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軍
(濰坊學院,山東 濰坊 261061)
1959:新中國十年文學檢閱中的文學史意識
張 軍
(濰坊學院,山東 濰坊 261061)
1959年國慶之際,國內(nèi)期刊雜志刊載了大量對新中國十年文學進行檢閱的慶祝文章。這些文章對新中國十年文學進行的歷史書寫比最早出版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早,但目前學界還缺乏系統(tǒng)的研究。這些文章大致有兩種不盡相同的文學觀、文學標準,因此它們在文類劃分、敘述模式、成就評價等方面存在一些微妙的差異,代表著不同的話語權力。
新中國十年文學檢閱;文類劃分;敘述模式;成就評價
1960年代較早編撰的幾部當代文學史①最早的當代文學史編寫是1958年華中師范學院開始編寫的《中國當代文學史稿》,該書1962年由科學出版社公開出版。最早公開出版的當代文學史由山東大學中文系中國當代文學史編寫組編著的《中國當代文學史》,該書1960年由山東人民出版社出版。還有中國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十年來的新中國文學》編寫組編寫的《十年來的新中國文學》,1963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早已經(jīng)成為學界關注的對象,而對這些當代文學史編撰前就已存在的歷史“書寫”,學界仍欠缺考證辨析。這些歷史“書寫”大規(guī)模的出現(xiàn)是在1959年,主要體現(xiàn)在三方面:一是建國十年來優(yōu)秀作品得以集中編選出版。②人民文學出版社陸續(xù)出版了“建國十年來優(yōu)秀創(chuàng)作”,包括:長篇小說15種,中篇小說5種,短篇小說集9種,劇本11種,兒童文學5種,詩集13種,散文集5種。上海文藝出版社、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中國青年出版社、群眾出版社、春風文藝出版社、敦煌文藝出版社、新疆人民出版社、江西人民出版社、河南人民出版社、福建人民出版社、湖南人民出版社、山東人民出版社、山西人民出版社等等都出版了很多十年來作品選。見仲呈詳編《新中國文學紀事和重要著作年表》,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4年11月第1版。二是一些中國當代文學史著作開始以內(nèi)部出版或是油印本的方式出現(xiàn),基本上是當時各個高校授課時的講義。③例如北京大學中文系1959年編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當代文學部分綱要》初稿;華中師范學院1959年2月編的《中國當代文學》初稿等等。三是在國慶之際,大量的文學期刊雜志發(fā)表了迎國慶文章,它們檢閱了新中國文學在十年間的巨大成就。④有較多的文藝雜志出了慶祝國慶的專號、特輯:《文學評論》1959年第5期,《文藝報》1959年18期、19—20期合刊,《民間文學》1959年9月號,《新觀察》1959年18、19、20期,《戲劇研究》1959年第4期等等。
1959年出現(xiàn)這么多的歷史“書寫”,一方面因為該年是國慶十周年,有必要對十年文學進行總結以便向國慶獻禮;一方面是新中國文學已經(jīng)有了十年發(fā)展,有了一定的時間長度,能夠?qū)χM行歷史化的整理。
本文重在對1959年國慶十周年之際國內(nèi)期刊雜志刊載的大量對新中國十年文學進行檢閱的慶祝文章加以重新觀照。筆者發(fā)現(xiàn)這些文章大致有兩種不同的文學檢閱思路,一種是以《文藝報》專號為陣地、以邵荃麟為主要代表,他們堅持文類的寬泛性,在“新的主題、新的人物、新的語言、形式”之外強調(diào)了階級斗爭,對新中國文學的成就進行了樂觀敘述;一種是以文學研究所為陣地,以何其芳為代表,他們相對堅守文學研究的科學性,堅持部分現(xiàn)代文學傳統(tǒng),有意忽略階級斗爭,冷靜看待新中國十年文學成就。
