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仕源，馮海燕

(1.咸寧市城鄉(xiāng)規(guī)劃局，湖北 咸寧 437100;2.咸寧市人民政府辦公室，湖北 咸寧 437100)

淺議沈從文先生“湘西世界”中的道家思想*

陳仕源1，馮海燕2

(1.咸寧市城鄉(xiāng)規(guī)劃局，湖北 咸寧 437100;2.咸寧市人民政府辦公室，湖北 咸寧 437100)

沈從文先生用自己的筆和文字在荒涼的都市里，為世人創(chuàng)造的一個充滿著“天人合一的自然人性”和“道法自然的和平主義”的“湘西世界”，這乃是源于一種道家思想的天然衍射。這里的人物性格，作品中的山水生命，社會理想的追求無不和道家思想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沈從文;“湘西世界”;天人合一;道家思想

在湖南西部與鄂、渝、黔、桂交界的地方，有著一塊神奇的土地——湘西，這里世代生活著漢、苗、土家等多個民族。20世紀(jì)20年代這里走出了一位流淌著漢、苗、土家三族血液的青年——沈從文先生，他用自己的筆和文字構(gòu)建一個和諧、寧靜，洋溢著自然人性的“湘西世界”。

“湘西世界”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趙圓先生的《沈從文先生構(gòu)筑的“湘西世界”》一文中，被用來概括沈從文先生描繪湘西鄉(xiāng)土的作品，認為這一世界是“展示著健全生命形態(tài)的湘西，體現(xiàn)著文化批判傾向的湘西，包容著重建民族的愿望的湘西。”［1］

沈從文先生在他構(gòu)建的“湘西世界”里，為世人創(chuàng)造了一個“桃花源”般的理想世界，試圖“去追求民族人類的理想家園”［2］，而在他所創(chuàng)造的理想世界里，到處閃爍著道家思想的光輝。

提起沈從文先生，人們很少談及他與道家之間的關(guān)系。其實，道家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一個龐大的子系統(tǒng)，同儒家、佛教一起，對整個中國人，特別是中國歷代的知識分子的文化心理構(gòu)建起著不可或缺的作用。沈從文先生自然也不例外。道家思想在沈從文先生“湘西世界”中的體現(xiàn)是多方面的。筆者擬圍繞“天人合一的自然人性”和“道法自然的和平主義”兩個核心主題淺議沈從文先生“湘西世界”中的道家思想。

一、天人合一的自然人性

道家“天人合一”思想認為人是自然界的一個有機部分，人從屬于自然，堅持人屬世界的宇宙生命統(tǒng)一論。老子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3］。老子將道區(qū)分為天道和人道。他認為天道的規(guī)定性，一曰自然，二曰無為，三曰為而不爭。而人道本于天道，它從天道即自然之道演化而來，又追隨自然之道，以自然之道為依歸。因此，天道的規(guī)定性也應(yīng)成為人道的規(guī)定性，天道和人道是內(nèi)在統(tǒng)一的。這種統(tǒng)一表現(xiàn)為，一方面，天道內(nèi)在地要求人道與之相符合;另一方面，人道復(fù)歸于天道又是人道自身運動的必然趨勢。換句話說，道的復(fù)歸內(nèi)在地要求人性的復(fù)歸，而人性的復(fù)歸又是道的復(fù)歸在人身上的表現(xiàn)，是人道自身的要求。

沈從文先生早年離開生他養(yǎng)他的湘西大地，只身來到北京這樣的大都市生活，正是在這樣的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生活中，他看到了人性的扭曲和異化?？吹搅恕俺鞘小迸c他理想中的“鄉(xiāng)村”的對立，希望用鄉(xiāng)土的詩性來反抗都市的俗性。在他的認知里“鄉(xiāng)下”是自然的符號，所有生命都處在自然的本真狀態(tài)。自然萬物是道家思想的基石。自然對道家來說，是生命的一種樸素本真的存在。進入沈從文先生的“湘西世界”清新優(yōu)美的自然景色是其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在這里山泉清澈、春風(fēng)輕柔、雨后靚麗……它們不僅僅是一種背景氛圍，更是一種所要表達的目的。在其鄉(xiāng)土小說中處處可見對故鄉(xiāng)秀麗景色的描繪。

