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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燈行

2011-06-14 12:06
山花 2011年21期
關(guān)鍵詞:卷毛小雪

魯?shù)谴髦鳰 P 3倚在窗臺上,他看到從樓道口走出來幾位飛揚(yáng)跋扈的小子,他們吹著口哨,張揚(yáng)而過。窗臺下面是一片翠綠的草地,每年的冬天,這些青草就會死去。

這陣子正流行陳小春的歌曲?!耙槐侇^,哦……”當(dāng)然,好學(xué)生是不會吹著口哨唱陳小春的歌的。魯?shù)桥镜囊宦暎刂氐貙⒋皯絷P(guān)上了,盡管耳機(jī)里的聲音開得足夠大,他還是被這響聲嚇了一跳。他發(fā)現(xiàn)風(fēng)鉤從窗臺上震落了下來,掉到一樓的水泥地面上,彈了彈,終于不動了,像死了般。魯?shù)嵌哙铝艘幌?,心里透過一陣不知名的難過。

他走出教室,米黃色的木門上那只大大的腳印依舊留在那兒,魯?shù)亲⒁膺@個腳印已久,這只腳印像一記耳光,牢牢地烙在門板上,他不知道羅老師為什么不擦掉。

這天是周日下午。學(xué)校規(guī)定每個周日下午放半天假。只有放假的時候,校門才開放,平時禁止學(xué)生外出。這是一所全封閉式管理的職業(yè)高中,一堵圍墻把整個學(xué)校都圈了起來。盡管如此,要想出去的時候,總能出得去,比方說飛檐走壁。

魯?shù)翘统鰧W(xué)生證,給保衛(wèi)科的羅叔叔看了眼,才發(fā)現(xiàn)這天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魯?shù)请p手放進(jìn)褲兜里。他去網(wǎng)吧找李玄。難得的半天假,學(xué)校大半人都跑進(jìn)了網(wǎng)吧,余下的小半部分人假惺惺地看了會書,接下來還是會去網(wǎng)吧,譬如說魯?shù)恰?/p>

幾個染了紅色或黃色頭發(fā)的青年擁擠在一輛力帆摩托車上,他們吹著口哨,每人手里點著一根煙。摩托車風(fēng)馳電掣地經(jīng)過魯?shù)巧磉?,一個血紅色的塑料袋被風(fēng)塵揚(yáng)起,在魯?shù)堑念^頂上久久地徘徊不落。

魯?shù)菓嵟剜止玖艘宦暋?/p>

摩托車上有個人回頭飛快地望了魯?shù)且谎邸t數(shù)潜凰哪抗鈬樍艘惶?,但是摩托車并沒有停止,一溜煙跑了。

這些人每個周日都來學(xué)校,卻叫不出名號來。對于此類人物,學(xué)校里的人通通稱為“社會上的人”。魯?shù)菐е钌畹某鸷尥麄冞h(yuǎn)去。

他們常去的新世紀(jì)網(wǎng)吧里并沒有李玄的影子。魯?shù)钦冶榱嗣總€角落,李玄依舊不見。難道他回家了?魯?shù)窍搿Kデ芭_開了一臺機(jī)子,又用五毛錢買了兩根白沙煙,打開電腦開始等待登錄。周圍有幾個孩子,大概讀初一,他們正津津有味地盯著屏幕,看別人玩電腦。放假的時候,網(wǎng)吧里總是有許多沒錢上網(wǎng)的小孩,為了過癮,便圍在電腦旁,看別人玩兒。

魯?shù)呛軣┻@些小屁孩。他們一圍過來便沒完沒了地說話,嘰喳個沒完。主要是沒安全感,他很惱火別人圍過來。

上了會Q Q,發(fā)現(xiàn)小雪竟然也不在線。這使得他無比失望起來。抽完一根煙,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沙發(fā)后邊正立著一個孩子,朝他張嘴露出兩顆大門牙,討好地諂笑著。

“嘿嘿?!毙『盒ζ饋淼臅r候,竟然也有眼角紋。

“看什么看!”魯?shù)菦]好氣地說道。

這些小孩兒臉皮老厚了,轟是轟不走的,除非揍。魯?shù)菣M了那孩子一眼,算是警告。小孩兒盯著他的屏幕,故意裝作沒發(fā)現(xiàn)。他說,“你會玩夢幻三國么?要不要我教你?”

