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欣欣，于峻嶸

（河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河北 石家莊 050091）

《新華同義詞詞典》“一詞三見”研究
——以“時間”同義詞為例

趙欣欣，于峻嶸

（河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河北 石家莊 050091）

同義詞；一詞三見；語體色彩

研習(xí)《新華同義詞詞典》，可知名詞“時間”同時是三個同義詞組的成員。調(diào)查這三組同義詞的使用狀況，對其“一詞三見”的理據(jù)進行了分析；以“時間”為例，進行了同義關(guān)系的語義、語體特征的異同辨析，在結(jié)合語料深入探討之后，說明了釋義中存在的問題。

張志毅、張慶云編著的《新華同義詞詞典》（下稱《新華》）于 2008年問世以來，對漢語詞匯系統(tǒng)的研究、同義詞專題的研究多有助益，在指導(dǎo)人們的應(yīng)用上也有著獨特的貢獻。[1]研讀《新華》時，我們注意到其中的“多見詞”——同一個詞形在不同的詞束中先后出現(xiàn)的情況，比如“軟弱”就同時是“薄弱/脆弱/軟弱”和“懦弱、軟弱、柔弱”兩個詞束的成員。“一詞多見”出現(xiàn)的原因主要是，同義詞的出現(xiàn)是適應(yīng)語義表達的準確和豐富而產(chǎn)生的，而準確性和豐富性的追求在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內(nèi)涵，因此，時代新詞的產(chǎn)生總有不可預(yù)期的性質(zhì)；詞義的衍生和變化與時代交際的需要緊密相關(guān)、與社會生活的多元發(fā)展緊密相關(guān)，因此，同一個詞的意義變化是不同步的，這就造成了個體詞義生長的多向性。同義詞成員的增加和損減直接受到時代新詞的影響，同義關(guān)系的變化受制于成員詞義的生長；在上述新詞產(chǎn)生的不可預(yù)期性、詞義衍生的非同步和多元性影響下，詞與詞之間意義關(guān)系的變化（接近或疏離）、詞義的引申等都會具有難以預(yù)期的特征。詞匯面貌的諸多變化要求我們，要將科學(xué)研究與詞匯的實際應(yīng)用動態(tài)緊密地結(jié)合起來。

同義詞詞典“一詞兩見”式相對多見（如上述《新華同義詞詞典》的“軟弱”用例），對它的分析可以深入和細化同義詞專題研究，從細微處顯示多見詞和屬于不同義列的同義詞之間的區(qū)別。本文在“一詞兩見”式研究的基礎(chǔ)上，分析其“一詞三見”式，探討解釋這些特殊對象的方法，并就同義詞典的編纂提出一些建議。例如“時間”一詞三次進入《新華》同義關(guān)系的辨析：“工夫/功夫/時間”、“期間/時代/時間/時期”、“時候/時間/時刻”，本文試圖對其義項分界進行較為清晰地描述，說明它的不同義項在凝結(jié)同義詞方面的作用。

第一組：工夫、功夫、時間

對這一組詞，《新華》的解釋如下：

同 名詞。（一）空閑的或占用的一段時間，如“路上花了三天工夫（功夫或時間）”。（二）“工夫、功夫”可以兼指花費的時間和精力，如“學(xué)習(xí)外語得下大功夫（工夫）”。（三）本領(lǐng)、造詣，如“他的文章有功夫（工夫）”。

異 【工夫】用于（一）義，應(yīng)是現(xiàn)在的規(guī)范用法。【功夫】用于（二）（三）義，應(yīng)是現(xiàn)在的規(guī)范用法?！緯r間】只用于（一）義，適用于書面語，“工夫”適用于口語。

這一組要辨異的對象是“工夫/功夫/時間”三個詞，說明“名詞”這一詞性后，列舉了三項意義，而后兩項不為“時間”一詞所有，也即不是“同義”范疇；其下“異”的分析中，也說道：“‘時間’只用于（一）義?！币虼?，論其“同”時，（二）（三）兩項完全冗余，應(yīng)予舍去。

“工夫”傾向于表示短時間，是同一意義范疇的詞語。例如可以說“車一閃的工夫”、“一眨眼的工夫”等。它和“時間”共現(xiàn)的例子較多，似乎意義無別。如老舍《四世同堂》：“老人費了二十五分鐘的工夫，挑了一對。又費了不到二十五分也差不多的時間，講定了價錢。”而仔細體會，例句中這兩個詞還是潛含了對時間長短的感受的。有很多共現(xiàn)的例子提示兩詞的差異不僅在于語體，還有“意味”的不同：語境中用到“時間”一詞，多指角色者所明曉的某個時間區(qū)域；“工夫”有些不同，常常用具體的相對短暫的時間段來限制。例如：

