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淑芳
(順德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外語系,廣東佛山,528333)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存在主題的隱喻書寫探析
張淑芳
(順德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外語系,廣東佛山,528333)
通過細(xì)讀米蘭·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文本,結(jié)合“存在”這一詩意主題,從遺忘與記憶、生命的輕與重及媚俗三個方面挖掘昆德拉文本背后的隱喻意蘊,探討人類存在的意義。
米蘭·昆德拉;隱喻書寫;存在
小說《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于1985年獲“耶路撒冷國際文學(xué)獎”,它是當(dāng)代世界文壇極具影響力的小說家——米蘭·昆德拉的經(jīng)典之作。隱喻性是這一作品鮮明的藝術(shù)特色,作者用隱喻的手法進行著靈魂的訴說。葉盛年指出,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的隱喻模式是指小說創(chuàng)作中,用隱喻的方式結(jié)構(gòu)來狀寫人物和事件,在表層意思下寓含深層的主題意旨。[1]換言之,作者用通俗易懂的方式來表達(dá)一種復(fù)雜抽象的理念。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文本中,作者通過隱喻性書寫將被政治化了的社會內(nèi)涵的揭示、人性考察、個人命運在特定歷史與政治語境下的呈現(xiàn)以及對兩性關(guān)系本質(zhì)上的探索等這些元素糅合在一起,展現(xiàn)人類的存在境遇。文本背后的隱喻意義的發(fā)掘,是對生存智慧和人生觀念的探尋。昆德拉透過遺忘和記憶、生命中的輕與重及其媚俗與反媚俗來觀察世界、審視靈魂、詮釋生命的真諦。
遺忘意味著丟失、告別、非我、不自由等,而記憶意味著擁有、自我、自由。遺忘和記憶的隱喻在小說中都是對存在境況的狀寫。昆德拉在其小說中以人的生命來與歷史相比,因為民族歷史、個人生命都只有一次,沒有重新選擇的機會。《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將背景設(shè)定在歷史上著名的“布拉格之春”,以及之后俄國入侵捷克斯洛伐克時期。捷克歷來是東西黷武君主所覬覦的美妙走廊。1939年和1968年,在捷克的歷史上,先是希特勒方法西斯主義的鐵蹄把捷克踩在腳下,然后是蘇聯(lián)極權(quán)主義的坦克再一次從捷克碾過。深重的災(zāi)難,使捷克像一個“被放在樹脂涂覆的草籃里順?biāo)瘉淼暮⒆印?,這個“順?biāo)瘉淼暮⒆印痹诿滋m昆德拉的小說里正是隱喻他備受煎熬的祖國——捷克。特蕾莎生病發(fā)燒在床,托馬斯“突然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不能死在她之后,得躺在她身邊,與她一同赴死”,這是昆德拉自己在表明對祖國的態(tài)度——休戚與共。特蕾莎這個“草籃里的孩子”,寄托了米蘭昆德拉對拯救處于弱勢的祖國捷克的責(zé)任和使命。對特蕾莎的同情與愛,顯示的是昆德拉對祖國的精神依戀以及沉重的使命感?!安祭裰骸庇媱澥?,導(dǎo)致國家分裂,捷克人面對的是長久的集權(quán)專制。民主改革的氣息演變成專橫壓榨的風(fēng)潮,強權(quán)壓倒政治,統(tǒng)治者都在拼命洗刷,希望人民遺忘罪惡但又強制讓別人不忘記自己,以樹立絕對的權(quán)力形象。一切該記憶的遺忘了,世界只剩下權(quán)力者的肖像。在具體的社會政治環(huán)境中,記憶和遺忘還常常是一種需要爭取的權(quán)利。這尤其表現(xiàn)在對不久前歷史事件的記憶或遺忘上。當(dāng)存在官方強迫遺忘的情況下,正如昆德拉所說:“人與權(quán)力的斗爭,就是記憶與遺忘的斗爭?!蓖洑v史就意味著背叛。遺忘(背叛)意味的“輕”,讓生命無法承受,歷史是對過去的記憶,對過去記憶的喪失,將使“人變得比空氣還輕,就會飄起來,就會遠(yuǎn)離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個半真的存在,其運動也會變得自由而沒有意義”。[2]“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原因就在于此。