對新中國文學進行檢閱,必須以一定的隊形或方陣才能進行。即,采取什么措施讓這些繁復眾多的作家作品站好整齊的隊形,接受全國人民的檢閱,這種措施、隊形就是文學的分類。在慶國慶文章中,我們見到了兩種話語在文學分類場上的沖突與對話。
中國現(xiàn)代文體“四分法”——小說、詩歌、散文、話劇興起于晚清時期,五四以后被廣泛運用并在理論上予以確立。這種四分法借鑒了西方的文學分類而對當時混雜在經(jīng)史子集中的中國文學進行了刪繁就簡的甄別與選剔,這是中國文學從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轉化后的結果,體現(xiàn)了對西方文學研究的科學精神與現(xiàn)代模式的艷羨與學習。慶國慶文章中有論者仍然堅持了五四以來的文類劃分,但已有細小的變化。毛星在對十年文學進行總結時,主要介紹的是文學中的小說,但從他對新作家在不同文類中涌現(xiàn)的現(xiàn)象進行介紹可以見出他的文類分劃是:小說、散文、新詩、戲劇和兒童文學。①1955年掀起了創(chuàng)作兒童文學的高潮:該年9月9日,中國人民保衛(wèi)兒童全國委員會主席宋慶齡在《人民日報》撰文《源源不斷地供給孩子們精神食糧》;16日,《人民日報》發(fā)表社論《大量創(chuàng)作、出版、發(fā)行少年兒童文學》,及郭沫若的文章《請為少年兒童們寫作》;24日,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作委員會少年兒童組干事會召開了干事擴大會,討論了關于發(fā)展少年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問題,并號召所有從事創(chuàng)作的委員,在1956年以前,每人應為少年兒童讀者至少寫一篇作品;30日,《文藝報》第18號開辟“大量創(chuàng)作、出版、發(fā)行少年兒童讀物”專欄,并發(fā)表了專論:《多多地為少年兒童們寫作》。同年10月27日,中國作協(xié)主席團舉行第十四次擴大會議。周揚、丁玲、老舍、馮雪峰及作協(xié)所屬各工作部門、各雜志負責人共31人參加了會議。本次會議修改并討論了已在執(zhí)行中的《中國作家協(xié)會關于發(fā)展少年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計劃》,計劃決定要組織丁玲等193名作家和理論批評家于1956年內(nèi)寫出(或翻譯)一篇(部)少年兒童文學作品或一篇研究文章。《文學知識》編輯部也認為,“不論是小說、詩歌、散文、戲劇或者兒童文學,我們都可以看到,新中國文學的各個領域中”,都出現(xiàn)了新的作家。[2]由此可見,他們對新中國文學堅持了“小說、詩歌、散文、話劇”四種分類。這些劃分主要是依據(jù)文學的體式、語言、表達方式的不同而確立的,基本上還是堅持五四以來的文學分類方法,也即堅持了與文學分類不能截然分開的一系列純文學的思維模式、價值體系等等。而單列兒童文學與小說、詩歌、散文、戲劇并列,主要是對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妥協(xié)。因為為了滿足青少年文學需求,為了培養(yǎng)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接班人,新中國從1955年開始掀起了重視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高潮,①兒童文學的地位得到了極大的提高。