（1）這三篇舊稿子是在貧病交迫中用四個月的工夫?qū)懗傻?；事前沒有充分的時間以構(gòu)思，事后亦沒有充分的時間來修改。（茅盾《蝕》）

在說明角色者所認為的做某事需要辟出專門時間、專一去做的事情時，一般要用“……時間”來表示?！鞍朦c鐘工夫”、“四個月的工夫”也都在說明“短時間”（多少包含了對于角色者處境的評價），因此不見有“充分”等詞修飾“工夫”。

語言當中，“時間”可以表示相對較大的事件，也可以論說抽象的事理，因此“計算時間”就很常見；比較可見，“計算工夫”不見使用，因為“工夫”本身蘊含了“較短的、清晰的、確定的”小時段。它可以被“白費”，不能被“計算”。體會下面兩個例子，可以幫助說明這一點。例如：

（2）城市生活發(fā)展到英國這樣，時間是拿金子計算的：白費一刻鐘的工夫，便是丟了，說，一塊錢吧。（老舍《二馬》）

（3）可惜我沒有看表，計算時間……人家哪里有工夫夢見我們這種孤魂野鬼……（錢鐘書《圍城》）

語料調(diào)查可知，“工夫”這個詞以表示較小時段為主要用法。語境中可以用一個較小的時段和時段內(nèi)頻發(fā)的動作相對比，借以顯示人物的急切心理。

（4）等人總覺得時間太長，表上的針像銹住了一樣老不肯邁大步，半點鐘工夫他總看夠一百多次表，才算把北房的團支委會等得散了會。（趙樹理《三里灣》）

“功夫”是“工夫”的同義詞，作為極常見的組合式，“具體時段+時間名詞”也適用于“功夫”這個詞，但與“工夫”的用法不同。上述研究說明，“工夫”表示較小的心理區(qū)間；“功夫”可用于大或小的不同區(qū)間，但其表示較大心理量度的特征是顯明可見的。例如：

（5）從早到晚地寫，我抬不起頭，喘不出一口氣地寫。五年哪，五年的功夫，我不是白白拿你們的錢，我是拿命換的呀?。ā恫茇度粘觥贰?/p>

（6）我的女兒，我自己生的女兒，三十年的功夫－－哦，天哪，你們走吧，我不認得你們。（曹禺《雷雨》）

例句中的時段區(qū)間確定，而使用極其確定的區(qū)間是要傳達角色者生活的極其不易——唯其不易，所以對時界的感受清晰。在這種與關(guān)涉角色者命運的陳述當中，“時間”的表現(xiàn)就很乏力，“工夫”的輕松就不合宜，“功夫”的正式、承情的語體色彩也就非常明顯。

“不到……的功夫”、“只……的功夫”是表示小時段的常用式，其記錄的則是小時段里發(fā)生的“不算小”的事件。例如：

（7）不到一刻鐘的功夫，一座花園便成了廢墟了。（巴金《廢園外》）

（8）活兒干得很快，只幾個月的功夫，戰(zhàn)爭創(chuàng)傷就幾乎看不見了。（老舍《鼓書藝人》）

“功夫”后面的分句記錄的都是提請人們?nèi)プ⒁獾氖隆疾皇切∈?，所以用了與時間詞相對比的敘述手法：記事與“工夫”相比較，說明的是“事很小”；事件與“功夫”作對比，顯示的是“極重要”。這些例子中的“工夫”、“功夫”都可以用泛指的“時間”來替換，因此它們都是表示時間的名詞?！肮Ψ颉痹谡Z用和語義上要求較高，尤其適用于抒情語體；因為在“心理區(qū)間”上的明顯不同，它與“工夫”很少能夠換用。

第二組：期間、時代、時間、時期

對這一組詞，《新華》的解釋如下：

同 名詞。時間的一大段。

異 【期間】專指有明顯界限的一段時間?？梢灾篙^長的一段（長至數(shù)十天、數(shù)月或數(shù)年以上），也可以指較短的一段（多指幾天或十幾天）?！緯r代】專指包含人和事的因素在內(nèi)的一段時間，或者指歷史、社會、國家、民族發(fā)展中的一段時間，或指個人成長中的一段時間，都指較長的一段時間；即使短，也在數(shù)年以上?！緯r間】泛指一段時間，可以指很長的，也可以指很短的?！緯r期】專指包含事情因素在內(nèi)的一段時間。

