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霞
論朝鮮詩人丁若鏞的詩歌創(chuàng)作風格
孫玉霞
丁若鏞(1762-1836)是朝鮮王朝時期實學派的一員干將,朝鮮實學思想之集大成者,最有代表性的實學派詩人。在我國學界,歷來研究丁若鏞實學思想者甚多,且碩果累累,但對其漢詩創(chuàng)作風格做出考察則罕有人及,本文擬對其詩作與文藝觀做出整體掃描,找尋丁若鏞漢詩創(chuàng)作的獨特風格。
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的朝鮮社會正處于“轉(zhuǎn)型期”的前夜,朝鮮王權(quán)統(tǒng)治正面臨著“大廈將傾”的局面。舊的社會體制在政治、經(jīng)濟、思想、文化等諸多方面即將解體,新的社會因素逐漸顯露,新的社會風尚正在形成,實學之風日趨成熟。文壇上,同中國明、清時期一樣,隨著小說的發(fā)展,詩歌早已不能獨步文壇,但仍然出現(xiàn)了“漢詩四家”(柳得恭、樸齊家、李德懋、李書九)、丁若鏞、申緯、金笠、趙秀三等卓越的漢詩人,他們試圖扭轉(zhuǎn)曾經(jīng)風行朝鮮文壇的形式主義風潮,在“貴真情”、“尚自然”的文藝觀指引下,創(chuàng)作出了許多優(yōu)秀篇章,展示了李朝后期嶄新的社會趨向和詩歌風格。
丁若鏞的漢詩多達兩千余首[1],其中不乏佳作名篇。有揭露弊政、呼喚國家改革圖強的,如《哀絕陽》、《貍奴行》;有反映農(nóng)民悲慘處境,給予深切同情的,如《饑民詩》、《拔苗》;有揭露和嘲諷貪官污吏之暴虐與貪婪的,如次韻杜甫的“三吏”的《龍山吏》、《波地吏》、《海南吏》;更有摹寫鄉(xiāng)村田園景象,述實學之思的,如《暮次光陽》、《田家晚春》等。丁若鏞的漢詩體裁豐富多樣,有四言、五言、七言古詩、樂府,也有五言律詩和絕句。他的每一首詩均呈出向心式的、輻射式的情感指向,即“實學之思與改革興邦之愿”。他憑借著對詩歌藝術(shù)的準確把握與嫻熟運用,講述著自己對現(xiàn)實世界的思考,開創(chuàng)了抑揚激越、古樸舒暢、就俗立清的詩歌風格。
抑揚而激越是丁若鏞漢詩最突出的風格特點。所謂“抑揚”指的是丁若鏞詩中語意的轉(zhuǎn)換,情感的起伏?!凹ぴ健币鉃榍楦械陌簱P激蕩。丁若鏞非常注重冷靜、客觀地描摹現(xiàn)實,將情感的抒發(fā)放在議論抒情部分,并且常在詩中采用對比的手法,在矛盾雙方鮮明的對照中突出問題的本質(zhì),將義憤、悲慨之情一步步推向頂峰,形成了其獨特的“抑揚激越”的詩歌風格。
丁若鏞筆下多有反映社會現(xiàn)實的敘事之作。在敘事詩中,詩人盡可能地將“自我”與主觀情感意識隱藏起來,以審視的目光、敘述的語言將觀察的對象清晰、客觀、生動地再現(xiàn)在讀者面前,感染讀者的情緒,然后加入議論分析,引導(dǎo)讀者對前面的敘述做出理性的分析和判斷。如《波池吏》中,詩人用細致、生動、通俗的語言描寫了小吏在波池村的暴行,并以“貧士”的遭遇將敘事推向高潮。在飽含感情的描寫之后,詩人又用冷峻的語言做出判斷:“立威更何時,指揮有公兄?!币徽Z道破了這些口口聲聲要“王稅輸王京”的小吏們,不過是在利用手中那點兒權(quán)力極盡所能地耀武揚威的丑惡本質(zhì)。