劉紅英

(湖南師范大學(xué)，長沙410081)

1 引言

傳統(tǒng)語法中，謂語表示將來情況的條件分句中用一般現(xiàn)在時動詞形式表示將來。然而，在實際語言中，謂語表示將來情況的條件分句中用will+動詞原形(will+v-實意動詞，-?表示零詞綴)來表示的情況屢見不鮮。這一現(xiàn)象首先被Jespersen(1933:273)解釋為，條件分句中的will表示意愿:

① If you will say so，you shall have a kis.

Palmer(1979:157)、Close(1975:256)、Quirk(1985:1009)、張道真(1992:139)、章振邦(1989:480)、薄冰(1990:384)也持相同觀點，認為will一般不出現(xiàn)在條件分句中，除非will表示意愿:

② If John’ll come，Mary will leave.

③ If you will write me a letter about it，I will attend to it at once.

④ If you’ll help us，we can finish early.

⑤ If you won’t help us，all our plans will be ruined.

我們發(fā)現(xiàn)，有大量的條件分句中“will”的語義受各種外在語境因素制約并不表示意愿:

⑥ If it’ll make you feel any better，we know now that it wasn’t your fault.

⑦ If it will not be too much trouble，please give this letter to the captain when you see him next month.

⑧ If it will make any difference，I’ll gladly lend you some money.

⑨ If it will be any help，I’ll come along.

⑩ If it’ll make you feel any better，I’ll take it back.

以上例句完全排除了if分句中will的“意愿”含義。因為只有人才會有意愿，與非人主語it并用的will不可能表達人的意愿。在以上if分句中，it不代表“物”，而代表“事”，即代表主句所表述的“事件”。

請看下面一組句子:

[11]Dressmaker:You dress will be ready tomorrow.

Customer:If it will be ready tomorrow，I’ll be able to wear it tomorrow night.

[12]If the game won’t be finished until ten ，I’ll spend the night at your place.

[13]If medicine will save him，he’ll be safe.

[14]If the water will rise above this level，then we must warn everybody in the neighbourhood.

[15]Now if all the dresses will be finished by about next Monday，why don’t you bring them yourself?

[16]If he will go to China next year，then we should publish his book now.

[17]If you will be alone on Christmas Day，let us know now.

以上各例中的will均不含意愿語義。[11]中，if分句表達將來某個時間可能成為事實的情況，而此情況的實現(xiàn)與否直接受上文制約，上文表述明顯的將來情狀，所以受上文制約的will也表示將來情狀;[12]至[15]中，will與非人主語game，medicine，water，dresses并用，不表示人的意愿，而表示難以確定的將來情狀;[16]和[17]中if分句雖以人作主語，但will并不表示人的意愿，而表示將來時間概念。

⑥至[17]中，“will”并不表示意愿，而表示將來時間概念。英語幾百年來一直掙扎著用“will”既表示“意愿”，又表示“將來時間概念”，有時讓人很難區(qū)分?！皐ill+v-?”的基本語義是什么?“will+v-?”到底表示“意愿”，還是表示“將來時間概念”?Quirk(1985:1009)等非常敏銳地觀察到了“will+v-?”的“非意愿”用法，指出if條件分句中的will也可以用來表“假設(shè)的預(yù)斷性”。可是Quirk等沒有解釋，為什么表示意愿的will也可以用來表示“假設(shè)的預(yù)斷性”?“will+v-?”的語義有何新的變化?本文擬從認知的角度來回答這個問題。

2 理論概述

語言是人的智能活動之一，是認知過程的產(chǎn)物。認知語言學(xué)強調(diào)從認知的角度解釋語言的形成和運作機制，嘗試運用諸如范疇化、認知模型、意象圖式、隱喻、轉(zhuǎn)喻等認知方式來為語言各層面提供一個全新而又統(tǒng)一的解釋(王寅2009:30)。語言知識的表征和其他概念結(jié)構(gòu)的表征本質(zhì)上是相同的(李福印2009:25)。

人類語言整體上是一個隱喻性的符號系統(tǒng)。萊考夫和約翰遜認為，我們用來思考和行動的日常概念系統(tǒng)，在本質(zhì)上也是隱喻性的(Lakoff＆Johnson，1980:4)。昂格雷爾和施密德(Ungerer＆Schmid，2001:114)認為，隱喻是我們“對抽象范疇進行概念化的有力的認知工具”，是“從‘源模型’向‘目標模型’的結(jié)構(gòu)映射”。隱喻是認知語言學(xué)最重要的研究課題之一。隱喻的特點是通過某一類事物來理解另一類事物(束定芳2009:30)。