但在鄧紹基等人的《建國十年來文學簡述》和《文藝報》專號(二)中,文學的分類突破了四分法的限制,變得更加寬泛了,這在不同國慶文章中有不同形式的展現(xiàn)。首先,文學研究也與文學批評、文學創(chuàng)作一同進入了文學檢閱的視野?!督▏陙砦膶W簡述》大致以文學創(chuàng)作、文學研究和文藝理論批評三方面介紹十年來成就。邵荃麟也不僅總結了新中國文學創(chuàng)作成就,還對十年來“在理論批評方面和古典遺產(chǎn)的研究方面的成績”進行了贊揚。[3]文學研究進入文學檢閱行列,是建國后文學事業(yè)成為有組織、有領導的國家意識形態(tài)機器后在文章中的體現(xiàn)。因為文學創(chuàng)作、理論批評、文學研究共有一個領導機構,當這個機構展示十年來整體成績時,就會把三者都放在文學的大旗之下進行檢閱??梢?,權力機構的組織形態(tài)會影響文學檢閱者的思維方式而逐漸影響文學分類知識的形成。
其次,由于社會主義文學“是人民所創(chuàng)造的”,“是我國社會主義時代勞動人民自己的嶄新的文學?!蹦敲?,勞動人民創(chuàng)作的文學就應該在文學檢閱中占據(jù)較重要的地位。所以,《建國十年來文學簡述》就不僅介紹了小說、詩歌、戲劇、散文成績,而且對群眾創(chuàng)作、兒童文學、兄弟民族文學等方面的業(yè)績也加以介紹。其中,群眾創(chuàng)作特別注重了大躍進民歌。分類的寬泛也表現(xiàn)在《文藝報》專號(二),它對小說、詩歌、散文、話劇十年來的成就分別專文進行總結,并對電影文學、兄弟民族文學、戲曲、兒童文學、群眾文藝、新民歌、革命回憶錄等成就分別進行了專文介紹;而且,在小說、詩歌、散文、戲劇的總結專文中也介紹了兄弟民族文學、群眾文藝、新民歌的成就。我們可以看出文學分類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兩種標準的混合,一種是根據(jù)作家的階級、身份、民族等劃分的,一種是根據(jù)文學自身語言、體式和表達方式等劃分的,二者之間不免藤蔓牽扯,疊床架屋。
最后,對文體自身的內(nèi)涵與外延的理解是寬泛不拘一格的,例如邵荃麟在《文學十年歷程》中論述散文時列舉了政論與雜文;袁水拍把歌詞、唱詞作為詩歌的一部分來介紹,新詩、民歌和舊體詩也并行不悖。[4]
兩種不同文學分類的混合,一方面是新中國文學有了一個權威的文學領導機構——文聯(lián),這個機構涵蓋廣泛,所以在十年文學檢閱時必須面面俱到,這導致了文類繁多;一方面是因為社會主義性質(zhì)的文學要求更廣泛的人民性,所以工農(nóng)兵等群眾文藝受到了重視,這些眾多文學文類的檢閱,又闡釋了新中國文學社會主義性質(zhì),更重要的是建構了新的社會主義的民族國家想象。正如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體》中所說,報刊雜志、小說等印刷品為民族國家想象提供了想象的載體。而新中國這些增添的文學文類,正為剛剛建立的新中國提供了形象化的言說,生動的體現(xiàn)了195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中的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性質(zhì),是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nóng)聯(lián)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國家。”“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個統(tǒng)一的多民族的國家;各民族一律平等?!彼?,工農(nóng)兵的群眾文藝、新民歌、兄弟民族文學、戲曲、電影文學、兒童文學、革命回憶錄等等文類都獲得了單列受閱的通行證。
如果說文類的劃分可以讓新中國文學站好隊形、列好方陣等待檢閱的話,而以一種什么樣的中心線索對新中國文學進行檢閱,則決定了新中國文學采取什么樣的秩序入場受閱。在國慶文章中,可以見出新中國十年文學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兩種文學發(fā)展的敘述模式。