“自然”在沈從文先生的觀念里具有一種映襯生命原色，增加靈氣息的神奇功效。四狗和七妹子的姐姐在雨后斜陽的映照下，在四周繁密的蟲聲和鳴中，唱了一支生命歷程中的青春小曲，這并不怎么惹眼，全由于大自然的單純美化了年輕人的荒唐和近人情處。在《夫妻》里一對帶著“自然”靈魂和氣質(zhì)的新婚夫婦，要去女家省親。兩人路過一個小村的村頭，實在被那里的自然風(fēng)光陶醉了，于是一面欣賞風(fēng)光，一面就在新的稻草堆上做起愛來。還有《采蕨》里，也莫不是用懶懶的陽光、和煦的春風(fēng)把青年男女處置到忘情的境界里去。在那樣一種自然懷抱中，他們不做一點傻事，反而似乎成了一種罪過。這從根本上說，是因為沈從文先生堅持自然人性的觀點，把這些人都當(dāng)作自然的一部分來寫，人與自然已經(jīng)融為一體。在沈從文先生的“湘西世界”里湘西是一片田園風(fēng)景，人們過著安靜閑適的生活。如在《邊城》里作者給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世外桃源，人情風(fēng)俗，自然風(fēng)光，環(huán)境景物一切都是自然。自然不僅是自由的生命形式而且是人類生命的范本模型。生活在里面的人物，如翠翠“在風(fēng)日里長養(yǎng)著，把皮膚變得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長養(yǎng)她且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人又那么乖，如山頭黃麂一樣，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fā)愁，從不動氣。平時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對她有所注意時，便把光光的眼睛瞅著那陌生人，作成隨時皆可舉步逃入深山的神氣，但明白了人無機心后，就又從從容容的在水邊玩耍了?！保?］可以說她從里到外都得宜于清山綠水風(fēng)光秀美的自然，并與之和諧一致，絲毫沒有做作的痕跡。如蕭蕭“嫁過了門，做了拳頭大丈夫的小媳婦，一切并不比先前受苦，這只看她半年來身體發(fā)育就可明白。風(fēng)里雨里過日子，象一株長在園角落不為人注意的蓖麻，大葉大枝，日增茂盛?！保?］莫不如此。

沈從文先生用一句自己的話描述了他心目中關(guān)于對天人合一的理解“由皈于自然而重返自然”。［5］在他的心目中，如果想要“求生命永生”，就必須將那個“自我擴大”，只有這樣才能“占有更大的空間 ，或更長久的時間?！保?］說白了沈從文先生的意思就是講:個體的生命是有限的，自然卻是無窮無盡的，要想獲得心靈的自由與解放，必須將有限的個體生命融入無限的自然，從而實現(xiàn)“天人合一的自然人性”。

二、道法自然的和平主義

20世紀(jì)上半葉，整個中國都是處在兵荒馬亂的動蕩之中。在這樣一個環(huán)境中和平成為人人渴望的夢想，于是沈從文先生在他的“湘西世界”里，用道家的“道法自然的和平主義”為世人營造了一個充滿和平的鄉(xiāng)村田園。和儒家積極追求實現(xiàn)天下大一統(tǒng)的愿望完全宣不同，道家追求一種“小國寡民”的社會理想。老子說“鄰國相望，雞犬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7］國家可以小到彼此能相互看得見，連雞和狗的叫聲都能夠相互聽得見，但就是這樣，人民之間卻從來都不相互往來，一直到死去的時候依然如此。這是一副田園牧歌般的畫卷，恬靜、和諧，充滿了濃濃的情思。老子以為，在這樣的國度里，人們“甘其食、美其服”［7］就可以安全的終老天年。這正說明了老子內(nèi)心對和平的向往，也反映了道家對和平理想的一種追求。這種“小國寡民”的社會理想，事實上是對混亂現(xiàn)實的一種反叛，是對人類最初自然狀態(tài)的一種回歸，而這樣一種對和平的追求也是沈從文先生“湘西世界”里想要表達的。

