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楓
這部《楊楓演唱作品選》是我文藝創(chuàng)作生涯中一段深淺不一的腳印,順著那一行行舞韻的文字去尋覓起點,我看見一個高高的、瘦瘦的、目光炯炯的、風塵仆仆的身影,站在一座充滿綠意的半山腰,向山腳下崎嶇小路踽踽而行的我招手呼喚:
“楊楓,快上來,順著這條路……”
他邊喊邊伸出一只手,我感應到他的手輻射出真誠和熱情的氣息,指尖似乎帶著平仄有致的韻腳,就那么輕輕一拉,便把我從“十三道大轍”和“二道小轍”的夾縫中拽了出來——那是70年代中期,我的曲藝創(chuàng)作正處在徘徊階段,可以說他是我曲藝創(chuàng)作提高技巧、提升品位的領路人。
他,就是我的“組座”王慶斌?!敖M座”,純屬仿襲那個年代偵察片、反特片電影中什么“軍座”啦、“師座”啦、“處座”啦等國民黨將領部下對上司的稱謂。當年,是在王慶斌的美言力薦下,我才從鄉(xiāng)下的一個中學調(diào)到賓縣文化館,與他同在創(chuàng)作組工作。他是“頭”,我是“兵”,因此,我稱他為“組座”。時隔25年,當我的這部《楊楓演唱作品選》結集成書之時,我怎能不想起曾施恩于我的兄長、文友、可親可敬的“組座”呢!
作為同事,我與王慶斌一起工作了4個寒暑;作為好友,我與王慶斌交往了30多個春秋。
“組座”從文的才華是出類拔萃的;“組座”交友的俠義是有口皆碑的。
早在70年代,王慶斌就已經(jīng)是黑龍江曲藝界創(chuàng)作隊伍中的佼佼者了。常有二人轉、單出頭、唱詞等曲藝作品發(fā)表、演出、播放。當年他創(chuàng)作的二人轉《叱咤風云》代表黑龍江省進京參加全國曲藝調(diào)演,一炮打紅,收到了令賓縣、松花江地區(qū)、黑龍江省一連三級的文化藝術界引以驕傲和自豪、具有“填補空白”意義的轟動效應。
“組座”王慶斌筆下的曲藝作品,用東北方言評價——那小詞兒一水水兒“浪巴丟的”;那情節(jié)成介“嘎扭”“蓋了帽”啦;那韻腳兒“樓上樓”的,“捋捋呱呱”的“順溜”;那意境,“賊啦啦”的美……
就“組座”王慶斌曲藝創(chuàng)作功底、成就、水準而言,應該說他做我曲藝創(chuàng)作的老師綽綽有余。我這樣說,絲毫沒帶謙遜的成份,是我對“組座”的才華內(nèi)心折服的本真流露。在曲藝乃至詩歌創(chuàng)作上,王慶斌曾是我的“領路人”、“同路人”,我為我們在塵世間曾經(jīng)有過并仍在持續(xù)著的這段筆墨之緣、君子之交而深感珍貴無比、幸運之至。
“組座”王慶斌好酒,我會喝酒就是他“犒”出來的。當年,“組座”喝酒,總要摽上我,他只要想喝酒,就能找到喝酒的理由——
來人去客,招待招待——喝;
寫完材料,輕松輕松——喝;
發(fā)表作品,慶賀慶賀——喝;
文友聚會,切磋切磋——喝;
心里憋屈,傾述傾述——喝;
閑著沒事,消遣消遣——喝……
這么多種“喝”,要頂屬文友聚會,喝得有特點、有色彩、有意思、有意義了。用現(xiàn)在的話講,就是喝出了“酒文化”。每當這種場合喝酒,必行“酒令”,而行“酒令”,大都是“組座”別出心裁。諸如:對詩、猜謎、講笑話等,而對詩又有藏頭、頂針、回環(huán)、對仗之分;猜謎又分素破葷猜、葷破素猜,煞是有趣;講笑話則今古相雜、幽默調(diào)侃、雅俗并舉……凡此種種,均與“酒桌常規(guī)”大相徑庭,即便是劃拳,也極少喊“五魁手”、“八匹馬”這類陳舊的酒令,“組座”巧妙地創(chuàng)新用“藥名”“四環(huán)素”啦,“五味子”啦,“六神丸”啦等等所取代。至今我還記得“組座”行酒令時那可掬的神態(tài)——他先是放下筷子,略略躬身、哈腰、起坐,一只手向后挪動一下所坐的椅子或凳子,然后插腰,另一只手伸出來,手掌朝下,懸滯于文友們圍坐的圓桌上方,仿佛那只大手要覆蓋住一桌菜肴,“組座”的這種示意,往往是酒過三巡后,為繼續(xù)挑起喝酒的興致而表達出來:“停,先別喝,咱們得行個——令!”“個”音緩長,“令”音短促有力,在我的印象中,“組座”此時的語調(diào),極像一粒磁性圓潤的珠子從高處緩緩擲入鐵盤之聲。每每此時,在座的文友無不一呼百應,躍躍欲試,各領風騷。