一種模式是周揚在第一次文代會上的報告《新的人民的文藝》中采用的“新的主題、新的人物、新的語言、形式”的文學史敘述模式,他以此對現(xiàn)代文學中的解放區(qū)文學進行了大致的勾勒描畫。建國后,這種模式在周揚、茅盾等文藝界領導人的政策性報告中得到進一步實踐、豐富。十年文學檢閱繼承了這種模式,分別從這幾個方面論述了十年文學所取得的巨大成績。這種模式注重的是文學的“主題”、“人物”、“語言、形式”,注重的是文學發(fā)展的自身線索。但是,1959年的時代背景需要另外一種文學檢閱線索,那就是階級斗爭。邵荃麟指出:“十年來我國文學上的一系列的斗爭,概括起來說,就是文學上資產(chǎn)階級與無產(chǎn)階級兩條道路的斗爭。它像一條紅線貫穿著我國社會主義文學的歷史?!边@些斗爭“都是階級斗爭在文學上的反映?!盵5]這就意味著還有根據(jù)階級斗爭的發(fā)展情形來檢閱文學的敘述模式。邵荃麟就按照這種模式歸納了建國后的歷次文藝批判運動。
“新的主題、新的人物、新的語言、形式”基本上是國慶文章中的主要線索。研究者認為“新的主題”體現(xiàn)在新中國文學反映了新的生活,出現(xiàn)了新的題材?!段乃噲蟆穼L栔械拈L篇小說、短篇小說、話劇、詩歌、兒童文學等文體論都根據(jù)題材反映的時段,如革命歷史時期及社會主義建設時期,進行題材分類,還從歷時性的角度歸結出某些題材的新的出現(xiàn)。例如“反映無產(chǎn)階級的革命斗爭”的少年兒童文學[6]以及“描寫工業(yè)建設和工人生活”的題材[7]等等都是解放前文學很少出現(xiàn)的。嚴文井也強調(diào)散文在過去“它有如投槍和匕首”,而現(xiàn)在“它情不自禁地唱出了熱烈的贊歌”。[8]論者們都意識到新中國文學是由新的作家反映新的社會現(xiàn)實,新中國文學所有主題、題材相比解放前文學都具有嶄新意義。從題材、主題出發(fā)對新中國文學成就進行檢閱是行之有效的方式,成了后來對十七年文學進行梳理的經(jīng)典套路。
“新的人物”是從人物形象的歷史變遷角度指出人民群眾,特別是工農(nóng)兵形象的精神面貌發(fā)生了巨大變化。馮牧指出,“五四”以來的文學作品中雖然也有過勞動人民的形象,“但大都是以被侮辱者和被損害者的姿態(tài)出現(xiàn)的?!边@種情況在新中國文學才有所改變,“他們不僅是社會生活和斗爭中的主人公,同時也往往是作品中的主人公?!辈⑶耶a(chǎn)生了“具有典型意義的新英雄人物的光輝形象?!盵9]宋爽認識到新中國的婦女擺脫封建思想的束縛走向廣闊的社會生活,改變了自己的生活地位和命運的重要意義,所以特意把新中國十年文學塑造的婦女形象從工農(nóng)兵等形象中單獨展現(xiàn)出來予以強調(diào)。[10]
關于“新的語言、形式”,研究者談到了幾個方面。首先是藝術風格。他們指出了新中國文學總體擁有“真實、明朗、健康、樂觀的特色”,[11]分析了作家們形成的不同藝術風格,還認識到已形成的民族風格主要體現(xiàn)在小說方面。趙樹理、周立波、梁斌、曲波等優(yōu)秀作家,被認為是在汲取傳統(tǒng)文學作品的養(yǎng)分后形成了成熟的藝術風格及民族風格的杰出代表。[12]老舍也強調(diào)“以古典文學的神髓來創(chuàng)造新的民族風格”,[13]傳統(tǒng)文學成了構建民族風格的直接源泉。
其次,研究者從文學樣式的歷時性發(fā)展來梳理新中國文學的新成就。賀宜指出,十年間,少年兒童文學出現(xiàn)了“科學文藝、特寫、曲藝(相聲、快板等)等”為孩子們深感興趣的新樣式?!盵14]卞濟遠指出獨幕劇創(chuàng)作,“十年來有十分顯著的進步”,而解放前最薄弱的兒童劇,開國以來也取得不小的成就。[15]袁水拍指出新民歌的巨大成就、長篇詩創(chuàng)作的繁榮,都是“在‘五四’新詩運動以來的任何一個階段所沒有的現(xiàn)象?!盵16]從文學體裁、樣式的變化來展現(xiàn)文學的更遷,是分體文學史編撰的理論基礎,這里也正顯示了論者們燭幽探微的文學史眼光。除了“新的主題、新的人物、新的語言、形式”外,迎國慶文章的作者們還注意到了新的作家、新的讀者群。[17]可見,大部分文章回首過去能科學觀照,因而對社會主義文學“新的主題、新的人物、新的語言、形式”上保持開闊的胸襟、能細致的進行披沙揀金的歷史化整理。而這種文學史敘述模式也具有它的優(yōu)越性——不僅可以從這幾個方面來對具體文本進行分析闡釋,而且文學的發(fā)展流變也能夠在歷時性的對照中線索分明,紋理清晰。在“新”的列舉中,可以見出文學的主題、人物、語言、形式等各方面的變遷。
