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 偉
生存論視域下的西方哲學主流
康 偉
西方哲學在發(fā)展的不同時期盡管有不同的形態(tài),但都貫穿一個根本的指向,即生存論。這種生存論體現(xiàn)在對本體的無盡追求、對人類自尊的不斷確認、對情感的詩化表達以及對精神家園的深情回歸。從生存論視域看西方哲學,會得到全新的啟示。
生存論;本體;主體性;詩化哲學
自亞里士多德以來,西方哲學始終以其嚴密的邏輯推演、龐大的知識系統(tǒng)、晦澀的抽象思辨和恢宏的體系結(jié)構(gòu)向我們展示了哲學的無窮魅力和理性的至上光輝。但綜觀西方哲學史,我們卻看到,在近乎讓人眼花繚亂的各種思想流派那些細密鋪陳的字里行間,卻分明閃耀著另一種不得不引起我們注意的指向,那就是生存論。與中國哲學直接指向個體修身養(yǎng)性的人生哲學不同,西方哲學的生存論更注重對人的生存的形而上學關(guān)注,亦即指向人之為人的根本的問題。這種關(guān)注不僅僅在現(xiàn)代人本主義那里得到淋漓盡致的渲染,而且是整個西方哲學發(fā)展過程中始終貫穿的一條主線。
人不僅存在著,還要為自己的存在找到足夠的理由,賦予自身的存在以充分的意義,這種“形而上學”欲望一直是西方哲學家探求哲學的最深層動機。亞里士多德指出:“人們是由于詫異才開始研究哲學,過去就是這樣,現(xiàn)在也是這樣?!盵1]在西方哲學家看來,人的生存并不是人們想像的那樣具有自明性,缺乏根基和沒有確定性一直縈繞在哲學家們的頭腦中,于是他們孜孜以求的就是要找到這種根基。羅素在其《西方哲學史》中非常精辟地指出:“追求一種永恒的東西乃是引人研究哲學的最根深蒂固的本能之一。它無疑地出自熱愛家鄉(xiāng)與躲避危險的愿望。”他本人在總結(jié)自己的時候?qū)懙?“我那時需要的是確定性,就像人們需要宗教信仰一樣?!盵2]這種對“永恒的東西”和“確定性”的追求首先表現(xiàn)在對本體的探求。
在古代,哲學直接表現(xiàn)為本體論。哲學家們總是尋找萬物從它產(chǎn)生又復歸于它的“始基”即實體。實體便是世界的本質(zhì),甚至也是人的本質(zhì),世界和人都在實體中獲得了終極意義。當近代科學覺醒時,哲學便由于與科學的關(guān)系表現(xiàn)為認識論。但是,這種認識論無論從其研究目的還是研究方法上都是一種新的本體論,經(jīng)驗論和唯理論喋喋不休的爭論無非是要獲得最確定的知識,從而為人成為世界的主宰找到可靠的基石。這種爭論延續(xù)到德國古典哲學時,就變成主體和客體誰是絕對的出發(fā)點和歸宿,從康德的“理性”,到費希特的“自我”,到謝林的“絕對同一”,再到黑格爾的“絕對精神”,人的主體性一步步變成了高高在上的本體,這種本體就是“無限”本體。其實,這種“無限”本體正是“實體”本體的邏輯必然,只要不放棄對實體的追求 (近代哲學確實是這樣做的),必然走向“無限”和“一般”的本體論,這一點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給予了深刻的揭露。到了現(xiàn)代,哲學家似乎掀起了一場拒斥“形而上學”運動,特別是科學主義思潮。但是,科學主義孜孜以求精密性和確定性的過程其實就是尋找人類更為牢固的根基的過程,而他們找到的是經(jīng)驗、邏輯、語言分析等。人本主義則毫不隱諱地致力于尋求人的永恒的生存,他們把人寄托“生命”、“意志”、“存在”等抽象的本體中?,F(xiàn)代哲學本體論的不同在于,他們的本體是感性的具體,這種感性的具體在科學主義那里便是經(jīng)驗,在人本主義那里則表現(xiàn)為非理性體驗。正如雅斯貝爾斯所說:“一切哲學思維都指向一個目標,即獲得對一切‘超越性’的確信?!盵3]
馬克思說:“‘歷史’并不是把人當作達到自己目的的工具來利用的某種特殊的人格。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的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盵4]主體性歷來是西方哲學家們探尋人的生存時最有說服力的根據(jù)之一,所以理所當然地成了他們始終緊緊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而從更深層次來看,主體性的張揚不過是確認人的自尊的一種手段 (這種自尊當然不是個體意義的自尊)。面對科學似乎一次又一次地打壓人的至高無上的地位,西方哲學家們不遺余力地將人從自尊的深淵拉回到“萬物之靈”的制高點。當經(jīng)院哲學家們醉心于“人類中心論”如癡如狂的時候,哥白尼卻說:人類居住的地球只是一顆極其普通的圍繞太陽旋轉(zhuǎn)的星球。當哲學家們以“人類是地球的主宰”自居時,達爾文卻宣稱人類和猴子有著一樣的祖先。