文友喝酒,有時也搞個帶有文化色彩有小小惡作劇。一次文友相聚,酒桌上猜謎,猜來猜去弄不出什么新意來,號稱“靳不醉”(因酒自詡綽號)的靳寶舜,出了個“雞蛋里有個蟲”的謎面,我當即猜出謎底為篆字的“日”,眾友連聲喝“對”,“靳不醉”坦誠地說:“根本沒有這個謎,我是胡謅出來的,楊楓還猜得挺貼切……”此時“馬不倒”(因酒自詡綽號)馬喜君抱以不平亮出嘴茬子的“利刀”:“好啊,‘靳不醉’,你耍弄我們,罰酒一杯!”“靳不醉”理虧中顯露出豪爽來,端起酒杯一連干了兩杯,眾擊掌喝彩:好!不愧是“靳不醉”!
正值酒興高潮疊起之時,我也順嘴溜出一個連我自己也不知謎底的謎面:“他是他爹兒,他爹是他兒”。本想說出“你是你爹兒,你爹是你兒”,可一轉念,面對文友作謎,這個“你”豈不是罵人家嗎,故將第二人稱的“你”改為“他”,有點像繞口令。大家問謎底打啥,我答,打一字。這下可把大家難住了,僵持一陣,“馬不倒”說猜不著甘愿罰酒吧,“組座”王慶斌站起來:“慢——”那手勢顯得胸有成竹:“販!”說得斬釘截鐵,然后坐下,抿了一口酒,持筷夾菜,仰頦送入口中,顯出勝券在握的風度,席間有人挑剔王慶斌:“你咋違規(guī)喝酒”,其實“組座”此時喝酒實乃性情所致,自然天成,是不知不覺的“下意識”,他喝這口酒時根本沒想到什么“酒規(guī)”,可人家質疑,總得答出個說法:“怎么的,我猜對了,自己獎勵自己!”“組座”猜出“販”字,大家仍在云霧之中不知所以,便問所猜“販”字怎么寫?!敖M座”答,販賣的“販”。一文友問,怎么會是販賣的“販”,組座又答,販賣的“販”,由“貝”、“反”兩字組成,諧音“輩反”不就是“他是他爹兒,他爹是他兒”嗎?!我驚愕贊佩,連我自己毫無根據(jù)順口胡編的謎面,他竟能弄出個“謎底”來,真可謂奇才也!
在眾友一片折服的贊賞聲中,大家都端起酒杯,我也端起酒杯,“組座”知我不勝酒力,便給我解圍;“楊楓喝一口,咱們大家一飲而盡!”于是,碰杯聲不絕于耳,我也隨大家一飲而盡了。撂下酒杯,我便把“編謎”的“作案”經(jīng)過“自首”出來,大家看我喝那個“熊樣”,也就不忍心罰我了。
在賓州小城的文人圈里,王慶斌除了“組座”之外,還有一個“詩領袖”的美稱,起初是我送給他的,叫來叫去,恐怕很少有人知其出處了。可以說王慶斌是一位很有詩人氣質的才子。酒壯英雄膽,詩美才子心!我很看重這位獨有“劍膽琴心”與我有地深交的朋友。
回憶朋友,總免不了被千絲萬縷友情的細節(jié)所纏繞而理不清頭緒,友情之樹如無細節(jié)枝蔓繁衍,就不會永遠常青。在以往的歲月中我與“組座”王慶斌之間滋生出足以使友情之樹根深葉茂的細節(jié)。那是二十多年前一個晚上,賓州小城夜幕深垂,天空掛著一彎孤獨的月牙,小風颼颼地刮著有些涼意,我攙扶著酒喝高了的“組座”王慶斌回家。走著走著,他推搡了我一把,拒絕攙扶,我只好放開他的臂膀,與他邊嘮嗑邊同行。途經(jīng)一大電桿,我只顧照顧趔趄行走的他,卻被斜拉電桿的鋼絲纜絆了一跤。我怕絆倒他,便趕忙爬起,只見他兩只大手攥住那根絆倒我的鋼絲纜猛勁搖晃,還憤怒不停地罵著:“他媽的,你敢欺負楊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今個兒我跟你拼了……”我馬上沖上前去想阻止他,可他這時雙手抓住斜拉電桿的鋼絲纜,打著“滴摟”,雙腳一悠一悠,想往上攀。我知道此刻硬阻止“組座”是無濟于事的,只好順著他:“‘組座’,咱們活人不能跟‘啞巴物’治氣,下來!”“組座”不肯,嘴里還叨咕著“你就是他媽的鋼鐵巨人,我也要把你撂倒,撂倒!撂倒!誰讓你撂倒我朋友了呢……”我說:“‘組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不用等十年,明天咱倆找個鋸,把他撂倒……”這話靈驗了,他結束了與那“啞巴物”的爭斗,下來拍了我一下肩膀:“老兄,你真有招,咱們先不‘搭擱’它,撤!”打這以后,我一想起他雙手被鋼絲纜勒硌出的血紅的檁印,心泉就涌起真誠的感動,讓我從骨子里體味到什么是友情的力量!