這種敘議結(jié)合的藝術(shù)手法在茶山的《饑民詩》、《有兒》、《哀絕陽》等敘事詩中均有所表現(xiàn)。相對獨立的敘事與議論的結(jié)合,既起到客觀再現(xiàn)、激發(fā)情感的效果,又增強了讀者對現(xiàn)實的認識。詩歌的語意在敘事、抒情的轉(zhuǎn)換過程中有著非常劇烈的變化,詩歌情感在理性審視下的敘事中厚積,而后又在抒情議論中爆發(fā),在批判的鋒芒中昂揚,展現(xiàn)出抑揚激越的風格特征。
丁若鏞常在詩中使用對立結(jié)構(gòu)和對照手法,借以突顯社會矛盾,給人以深刻的啟示。對比手法的運用,在客觀上使丁若鏞詩情感起伏更加激烈,凸顯了丁若鏞詩對現(xiàn)實的理性審視與犀利的批判鋒芒,強化了抑揚激越的詩歌風格。這一手法在丁若鏞《獵虎行》、《哀絕陽》、《公州倉谷》、《饑民詩》等經(jīng)典作品中都有體現(xiàn)。如《饑民詩》(其一)中,對饑餓中百姓的描寫:“狗彘棄不顧,人乃甘如飴?!倍偌荫R廄中的馬兒卻健壯豐腴:“官廄愛馬肥,實為我膚肥?!鞭r(nóng)民們在饑餓中掙扎,還不及官家的牲畜,盡管官家的吃穿用度都來自百姓的辛勤耕耘。在《饑民詩》(其三)中,詩人又道:“圣賢施仁政,常言鰥寡悲。鰥寡真足羨,饑亦是己饑?!别囸I困苦的生存環(huán)境下,鰥寡之人變得令人羨慕,因為至少他們無須為家人的生存焦慮、奔波。這樣的對比,令讀者不能不望而心寒,詩中悲憤的情緒也隨之洶涌奔出?!八辔ǘ虪?,相吊有寒虱。白屋狐兼兔,朱門馬以龍。村糧無卒歲,官廩利經(jīng)多。窮蔀風霜重,珍盤水陸供。”(《公州倉谷》)丁若鏞在這段描述中將貧富的差異從多角度集中地進行了對比:貧寒百姓家唯一的牲畜是尚未長大的小牛犢,房前屋內(nèi)蕭條一片。富人家高門豪宅、駿馬奔騰;村子里的糧食已經(jīng)支持不到年底,官倉中過冬的糧食堆積如山;窮人家廚房里冷冷清清,貴族們的餐桌上擺滿了珍饈。對比中,詩人將“還政”造成的貧富懸殊集中地突顯出來,抒發(fā)了心中的不平之情。通過大量的對比,丁若鏞生動地揭示了朝鮮社會的體制問題,將社會矛盾鮮明、突出地的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給人以深刻的印象和啟示,同時對比中制造的情緒的緊張增強了詩歌的情感力量,進一步成就了丁若鏞詩“抑揚激越”的詩歌風格。
丁若鏞是位心懷大愛,且博學多識的儒士。因為心懷大愛,所以憂國憂民,所以急切地期望能改革興邦,希望自己能“遠摹鄭俠流民圖,聊寫新詩歸紫闥”(《奉旨廉察到積城村舍作》);因為博學多識,所以能更真切地看到問題的嚴重。儒士的責任感使丁若鏞無法置國家禍患、民族危難和百姓困苦于不顧,而他自身的現(xiàn)實處境(特別是正祖駕崩之后)卻讓他沒有機會實踐其救國救民、“興我舊邦”的改革理論。強烈的濟世愿望和“預(yù)拯而無力”的痛苦在丁若鏞心中形成了強大的情感張力,這種強大的情感張力一方面迫使丁若鏞更加理性、清醒地審視客觀現(xiàn)實,而對比手法的使用令丁若鏞詩在情感抒發(fā)時更加淋漓暢快、氣勢宏大、震人心魄。
“肅肅廊廟賢,經(jīng)濟仗安危。生靈在涂炭,拯拔非公誰?”