“離我遠(yuǎn)點!”魯?shù)菓嵟睾稹?/p>

“玩會嘛……”孩子依舊死皮賴臉地央求道。

“滾!”魯?shù)顷幱舻貜暮韲道锿鲁鲞@個字來。孩子仿佛也察覺到了,于是怏怏地走了?!皩攀裁磳??”他邊走邊說。魯?shù)切睦锉阌行┑靡狻?/p>

他掐準(zhǔn)時間,上到五十九分鐘的時候,便跑到前臺結(jié)了賬。

“兩元。”網(wǎng)吧老板說。

魯?shù)亲叱鼍W(wǎng)吧,才發(fā)覺這天實在百無聊賴。李玄和小雪像是空氣一般蒸發(fā)了。他在小城逼仄的街道上晃蕩了一圈,也沒有發(fā)現(xiàn)小雪他們的影子。在一家理發(fā)店門口,他發(fā)現(xiàn)那輛力帆摩托車便停在那里,那幾個“社會上的人”目光紛紛積聚在他的身上。像一注激光燈打在臉上,魯?shù)歉械胶軇e扭的慌張。他們?yōu)槭裁匆⒅此??他瞥見其中一個里面穿著緊身的雪白的背心,健碩的胸肌隱約可見,感到離奇的忌妒。

回到家,魯?shù)前l(fā)現(xiàn)父親才起床。洗手間的水嘩啦啦地流著,一個染著酒紅色頭發(fā)的陌生女人見他回來,呀了一聲。她正在煮面條。我兒子回來了,他聽見父親朝她解釋道。他回來你也不早和我說下,咦,你不是說沒有兒子嘛。他聽見那個講四川話的女人和父親說道。他還是小屁孩。父親調(diào)侃著說道。他們說這些的時候,是在臥室里。魯?shù)锹犞行┐潭?。幾分鐘后,四川女人從里邊走了出來。她認(rèn)真望了他一眼,高跟鞋踩著地板的聲音有些迷亂。

什么人?她走后,魯?shù)菃枴?/p>

父親沒說話。瞪了他一眼算是警告。

在洗手間的垃圾簍里,他偶然發(fā)現(xiàn)一只已經(jīng)用過的避孕套。乳黃色的套子軟塌塌地搭在垃圾簍的框邊上。他朝拖把狠狠地踢去,拖把像長了眼似的,又彈了回來,打在他的小腿骨上,生疼。

吃面條的時候,他突然感到胃里一陣痙攣,哇的一聲開始惡心起來。父親說怎么回事?他悶聲悶氣地沒有說話,父親掏出二十塊錢說,面條不好吃就別吃了,出去吃吧。魯?shù)且豢桃膊幌朐诩掖?,他抓起錢就走了。到了門口,他又轉(zhuǎn)身回來。

“怎么了?”父親詫異地問。

魯?shù)抢渲槪哌M(jìn)自己的小房子,關(guān)好門。他雙膝跪在地上,彎下腰,慢慢地從床下摸出一個鞋盒來。

鞋盒里藏著一把匕首。

這是一把從地攤上買回來的匕首,一群打扮成藏族,據(jù)說是從林芝過來的人常常在地攤上銷售這些利刃。魯?shù)抢淅涞爻槌鲐笆讈恚h利的刀鋒烏黑發(fā)亮,手指刮上去,心底有一種異樣的情緒在痙攣。

匕首在他手中像蛇一樣扭動,他感覺某樣?xùn)|西將他越纏越緊,漸漸窒息。他輕輕地將匕首架在手腕上,有力按了按。鋒利的刀鋒讓他感到很冷,他全身像遇著了一股寒流。移開匕首,發(fā)現(xiàn)手腕的動脈血管上豁然出現(xiàn)一絲細(xì)細(xì)的青痕。他想吼,大聲地吼。

父親自從對越反擊戰(zhàn)歸來后,右臉頰上便多了一道刀疤。這道刀疤給他平添了幾分殺氣,整個人看上去兇悍不已。從那以后,父親開始留長發(fā),整個人也漸漸精壯起來。隨之而來的,便是火暴的脾氣了,家里已經(jīng)許久沒有語言了,取而代之的,是肢體動作,一次父親粗暴地操起一個啤酒瓶子朝母親砸去,差點使她腦袋開花。

母親去世時的夏天,他剛初中畢業(yè)。說是急性心肌梗死的。那年夏天,有幾回,他放學(xué)回家,竟然聽見父親躲在臥室里邊喝酒邊哭。

天黑時分,魯?shù)前贌o聊賴地回到學(xué)校晚修。他遞了一張紙條給前桌小雪:今天下午你去哪了!