在弗洛伊德“俄狄浦斯情結(jié)”的文化隱喻中,昆德拉指示了一個更為現(xiàn)實的題旨,那就是強權(quán)制度下的壓迫與反抗,人類本性上的桎梏與不自由。托馬斯因為一篇關(guān)于俄狄浦斯的文章所引發(fā)的悲劇命運,從另一個角度證實了我們對作家這一隱喻初衷的理解。昆德拉借助小說這一載體,把對荒謬專制的抨擊、諷刺與對人類本性、存在弱點的哲理性感悟聯(lián)系起來,探尋政治災(zāi)難背后的人性原因和存在的輕重。揭示人生的遺忘情境,是貫穿于小說的題旨隱喻。在這特定的小說背景下薩比娜向往遺忘,渴望在遺忘中生存。她有意逃離一切,背叛一切,企圖以遺忘尋求生存的自在,她因而跌入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特蕾莎為了保留抗?fàn)幮缘挠洃?,頂著生命危險拍下侵略者的照片,但這些意味著抗拒遺忘的個人記憶的照片最終卻淪為迫害者的線索和刑具。
遺忘和記憶的隱喻在小說中最終都指向了存在,無論是遺忘還是記憶,失去還是擁有,在存在之維交替出現(xiàn),揭示人類的存在境遇。昆德拉沒有對“遺忘”作某種價值判斷,而是啟發(fā)人們無盡的思考。
生命是“輕”還是“重”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作者對存在的叩問。小說中,昆德拉借助主人公托馬斯對性愛的輕與重、良知的輕與重、生命的輕與重展開哲理性思考。重,意味著責(zé)任、負(fù)擔(dān),重的生命被賦予了某種使命感,哪怕是媚俗的,然而卻是真切、實在,有意義的,重是最強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輕,意味著負(fù)擔(dān)的完全缺失,自由、無拘束,沒有責(zé)任,拋棄媚俗,可是,人會變得比空氣還輕,飄起來,變成一個半真的存在,其運動就會變得自由而沒有意義。輕的生命只能虛幻而飄渺。
托馬斯大夫是在1968年蘇聯(lián)入侵捷克這一特定的歷史背景下的捷克知識分子的一員。面對人生的困境,主人公站在公寓的窗臺前,在貝多芬“非如此不可?”的音樂中,發(fā)出了痛苦的追問:“What then shall we choose?”“Weight or lightness?”帶著對輕與重的叩問,托馬斯猶如鐘擺在妻子與情人、性與愛、背叛與忠誠之間搖擺不定。托馬斯選擇了生命之重——特麗莎,這個“被放在樹脂涂覆的草籃里順?biāo)瘉淼暮⒆印薄T趶氐椎男宰杂芍?,托馬斯選擇了輕,卻承受了無法承受的重。“在歷代的愛情詩中,女人總渴望承受一個男性身體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負(fù)擔(dān)同時也成了最強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負(fù)擔(dān)越重,我們的生命越貼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實在”。[2]托馬斯的妻子特蕾莎向往靈肉一體的美好情愛,但托馬斯的“性友誼”傷害了她,面對托馬斯的不忠,她開始進行靈與肉的的抗?fàn)?,她痛苦地把自己幻想成托馬斯的另一個自我,參與到他的“性友誼”中,變成他的助手,希望通過靈與肉分離來證實自我的獨特性。在經(jīng)過一次次的失敗后,雖然與工程師的靈肉分離的體驗讓她倍感痛苦,但同時也得到靈與肉的回歸。最后,選擇搬到鄉(xiāng)下生活,回歸大地,田園和自然逐漸讓這對夫妻體味到愛的真諦,從中體現(xiàn)出靈與肉達(dá)到真正的融合。特蕾莎是昆德拉書寫靈與肉之困惑的載體。靈與肉的結(jié)合是生命之重,靈與肉的分離是生命之輕。
托馬斯的情人——畫家薩比娜則不同,作為托馬斯的情人,她和托馬斯一樣追求生命的“輕”,他們之間只有“性友誼”,沒有責(zé)任,沒有負(fù)擔(dān)。逃避了生活之重,薩比娜生活在背叛中,背叛她的家庭、愛人和祖國,她生活在一個與現(xiàn)實生活遠(yuǎn)離的世界中。就是在這樣的“感覺自己周圍一片虛空”的世界中,薩比娜最終走向了虛無,有著無法承受的“輕”。
昆德拉通過追尋和揭示人在世界中存在的可能性,并指明在人只有一次選擇機會的存在境遇下,任何選擇都是沒有絕對性的,對此我們并不能簡單地給出對錯的判斷。昆德拉沒有給出絕對的答案,只是讓讀者在追問中對存在不斷地進行反思,遺忘或記憶、向往或拒絕、輕或重也都只是存在的一種方式。
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媚俗是一個很重要的概念,昆德拉是這樣闡述的:“Kitsch是個德語詞,產(chǎn)生于傷感的十九世紀(jì)中期,隨后傳到各種語言中。但是該詞的頻繁使用已經(jīng)抹去了它原來的形而上學(xué)的價值,也就是說:就其根本而言,媚俗是對糞便的絕對否定;無論是從字面意義還是引申意義講,媚俗是把人類生存中根本不予接受的一切都排除在視野之外?!保?]媚俗是昆德拉對存在主題的又一思考,媚俗是人類的遮羞布,遮蔽了所有的丑陋,比如糞便。他指出人類中間沒有一個是超人,不可能完全擺脫媚俗。不管心中對它如何蔑視,媚俗總是人類境況的組成部分。個體為了迎合整體價值取向,會扭曲自我的價值判斷,若兩者之間出現(xiàn)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斗爭和分裂變化,整個價值判斷體系就會完全失重,在無法把握之下,就會產(chǎn)生“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讓人無力解決的問題。