——《饑民詩》(其二)[2]
“溝壑有余地,一死人所期。雖有烏昧草,不必獻丹墀。兄長不相憐,父母安施慈?!?/p>
——《饑民詩》(其三)
“我今彤弓大箭手射汝,若鼠橫行寧嗾盧?!?/p>
——《貍奴行》[3]
“安得雷公霹靂斧,盡將汝族秉畀炎火洪鑪镕?!?/p>
——《蟲食松》[4]
丁若鏞詩中語氣激昂而頓挫,抑揚縱橫。表達出對百姓深切的疼惜,對黑暗現(xiàn)實的義憤,對有才不得施、志不得逞的心痛。情感憂憤而義憤填膺,沉重而激情蕩漾,氣勢恢宏壯大,盡顯抑揚激越之風。
丁若鏞對五七古、四言詩等半自由體的詩歌體式偏愛有加,且文辭平易、不喜藻飾,表現(xiàn)出古樸舒暢的詩歌風格。詩人不喜格律,他甚至宣稱,“只作律詩即東人陋習,而五七言古詩不見一首。其志趣之鄙薄,氣質(zhì)之短澀,宜有嬌柔”。(《示二兒》[5])縱觀茶山留下的兩千余首漢詩,數(shù)量最大、寫得最好、影響最大的作品幾乎都是用五七言的長篇體式寫就的。這其中,除了詞韻杜甫的佳作——“三吏”、“三別”外,還有感人至深的名作《哀絕陽》、《貍奴行》、《僧拔松行》、《獵虎行》、《夏日對酒》等。丁若鏞對五七古的喜愛源于其“以文補政”的文藝觀。在他看來,文學必須發(fā)揮“補政”功效,為此文學的內(nèi)容必定重于形式,形式必須服從于文學內(nèi)容??v觀他的詩歌作品,題材上大體為對現(xiàn)實的揭露與控訴,呼喚改革革除弊政,期冀解決那些禍國殃民的不合理制度和社會問題。五七言古體長詩在表達上不受格律束縛,容量較大,便于敘事、勸解, 在諸多的古典漢詩體式中,最利于敘寫現(xiàn)實,表現(xiàn)反映民瘼的主題。因此,詩人對五七古的偏愛也就成了十分自然的事兒了,而其詩作在五七古的體式之下,更顯古樸舒暢之風。
除五七古之外,詩人還創(chuàng)作了諸如《有兒》、《采蒿》、《拔苗》、《蕎麥》、《熬麮》、《豺狼》等四言詩,這些優(yōu)秀的四言詩為丁若鏞漢詩創(chuàng)作注入了一股濃烈而古樸的《詩經(jīng)》風情。丁若鏞作四言詩固然不能排除出于文學尚古的可能,但我們認為更重要的因素還在于《詩經(jīng)》四言詩回環(huán)往復(fù),一唱三嘆的形式特點非常利于渲染氣氛、宣泄情緒。
丁若鏞還主張朝鮮詩人作漢詩時,要“競病不必拘,推敲不必遲”。他是不喜反復(fù)推敲琢磨、拘于格律的,他追求的是那份“興到即運意,意到即寫之”的暢快淋漓。正因如此,丁若鏞的詩歌語言大多平易質(zhì)樸,少有華詞麗句。如:
“山翁今朝下山村,直為問疾坐檐端。南村貧婦聲悍毒,與姑勃谿喧復(fù)哭。大兒散槃手一瓢,小兒蔫黃顏色焦。井上一兒特枯瘦,腹如怒蟾臀皮皺。母去兒啼盤坐地,糞溺滿身鼻涕溜。母來擊兒啼益急,天地慘裂云色逗?!?/p>
——《山翁》[6]
“棉布新治雪樣鮮,黃頭來博吏房前。漏田督稅如星火,三月中旬道發(fā)船?!?/p>
——《耽津村謠》
“有兒雙行,一角一羈。角者學語,羈者髫垂?!毫尜?,無門可歸。”
——《有兒》[7]
“上農(nóng)為丐子,扣門拙言辭?!?/p>
——《饑民詩》
“蘆田少婦哭聲長,哭向縣門號穹蒼?!?/p>
——《哀絕陽》[8]
可以說,古樸的五七古,乃至四言體等半自由的詩歌體式使詩人在表情達意時更加揮灑自如、暢快淋漓;質(zhì)樸平易、不附推敲藻飾的詩歌語言,也使詩人能更加自由、盡情地在詩歌中摹寫社會、抒發(fā)情感。古樸舒暢的詩風正是這相對自由的詩體與相對自由的語言的相結(jié)合的自然結(jié)果。