小雪很快回了一條:我就在新世紀(jì)網(wǎng)吧啊!

魯?shù)怯檬滞屏怂幌?,悄悄說,那我怎么沒看見你呢?

小雪回過頭來說,那我哪知道!

他發(fā)現(xiàn)班主任羅老師正躲在教室外面的窗戶后面,翻著大白眼靜靜地瞪著他們,他們儼然是他眼中的獵物。別說話了,小雪悄悄地說。

魯?shù)勤s緊低下頭去看書。

小雪這幾天脾氣不大好,火氣大得很。于是魯?shù)遣孪胨@幾天是不是經(jīng)期。他聽說女人經(jīng)期時,脾氣都讓人拿捏不準(zhǔn)的。

聽了幾首歌,魯?shù)怯窒肫鸶呖嫉氖?,覺得很煩心。魯?shù)桥θハ氪髮W(xué)的樣子。他覺得大學(xué),是一個既陌生又很遙遠(yuǎn)的影子。它是如此的虛幻,迷離,恍如夏日的風(fēng)。他對它充滿了恨,又愛恨交加。

班主任走后,魯?shù)怯謱懥艘粋€紙條給她,約她晚上去天臺見面。

小雪微胖,兩條腿看上去結(jié)實有力,臉頰上有兩個酡紅色的小酒窩,像山東煙臺的紅富士。他看不出小雪究竟哪里好看了,或者說,他到底看上她哪點了。有一天中午,他無意中看到小雪從他眼前走過,長發(fā)披肩,身上散發(fā)出一股處女的芳香,他心中突然涌出一個想法,渴望和她交往下去,直到開花結(jié)果為止。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85

某天,他偶然在天臺的一個磚縫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紙條,上面娟秀的字跡上寫著:

親愛的朋友,我感到很無聊。這種時光我不知道還要延續(xù)多久,你能陪陪我嗎,當(dāng)然是不見面的那種。

沒有落款。

剛看到這張紙條的時候,魯?shù)窍袷前l(fā)現(xiàn)了別人的一個秘密。他有些好笑。他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這個未曾謀面的女孩?;貜?fù)的時候,他漸漸感到有些悲涼起來。那些“志高遠(yuǎn)”的偉大教導(dǎo),他發(fā)現(xiàn)一點也不能安慰這位傷心的女孩:空洞又過于虛偽。于是他揉掉手中那些“教條”,重新寫道: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幫你,事實證明,目前我們只能這樣熬著,一直熬下去,等他們老了,我們也該長大了……當(dāng)然還可以找個人談?wù)剳賽邸钟X得這樣顯得自己圖謀不軌,就把戀愛這句話劃掉了。

他們后來默契地遵守著一條規(guī)定,每個星期五晚上,去天臺取紙條。從來都沒有終止過,每到星期五,魯?shù)潜闳ヌ炫_的磚縫里取那個紙條,同時把新寫的放進(jìn)去,下周五再重新來取。他們從未碰見過,他亦不知道她是誰。

教學(xué)樓一共七層。天臺一般都上著鎖,輕易進(jìn)不去。不知何故,后來鎖經(jīng)常被人破壞,學(xué)校干脆就不鎖了。

魯?shù)钦驹谔炫_上,獵獵的風(fēng)呼嘯而來,起先像一堵墻,又像一把刀子。操場人頭涌動,黑黑的,他們是螞蟻的舌苔。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他們必須得死去。魯?shù)强膳碌叵氲健?/p>

小雪走到魯?shù)堑母?,她說,你還在生下午的氣么?魯?shù)菗u了搖頭。他說,似乎起霧了,你瞧。小雪點了點頭嗯了聲。魯?shù)侵钢造F深處又說,最近我經(jīng)常看見那邊有一盞青色的燈……你看到了嗎?