這一組中，“時間”指的是“有起點和終點的一個時段”。“時間”是一個流動的序列，因此可以言說其中的某個點和某個段，和所要記錄的事件相應(yīng)，形成時點與時段的多種表示法。時點和時段的記錄功能在于推計事件在時間上的順序，指稱的是狀態(tài)開始、變化、結(jié)束等的時間位置。時間表達的結(jié)構(gòu)多樣，這一點是與社會事件的豐富變化相關(guān)系的。[2]這組同義詞中，“時間”表示的是相對于“時期”和“時代”短一些的、無需突出標志性事件的時間段。在使用上，它們的區(qū)別反映出漢語在事件描述上的特殊之處。

《漢語大字典?月部》：“期，一定的時日；期限”。[3]p2083“期間”指有明顯的開始和結(jié)束的一段時間，時限明顯，表示在某個時段內(nèi)，如有“非典期間”、“大學(xué)期間”、“人代會期間”等。所以，“在……期間”是比較常見的組合。

（9）在很短的期間，我忽然明白了許多的事。（老舍《月牙兒》）

“期間”與“時期”對應(yīng)的例子，例如：

（10）不管二狗在這短短的期間內(nèi)怎么去摟錢……在兩三個月里便要摟足了錢，摟夠了大煙，而后他可以洗手不干，自自由由的躺在床上享受一個較長的時期。（老舍《火葬》）

可以看到，“時期”多有一個明顯的從頭至尾的事件發(fā)生過程。上述例（10），正顯示出著眼于時段的“期限”和“過程”的不同所在。有時，過程可以分為不同的時段，如“第一時期”、“萌芽時期”、“遼金元時期”等，見出“時期”在強調(diào)重要時段上的獨特作用。例如：

（11）值此非常時期，凡我軍政民等，均宜黎明早起，振刷精神，加強抗戰(zhàn)力量。（吳伯簫《潞安城》）

這個用法是“時期”所獨有的，別的詞不這樣用。

有這樣一組例子，是“抗戰(zhàn)”與“時代”之外另三個詞的搭配用法。如下：

（12）不過現(xiàn)在是抗戰(zhàn)期間，窮得要命，要象模象樣地演上一出戲，拿不出錢來。（老舍《鼓書藝人》）

（13）唉！現(xiàn)在抗戰(zhàn)時間的郵政簡直該死。（錢鐘書《圍城》）

（14）在這抗戰(zhàn)時期，需要鼓舞精神的時期，它的意義更是深厚。（朱自清《蒙自雜記》） 同樣是受“抗戰(zhàn)”這個詞的修飾，可以看出三個詞的意義是不相同的。說明“期間”，其下解釋這一特殊時域內(nèi)的無法完成而愿意完成的事件；使用“時間”，僅僅表示某個大致的情形；而用“時期”，則表示一個特殊的時間段——講述有特殊意義的事件需求。上述例證說明了這三個詞的同義關(guān)系，也見出其間的區(qū)別：“時間”為概念泛指詞，語體要求度低；“時期”記錄特殊的時間區(qū)域，接續(xù)記述重要時間，所在語體較為正式；“期間”有顯明的起訖時點，有諸如“年輕時期”、“歷史時期”等劃分時段的表述，也有在莊重語體下的使用方法。

需要指出的是，“時代”這個詞略有不同?！墩f文?人部》：“代，更也”。[4]p165“時代”是時間的新舊更替，可指歷史上以經(jīng)濟、政治、文化等為依據(jù)劃分的時期，也可指個人生當中區(qū)域比較固定、有明顯特征的時段?！皶r代”與“時期”具有同義關(guān)系，如可以說“封建時代、五四時代、青年時代”，也可以說“封建時期、五四時期、青年時期”。但它們與“……期間”的用法區(qū)別明顯。“時代”含納的時間量比較大，強調(diào)某一特定時間區(qū)域的整體性；可用來說明歷史性的事件背景，“偉大的時代”更是其鮮明個性的標志用法。例如：

（15）我中學(xué)時期的最后一個暑假，可以說是我整個學(xué)生時代發(fā)生重大事件最多、生活的密度最大的兩個月。（陳染《私人生活》）

（16）我們有幸生活于社會主義歷史的新時期，生活于一個偉大的時代。（曾卓《詩人的兩翼》）

總體來看，“時代”的特征性、整體性顯明，用于世紀性的、歷史性的大的時界先后更替?！皶r期”強調(diào)首尾過遞的過程，具有可劃分性；“期間”以確定的時段為起訖點，說明時間區(qū)域內(nèi)發(fā)生的事件。實際運用中，雖然同是“時間”的表達法，“時期”、“期間”有時可與“時間”換用；“時代”只在概念范疇上是“時間”概念的表達式之一，具體到詞匯領(lǐng)域，已經(jīng)與“時間”一詞意義疏離，其“時間”意義上的同義關(guān)系已經(jīng)失去了。