丁若鏞雖為朝鮮詩人,但對漢文具有超群的駕馭能力。除古體及四言詩外,他還作有律詩、絕句,乃至詞、賦等多種體裁的作品。其中律詩、絕句也非常之工。他不愛今體愛古體,不愛華美愛平實,絕非出于個人對律詩格律掌握的不足,除敘事表情的需要外,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民族意識的自覺。茶山晚年曾在《老人一快事六首效香山體》(其五)中高聲吶喊:“……區(qū)區(qū)格與律,遠人何得知?!骈俑魇馕叮群梦ㄆ湟恕沂浅r人,愛作朝鮮詩”希望朝鮮詩人能夠不受拘束地、自由自在地摹寫朝鮮本民族的社會現(xiàn)實與風土人情。此外,茶山棄優(yōu)美的律詩而不顧,提倡創(chuàng)作半自由體詩的又一動因是對當時朝鮮文壇“文學事大主義”、“形式主義”、“模擬主義”理論的批駁和創(chuàng)作實踐的反叛。
丁若鏞強調(diào)作詩要“就俗務(wù)而帶得清趣”。韓國學者樸茂瑛先生認為,此處的“清”主要是就詩歌文辭而言,要求詩歌語言既要清雅,也要新穎,且?guī)У谩捌嫒ぁ盵9]。然而,在我國古典詩論中,“清”與“新”在本質(zhì)上往往并無二致。而且縱觀丁若鏞的詩論及詩作,我們認為,茶山追求的所謂“清”不僅指文辭的新穎,也包括詩歌主題的拓展與創(chuàng)新。
(一)“俗”語入詩 帶得“清”致
詩歌語言上,丁若鏞雖然不愛華麗,不喜推敲,但也是努力用心的。在《上族父左范祖書》中,丁若鏞批評那些滿篇皆是“白云秋水”、“大江夕陽”、“山河日月”之類看似“可驚可喜”,實為陳詞濫調(diào)之言的詩歌“了不新奇”。在茶山看來,真實準確描摹客觀事物的必要前提就是語言的具體、細膩[10]。“白云秋水”之類的陳詞濫調(diào)是不可能摹寫出真實的朝鮮生活的。為此,他在一些民謠風詩歌中將民間使用的俗之又俗的方言俚語雅化后,自創(chuàng)新語,以之入詩,為詩歌增添了別具一格的民族色彩和清新自然的意趣。如《耽津農(nóng)歌》第五首中的“盤床”、“錢秧”、“飯秧”,如《耽津漁歌》中的“弓船”、“高鳥風”、“馬兒風”、“鵲溇”等。其中,“盤床”源于當?shù)厝藢φ煞虻姆Q呼“”;“錢秧”、“飯秧”則源自當?shù)氐姆窖浴啊焙汀啊?,分別指以現(xiàn)金的支付勞動報酬的方式與以提供飯食支付勞動報酬的方式;“弓船”說的是朝鮮當?shù)氐囊环N稱作“”的船;“高鳥風”說的是東北風,當?shù)厝苏J為鳥代表東方,因此把東北風稱作“”;“馬兒風”指的是南風,當?shù)厝苏J為馬者“午”也,因此稱南風為“”;“鵲溇”指高高涌起的雪白的波浪,當?shù)厝苏J為白色波濤涌起的時候與喜鵲飛上天空的樣子十分相似,于是稱為“”。這類自創(chuàng)詩語在《長鬐農(nóng)歌》、《耽津村謠》等民歌風漢詩中都有體現(xiàn),在為詩歌增添了民族的元素、彰顯了民族文化的同時,也使詩歌既富朝鮮農(nóng)村的鄉(xiāng)土氣息,又帶得“清新雅致”之感。
(二)“俗”事入詩 立得“清”意
除“俗言”之外,丁若鏞還常以“俗事”入詩。在他的田園詩中,詩人不僅描摹了色彩各異的田園風光與朝鮮當?shù)氐娘L土民俗,更將自己的田園體驗、農(nóng)民的勞作場面乃至耕作養(yǎng)殖的技術(shù)統(tǒng)統(tǒng)拿來當成詩歌創(chuàng)作的素材與主題,拓展了東亞圈文人墨客田園詩的傳統(tǒng)題材范圍,發(fā)散出“清新”之氣。
丁若鏞常在自己的田園題材作品中以自己或家人的勞作場面為創(chuàng)作素材。如《蚖珍詞七首贈內(nèi)》中寫道:
半年麻枲勞耕剪,終歲棉花慮雨暘。最是蠶功收效疾,三旬贏得繭盈箱。
盆中納繭數(shù)宜明,莫把胡兒信手傾。熱灶熏蒸絲易燦,繅車須向轆轤鳴。
詩中描繪了士大夫家庭從事生產(chǎn)活動的場景,贊揚了夫人洪氏的勤勉。字句中飽含著詩人對田園勞作中獲取成功經(jīng)驗和收益的自豪與快慰。同類題材的作品還有《聞家人養(yǎng)蠶》與《夏日田園雜詩效范楊二家體二十四首》等。在這些作品中,我們不僅能體驗到濃郁的其樂融融家庭氛圍,更能體會出實學家特有的勞動“情結(jié)”。這種情結(jié)發(fā)端于詩人“萬民皆勞”的實學思想。丁若鏞曾在他的政論文——《田論》中,提出“勤勞富國論”,他批判了當時許多讀書人游手好閑、卻享有侵占他人勞動成果的特權(quán)。提出對只有取消這種特權(quán),讓他們也轉(zhuǎn)而關(guān)心并參與到勞動生產(chǎn)中,土地才會有更多的收獲,民風才會更加淳樸[11]。從此我們不難推斷,這類作品傳達的正是丁若鏞希望像自己一樣的“士族”們都能參與到生產(chǎn)生活中的社會理想。