小雪搖了搖頭。

魯?shù)怯行┿坏匦表怂谎壅f,我是真的看到了,你以為我騙你嗎!

小雪撅著嘴巴。她氣呼呼的不再理他。小雪身上有一種少女獨特的氣息,清香。他很想將她摟在懷里,吻吻她。

我們接吻吧。魯?shù)仟q豫了片刻,說道。小雪堅決地?fù)u了搖頭,她深鎖眉頭,神情中帶著鄙夷和憂傷。

魯?shù)怯行┌没谄饋怼K忉屨f,我其實沒有別的意思。

李玄正在看郭敬明的《夢里花落知多少》,魯?shù)且话褗Z了去。李玄就說,快還我。他的聲音有些軟,甚至帶有一絲嬌嗔。魯?shù)菍W(xué)著他的聲音嘻嘻笑著說,你的聲音就像貓叫春。

李玄的耳朵根都紅了。他扭過頭,說了聲,你真討厭!

魯?shù)蔷蛦枺@書怎么樣?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87

李玄這時露出小女生一般的笑容說,寫得非常好呢,我看完就給你看!魯?shù)菍€他,揚(yáng)了揚(yáng)手說,你他媽的凈說廢話。寫什么呢?

李玄說,你看了就知道了。接著埋下頭讀,不再理他。

魯?shù)怯X得有些沒勁,于是走到黎根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我今天看到有一個人在打手機(jī),你猜他打的是什么手機(jī)?塑料的!于是兩人都笑歪了。黎根說,是不是那個卷毛?魯?shù)屈c了點頭。黎根說,操!魯?shù)钦f,操!黎根又說,這卷毛就會裝逼,我還以為他這么有錢呢,經(jīng)常在操場里拿著那玩意兒打電話,原來是塑料的,哈哈!魯?shù)钦f,看不慣這孫子。黎根也點了點頭。

這時上課鈴響了。他們晚修兩節(jié)課,中間有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

魯?shù)谴髦鷻C(jī),開始聽S·H·E的歌。他突然感到有些悲憤。但是又不知道該怎么抒發(fā)。小雪假裝生氣不理她,她正在認(rèn)真地溫習(xí)功課。魯?shù)谴蜷_筆記本,認(rèn)真地寫下一句話:

此刻,是我們正在消失的青春。

下完課,班主任羅老師走到講臺,他一臉嚴(yán)肅地掃視了教室一圈。突然朝魯?shù)呛鹆艘宦暎?/p>

阮米,要是我再發(fā)現(xiàn)晚修你聽MP3,我就摔了它!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魯?shù)亲约阂矅樍艘惶?。他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被班主任鎮(zhèn)住了。那會兒,他不知道是否該把耳機(jī)摘掉。他僵立在那里,看到很多同學(xué)陸續(xù)走出了教室,包括羅老師。魯?shù)悄救坏刈叱鋈?,他走在偌大的操場上,夜幕下的操場上散落著幾個晚修后還不想回宿舍的學(xué)生。他繞著跑道慢慢走著,感到四周都是仇恨的目光。

這個偽君子。魯?shù)呛莺莸叵胫?/p>

自從那次在河邊的小楊樹林里意外遇到羅老師和隔壁班的一位女生在一起散步后,他的心就隱隱不安。那位女生他常在樓道上撞見,她留著齊耳短發(fā),白凈的肌膚,看上去俏皮又盡顯風(fēng)情,應(yīng)該是那種溫柔與開朗的混合類型。她亦是班上很多男生悄悄議論的對象,他們都叫她小櫻,是位活脫脫的美人兒,魯?shù)强匆娝龝r都有些莫名的緊張。他覺得她比小雪要圣潔多了。他很疑惑,她怎么會和羅老師在小樹林中散步。羅老師只是她們班的外語任課教師而已,并不是她的班主任。

