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
(徐州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語言學
文化預設視角下的誤譯現象透析
張華
(徐州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預設是語篇生成和解讀的前提。譯者正是根據自己頭腦中的預設知識對作者預設的信息進行推斷和填補,從而做出合理的解讀,達到交際的目的。但是在跨文化交際中,語篇作者和譯者處在不同的文化語境下,一方面,由于缺乏必要的文化預設知識,造成譯者只顧符號的字面意義而忽略了其深層的文化內涵;另一方面由于譯者的文化知識與作者預設的信息發(fā)生沖突,受到母語文化的干預,從而造成了誤譯。
文化預設;文化空缺;母語干擾;誤譯
預設(presupposition),又稱“前提、前設、先設”,是哲學家和語言學家歷來關注的焦點。由于語義預設具有可取消性和語境依賴性等特點,越來越多的語言學家認為預設是一種語用預設而非語義預設(Stalnaker,1970,1974;Levinson,1983;Lambrecht,1994;Dryer,1996)(朱永生、苗興偉,2000:25)。Jackendoff把語用預設定義為雙方所共有的知識,或者背景知識。國內語言學家對此研究也頗多,認為預設是交際雙方預先設定的先知信息,具有“合適性和共知性”的特點(何自然,1987:123)。例如:
A:Are you going to pick up Helen tonight?
B:No.I'm going to the party.
這個對話有幾個預設:A和 B都知道誰是“Helen”,去哪兒接她,而且知道晚會的地點和時間。因此,語篇建構者就可以省去這些對雙方來說是不言而喻,或不言自明的預設知識,提高了交際的效率。預設從而有了“節(jié)省時間,無須為沒必要的要求提供你認為的共有信息”的特點。(The point of presupposition is that you save time by not supply information for which there is no demand, since you believe it to be share.)(Fawcett,2000:120)。請看下例:
A:Is Peter a good cook?
B:He is English.
對于語篇建構者——作者和語篇接受者——讀者來說,“英國人素不善擅長廚藝”是雙方共享的預設知識。因此作者建構語篇時就無需指明這一點,而讀者在作者明示的信息“Peter is English”的激發(fā)下,借助已有的預設知識,最終得出“彼得的烹飪手藝很差”的結論,從而正確解讀了語篇。
可見預設對語篇的生成和解讀起著非常重要的銜接作用。對語篇生成者來說,語篇的生成過程是他對讀者知識結構狀態(tài)、社會經驗等方面不斷進行假設,并把他認為讀者應有的知識處理為預設知識的過程;而對讀者而言,語篇的解讀過程就是他利用頭腦中的預設知識在語言符號的激發(fā)下,推斷作者的意圖,達到交際的目的的過程。這對于作為一種交際行為的翻譯也同樣適用。理解是翻譯的先決條件,無論是哪種翻譯,正確解讀語篇是譯者首先要解決的問題。理論上講,譯者應是作者的一名理想讀者,具有作者意向讀者所具有的一切預設知識,正如Durieux說的那樣,“在任何情況下,譯者都要具備作者要求讀者所擁有的預設知識。”(the translator must,in any event,possess the knowledge which the author presupposes his readers to have.)(Fawcett,2000:121)只有這樣,正確解讀語篇才有保證。但在翻譯實踐中,情況并非如此。因為語篇作者寫作時的意向讀者一般不包括外國讀者,尤其不包括異類語言文化的讀者,而是和作者處在同一文化環(huán)境下的讀者。而譯者處在與作者不同的文化語境下,他帶有自己的母語文化,同時又有目標文化的預設知識去解讀語篇的。由于各民族在長期的歷史衍變中,形成了各自不同的風俗習慣、人文環(huán)境、宗教信仰等獨特的文化特質,譯者對作者預設的信息的解讀就會產生這樣或那樣的偏差,導致語篇翻譯的失敗。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其一,譯者頭腦中缺乏作者在語篇中預設的文化信息。
由于中西語言、文化的差異,在跨文化語篇交際中,必然會形成“文化空缺”的斷層面,因此,譯者頭腦里的文化預設知識并不包含作者在語篇中所預設的信息。這樣一來,語篇內有關文化內涵的符號就無法激起譯者頭腦里相對應的文化圖式,造成了譯者只顧符號字面上的意義,而領悟不到“隱藏”在詞語表面下的深刻文化內涵,出現了翻譯中的“死譯”。