當哲學家們津津樂道著“理性的光輝”時,弗洛伊德說:潛意識才是人的行為的原動力?!罢窀绨啄崤c伽利略把地球從宇宙中心的地位上謫貶下來一樣,達爾文也把人類從墮落天使的冰冷而孤獨的地位上拉下來,強迫他們認識他們與鳥獸有兄弟的親屬關(guān)系?!盵5]科學以其無可爭辯的事實一次次無情地摧毀著人的自尊,所以人們才難以接受這些“屈辱人類的真理”,燒死布魯諾的就并不只是宗教裁判所,而是人類普遍的自尊需要,所以希望殺死達爾文取樂、攻擊弗洛伊德為“色情狂”也就成為理所當然的了。但哲學家是不會放棄他們的努力的,現(xiàn)代西方哲學特別是人本主義對“自由”、“存在”等等的設(shè)定無疑是人的主體性的又一次吶喊。
但是,主體性的張揚是有限度的,無限的抬高主體實際上存在著將主體降為非人的危險,因為純粹主體或萬能主體只能是一種超越一切的“無限”的代名詞,歷史上主體的異化充分地說明了這一點。在中世紀,當人致力于為自己的主體性找到根據(jù)時,“上帝”被制造了出來,但上帝卻反而成了人的主宰,人則失去了主體的地位成了上帝的客體。最清楚的看到這一點的莫過于費爾巴哈了,他認為上帝是人的本質(zhì)的異化,并把這種異化歸結(jié)為心理上的依賴感和恐懼感。但是當上帝被近代科學排擠到一個次要地位時,理性很快取而代之又成了人的化身并主宰著人的命運。雅斯貝爾斯說:“什么是理性呢?理性是一種沖動,一種無限表明我們自己以及想與一切事物相通的沖動?!盵6]理性的巨大成功使人對它的崇拜勝過對上帝的愛。當康德聲稱理性必然陷入“二律背反”時,他指的卻是超越于理智 (即傳統(tǒng)意義上的理性)之上的一種無條件的要求和趨向。所以理性在黑格爾那里仍然安然無恙地統(tǒng)治著人就是理所當然的了。更嚴重的是,當理性和技術(shù)的聯(lián)姻使世界出現(xiàn)了機器統(tǒng)治人、戰(zhàn)爭毀滅人時,無論是馬克思的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還是尼采的“上帝已死”的吶喊,都未能扭轉(zhuǎn)人的異化的局面。所以,在古代有帕斯卡兒,近代有盧梭,現(xiàn)代有海德格爾等等,他們都極力呼吁放棄“奴隸-統(tǒng)治的形而上學”,積極關(guān)注人自身的生存。
當列寧說“沒有‘人的感情’,就從來沒有也不可能有人對于真理的追求”[7]時,他強調(diào)的是情感在認識中的作用。但在西方哲學家那里,情感在哲學中的作用已經(jīng)遠遠超越了一般的意義。培根認為:“人的理智并不是干燥的光,而是有意志和感情灌注在里面的,……情感以無數(shù)的、而且有時是覺察不到的方式來渲染和感染人的理智?!盵8]盧梭為了強調(diào)人的情感的重要性,把情感看成先于一切理智的天賦的東西,從而走向了唯心主義。費爾巴哈的“感性哲學”認為:“沒有愛,也就沒有真理?!彼摹靶抡軐W不僅像舊哲學那樣將神學溶化于理性之中,而且將它溶化于心情之中?!毙抡軐W的基礎(chǔ)雖然也是理性,但“并不是以無本質(zhì)、無色彩、無名稱的理性為基礎(chǔ),而是以飽飫人血的理性為基礎(chǔ)?!盵9]現(xiàn)代哲學家舍勒爾則更直接地說:“真正的哲學認識過程并不是在知性的意識過程中發(fā)生的,而寧肯說,人格的最內(nèi)在的核心以愛的方式參與事物的本質(zhì)就是精神獲得原始知識的哲學態(tài)度。”[10]雅斯貝爾斯也認為:本然的真理是悟性所不能達到的,相反,“真理對愛展示自己,真理是面對在愛中獲得而對決心產(chǎn)生的?!盵11]這樣,哲學不僅是介于科學和宗教、藝術(shù)之間的東西 (羅素),哲學本身就是宗教、藝術(shù)?!罢軐W一方面與宗教研究著同樣的課題,另一方面又竭力與科學運用同樣的方法?!盵12]謝林直截了當?shù)卣f:“理性的最高方式是審美的方式,它涵蓋所有的理念。沒有審美感的哲學家是掉書袋哲學家,精神的哲學就是審美的哲學?!盵13]在他看來,哲學家必須像詩人一樣具有更多的審美的力量,“必須期待哲學就像在科學的童年時期,從詩中誕生,從詩中得到滋養(yǎng)一樣,與所有那些通過哲學而臻于完善的科學一起,在它們完成任務以后,猶如百川匯海,又流回到它們曾經(jīng)由之發(fā)源的詩的大海洋里。”[14]當代語言哲學大師維特根斯坦則說:“我的話總結(jié)了我對哲學的態(tài)度:哲學確實應該作為詩文來寫。”并且,“哲學問題的答案可與神話故事的智慧相比較:它在魔幻般的城堡里顯得嫵媚動人……”[15]這樣,哲學不僅在內(nèi)容上是情感的宣泄,而且形式上也具有詩一般的高貴與華麗。