羅老師有個潑辣的小女兒,他的老婆則是不折不扣的母老虎,人到中年,膚色暗淡,只能靠搽過多過厚的粉來彌補(bǔ)歲月打磨帶來的缺憾了。羅老師有回在家里和他老婆大干了一架,隔壁便是教室,都能聞到火藥味。羅老師那天生完氣,便站在樓道里抽悶煙。那會兒下課鈴剛響,魯?shù)峭姼舯诎嗟男训谝粋€笑著從教室里跑了出來。羅老師的臉很陰郁,他往那邊望了眼,將大半截還未吸完的煙悄悄地扔進(jìn)洗手槽里。

吵架的事讓羅老師臉上無光,很長一段時間在教室里抬不起頭,郁郁寡歡。他教的是英文,周末的時候,總有幾個他心愛的學(xué)生前來主動求他補(bǔ)課。有

天周末,魯?shù)前l(fā)現(xiàn)小櫻也走進(jìn)了羅老師的辦公室。

那天在小楊樹林里,羅老師和小櫻正從樹林深處出來,冷不丁一抬頭,發(fā)現(xiàn)魯?shù)钦驹谒麄兏?。那副茶色眼鏡也掩飾不住羅老師的慌張與心虛,他很有些不自在地說,阮米,你來這干嗎?

魯?shù)锹牫隽死蠋熉晭У念澏?。他心想,那你們呢?/p>

他支吾了一聲,羅老師如得赦令般,帶著小櫻趕緊走了。留給魯?shù)且活^的霧水。

魯?shù)且褵o心聽歌。他有些失神地在操場上如孤魂般游蕩著。這時他發(fā)現(xiàn)卷毛又在舉著那只塑料“手機(jī)”邊走邊“通話”。他有些替他感到羞恥,如受了騙一般的憤怒。他快步走到卷毛眼前,學(xué)著廣告里的聲音惡心地說:

“喂,小麗嗎?”

卷毛被他窘得不知所言,他尷尬又惱羞地說,“你干嗎?!”

魯?shù)钦f,“我干嗎?哈哈,你他媽的一只塑料貨,在裝什么逼!”說完就走掉了。走了很遠(yuǎn),他回頭看時,發(fā)現(xiàn)卷毛還站在那里,雙手無力地低垂著,握著那只塑料手機(jī)。

魯?shù)峭蝗挥钟X得有些后悔。他覺得這樣揭穿人家的面具有些不厚道。甚至是在欺負(fù)人家。

他圍著冷清的操場,像條蟄伏許久的蛇,悄無聲息地前行著。圍墻邊上的樹葉婆娑地落下來,如某種昭然的宿命。魯?shù)歉械缴眢w在一陣陣發(fā)寒,很冷。

李玄是魯?shù)堑耐?,宿舍床少人多,?guī)定兩個人睡一個鋪位。李玄不同黎根。李玄長得有些文弱,像個小女孩,細(xì)皮嫩肉,小眼睛,面帶桃花。他是班上長得最帥同時又最沒有男人風(fēng)度的人。黎根剛好相反,人高馬大,說一不二,有股江湖義氣,很爺們。這也是魯?shù)窍矚g他的原因之一。和黎根在一起,有安全感,而李玄,則是自己在充當(dāng)保護(hù)他的角色。這兩個人都是他的朋友,但是黎根和李玄不是。黎根很討厭李玄。他說,他身上有股娘娘腔。有次甚至對魯?shù)钦f,別老和李玄粘在一起了,別弄得像“玻璃”!

魯?shù)潜凰旱霉笮ζ饋怼Pν旰?,他又覺得黎根不應(yīng)該在他面前這么說李玄。李玄的柔弱性子,使得他經(jīng)常在宿舍被人起哄與欺負(fù)。有次,他們將他按在床上,要剝掉他的褲子。李玄苦苦地哀求。他的哀求讓人哄然大笑起來,他們干得更為來勁了。這時,李玄開始哭了起來。他嚶嚶的哭聲讓每個人都沉默了下來。李玄抱著頭,雙膝弓起,嚶嚶地哭了許久。宿舍里頓時安靜了下來,誰也沒再說話。魯?shù)桥呐乃蛩惆参堪参?,不曾想,李玄不耐煩地抽出手像趕蒼蠅般,對他厭惡地說:

“阮米,你滾吧!”