(1)Then he might have gone a step further and thought that was the reason:the niggard blaze was the living fruit if nights passed during those four years in the woods hiding from a11 men,blue and gray,with his strings of horses(captured horses,he called them).(W. Faulkner,Barn Burning)
譯文:那時,或許他進而會想到原來是這樣;在那四年里,父親和他的馬群(他稱是捕獲的馬群)為逃避所有身穿藍色或灰色制服的人的追捕,在樹林里度過了無數個夜晚,而這吝嗇的小火堆就是那種生活遺留至今的結果。
身穿藍色或灰色制服的人指的是誰?語篇作者并沒指明,這是因為他知道他的讀者頭腦中有有關美國南北戰(zhàn)爭的預設知識——在南北戰(zhàn)爭中,北方聯(lián)軍士兵穿的是藍色制服,而南方士兵穿的則是灰色制服。這樣一來,讀者就能把語篇內的符號“blue and gray”與語篇外的背景知識連貫了起來,正確解讀了語篇。然而,譯者頭腦中由于缺乏有關美國南北戰(zhàn)爭的預設知識,就無法在“blue and gray”的激發(fā)下,聯(lián)系到其內含的文化背景知識,語篇的連貫解讀由此中斷,譯者只能停留在字面上做文章。
下例解讀的不到位也是由于譯者缺乏必要的文化預設引起的:
(2)It was Fridayand soon they’d goout and get drunk.
譯文:星期五到了,他們馬上要上街去喝個酩酊大醉。
在英國,有的公司在星期五發(fā)周工資,這對作者和同一文化語境下的讀者來說是不言而喻的預設知識,因此作者沒必要在原文中提及發(fā)薪水的事情。但譯者對此文化背景缺乏了解,無法把Friday與語篇外的知識聯(lián)系起來,導致語篇解讀的失敗。
翻譯不僅僅是語言活動,更是一種文化活動。譯者如果對作者預設的文化信息缺乏必要的認識,就很難覺察到語言符號所傳遞的“文化知識”。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漢譯英中,英國著名的漢學家亞瑟·韋利(Arthur Waley)在翻譯陶淵明《責子》一詩時,把“阿舒已二八,懶惰故無匹。阿宣行志學,而不愛文術”譯為:
A-shu is eighteen;
For laziness there is none like him.
A-shuan does his best,
But really loathes the Fine Arts.
“二八”指的是16歲,如“二八佳人”,而不是28歲,更不是十八歲;而“行志學”一句出自《論語》“吾十有五,而志于學”,所以,“行志學”即暗含阿宣15歲的意思,而不是“does his best”?!岸恕焙汀靶兄緦W”是古漢語年齡的獨特表達方法,這在西方文化中并不存在,因此即使是亞瑟·韋利這樣的大漢學家也避免不了解讀上的望文生義。
眾所周知,不同的文化有著自己不同的文化圖式,如breakfast在大多數中國人心目里意味著饅頭、油條和稀飯,而對西方人來說卻是面包、奶酪加黃油;再者,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對同一事物的看法、態(tài)度也同樣存在著差異,如在中國,領導詢問下屬的家庭生活情況是表示關心,而在西方就是侵犯別人的隱私權。故此,在解讀語篇時,如果譯者缺少或不具備作者建構語篇賴以依靠的那些他認為他的意向讀者已知的預設知識,譯者在解讀語篇中一定會遇到諸多困難乃至茫然,就不會把語篇里的符號意義與語篇外的相關文化背景知識聯(lián)系起來:他不會把“blue and gray”與美國南北戰(zhàn)爭中士兵的服裝顏色聯(lián)系起來,不會把Friday與發(fā)薪水聯(lián)系起來,也不會把“二八”、“行志學”與漢語年齡表示法聯(lián)系起來。這樣一來,語篇的解讀就不會到位。
其二,譯者頭腦里的文化預知識與作者預設的信息發(fā)生沖突。
美國著名人類學家萊斯利·A·懷特說過:“文化外在于個人并從外部作用了他……人們一來到世上,文化就控制了他們,規(guī)定他們這樣那樣的行為?!弊g者的翻譯活動,無論是把母語譯成外語或把外語譯成母語,也始終受著他生存于其中的文化的制約。由于受本國文化傳統(tǒng)的熏陶,譯者頭腦里打上了深深的文化烙印,習慣上按自己熟悉的一切來理解其它文化。在解讀語篇中,一旦遇到與自己文化不符的地方,譯者總免不了用母語文化的思維模式和習慣去關照異質文化,潛意識里試圖使異質文化向自己的文化靠攏,取代異質文化,造成了語篇解讀上的錯位,翻譯中的誤譯。請看下面的例子:
