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杰
前諸子時代的南北思想文化交流
孫 杰
諸子時期思想的形成離不開前諸子時期思想文化的積淀。前諸子時期的人才外用、諸侯爭霸、兼并戰(zhàn)爭及其諸侯國內(nèi)戰(zhàn)亂導(dǎo)致的一系列出奔避亂事件所引起的人才外流,反映出前諸子時代南北思想文化的交流情況。
前諸子時期;南北;思想文化;交流途徑
所謂“前諸子時期”,是相對于晚周諸子時代而言的一個時間概念,其年代范圍大約是從周初到春秋中期,也就是春秋晚期諸子講學(xué)興起之前[1]??梢哉f,前諸子時期的思想文化是后來諸子百家思想文化興起的基石。眾所周知,諸子思想蜂起的直接原因在于春秋時期的社會戰(zhàn)亂、思想變革、文化遞變等方面。前諸子時期思想的形成也應(yīng)該基于類似的原因。那么前諸子時期的思想文化到底如何,前諸子時期南北思想文化又是如何交流的,下面就從前諸子時期的一些人才外用,諸侯爭霸與兼并戰(zhàn)爭及其諸侯國內(nèi)戰(zhàn)亂而導(dǎo)致的一系列出奔避亂事件,引起的人才外流等幾種途徑來探討一下在前諸子時代的南北思想文化的交流情況。
據(jù)司馬遷《史記·楚世家》記載:“周文王之時,季連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早卒?!背驽餍転椤拔耐踔畮煛?,這對當(dāng)時的楚國來說是一件大事,因為它意味著楚國政治地位的進一步提高。自此以后,楚人開始了同周王朝之間政治思想與學(xué)術(shù)文化上頻繁的交流。繼鬻熊為“文王之師”之后,“自文王一下皆問焉?!保?]在此后的很多年間,鬻熊參與了周王室很多的王官教育活動,并“坐策國師”。鬻熊在參與周王朝政治思想活動的同時,自然有機會去接觸并吸收周王室的 “王官之學(xué)”,從而也為楚國官學(xué)的形成打下了基礎(chǔ)。另外,基于鬻熊在楚國的重要地位,鬻熊的子孫將他及后學(xué)者的一些言論記錄下來,編成《鬻子》一書。劉勰《文心雕龍》說:“至鬻熊知道,而文王咨詢,余文遺事,錄為《鬻子》。子自肇始,莫先於茲?!边@就是說,楚國的祖先鬻熊通曉哲理,周文王曾向他請教,他留下的文辭和事跡,被后人編為《鬻子》。由此可見,《鬻子》既然記載了周文王與鬻熊的談話,那么這本書也會受到周朝思想的影響,再加上它又為楚人所作,所以這本書本身也就體現(xiàn)了南北思想文化的融合。
繼周文王、周武王之后,周成王“舉文武勤勞之后嗣,封熊繹于楚蠻”(史記卷四·世家第一·楚世家)。熊繹受封以后,楚人與周王室的思想文化交流更加頻繁。周成王時,在岐山舉行會盟,熊繹參加會盟并“置茅蕝,設(shè)望表,與鮮卑守燎”(國語卷·第十四)。“守燎”是周王室祭祀山川之神的一種宗教活動,熊繹能為周王室主持“燎祭”,說明此時的楚人已經(jīng)對周王室的祭祀禮儀由來有了全面的掌握。祭祀作為周王室的重要宗教活動,也是形成周王朝禮樂制度的基礎(chǔ)。楚人參與這一活動,并在這個過程中把周代的禮樂文化帶入楚國“官學(xué)”,對楚國思想文化的形成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2]12。
《國語·楚語》里還有一段關(guān)于有人向申叔時請教太子的教育問題的話。叔時回答說:“教之春秋,而為之聳善而抑惡焉,以戒勸其心;教之世,而為之昭明德而廢幽昏焉,以休懼其動;教之詩,而為之導(dǎo)廣顯德,以耀明其志;教之禮,使知上下之則;教之樂,以疏其穢而鎮(zhèn)其浮,教之令,使訪物官;教之語,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務(wù)用明德於民也;教之故志,使知廢興者而戒懼焉;教之訓(xùn)典,使知族類,行比義焉?!保▏Z卷第十七)申叔時教太子學(xué)的內(nèi)容,像《春秋》、《世》、《詩》、《禮》、《樂》、《令》、《語》、《故志》、《訓(xùn)典》等,大多是周的禮樂制度和文獻。可見,當(dāng)時周王朝的文化典籍已經(jīng)深深地影響了楚國,楚人通過對這些典籍的學(xué)習(xí),從而更有利于兩國的思想文化交流。另外,楚國“官學(xué)”中的天命思想、德政思想、法制思想也都受到了周王朝思想的影響。