友情,不應被歲月的流逝而淡忘;
友情,不應被升遷的分離而疏遠;
友情,不應被物欲的橫流而淹沒;
友情,不應被世俗的隔阻而中斷!
“組座”王慶斌1984年調(diào)入松花江地區(qū)藝術館出任副館長后的幾年中,還念念不忘拉我進省城,一有機會就推薦,盡管事與愿違,這份情誼我總是沒齒不忘的。
后來王慶斌在省城有了新發(fā)展,在繁忙的文化事務中著書立說累計高達上千萬字。據(jù)省城的一家大報對他幾易其稿的《大思想》一書如此評介:“一人獨創(chuàng)大思想,百萬妙言五卷書;人類思維一大奇觀,世界文化一大財富。”
本來,我出這部集子心存請“組座”王慶斌作序的念頭,后來又打消了,原因我不想無端地浪費朋友的時間,“時間就是金錢”嘛,況且“組座”的時間遠比金錢還珍貴,出于朋友處事首先為對方著想的初衷,最終我決定還是不打擾他更好。
在這篇自序即將結束之時,我向“組座”王慶斌坦誠地表白:“組座”,在我創(chuàng)作生涯剛剛揭開序幕之時,你已用朋友的心、朋友的義、朋友的行動,為我作了一篇只有我才可以讀懂的無字之“序”?!敖M座”,我感激你!
想起我的“組座”王慶斌,必然也會想起賓縣文學圈內(nèi)的朋友們——馬喜軍、萬軍、劉界山、趙成錄、盛振中、暴吉民、李季秋、趙毅夫、靳寶舜、安德毅、王貴、石金山、王彥、閆樹全、齊志、王秉順、袁炳發(fā)、李廣新、郝炳軍、蘇鳳爵、戴國棟、張今中、陸雅芬、胡文學、張明媛、王鳳杰、孟慶芬、符丕信、張喜武、李忠、王忠義、龐永江、劉海、李生……
我還想起我讀高小時母校的班主任把我的作文輔導成范文的劉純棟老師。
我還想起賓縣這方水土上曾經(jīng)扶持過我給了我不少幫助的郭萬富老師、初金德老師、李長春館長、李明義館長、李鳳春科長、關鳳石主任、郭世塵部長、高翥副縣長。
我想,如果沒有賓縣的文朋詩友,兄長良師給我的友情和關愛,我的這篇自序將無從下筆,我的回憶也將蒼白無力。我想念他們!我感謝他們!
“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但沉湎于過去就不會有發(fā)展;過去,是現(xiàn)在的“序”,現(xiàn)在又是未來的“序”。對于我來說,我的第一故鄉(xiāng)吉林德惠是我第二故鄉(xiāng)伊春翠嶺的“序”,我的第二故鄉(xiāng)又是我第三故鄉(xiāng)賓縣的“序”,我的第三故鄉(xiāng)又是我第四故鄉(xiāng)七臺河煤城的“序”,我第四故鄉(xiāng)當然是我第五故鄉(xiāng)的“序”……
我的第五故鄉(xiāng)在哪里?
正值“知命之年”的我將背起年輕時背過的行囊,去尋找我的心中為自己設計的命運歸宿!
“出發(fā)”是“序”,而“抵達”才是正文。
——“組座”,對此你與我有同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