(1) …members of congress—liberty—Bunker's Hill—heroes of seventy-six—and other words which were a perfect Babylonish jargon to the bewildered Van Winkle…(Washington lrving,Pip Van Winkle)
譯文:……國會議員——自由——本克爾山——七十六烈士——以及其他許多使李伯完全莫名其妙的謎語。
華盛頓·歐文的短篇小說Pip Van Winkle里講到荷蘭移民Pip Van Winkle上山砍柴喝下仙酒,一覺睡了20年。醒來后美國已經獨立,他發(fā)現周圍人說的話里有許多他一點也聽不懂的陌生字眼,heroes of seventy-six便是其中的一例。Heroes of seventy-six指的是1776年美國獨立戰(zhàn)爭中的英雄,這對于語篇作者和他的讀者都是共知的文化預設;譯者雖然把heroes of seventy-six與語篇外的文化知識建立了聯(lián)系,但由于受到母語文化“黃花崗七十二烈士”預設知識的干擾,穿鑿附會,語篇解讀上出現了錯位,用“七十六烈士”取代了“heroes of seven-six”的真實涵義,造成了文化上的誤譯。
(2)There were nothing mass produced about the school, butifitwasindividualistic, italso had discipline.(Agatha Christie,Cat Among the Pigeons)
譯文:這所學校并不大量出人才,但如果說這所學校強調個性,可是也注意紀律。
西方國家歷來強調自我個性的發(fā)展,mass produced指的是“批量生產”,因此在原語篇中含有貶義,這對同一文化語境下的語篇作者和英美讀者是不言而明的預設知識。但中華民族強調的是集體主義價值觀,受這一觀念的干擾,譯者對mass produced的解讀出現了錯位,反認為這是好現象,故用“大量出人才”這一褒義詞取而代之,導致了文化信息傳遞上的誤譯。這種情況在大翻譯家身上也屢見不鮮,如漢學家Giles把楊臣源《城東早春》中的“詩家清景在新春,綠柳才黃半未勻。”譯成了“The Landscape which the poet loves is that of early May/when budding greenness half concealed enwraps each willow spray.”中國的“新春”在Giles的筆下被挪到了“五月初”(early May),英國的時序景物取代了中國的時序景物,足見母語文化預設對譯者影響力之大。正如羅進德所說,譯者如何闡釋出語言表達的文化信息受他所處母語文化環(huán)境的制約。
預設在跨文化語篇交際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在翻譯過程中,譯者的文化預設知識與作者語篇中所預設的信息之間存在著兩種情況的偏差,而這兩種情況的偏差都容易導致語篇翻譯的失敗。就翻譯界目前取得的共識而言,文學翻譯就是應在最大程度上忠實于原作,那么翻譯中的“死譯”、“誤譯”顯然與翻譯的宗旨相違背。為此,作為翻譯主體的譯者要盡量確保語篇解讀的正確性,而能否正確解讀語篇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譯者本人有關目標文化的知識和經驗是否達到或最大限度地達到了作者的理想讀者的水平;同時又是否能對母語文化的干擾保持清醒的認識。從這層意義上講,“對于真正成功的翻譯來講,雙文化能力比雙語能力更為重要。”(For truly successful translating,biculturalism is even more important than bi1ingualism.)(Nida,1993:110)譯者要以此為方向,提高自己跨文化交際的意識,如王佐良先生所講“做真正意義上的文化人”,盡可能多地補充自己頭腦里有關目標文化的預設知識,而且還要深入了解自己的母語文化,才能擔當起文化使者的重任,促進異質文化之間的對話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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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15.9
A
1674-3652(2011)03-0069-03
2011-01-14
張 華(1974- ),女,山東壽光人,徐州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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