魯?shù)堑氖直憬┰诎肟绽?。他有些納悶,其他人也自覺沒趣,大伙紛紛爬上床去睡覺了。

他躺在床上納悶,為什么李玄要對他發(fā)脾氣。他并沒有參與欺負(fù)他,只不過站在一邊觀看而已。

一個月后,魯?shù)强赐炅恕秹衾锘渲嗌佟罚钚査鯓?,魯?shù)浅聊赝怂谎?,然后說,是我們即將逝去的青春……

李玄有些不甘心,說,寫得很好吧!

魯?shù)钦苏苫蟮赝f,說實話,我不是很喜歡,寫得有些娘娘腔。李玄假裝在生氣,他一本正經(jīng)地盯著魯?shù)牵蝗粨溥暌宦曅α似饋?。笑得讓魯?shù)悄涿?。魯?shù)桥牧伺乃募珙^。李玄這時已經(jīng)收斂起笑容,他羞澀地滿臉通紅地望著魯?shù)恰?/p>

看完書后的魯?shù)怯行o所適從。中午他在食堂里排隊打飯,發(fā)現(xiàn)卷毛就站在他后面。他手里拿著一個不銹鋼飯盒,冷冷地盯著魯?shù)?。自從操場事件后,魯?shù)堑男囊恢睕]有放下來。他渴望看見他,又害怕看見他。但是此刻,他突然又覺得這其實沒什么要緊的,仿佛卷毛的目光給了他力量。

他也迎著卷毛的目光朝他瞪了眼。這時才發(fā)現(xiàn),卷毛竟然染了發(fā)。他把一頭卷發(fā)染成了酒紅色。他的皮膚很黑,像非洲移民過來的,頭發(fā)染成了這樣,現(xiàn)在看上去人更丑了。

學(xué)校是明文禁止染發(fā)的。魯?shù)遣恢谰砻趺从羞@么大的膽量和校規(guī)抗衡。卷毛打完飯回來,又刻意扭頭望了他一眼,他似乎覺得卷毛目光里便有了新的東西。是什么呢?魯?shù)且苫蟮叵胫?/p>

他到底還是有些后怕,于是便對黎根說了。黎根說,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還有我呢!這孫子裝的!

魯?shù)潜惴判牧恕?/p>

卷毛站在校門口,他似乎是在專門等著魯?shù)?。魯?shù)怯抗庾吡诉^去,如果轉(zhuǎn)身返回,反而讓他看扁。卷毛周圍站著三兩個看上去像是“社會上”的人。他們都染了頭發(fā)。

他很快走到卷毛的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背后響起了一句:

小子,你不要太囂張了。

魯?shù)腔仡^,卷毛的目光像把尖錐朝他刺來,他揚(yáng)了揚(yáng)手,臉色冷峻地說,給老子等著!魯?shù)菦]有說話,他快步走出校門,然后再也沒有回頭。他想象這群狗娘養(yǎng)的肯定還在繼續(xù)嘰咕著他。

他在大街上胡亂地溜達(dá)了一圈,有些心慌,然后直接回了學(xué)校。

李玄正伏在五樓教學(xué)樓的走廊上。他的下巴抵著鐵欄桿,似乎正在思忖著什么。整個走廊上,除了他一人,空蕩蕩的。一個星期好不容易得來的半個假日,學(xué)生們像監(jiān)獄放風(fēng)似的,誰也不想提前返回教室。

魯?shù)乔那淖叩剿纳磉?,冷不丁地拍了他一下,李玄整個人都跳了起來,他埋怨地罵了魯?shù)且痪洹t數(shù)蔷驼f,你一個人在想什么呢?

李玄說,沒想什么。我只想在這里一個人待一下。

魯?shù)俏匦χf,你在想女的!

李玄說,你才是呢。

李玄又說,你是不是把小雪……他的臉色看上去有些詭異。魯?shù)怯中ξ卣f,怎么啦?

李玄很生氣地說,你們真不要臉!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89

魯?shù)潜凰糜行┎恢?。但是李玄一副非常認(rèn)真的樣子,讓他不敢朝他發(fā)火。魯?shù)蔷驼f,你生哪門子氣啊……

李玄扭過頭去,校園外是一條馬路,馬路被兩排筆直的白楊樹包圍著,郁郁蔥蔥的,一輛三輪車正吃力地冒著濃煙突突突地爬一個很高的坡。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李玄這時緊緊地盯著魯?shù)牵恢裁慈撬婚_心了,他的雙眼竟有些紅,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阮米,我恨你!

