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穡

論宋代女性飲酒詞的意蘊

謝 穡

女性與酒的歷史可謂源遠流長，《戰(zhàn)國策·魏》二記載：“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睆膬x狄造酒以來的數千年漫長歲月，酒從遠離女性生活的祭祀、交往的“禮”的范疇逐漸向女性靠攏，成為她們飲用的對象，發(fā)揮著安慰她們心靈、宣泄她們情緒的獨特作用。宋代內憂外患，宋人不再具有唐代人的豪情壯志，再加上統(tǒng)治者對飲酒的提倡，以及城市中酒店林立、美酒眾多的有利條件，他們情不自禁地在酒色之鄉(xiāng)中尋求安慰，及時行樂，于是酒成為士大夫文學中一個屢見不鮮的意象。耳濡目染，女性便與酒逐漸走在了一起，女性文學與酒的結合也就順理成章了。宋代的禮教未如后世嚴苛，婦女的束縛尚未達到令人窒息的地步，這也從另一個方面給女性文學與酒的結合提供了客觀條件。主客觀條件的結合使宋代女性詞作中散發(fā)著濃濃的酒氣，她們借酒抒寫著幸福和快樂，痛苦和憂傷。

一、快意生活的抒寫

借酒抒寫快意生活在宋代不少女性詞作中都有體現，尤其是李清照的詞作。李清照的前半生是在和平年代度過的。她生于書香門第，后嫁入富貴之家，經濟條件的寬裕和倜儻有丈夫氣的性格使其作品中散發(fā)出濃濃的酒氣。據統(tǒng)計，于文天的《李清照詞選注》共收易安詞五十九首（包括存疑之作），與飲酒相關的有二十九首，幾乎占到全部詞作的二分之一。其南渡前的酒詞中，不少詞把酒與美景結合在一起，表達自己快樂閑適的生活。如其《如夢令》：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這首記游詞追憶少女時代的一次游玩。在荷花開放的初秋，詞人蕩舟出游，溪亭醉飲，以致“不知歸路”，“誤入藕花深處”并“驚起一灘鷗鷺”。尤其是“沉醉”二字表露了作者心底抑制不住的歡愉，表現出快樂活潑、幸福甜美的生活情趣。宋代女詞人特別喜歡“花間一壺酒”的情致，如李清照從一個貴婦人的立場、情趣出發(fā)，喜歡把自己優(yōu)裕、高雅的情趣寄之花酒之間。如其《慶清朝慢》下闋所寫：

東城邊，南陌上，正日烘池館，競走香輪。綺筵散日，誰人可繼芳塵？更好明光宮殿，幾枝先近日邊勻。金尊倒，拚了盡燭，不管黃昏。

據宋人錢易《南部新書》記載：宋時汴梁有“三月十五日兩街看牡丹，奔走車馬”的風俗。詞人與“酒朋詩侶”們聚會在風和日麗的池臺樓館，飲酒賞花，從黃昏至深夜，盡情地享受著良辰美景。她的《漁家傲》下闕也描寫了人們踏著白雪，頂著明月，在良辰美景中飲酒賞梅的情景：“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共賞金尊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p>

朱淑真的《月華清·梨花》雖是借詠梨花寄寓自己孤寂飄零、青春逝去的憂愁，但“拌著，向花時取，一杯獨酌”卻有不妨行樂之意。延安夫人在《踏莎行·寄姊妹》寫道：“先教覓取嬉游地。到家正是早春時，小桃花下拼沉醉?！毖影卜蛉朔浅Ｋ寄钭约旱逆⒚?，設想與她們團聚時一定要在桃花叢中開懷暢飲，沉醉在快樂之中。

二、春情春怨的展現

酒是春天的旋律，宋代女詞人在飄香的美酒中迎來大自然和自己個體生命的青春，同時不失時機地在美酒中盡情享受青春和快樂，但花落春殘最易引發(fā)她們內心的幽怨和對青春易逝的哀嘆。先來看一首李清照傷春惜花名作《如夢令》吧：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小詞借宿酒醒后詢問花事的描寫，曲折委婉地表達了詞人的惜花傷春之情。她在濃睡晨起之后殘余酒意尚未消除之下對于海棠的掛念和關注，以及對風雨后海棠“綠肥紅瘦”的猜測，表現出作者對外界不和諧環(huán)境給生命帶來的摧殘的擔憂。朱淑真的《蝶戀花·送春》則借酒推出傷春主體，“把酒送春春不語，黃昏卻下瀟瀟雨?！睂⑴韵Т褐楸憩F得委婉細膩。而其《鷓鴣天》中的“千鐘尚欲偕春醉，幸有酴醾與海棠”則抒寫了女詞人在春光爛漫中無人相伴、只好借酒澆愁的寂寞情懷。

身為女性的詞人多擁有一顆多愁善感的心，看到花落春殘，最易引發(fā)內心的幽怨。對于那些獨守空閨的宋代女詞人來說，面對春景經常會自我感傷。如李清照《好事近》所寫：

風定落花深，簾外擁紅堆雪。長記海棠開后，正傷春時節(jié)。

酒闌歌罷玉尊空，青釭暗明滅?；陦舨豢坝脑?，更一聲啼鴂。

詞人由自然界風吹花落的凄敗，想到自己國破家亡夫死的處境和情懷，這種郁結的情緒只能靠醉酒尋歡、聽歌解悶來驅散。但待到“酒闌歌罷”，留下的卻是更大的空虛和寂寞，以致“魂夢不堪幽怨”了。周氏的《瑞鶴仙·和丁基仲》也是一首由春景觸發(fā)愁情并借酒澆愁的詞作：在春風怡蕩，風和日麗的春景中，詞人卻只能“羞看燕曉出薊門西。魯酒千杯人不醉，臂鷹健卒馬如飛，回首隔天涯?！保S靜淑《望江南》）“君且住，爛醉又何妨。別后相思天萬里，江南江北永相忘，真?zhèn)€斷人腸?！保▍钦咽纭锻稀罚敖本?，一飲動千杯?？陀悬S金如糞土，薄情不肯贖奴回。揮淚灑黃埃。”（楊慧淑《望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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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省教育廳青年項目“宋代女性詞人群體研究”（08B038）。

謝 穡（1970— ），女，碩士，湖南女子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