第三組：時候、時間、時刻

對這一組詞，新華的解釋如下：

同 名詞。（一）時間里的某一點。（二）指一段時間?？梢詷?gòu)成“在……～”這個格式。

異 【時候】使用范圍廣，多用于口語?？梢哉f“當（著）……的～”，“時間、時刻”一般不能這么用。一般不做定語。只做“到、過、看、挑、碰上”等少數(shù)動詞的賓語【時間】使用范圍很廣，多用于書面語和口語?！緯r刻】使用范圍較窄，用于書面語，更適用于表示危險、緊急、困難、關(guān)鍵、最后、幸福、歡樂等不平常的時候。

《現(xiàn)代漢語詞典》：“【時候】①時間②；②時間③?！緯r刻】①時間③；②每時每刻；經(jīng)常”。[5]p1143“時候、時間、時刻”都可強調(diào)“③時間里的某一點”，在此義項上，三者同義?！皶r刻”一般不用于“一段時間”，在這一點上與“時候、時間”是有區(qū)別的；“時刻”用于指“某個時點”——是對于角色者來說具有不平凡意義的特殊時間，通常記錄因為某種事件引起人的“激動、喜悅、哀傷”等情感。相比于隨意性高、口語多用的“時候”而言，“時刻”明顯多見于抒情語體。例如：

（17）在這勝利的時刻，全城一點動靜都沒有。（老舍《四世同堂》）

（18）吃飯的時候，我們講我們的話，沒去理她。（錢鐘書《圍城》）

表達精確的時點只能用“時刻”（如“飛機起飛的時刻”），抒情語體、報告語體中用以表示當前的、所視的、極其關(guān)注的內(nèi)容。[6]“時間”可表具體的點，也可以表示時間的段?！皶r候”相對模糊，見于日常表達。

以下兩詞共見的例子，則充分說明“時候”與“時刻”的異同。例如：

（19）在大山里孤單的地理教師倒于雪地……這樣的時刻，是談“寬容”的時候嗎？（張煒《柏慧》）

（20）挨餓的時候我眼前是綠的，最幸福的時刻是在飯前，因為可以吃了。（王小波《革命時期的愛情》）

綜上所述，“時間”具有“一詞三見”的理據(jù)，但詞群成員的意義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又變化，需要結(jié)合語料調(diào)整和深化釋義。三個同義詞群中，同一組中的成員意義也在變化：第一組詞，同義關(guān)系只在于《新華》（一）義，（二）（三）是冗余的義項；“工夫”、“功夫”使用格式極為相似，語用特征并不相同。第二組詞，“時間”、“時代”意義疏離，同義關(guān)系幾乎消弭，嚴格來說，可以不作同義詞收錄。第三組詞，同義關(guān)系比較明確，一些語境共現(xiàn)的例子進一步說明了同義成員的異同關(guān)系，《新華》的辨析突出了這些關(guān)系，在語體色彩的解說上尤其具有實踐指導(dǎo)意義。

[1]張志毅，張慶云編.新華同義詞詞典（中型本）[Z].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8.

[2]薛恩奎.現(xiàn)代俄語動詞時間范疇的語義描述[J].解放軍外國語學(xué)院學(xué)報，2000，(2).

[3]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編.漢語大字典[Z].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1986.

[4]（漢）許慎撰.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

[5]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纂.現(xiàn)代漢語詞典[Z].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2.

[6]彭宣維.時態(tài)選擇的系統(tǒng)性及其所體現(xiàn)的時間意義[J].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外國語言文學(xué)專刊)，1999.

Key words：synonym; a word appears three times; stylistic features

Abstract: Studying the Xinhua synonym dictionary thoroughly, we discover that the noun "shi jian" appears in three synonymy phrases simultaneously. We investigate these three groups of synonyms, and analyze the basis of "A word appears three times". Take the word as an example, this paper made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discrimination of the semantic and stylistic. After thorough discussion with the language materials, we Point out Some problems that exist in the explanation.

Research of "A word Appears Three Times" in the Xinhua Synonym Dictionary——Shijian as an Example

ZHAO Xin-xin, YU Jun-rong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Shijiazhuang Hebei 050091,China）

H313.2

A

2010-07-10

河北省社會科學(xué)規(guī)劃項目《基于語體學(xué)視角的漢語同義詞研究》 HB09BYY021

1673–2804(2010)02-010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