他說完就跑掉了,空留魯?shù)且蝗苏驹谀抢锵癖浑姄袅艘粯印?/p>

第二天晚上,宿舍里又有人慫恿其他人一起聯(lián)合剝掉李玄的褲子。看看他的小雞雞是不是比我們的大,哈哈。他們相互嬉鬧著起哄。李玄跑不掉,被他們堵在墻角里。

李玄被他們逼得快要哭了,求你們了,不要……

于是同學(xué)們起哄得更為厲害了。他們哈哈大笑著,燈泡被誰不小心碰到了,在空中不停地?fù)u晃,燈光下的人影不斷交替碰撞,像是給碰碎了。

魯?shù)翘稍诖采下牳?,他假裝看一本書,對眼前的事不聞不問。李玄顫抖的聲音似乎也被音樂給沖淡了。他聽到李玄開始尖叫起來,像頭被扔上了岸的魚,不斷扭動翻滾,很多雙手也對他毫無辦法。

魯?shù)峭蝗缓芟肟纯蠢钚南麦w。宿舍里的人,除了李玄以外,大家都相互被迫脫過褲子。魯?shù)钦舳鷻C(jī),他恨不得跳下床加入其中。李玄漸漸地沒有掙扎的力氣了。他的雙手死死地捂著褲帶,但是被黎根那雙強(qiáng)有力的手掰開,有人冷不丁地用力一扯,褲子便掉了下去。眼花繚亂中,李玄的內(nèi)褲也被脫掉了,他雙手被人反剪著,下體赤裸裸地暴露在眾人的視野里。李玄長長的包皮正被一根橡皮筋扎了起來。

“他的屌沒毛!”大家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

“這是干嗎?”大家指著包皮上的橡皮筋又大笑起來。

“夠了!”魯?shù)遣恢膩淼牧?,他大吼了一聲。很多人都發(fā)現(xiàn)他臉色難看,于是順勢松了手。李玄一句話也沒有說,他無比失望地朝魯?shù)峭渡淞艘谎?,萬念俱灰一般。

熄燈鈴響后,魯?shù)翘稍诖采弦粍右膊桓覄?。他生怕稍微的一動,便勾起李玄的傷。他非常拘?jǐn)?shù)靥芍?,感覺自己成了一具木乃伊。他的頭腦非常混亂,中間不斷穿插著李玄向他投來的那個萬念俱灰的目光。他為什么要用橡皮筋綁住包皮?他覺得欺負(fù)了他,自己成了罪人。

平時的夜里,魯?shù)撬X后,總感覺李玄在抱著他。他在夢中感到有些別扭,但是這種念頭僅僅一閃而過,又很快湮滅在夢的海洋中。有次醒來,他羞赧地發(fā)現(xiàn)李玄的手不知什么時候鉆進(jìn)了他的褲襠里,雙手正握著他的家伙。他也不敢把他叫醒,只是翻了個身,自然地使里面的那只手脫離開去。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99

魯?shù)歉杏X李玄肯定也沒睡去。兩個人都直挺挺地躺著,連呼吸的聲音似乎都聽不到。這種憋悶的空氣終于讓魯?shù)怯行┲舷⑵饋恚谑撬艘粋€身,用背對著李玄。不知過了多久,朦朧中,他隱隱地聽見被窩里面?zhèn)鱽砝钚偷偷泥ㄆ?。這啜泣聲像是遼闊的大海面的海貓的嘶叫,讓人揪心。

第二天醒來,魯?shù)谴┥弦路蝗挥X得很難過和愧疚。他發(fā)現(xiàn)李玄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不在宿舍里了。

從那以后,魯?shù)呛屠钚g便變得小心而客氣起來。生怕一有過失的舉動,使他受到傷害。魯?shù)菍懥艘粋€紙條給李玄,道了歉。李玄那邊并沒有回復(fù)。這事便不了了之。晚上睡覺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李玄不再抱著他睡了。李玄經(jīng)常面朝外面,晚上一言不發(fā)地進(jìn)入夢鄉(xiāng)。這讓魯?shù)怯行┎皇亲涛丁?/p>