認知語言學(xué)家蘭蓋克(Langacker)指出，在語言結(jié)構(gòu)中，只存在三種基本的單位:語義單位，語音單位和象征單位(Langacker 1990:16)。人們所掌握的語義概念即語義單位，當語義單位和語音單位象征地結(jié)合在一起時就構(gòu)成了象征單位。蘭蓋克(Langacker 1987:12)還指出，“詞匯和語法形成一個象征符號的統(tǒng)一體”。語言在本質(zhì)上是隱喻性的，而詞匯和語法形成一個象征符號的統(tǒng)一體，所以隱喻不僅存在于語言的詞匯層面，而且存在于語法層面，語法形式跟詞匯形式一樣是有意義的。如果說詞匯層面的隱喻是指在一個概念域向另一個概念域映射的過程中，某個詞匯形式獲得了新的詞匯意義，那么，語法層面的隱喻則指某一語法形式從一個認知域(源域)向另一個認知域(目標域)的映射過程中獲得了新的語法意義。因此，本文所探討的隱喻化過程是指某一語法范疇的語法形式從源域到目標域的映射過程中被賦予了新的語法所指，獲得了新的語法意義的過程。

3 WILL+V-?的定性及其語義拓展

在傳統(tǒng)語法中，will作為將來時的助動詞被描述成將來時的標志;同時，will也被描述為情態(tài)動詞，表示意愿﹑推測等情態(tài)意義。傳統(tǒng)語法賦予will的雙重身份使will的語義變得復(fù)雜，讓人難以界定will究竟表達情態(tài)概念還是時間概念。

現(xiàn)代語法在時態(tài)方面的新研究表明，英語中沒有將來時。Jespersen(1949:299)、Quirk(1985:176，213)、Palmer(1979:144)指出，英語沒有真正的將來時。將來時間是借助情態(tài)助動詞、半助動詞、或者一般現(xiàn)在時及現(xiàn)在進行體形式得以表達。will和shall是情態(tài)動詞，它們屬于情態(tài)體系而非時態(tài)體系。由此我們得出結(jié)論:will不是將來時態(tài)的標記式，而是一個情態(tài)動詞。如果說情態(tài)動詞主要表達情態(tài)意義，那么，if條件分句中不表達人的意愿的will如何能夠得到解釋呢?

Jespersen(1933:271)指出:“我們必須區(qū)分will作為實意動詞和助動詞的兩種用法，作為實意動詞的will是有屈折變化的，主要表示意愿”。

[18]Hamlet wishes to will， but never wills anything.(Jespersen 1933:271)

[19]Whatever God wills is holy，just and good.(Jespersen 1933:271)

由[18]、[19]可以看出，從歷時語言學(xué)的角度而言，will原本為實意動詞，主要表示“意愿”，相當于實意動詞wish，desire。關(guān)于will作實意動詞的用法，我們可以在詞典中找到依據(jù):

朗曼當代英語詞典(1978:1260)、韋氏詞典(1954:2928)、牛津英語大詞典(2004:3642)均列出了will作實意動詞的用法:

[20]One of Shakespeare’s plays is called“Twelfth Night or What You Will”.

[21]Call it what you will.

[22]All shall be as God wills.

Quirk(1989:213)指出，“will確實包括了從預(yù)斷到意愿的帶有情態(tài)色彩的意義范圍”。筆者以為，嚴格地說，應(yīng)該是從意愿到預(yù)斷的意義范圍。

隨著語言的不斷發(fā)展和變化，will表示意愿的語義越來越弱，它經(jīng)歷了一個虛化的過程，變成了情態(tài)助動詞。也就是說，will由實意動詞變成情態(tài)助動詞是一個虛化的過程，是一個從實指到虛指的語法化過程。Curme(1931:363)指出，will與第二、三人稱連用表示純粹將來的用法源自它表示意愿的情態(tài)意義。趙艷芳(2001:164)認為，“英語中的將來來自兩種，一種表示移動的going to，另一種是表示意愿的will”。由此看來，will的基本語義是表示意愿，久而久之，will漸漸失去了原來的意義，被錯當成“將來時”的標志，甚至淪落到在句子中充當結(jié)構(gòu)詞(I think it’ll rain tomorrow.)。

我們認為，will+v-?原來的語義是表示意愿(其基本的語法意義)，即表示人的意志﹑主觀的愿望﹑堅持或執(zhí)意等。由于“意愿”是指人的心理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與人的主觀愿望有關(guān)，因此我們把這種與人的意愿緊密相連的可能性稱為“主觀傾向可能性”。動作和狀態(tài)實現(xiàn)的可能性來自于人的主觀愿望。

但是，⑥至[17]if分句中will+v-?并不表示人的主觀意愿，它似乎脫離了其原來的語法意義，至今沒有合理的解釋。我們認為，will+v-?通過隱喻模式使形式與意義得到了統(tǒng)一。

