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 張雷
切膚摯愛
山東 張雷
立春前后,一向閑不住的父親變得格外忙碌起來。
父親的咳嗽聲總是先于黎明的到來。父親一邊咳嗽一邊收拾他常用的斧頭、鋸子和剪刀等工具,腳步匆匆朝著自家果園的方向奔去。
父親沒有留意自己的腳步是否踩痛了正在伸展腰肢的嫩草,父親沒有留意啁啾婉轉的鳥鳴是否美化了春天的畫意詩情,父親沒有留意拂面不寒的楊柳風是否暖融了池塘里的薄冰。
父親的咳嗽聲平息在趕路的途中,父親停下了咳嗽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品味一支香煙帶來的享受。
一支香煙被父親三下五除二消滅殆盡,父親已經來到了自己種植的果樹近前。父親的技藝嫻熟老練,他不是用斧頭麻利砍下蘋果樹肆意生發(fā)的纖秀枝條就是在使勁用鋸子截斷層疊橫長的華條枝干,再不然就是揮動剪刀把探頭探腦的細長果枝攔腰剪斷。
觀望地面上橫陳的一大堆枝條和枝干,我的鼻子不禁開始發(fā)酸,莫名的痛楚和悲傷一下子涌上心頭。一向豁達開朗的父親難道是在用一種極端的方式發(fā)泄淤積在心底不為人知的憤懣和哀怨?我武斷地認為,父親的發(fā)泄方式過于冷酷與暴虐。
修剪完一棵果樹,父親猛然發(fā)現我注視果樹略顯呆滯且凄楚的目光?!鞍?,蘋果樹得罪您老人家了嗎?”我在用手揉眼睛的時候,惴惴不安地低聲問了父親一句話。
父親放下手中的剪刀,又點燃了一支香煙。父親悠然自在地抽著香煙,不經意地反問了我一句,“樹不修剪能成材?果樹不剪枝能多結果多坐果嗎?”
父親的反問,勾起了我童年的委屈和傷痕。
童年的我過于頑劣,用母親的話說,就是整天“扛著桿子戳馬蜂”。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時常在外面“生瓜梨棗見了就咬”,惹得街坊四鄰上門找母親論理。無論街坊四鄰的話語多么難聽,母親一直賠著笑臉,責怪自己孩子的不是。待到街坊四鄰散去,母親就關上沉著的槐木院門,飛快拴上門閂,摸起笤帚疙瘩,扒下我的褲子,使勁抽打我那細皮嫩肉的屁股。無論我怎么哭喊,只要我不承認錯誤,母親是不會停下對我的懲罰。下班回家的父親,先是一番引經據典的說教,等待我的深刻檢討。如果我的檢討敷衍了事,父親就會拿出罰跪十分鐘的“殺手锏”。在我童年的記憶里,父親和母親對我過于嚴厲和苛刻。父親曾經語重心長告訴我,“所謂‘棍棒下面出孝子’,不僅僅是打罵體罰讓你變得聽話孝順,更重要的是要規(guī)矩你理正你,讓你懂得道理懂得怎么做人!”雖然父親的諄諄教誨我聽得懵懵懂懂,但是挨了體罰的我很少再去做“出格”的事情。父親和母親對我肉體的體罰,是永遠抹不去的痛。
父親扔掉煙蒂,撣撣身上的木屑,習慣性拍拍我的肩頭,“怎么走神了,有什么還想不通的?”父親讓我和他一起收拾果樹地下修剪掉的枝條和枝干,笑呵呵地問我:“你們公安局整天抓差辦案,是為了什么呀?”父親的話似乎一語驚醒了夢中人,我忽然頓悟:愛有一種比較獨特的方式,那就是如同修剪果樹的切膚摯愛。
我和父親沐浴朝陽的光輝,一前一后扛著修剪的果樹枝條枝干返回家中。我終于明白了,父親在立春之前每天都去修剪他親手種植的果樹,不僅僅是為了讓果樹多結果坐果,而且是把一種無言的愛傾注給自己種植的果樹。
品味切膚摯愛,果樹是幸福的。作為父親的兒子,我更是幸福的。
奔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