在“湘西世界”中的邊民生活里沒有無形觀念與有形秩序的束縛，人們生活在自由自在的自然生存環(huán)境里。例如《七個野人與一個迎春節(jié)》中的北溪村，在“大勢力”尚未入侵前，沒有政府和官兵，沒有法令和禁律，不需要納糧，不需要交稅，不需要拉夫，也不需要繳公債……完全處在一種沒有強制性的政治與法律力量統(tǒng)治的自然狀態(tài)。他們認為“我們這里要一個官同一隊兵有什么用處?我們要他們保護什么?老虎來時，蝗蟲來時，官是管不了的。地方起了火，或漲了水，官也是不能負責(zé)的。我們在此沒有賴債的人，有官的地方卻有賴債的事情發(fā)生。我們在此不知道欺騙可以生活，有官地方每一個人可全靠學(xué)會騙人方法生活了。我們在此年青男女全得做工，有官地方可完全不同了。我們在此沒有乞丐盜賊，有官地方是全然相反，他們就用保護平民把捐稅加在我們頭上了?！惫偈菦]有用處的一種東西，這意見是大家一致了。結(jié)果他們約定下來，若果是北溪也有人來設(shè)官時，一致否認這種荒唐的改革。他們愿意自己自由平等的生活下來，寧可使主宰的為無識無知的神，也不要官。因為神永遠是公正的，官則總不大可靠。而且，他們意思是，在地方有官以后，一切事情便麻煩起來了。他們覺得生活并不是為許多麻煩事而生活的，所以只有那歡喜麻煩的種族，才應(yīng)當(dāng)有政府的設(shè)立必要，至于北溪的人民，卻普遍怕麻煩，用不著這東西!”［8］

又如《邊城》中的茶峒，一切社會賴以成為“文明社會”的規(guī)矩，都于這里的世界無干。這個世界不是靠法律來維持，一切都為一個習(xí)慣所支配。而且都順乎情理，也儼然沒有階級等份，管理水碼頭與撐船的，都在一種淳樸的人情中實現(xiàn)人格上的平等。所以茶峒同樣也處在一種沒有經(jīng)過“文明社會”的社會組織形式束縛的自然的狀態(tài)。甚至出現(xiàn)了“白日里，老船夫正在渡船上同個賣皮紙的過渡人有所爭持。一個不能接受所給的錢，一個卻非把錢送給老人不可。正似乎因為那個過渡人送錢氣派，使老船夫受了點壓迫，這撐渡船人就儼然生氣似的，迫著那人把錢收回，使這人不得不把錢捏在手里。但船攏岸時，那人跳上了碼頭，一手銅錢向船艙里一撒，卻笑瞇瞇的匆匆忙忙走了?！保?］的情況。北溪村里的苗人，打獵喝酒，唱歌交歡，一切都痛痛快快，活的大膽而放肆，沒有一點點的苦楚。茶峒人端午節(jié)比劃龍船，中秋節(jié)對山歌，過新年舞獅子，一切都風(fēng)風(fēng)火火，活得自然適性而任情，都安分樂業(yè)。在這個世界里全然看不到永不休止的征戰(zhàn)。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安詳。

道家所向往的和平與秩序是建立在崇尚自然的基礎(chǔ)上的。在道家看來，自然本身是最合秩序的，它體現(xiàn)了寧靜與和諧，而人應(yīng)當(dāng)效法這種自然秩序。老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3］人如果能夠效法自然秩序那么就可以實現(xiàn)人間的和平與秩序，這也正是沈從文先生“湘西世界”里所表達的。