前諸子時期,各諸侯國內(nèi)部隨著卿大夫之間實力的不斷變化,他們之間也是斗爭不斷,沖突頻繁。在這種沖突與斗爭中處于弱勢或者戰(zhàn)敗的一方迫于各種原因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一般會選擇離開到其他國家避禍。周公奔楚、王子朝奔楚、重耳奔楚、楚太子建伍子胥出逃等事件,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思想文化的交流與融合。
當(dāng)周發(fā)生內(nèi)部矛盾時,失敗者往往采取暫時避難于楚的做法,楚因此能夠接受更多的中原文化[3]。據(jù)司馬遷《史記·魯周公世家》記載:“及成王用事,人或譖周公,周公奔楚。成王發(fā)府見周公禱書,乃泣,反周公?!敝艹赏鯐r期,西周政治與思想文化的奠基人周公因被小人僭越而奔到楚國避亂,史稱為“周公奔楚”[2]13。
從周公奔楚這件事來看,周、楚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非同一般的,楚在周面前必定很有地位,這樣才能既可使周公得到很好的保護又不致于使自己受到牽連[4]。既然是周公往奔之地,就決定了楚國不可能是周之?dāng)硣粫欠磁延谥艿臄硣?,而只能是周之盟國。因此就“周公奔楚”一事而言,足以說明當(dāng)時的楚必為周之友邦、盟國[5]。既然是友邦,周公必然會把自己的思想觀點帶到楚國。同時,楚國的某些觀點也會影響到周公。當(dāng)周公返回到周之后,也會影響到周人。
西周前期是周王室最強盛的時期,天子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和權(quán)力,所謂“禮樂征伐自天子出”(《論語卷八》季氏第十六)。文化典籍、樂官百工也大多集中在周王室。周王在諸侯中享有很高的權(quán)威,每個被封國的諸侯都要定期朝見天子。到了公元前770年,周平王東遷洛邑,此時的周天子,大權(quán)旁落,地位一落千丈,已經(jīng)沒有能力統(tǒng)領(lǐng)各諸侯,并且常被其他諸侯利用,“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這種現(xiàn)象體現(xiàn)在文化上就是歷史上有名的 “禮崩樂壞”。大國爭霸,諸侯崛起,文化空前繁榮,私學(xué)興起,“王國文化”向“侯國文化”轉(zhuǎn)移,即“官學(xué)下移”。王子朝奔楚就是在這樣的歷史文化背景下發(fā)生的。王子朝是周景王的長庶子,公元前520年,周景王死,王子朝起兵爭奪王位,史稱“王室之亂”。史書記載:“丁已,葬景王。王子朝因舊官、百工之喪職秩者與靈、景之族以作亂”[6]。經(jīng)過幾年的征戰(zhàn),王子朝兵敗,于是子朝就率領(lǐng)一些舊貴族于公元前516年“奉周之典籍以奔楚”(《左傳·昭公二十六年》)。這可以說是我國先秦史上最大的一次文化遷移。在東周時期,周王室與宋、魯同為當(dāng)時的三個文化中心,王子朝奔楚后,周人的很多典籍傳入楚國。此后,楚國代替周王室,與魯、宋同成為文化中心。