昆德拉對媚俗的闡釋更多體現(xiàn)在小說第六章《偉大的進軍》的人物言行中。作家更透徹地看清了一切人類“偉大的進軍”的本質(zhì)。他不僅僅揭露所謂的“共產(chǎn)主義專制制度”,他還揭露一切自稱能帶領(lǐng)人類走向幸福彼岸的自由、民主、理性、進步、富強等價值觀的虛偽性。所有這一切,無論是“人道主義的光輝”還是“人類的終極關(guān)懷”。在昆德拉看來都?xì)w屬于“媚俗”,是被深刻揭露的“生命與思想藉以為本的基本謊言”,他揭露一切的媚俗,大學(xué)哲學(xué)教授弗蘭茨就是媚俗的范本,偉大的進軍思想淋漓盡致地展示了他的媚俗情結(jié),弗蘭茨迷戀游行隊伍和公眾生活,弗蘭茨生活在媚俗的謊言中,而昆德拉一生都在為揭穿媚俗的謊言而不遺余力。
而薩比娜,被托馬斯比喻為越飄越遠(yuǎn)的帆船,是昆德拉反對媚俗的哲理思想的主要載體。“以背叛對抗媚俗是她唯一的生存理念和生命支柱,她以背叛而著迷?!保?]反叛環(huán)境、反叛習(xí)慣、反叛傳統(tǒng),她幾乎背叛一切價值觀。她對托馬斯之所以欣賞,因為“我喜歡你的原因,是你毫無媚俗,在媚俗的王國里,你是一個魔鬼?!保?]他們之間反對愛情的媚俗,選擇的只是愛的輕,逃避了愛的沉重,她始終如一地不斷叛逃,是對束縛、媚俗的背叛。她曾大聲宣稱“媚俗是自己一生的敵人”,她視媚俗為死敵,背叛是她對抗媚俗的方式。她逃避參加她稱之為當(dāng)局媚俗作態(tài)的樣板的五一游行和祖國被入侵的周年紀(jì)念游行。但她最終也難逃脫媚俗的境地。自父母去世后,她總是有著對溫馨和諧家庭的渴望,并且渴望停下背叛的腳步。作者為什么讓背叛者產(chǎn)生媚俗的念頭?那是因為作家深知:輕和重,作為兩個極端,人只能選擇中間狀態(tài)。就像托馬斯、特蕾莎、薩比娜、弗蘭茨和千千萬萬的世人那樣,抓住一些生命的謊言,作為賴以生存的稻草——這就是媚俗:讓我們相信生命是美好的,否則人只有直面死亡。
“隱喻作為用另一種事物來表現(xiàn)所要說明的事物的方式,能夠用語言和氛圍渲染作品,讓讀者有深刻的感觸。以隱喻為手段將人的可能性放在一起進行存在的討論,這使昆德拉的小說在形式、內(nèi)容的整合上更加優(yōu)美,使他的小說創(chuàng)新更有力量?!保?]《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的文本中,隱喻作為一種書寫智慧與其存在主題密不可分。其中的人物不管是對“遺忘”還是對“記憶”的追尋、輕或重的失衡選擇及其媚俗與反媚俗,最終的意義都指向了存在,隱喻作為一種智慧的書寫方式,其最終目的是為了向讀者展現(xiàn)人類存在的多種可能性,作者的哲理性思考和隱喻智慧的書寫是小說的魅力所在。
[1] 葉盛年.準(zhǔn)結(jié)構(gòu)主義批評:20世紀(jì)西方小說若干隱喻模式探微[J].當(dāng)代外國文學(xué),1996(2).
[2] 米蘭,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M].許鈞,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
[3] Kundera,Milan.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M].New York:HarperCollins,2008.
[4] 仵從巨.叩問存在——米蘭·昆德拉的世界[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5.
[5] 王雁,饒道慶.論昆德拉小說中的遺忘主題——以《慢》、《身份》、《無知》為例[J].世界文學(xué)評論,20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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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淑芳(1970-),女,碩士,講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xué)、二語習(xí)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