以階級斗爭為線索敘述文學發(fā)展的方式,在《文藝報》專號中的大部分文體論中都有所表現(xiàn),但還沒有成為主流的敘述模式,在一些總體論中階級斗爭甚至受到了有意無意的忽略。如,毛星根本沒有提及幾次重要的文藝批判,只是對修正主義的文藝觀點進行了粗略概括,然后從三個方面對文學藝術理解的簡單化傾向進行了詳細周密地分析,指出這是對馬克思主義的文藝觀點“作了機械的錯誤的理解,并把這種理解公式化,拿這些公式去分析判斷一切文藝現(xiàn)象。”[18]忽略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重要文藝批判,反而批評文藝的庸俗社會學和簡單化的傾向,這種敘述方式與邵荃麟為代表的《文藝報》專號模式有明顯的區(qū)別。鄧紹基寫到對《紅樓夢》的批判時則稀釋了其斗爭的火藥味,只從古典文學研究的角度出發(fā)強調(diào)其意義。其它的批判運動也被放在文藝理論批評中進行討論,[19]這與邵荃麟上升到階級斗爭的高度來談,性質(zhì)有天壤之別。在《文學知識》編輯部的文章中根本就沒有提及文藝批判。[20]可見,在建國十周年之際,關于文學批判運動是否被放在文學史中進行述說,階級斗爭是否是一種文學史敘述模式還存在不同理解,這說明對十年文學的歷史形成權威論說之前,還存在多種選擇歷史事實、處理歷史事實、敘說歷史事實的方式。
十年文學檢閱中存在著的這兩種不同的敘述模式側重點不同。“新的主題、新的人物、新的語言、形式”是把新中國文學與現(xiàn)代文學作比較而言的,是為了論述新中國的巨大成就,這為新中國的建立提供合法性依據(jù),同時在全國人民心中建構著新的社會主義國家想象,反映在文學史上注重了文學本體演變的規(guī)律。而階級斗爭的文學史訴說模式是從新中國內(nèi)部存在的階級斗爭來談的,這是為當時的政治任務尋求合法性,也意味著新中國文學的社會主義性質(zhì)開始在內(nèi)部清除異己,它追求的是一種更加純潔的文學。
當新中國十年文學列好隊形、按照檢閱秩序依次入場接受檢閱后,論者們應該有一個成績評定,即對新中國十年文學成就的評價。但在對建國十年文學成績的評價中同樣存在不同聲音。
在文體論中,論者們因為對短篇小說、話劇、兒童文學等文體本身的藝術特征擁有自覺意識,他們在檢閱完文體十年來的巨大成就時,心頭都縈繞著對新中國文學藝術技巧不成熟的焦灼不安。宋爽就認為“有一部分作家,特別是有些年青的作家,不大注意短篇小說的剪裁和結構,篇幅冗長、不洗練”。[21]卞濟遠也指出,盡管話劇創(chuàng)作在語言和技巧方面有了很大進步,“可是語言上缺乏提煉,缺乏韻味,以及情節(jié)、結構上缺乏剪裁、缺乏匠心的現(xiàn)象,還是帶有普遍性的?!盵22]賀宜認為兒童文學主要問題是“還存在某些脫離兒童生活實際的傾向;還不能正確掌握不同年齡少年兒童特點而作到適當?shù)摹畠和辉谟行﹦?chuàng)作中存在片面追逐趣味或枯燥無味地進行說教的兩種極端傾向;有些作品的藝術質(zhì)量太差,等等?!盵23]這些都體現(xiàn)了文學檢閱者對當時比較普遍的文學技巧的粗糙、簡單憂心忡忡。
也許這只是巨大成就中的局部部分,不足以對十年來的巨大成就產(chǎn)生懷疑,邵荃麟就從整體上對新中國成就進行了贊美。他認為十年來我國文學,“其進步的速度是超過以前的三十年。促使這種變化和發(fā)展的,首先當然是我國的經(jīng)濟基礎和人民生活發(fā)生了巨大的根本的變化。”[24]茅盾也說:“我國文學史上任何最值得夸耀的十年同我們建國的十年文學相比,都會黯然失色。”[25]現(xiàn)在看來,我們會認為邵荃麟和茅盾對新中國十年文學的成就進行了夸大,但是這里他們有自己的價值評判以及思維邏輯在其中。他們認為新中國文學是社會主義文學,這種文學相比建國前的新民主主義文學,相比古代封建社會的封建文學是一種巨大進步,并且這種社會主義文學的未來——共產(chǎn)主義文學將是文學事業(yè)輝煌的頂點。這樣,新中國十年文學被放在一種指向光明前途的時間之鏈中而價值萬分,從而昭顯出一種樂觀主義的進化論色彩。