語法意義的認知方式主要是抽象和類推，也是一種高度的認知概括。語法是人類思維長期抽象化工作的認知成果(王德春2009:28)。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人們不斷認知和創(chuàng)造新的事物，事物范疇不斷擴大。當人的思維發(fā)展到一定階段時，原有的語言符號已不能滿足對事物的認知與表達;由于受語言經(jīng)濟原則的支配，人們并不總是不斷地創(chuàng)造新的語言符號，而是將新認識的概念與已認知的概念緊密相聯(lián)，找到其關(guān)聯(lián)點，從而用隱喻的方法將已有的語言符號用來表達新的概念，于是產(chǎn)生了兩個認知域之間的投射。通常來說，人們對將來的動作或狀態(tài)實現(xiàn)的可能性的估計和判斷不僅受到主觀愿望的制約和影響，而且還常常受到各種語境因素的制約和影響，包括受上下文、對方的話語或觀點、話語前提、情景、常識、媒體報道、大眾傳聞、信息參照點等語境因素制約?！皐ill+v-?”的基本語義是表示意愿，即表示“主觀傾向可能性”，“will+v-?”在從源域(受人的意愿支配的“主觀域”)映射到目標域(受各種語境因素制約的表示預(yù)斷的客觀域)的過程中，規(guī)約地獲得了“客觀傾向可能性”的語法意義?！翱陀^傾向可能性”的語法意義與if分句中條件的命題意義完全一致，因為，所謂“客觀傾向可能性”是受各種語境因素制約的可能性，即語境或明或暗地標示了條件可能實現(xiàn)的傾向。含“will+v-?”的if分句的條件是將來情狀實現(xiàn)的可能性大于不可能性的條件。當條件實現(xiàn)的可能性大于不可能性，說話人便失去了主觀設(shè)定的自由，只能作出一些預(yù)斷，“will+v-?”正是說話人作為反映這一可能實現(xiàn)的傾向的相應(yīng)語法形式。在這類條件句中，條件實現(xiàn)的可能性均受某一因素激活，呈大于不可能性的趨勢。具體來說，⑥至⑩中條件實現(xiàn)的可能性受話語前提因素制約，主句表示說話人對受話人傳達信息⑥、提出請求⑦、作出決定⑧⑨⑩，if分句實際上是說明主句話語的合適條件，起間接詢問或試探受話人的態(tài)度的作用;[11]中條件實現(xiàn)的可能性受上下文因素制約，被先行信息激活;[12][13][14]中條件實現(xiàn)的可能性受媒體報道、常識、大眾傳聞等因素激活，而這些語境因素卻隱含在句子之中:

[12]a If the game(，as is reported，)won’t be finished until ten ，I’ll spend the night at your place.

[13]a If medicine(，as our common sense tells us，)will save him，he’ll be safe.

[14]a If the water(，as they say/believe，)will rise above this level，then we must warn everybody in the neighbourhood.

[15][16][17]中條件實現(xiàn)的可能性受其提供的理由和依據(jù)的作用激活，條件句中的情狀之實現(xiàn)的可能性大于不可能性。

這樣，“will+v-?”的語法意義由“主觀傾向可能性”拓展為“客觀傾向可能性”，即語法符號will+v-?被賦予了新的語法所指，獲得了新的語法意義。其圖式如下:

圖中黑點代表可能性發(fā)生的概率，左箭頭表示可能性遞減(與本文論述無關(guān)，用虛線箭頭表示);右箭頭表示可能性遞增。投射與被投射區(qū)的小圓圈分別表示從意愿到?jīng)Q心強弱不同的人的意志和從隱性到顯性制約度不同的語境意志。“will+v-?”從源域(受人的意愿支配的“主觀域”)映射到目標域(受各種語境因素制約的表示預(yù)斷的客觀域)的過程中，規(guī)約地獲得了“客觀傾向可能性”的語法意義。圖1到圖2的投射過程是一個投射性的隱喻過程。簡言之，if條件分句中will+v-?的語法意義的隱喻性拓展過程是通過概念隱喻得以實現(xiàn)的，從隱喻的角度來看，語境制約乃語境意志，語境意志是人的意志的隱喻體現(xiàn)。這就是為什么不表示人的意愿的will也常常出現(xiàn)在將來時性的條件分句中的由來。

4 結(jié)束語

will原本是一個實意動詞，主要表示“意愿”，經(jīng)歷了一個虛化的過程，變成了情態(tài)助動詞。will+v-?原來的語義表示與人的意愿相關(guān)的可能性，而今，它既表示“主觀傾向可能性”(顯性情態(tài)意義)，又表示“客觀傾向可能性”(隱性情態(tài)意義)，前者為其基本語法意義，后者是前者的隱喻性拓展。當“will+v-?”原有的語法意義不足以表達新的概念時，語法符號通過隱喻模式獲得新概念的語義內(nèi)涵，從而使語言適應(yīng)人類認知不斷發(fā)展的需求。will+v-?從源域(受人的意愿支配的“主觀域”)映射到目標域(受各種語境因素制約的表示預(yù)斷的客觀域)的過程中所獲得的“客觀傾向可能性”的語法意義與條件句的命題意義正好一致。原來語法界爭議頗多的will+v-?在條件分句中貌似分離的各種語義是語言隱喻機制作用的結(jié)果，運用這一機制就能對它作出統(tǒng)一、符合邏輯、內(nèi)在聯(lián)系緊密的闡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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