公子重耳是晉獻公的兒子,晉獻公共有5個兒子,申生是太子,重耳、夷吾為狄人所生,奚齊、卓子分別是妃子驪姬及其陪嫁妹妹所生。獻公晚年寵愛驪姬,為了讓奚齊繼承君位,害死了太子申生,并且派人刺殺重耳和夷吾。無奈之下,重耳選擇出走,開始了19年的流亡生涯。楚成王三十五年,重耳來到了楚國,楚成王以國君之禮待之。據(jù)《國語·晉語四》載:“遂如楚,楚成王以周禮享之,九獻,庭實旅百?!薄熬奴I,上公之享禮也?!薄熬奴I”為古代宴饗禮節(jié)之一,主人酌酒予賓稱獻,九獻指主人酌酒于賓九次[7]。楚成王以這種高規(guī)格的禮儀對待重耳,其目的一是拉攏重耳,讓晉國以后回報楚國,二是向姬姓的重耳顯示,楚并非完全是蠻夷之鄉(xiāng),也懂周禮,也有文化教養(yǎng),更有納人仁懷。所以,從這一點可以看出當(dāng)時的楚國已經(jīng)掌握了《周禮》,并且能夠加以運用,這也從側(cè)面說明了南北文化的交流與融合。
楚平王在對內(nèi)“息民五年”之后,楚國政局日漸穩(wěn)定,國勢逐漸恢復(fù)。在即可向外圖謀進取之時,卻因貪戀女色,重用奸臣,從而把楚國引向了歧途[8]160。因太子建的未婚妻絕美,楚平王自娶為妻,又聽信奸臣費無忌的讒言,欲殺太子,太子便出逃避難。為鏟除太子的羽翼,楚平王殺了太子太傅伍奢及其長子伍尚,伍奢的次子伍子胥出逃。伍子胥歷盡艱辛,先奔逃到宋,投太子建。適逢宋有華、向之亂,就與太子建奔至鄭,鄭國君臣對他們很友好[8]161。后來太子建又到了晉國,因太子建欲聯(lián)晉而出賣了鄭國,所以被鄭定公和子產(chǎn)殺死。太子建死后,伍子胥帶著建的兒子勝經(jīng)鄭、許,然后出韶關(guān),生病乞討,九死一生,最后逃到吳國。在古代交通很不發(fā)達的情況下,從楚國到吳國需要很久的時間。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的言論和觀點影響到沿途的諸侯國及臣民。伍子胥逃到吳國后,在吳國待了38年之久,對吳國的發(fā)展壯大以及古代江南經(jīng)濟的開發(fā)作出了重大貢獻。據(jù)《史記》載:“王闔閭元年,舉伍子胥為行人而與謀國事。”(卷三一·世家第一)吳王相當(dāng)信任伍子胥。另外,伍子胥認為竭誠輔佐國家之治,以得人才為先,并認為“賢士,邦之寶也”(越絕卷第十二)。從這個思想出發(fā),他為吳王延攬了不少有用之才。吳王闔閭為了達到“安君治民”、“興王成霸”的目的,順應(yīng)吳國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需要,接受了伍子胥“立城郭,設(shè)守備,實倉廩,治兵庫”的建議,并委伍子胥修筑大規(guī)模都城的重任[9]。從伍子胥入?yún)呛髤⒊?、建城郭、舉賢才等一系列作為來看,春秋時期,楚文化與吳文化是互相融匯的。
據(jù)《國語·楚語上》記載,楚大夫蔡聲子在與令尹子木的一次對話中提到:“晉卿不若楚,其大夫則賢,其大夫皆卿材也。若杞梓、皮革焉,楚實遺之,雖楚有材,不能用也?!保ā秶Z》卷第十七)《晉書》中也有這樣的記載:“雖楚有才,晉實用之?!保〞x書卷五四·列傳第二四)后人簡稱為“楚才晉用”?!俺艜x用”是春秋時期各國人才交流、思想文化得以傳播的一個重要途徑。關(guān)于楚國人才外流被晉國所用,蔡聲子在與令尹子木得談話中共列舉了5個例子,列舉如下:(1)楚成王時,王孫啟奔晉,晉人用之。(2)楚莊王時,子儀之亂,大夫析公臣奔晉,晉人用之。(3)楚恭王時,雍子被讒,奔晉,助晉勝楚。(4)楚恭王時,重臣申公巫臣奔晉,晉委之以邢大大,后巫臣為晉獻策,父子教吳射御,聯(lián)吳抗楚。(5)楚康王時,伍舉欲奔晉,晉人聞之,欲以一縣為其食邑,祿秩與晉上大夫叔向同。