丁若鏞不僅寫自己和家人生產(chǎn)生活的場景,而且將目光放在與田園生產(chǎn)活動相關(guān)的一切場景上。他關(guān)注莊家長勢:“麥芒一夜都抽了,減卻平原草綠光”(《田家晚春》);關(guān)注幼蠶成長:“荊桑芽吐魯桑舒,蟻子纖纖出殼初”(同上);關(guān)注勞作的場面:“呼邪作聲舉趾齊,須臾麥穗都狼藉。雜歌互答聲轉(zhuǎn)高,但見屋角紛飛麥?!保ā洞螓溞小罚魂P(guān)注農(nóng)業(yè)灌溉:“弘哉灌溉力,千畝得油油”(《過景陽處》)……這些與生產(chǎn)生活密切相關(guān)的“俗物”成為了他田園詩的素材,豐富了詩歌的內(nèi)涵與情趣,也為朝鮮田園詩注入了新的元素,辟出了一條清新的異徑,可謂“俗”事入詩,而立得“清”意。
可以說,丁若鏞抑揚激越、古樸舒暢、就俗立清的詩歌風格源于其胸懷天下的人格特點、起伏波折的人生經(jīng)歷,更源于其詩“為天下國家”的創(chuàng)作動因。改革興邦的社會理想使丁若鏞詩中的情感少了些蘊藉,更顯濃烈與沉重,憂憤之意也更加飛揚高漲,詩歌風格在丁若鏞理性的審視與批判的鋒芒中呈現(xiàn)出抑揚頓挫,激越飛揚的所謂“抑揚激越”特征;表情達意的需求與民族意識的自覺使詩人放棄對格律和辭藻的追求,詩歌風格在古樸的詩體與質(zhì)樸平易的詩語中流露酣暢自如的所謂古樸舒暢特征;實學思想和西方文明的光芒使詩人將目光由自我的情感轉(zhuǎn)向了更廣闊的天地,水利、農(nóng)耕、養(yǎng)殖、收割都成了他的詩料,方言俚語都成了他的詩語,為其詩歌增加了一抹民族的、科學的、理性的色彩,成就了其田園詩的就俗立清的獨特風格。丁若鏞的詩歌以其內(nèi)容的博大、思想的精深,及其在“貴真情”、“尚自然”的實學派文學思潮基礎(chǔ)上,開創(chuàng)出的獨特詩風,在朝鮮文學史上占據(jù)重要并且無可替代的地位,將朝鮮的漢詩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峰。
[1]據(jù)韓國學者金相洪在1986年檀大出版社出版的《茶山丁若鏞文學研究》一書中考證,新朝鮮社本《與尤堂全書》中收錄了丁若鏞詩歌1195篇,2286首。
[2]丁若鏞.《與猶堂全書》[M].首爾:新朝鮮社,1934 卷一:27
[3]丁若鏞.《與猶堂全書》[M].首爾:新朝鮮社,1934 卷一:95
[4][8]丁若鏞.《與猶堂全書》[M].首爾:新朝鮮社,1934卷一:76
[5]丁若鏞.《與猶堂全書》[M].首爾:新朝鮮社,1934 卷三:390
[6]丁若鏞.《與猶堂全書》[M].首爾:新朝鮮社,1934 卷一:95
[7]丁若鏞.《與猶堂全書》[M].首爾:新朝鮮社,1934 卷一:97
[10]見《雅言覺非》,《與猶堂全書》卷一:635“東俗訓蒙……花之有尖,何以文矣……蕊者,花之須也。萼者,花之跗也。葩者,花之含也。字各異義。今訓之為花尖,可乎?”
[11]見《田論》《與猶堂全書》卷一:224“夫士也何人?士何為游手游足,吞人之土,食人之力哉?夫其有士之游也,故地利不盡辟也。知游之不可以得谷也,則亦將轉(zhuǎn)而緣南畝而地利辟。士轉(zhuǎn)而緣南畝,而風俗厚。士轉(zhuǎn)而緣南畝,而亂民息矣?!?/p>
孫玉霞(1976— ),女,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韓語系講師,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