道家還從效法自然中得到啟示:人應(yīng)當(dāng)珍惜自己的生命。因為生命只有一次，一旦失去就再也不可復(fù)得了，而且一但沒有了生命一切也就自然無從談起。早期道家的代表人物楊朱有過一段關(guān)于珍惜生命的談話，他說“今吾生之為我有，有利我大矣。論其貴賤，爵為天子，不足以比也;論其輕重，富得天下，不足以易之;論起安危，一曙失之，終身不復(fù)得?！保?］在沈從文先生“湘西世界”里人的生命始終也是最為寶貴的，最為值得珍惜的。如《長河》里，落魄的時候可以失去一切，但只要生命還在一切就還有重新獲得可能，計算失去的回不來了，依然可以有一種新的生活。文中寫到“有些人厭倦了地面上的生存……成為“水上人”，吃魚，吃蝦——吃水上飯。……日頭月亮看得多，放寬了眼界和心胸，常常把個婦人也拉下水，到船上來燒火煮飯養(yǎng)孩子。過兩年，氣運好，船不潑湯，撈了二三百洋錢便換只三艙雙櫓大船…………到運氣倒轉(zhuǎn)，生活倒轉(zhuǎn)時，或吃了點冤枉官司，或做件不大不小錯事，或害了半年隔日瘧，不幸來臨，弄得妻室兒女散離，無可奈何，于是就想:“還是弄船去吧，再不到這個鬼地方!”……吃水上飯發(fā)了跡的，多重新回到原有土地上來找落腳處?！保?4］生活可以有起有落，但樸素的生命依然旺盛?！妒捠挕防锸捠捲疽怀撂秴s因為親人的不舍而擺脫了被沉潭的厄運?！罢埵捠挶咀宓娜藖碚f話，看是“沉潭”還是“發(fā)賣”?蕭蕭家中人要面子，就沉潭淹死她，舍不得就發(fā)賣?！保?0］在中國這樣一個極度講究顏面，講究禮法的國家里，在犯“偷人”這樣一個大逆不道的罪行之后依然還有“沉潭”或者“發(fā)賣”的選擇，不能不說在沈從文先生“湘西世界”里人們把生命的價值看得遠比殘酷的現(xiàn)實世界珍貴。獲罪的蕭蕭因為“伯父的不忍”——“伯父不忍把蕭蕭沉潭，蕭蕭當(dāng)然應(yīng)當(dāng)嫁人作二路親了?！保?0］和“夫家的寬恕”，最后不但擺脫了“沉潭”的厄運，甚至連“發(fā)賣”的處罰都沒有了。這都是道家“貴生”思想的表現(xiàn)。都是對自然的一種尊重，無不體現(xiàn)著一種道法自然的和平主義。

沈從文先生用自己的筆和文字在荒涼的都市里，為世人創(chuàng)造了一個充滿著“天人合一的自然人性”和“道法自然的和平主義”的“湘西世界”，這乃是源于一種道家思想的天然衍射“……即對于一切自然景物 ，到我單獨默會它們本身的存在和宇宙微妙關(guān)系時，也無一不感覺到生命的莊嚴(yán)。一種由生物的美與愛有所啟示，在沉靜中生長的宗教情緒 ，無可歸依，我因之一部分生命 ，竟完全消失在對于一切自然的皈依中。這種簡單的情感，很可能是一切生物在生命和諧時所同具的，且必然是比較高級生物所不能少的。然而人若保有這種情感時卻產(chǎn)生了偉大的宗教 ，或一切形式精美而情感深致的藝術(shù)品?！保?1］總之沈從文先生的“湘西世界”里的人物性格，作品中的山水生命，社會理想的追求無不和道家思想有個密切的聯(lián)系。

［1］趙圓.沈從文構(gòu)筑的“湘西世界”［J］.文學(xué)評論，1986，(6).

［2］凌宇.沈從文研究的回顧與前瞻［J］.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研究叢刊，1995，(2).

［3］老子.老子第二十五章［M］.

［4］沈從文.沈從文文集(第4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

［5］沈從文.沈從文文集(第5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

［6］沈從文.沈從文文集(第12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

［7］老子.老子第八十章［M］.

［8］沈從文.沈從文文集:第8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

［9］揚朱.列子·揚朱篇［M］.

［10］沈從文.沈從文文集:第6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

［11］沈從文.沈從文文集:第11卷［M］.廣州:花城出版社，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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