以上例子中的人物像析公、雍子、巫臣等,他們在楚國或為小官,或是默默無聞,而當(dāng)他們到達晉國以后,都得到了重用。其中,析公、雍子被晉任命為謀士,隨時侍奉君王左右;巫臣、雍子奉命到了“刑地”、“邱地”[10]。這些楚才在晉國的政治思想文化方面都做出了突出貢獻。事實上,在整個春秋時期,楚國人才外流不僅僅入晉一國,也遠不止上述幾例。僅據(jù)《左傳》一書作粗略統(tǒng)計,此類事即達十三起之多[11]。更何況,外流很少是個人的行動,大多都像申公巫臣投晉一樣“盡室以行”(左傳·成公二年)。如此多的楚國人之所以流入晉國,奔向中原,除了政治、戰(zhàn)爭等因素以外,也從側(cè)面說明了當(dāng)時先進的華夏文化對邊遠的楚國有著強大吸引力。從歷史的全局來看,“楚才晉用”的受益者也絕非晉國一國,它間接地促進了南北思想文化的交流與融合。
在前諸子時期,諸侯之間的爭霸與兼并戰(zhàn)爭時有發(fā)生。西周晚期,王室衰微、大國爭霸、大夫?qū)?quán)可以說是這一時期的典型特征。隨著自身實力的增強,各諸侯國為了爭奪中原霸主地位,不斷挑起戰(zhàn)爭。據(jù)《史記·周本紀(jì)》記載:“平王之時,周室衰微,諸侯強并弱,齊、楚、秦、晉始大,政由方伯?!倍@連年不斷的戰(zhàn)爭也促進了南北的思想文化交流。
楚成王即位以后就開始與齊桓公爭霸,步步逼近,后來居上。齊桓公卒后,楚成王時間上已經(jīng)稱霸中原。后來宋襄公又不自量力,妄圖代替齊桓公與楚成王比高低,可是較量的結(jié)果是宋國屢敗。童書業(yè)一針見血地指出:“所謂宋襄霸業(yè),實為楚成霸業(yè)?!保?2]泓之戰(zhàn)以后,楚國進一步向中原挺進。公元前636年,宋從楚。公元前635年,陳從楚。公元前597年,邲之戰(zhàn)。邲之戰(zhàn)是楚、晉爭霸具有決定意義的一次大戰(zhàn),楚國從此聲威大震,晉國一時不敢向南與楚抗衡,這也為楚國稱霸中原鋪平了道路[13]114。后來晉楚之間發(fā)生的“圍而不攻,逼宋從楚”[13]115圍宋之役震撼了中原國家。魯國大臣孟獻子建議魯國遣使去宋向楚莊王“聘而獻禮”,加強了楚魯之間的聯(lián)系[13]117。楚莊王作為楚國歷史上最有為的一位君王,在位期間戎馬倥惚,南征北戰(zhàn),“并過二十六,開地三千里”(《韓非子·有度》),稱霸中原,威名遠揚,使楚國霸業(yè)進入了鼎盛時期。
以上一系列楚國與北方國家的爭霸與兼并戰(zhàn)爭,使得楚國的統(tǒng)治地區(qū)不斷擴展。征戰(zhàn)的過程也是思想文化融合的過程,楚滅中原諸國對楚文化的形成與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在楚滅國北方諸國的過程中,楚人進一步吸取了北方諸國的文化傳統(tǒng),反過來又大面積地向南方擴大了華夏文化的影響,而且不斷地融合蠻、夷、巴、濮、百越諸族的文化精華,在此基礎(chǔ)上形成了光輝燦爛的楚文化??梢哉f,楚對中原征戰(zhàn)的歷史,也是楚文化北漸的歷史?!爸性喜恐T國文化在西周晚期均屬中原文化范疇,約從春秋早期開始,漸漸受到楚文化的影響?!保?4]東周時期,楚國侵地最多,幅員最廣,除了長江中下游各省外,還伸展到陜西、河南和山東等省的部分地區(qū),這給楚文化迅速而廣泛的傳播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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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999(2011)08-0113-03
孫杰(1986-),女,長江大學(xué)(湖北荊州434023)文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文化史。
2011-0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