但何其芳就認為建國后文學相比傳統(tǒng)文學,在“新的性質(zhì)、新的題材、新的人物、新的思想觀點、新的表現(xiàn)方法等方面來說,我們已經(jīng)有了許多創(chuàng)造,因而也可以說有所超過,但在思想的深刻、概括的高度、典型人物的創(chuàng)造、藝術形式和藝術技巧的成熟等方面,卻又還是沒有趕上。我們還要努力?!比绻f這還只是從技巧方面對新中國文學進行判斷的話,那么何其芳從整體上對新中國文學有一個更不同的判斷,他認為新中國文學還只是處于“文學藝術的春天”,還沒有到果實累累的季節(jié),還沒有“能夠集中地代表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學家藝術家”。何其芳是說新中國十年文學欠缺象現(xiàn)代文學中的魯迅、古代文學中的曹雪芹那樣的時代巨人,這正顯示了何其芳對知識分子寫作的厚望,他堅持的是五四以來的純文學的價值取向。這樣,十年文學的成就就還不是輝煌的,而我們只是在向第一個文學“頂峰攀登。我們和它還有距離。而且我們還不大清楚到底有多少距離。”這話在十年國慶之際聽起來不由得讓人泄氣,但又無疑是舉國狂熱中的清醒劑。他還意味深長地說,趕上和超過前人的藝術成就“并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26]正折射出了這位寫過《畫夢錄》等唯美文字的詩人把新中國十年文學與以前的文學進行比較后的中肯判斷,以及這種判斷背后的價值傾向。
對上述期刊雜志以及論文作者進行考察追溯,我們發(fā)現(xiàn),毛星、鄧紹基等人當時都是文學研究所成員,何其芳更是文學研究所所長;《文學評論》、《文學知識》都屬于文學研究所主辦。這些作者文學檢閱的思路相對于《文藝報》專號上的思路,是屬于比較穩(wěn)健的,這與何其芳的支持是分不開的。[27]而《文藝報》上的檢閱文章就要激進一些。當然,這二者之間的差別也只是相對而言,在1959年國慶之際,二者的分歧還不是那么水火不容。
但是后來,毛星的文章因為沒有寫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的大論戰(zhàn),沒有列舉短篇小說的成就,沒有論述新民歌、活報劇、小小說和其他躍進形式的群眾文藝,而遭到專文批評。[28]而且文學研究所所長何其芳也因“對思想斗爭的重要性認識不足,而且不適當?shù)貜娬{(diào)了反對簡單化;關于十年來新中國文學的成就敘述不全面,肯定不夠;對待文學遺產(chǎn)偏于強調(diào)繼承而不強調(diào)批判”[29]而作了檢討。正說明了后來的新中國十年文學的歷史書寫將會以《文藝報》專號中的模式為重要代表,它是符合主流意識形態(tài)要求的歷史敘說模型。而邵荃麟的《十年文學歷程》更成為了第三次“文代會”主題報告的直接資源,并與毛澤東的詩詞《念奴嬌·昆侖》等刊載在1960年8月美國《主流》雜志的“中國專號”中,[30]正顯示它作為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十年文學檢閱而備受青睞。而1960年代初期華中師院以及山東大學分別編寫的兩部當代文學史,“特別突出了十年文藝思想斗爭,重點評價了工農(nóng)兵作家作品和貫徹執(zhí)行毛澤東文藝路線有較大成就的作家作品”,[31]就是堅持的《文藝報》模式,而中國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編寫的《十年來的新中國文學》則有限度的保持了它自身的傳統(tǒng)。
[1][18]毛星.對十年來新中國文學發(fā)展的一些理解[J].文學評論,1959,(5).