從詞源上講,哲學是“愛智慧”,也就是說哲學不僅意味著智慧,更重要的是對智慧的愛,是對智慧的無盡的探求。正如雅斯貝爾斯所說:“哲學不是僅指認識宇宙,也不是僅指知識論,也不僅指系統(tǒng)的知識和哲學史。我的哲學是透過我的生活本身而成長的?!盵16]“在狄爾泰看來,世界觀不是研究實在的結(jié)果,而是源于對生命的感情,是我們心理整體結(jié)構(gòu)的象征性表現(xiàn)?!盵17]這樣,在西方哲學家看來,哲學不僅是思想體系的推陳演繹,更是哲學家全部生存意義的展開,哲學家在自己的哲學理論中寄托著深深的精神追求和永恒的情感歸宿,并沿著有限到無限的軌跡努力地跋涉著。斯賓諾莎認為,哲學的目的在于使人永享無上的幸福,哲學就在于使人類達到圓滿的人生境界或自由境界或至善。[18]謝林稱自己的哲學為“精神漂泊歸記”。在費希特看來,“一個哲學體系并不是一個可以隨意放棄或者接受的死家具,反之,一個哲學體系因擁有它的人的靈魂而充滿生氣?!盵19]德國另一個詩人哲學家諾瓦利斯也認為哲學不過是懷著鄉(xiāng)愁的沖動到處去尋找家園,克爾凱郭爾和海德格爾都形象地稱哲學為“哲學家的家”。在他們看來,哲學提供了哲學家生存之依據(jù),哲學成為哲學家生命的寫照。抽象的哲學家如黑格爾不僅創(chuàng)造了輝煌的哲學宮殿而且生存在這個宮殿里。正因為如此,真正的哲學家重視尋求真理的過程甚于重視真理本身。雅斯貝爾斯認為:“哲學是一種活動,一種生成,而非一種存在或一堆事實。哲學就是哲學化 (philosophy is philosophizing)?!盵20]所以哲學探討的結(jié)束就意味著真理的終結(jié),因為真理就是人對世界的全面敞開,哲學也因此變成一種生活方式。正如波普所說:“我認為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是哲學家,只不過某些人具有更多的哲學家的特點罷了。”[21]哲學家們不僅在自己的哲學里構(gòu)建了自己的家,而且為所有人找到了精神家園。
[1][8][18]西方哲學原著選讀(上)[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119.351.402.
[2]羅素 .西方哲學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6.74.
[3][6][16]W·考夫曼.存在主義:從托斯陀耶夫斯基到薩特[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7.115.152.139.
[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118-119.
[5]丹皮爾.科學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5.415.
[7]列寧全集(中文版第2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255.
[9][19]西方哲學原著選讀(下)[M].商務印書館,1981.489-500.330.
[10][11]施太格繆勒.當代哲學主流[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131.258.
[12][17]雅克·肖隆.哲學傳奇[M].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86.2.241.
[13]德國哲學(第1輯)[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188-190.
[14]謝林.先驗唯心論體系[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277.
[15]維特根斯坦.文化和價值[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87.34.
[20]PAUL EDWARDS.The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M].New York:Macmillan Publishing Co.,1967.254.
[21]哲學譯叢,1988,(4):52.
康偉,中共十堰市委黨校副教授(郵政編碼44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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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6359(2011)03-0054-03
(責任編輯 曹連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