[2][11][20]《文學知識》編輯部.歡呼新中國文學的重大成就和發(fā)展[J].文學知識,1959,(10).
[3][24]邵荃麟.文學十年歷程[J].文藝報,1959,(18).
[4][16]袁水拍.成長發(fā)展中的社會主義的新詩歌[J].文藝報,1959,(19—20合刊).
[5]邵荃麟.文學十年歷程[J].文藝報,1959,(18).
[6][14][23]賀宜.為達到少年兒童文學的新高峰而努力[J].文藝報,1959,(19—20 合刊).
[7][9][12]馮牧,黃昭彥.新時代生活的畫卷《略談十年來長篇小說的豐收[J].文藝報,1959,(19—20 合刊).
[8]嚴文井.光明的贊歌——開國十年文學創(chuàng)作選《散文特寫》序[J].文藝報,1959,(19—20合刊).
[10][21]宋爽.五彩繽紛的短篇小說[J].文藝報,1959,(19—20合刊).
[13]老舍.古為今用[J].文藝報,1959,(18).
[15][22]卞濟遠.十年話劇創(chuàng)作的成就令人鼓舞[J].文藝報,1959,(19—20合刊).
[17]《文藝報》編輯部.十年來的文學新人[J].文藝報,1959,(19-20合刊).
[19]鄧紹基,賈文昭,卓如.建國十年來文學簡述[J].科學通報,1959,(22).
[25]茅盾.從已經(jīng)獲得的巨大成就上繼續(xù)躍進[J].文學評論,1959,(18).
[26]何其芳.文學藝術的春天[J].文藝報,1959,(18).
[27]賀仲明.喑啞的夜鶯——何其芳評傳[M].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28]少知.對《對十年來新中國文學發(fā)展的一些理解》一文的意見[J].文學評論,1960,(1).
[29]何其芳.歡迎讀者對我們的批評[J].文學評論,1960,(1).
[30]於可訓,李遇春.中國文學編年史·當代卷[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6:155.
[31]山東大學中文系中國當代文學史編寫組.中國當代文學史·前言[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60.
1959:Awareness of Literary History in the Decade Literature Review of New China
ZHANG Jun
(Weifang University,Weifang 261061,China)
In the national day of 1959,a large number of articles on the reviewof NewChina were published in those national journals to celebrate the tenth year of new China,they were earer than the first publication of“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but schools were lack of systematic research.These articles had two different viewof literature and literary standards,so they are different in the genre,narrative mode,achievement evaluation,representingdifferent discourse ofpower.
literature reviewof ten years ofNewChina;bygenre;narrative mode;achievement
I206.6
A
1671-4288(2011)01-0072-05
責任編輯:陳冬梅
2010-10-18
張 軍(1975-),男,湖北宣恩人,濰坊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講師,山東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博士后流動站。主要研究方向:文學史編撰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