月底前的一個中午,魯?shù)呛屠韪自谑程瞄T口的臺階上一起吃飯。他們看到卷毛一個人端著飯盆進(jìn)了食堂。魯?shù)蔷驼f了上次校門口的事。黎根用勺子敲了敲飯盆說,那你得有個準(zhǔn)備。

魯?shù)怯谑钦f,我曉得。但是他心里總有些隱隱的害怕。

月底放了四天月假,父親在外面打了三天牌,還有一天騎著那輛南方1 2 5不知去哪替人收債去了,這四天魯?shù)菐缀跻粋€人在家過的。

他心想,早知如此,就把小雪帶回家。他想把小雪帶回家的沖動已經(jīng)好幾次了。我們接吻吧……魯?shù)翘稍诖采险叵氲?。魯?shù)怯袔状卧噲D吻吻她,發(fā)現(xiàn)壓根不行。小雪家是小城郊區(qū)的,手上的勁應(yīng)付魯?shù)沁€是綽綽有余的。這讓魯?shù)呛軟]面子。他老覺得小雪欠了他一件東西。

假期的第二天,魯?shù)墙K于抑制不住,給小雪家里打了電話。是一個老人接的電話,她再三詢問了他的身份,最后才給小雪電話筒。魯?shù)峭掏掏峦碌卣f,要不你明天來學(xué)校吧?小雪說,明天不是放假嗎?她當(dāng)然明白,她是想讓魯?shù)墙o她一個強(qiáng)有力的理由說服她提前來校。魯?shù)潜銌≡谀抢锪?,心中憋了一團(tuán)火,在熊熊地燃燒。她就會裝傻,魯?shù)菓崙嵉叵?,心中的那些甜言蜜語早已拋到九霄云外了,壓低了聲音威脅地說,你來還是不來?

小雪說,不來。

魯?shù)怯终f,你到底來不來?

小雪說,說不來就不來。

魯?shù)锹曇纛D時軟了下來,求你了。

小雪說,求我也沒用。

魯?shù)钦f,媽個逼!于是狠狠地掛了電話。

小雪沒來,黎根卻來了。他找到魯?shù)钦f,今晚我們?nèi)フ写?!魯?shù)钦f,還有誰?黎根說,還有隔壁班的劉孜。魯?shù)钦f我不認(rèn)識劉孜。黎根說,劉孜他爸很有錢,是包工頭,開皇冠,在學(xué)校沒誰敢欺負(fù)劉孜,“社會上的”都讓他三分,你和他交個朋友,對你也不是一件壞事。

魯?shù)蔷腿チ恕?/p>

黎根從懷里掏出一張光碟來。魯?shù)谴蜷_包裝,一個陰戶大開的日本女人赤裸裸地映現(xiàn)在他面前。魯?shù)切睦锿煌惶藥紫?,他發(fā)現(xiàn)褲襠里的東西刷地豎立了起來。他羞赧地報之一笑,將光碟還給黎根。黎根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說晚上一起去招待所看,招待所有一間房有D V D,劉孜知道。

晚上買了撲克和瓜子、可樂,進(jìn)了招待所。劉孜是一個留著長發(fā),長得有些陰柔的男孩,看上去有幾分帥氣。魯?shù)怯行┎缓靡馑嫉爻瘎⒆涡α诵?,黎根就說,這位是我的朋友阮米。劉孜點了點頭。屋子里還有兩位女生,都是劉孜帶過來的。均留披肩長發(fā),咯咯地笑個不停。其中一位,看上去和劉孜關(guān)系非同小可,似乎是他女友。另外的一位,則可能是作陪的“電燈泡”。魯?shù)遣挥勺灾鞯爻齻兺艘谎郏X得她們長得真美,比小雪好看多了。他覺得小雪實在是可惡。

胡亂地看了會電視,然后就開始斗地主。劉孜旁邊自然是那位女的陪他,另外一位則坐在黎根與魯?shù)堑闹虚g觀戰(zhàn)。魯?shù)怯X得她身上傳來的味道好聞極了,像是灑了香水。他聽到劉孜叫她為尼姑。為什么要叫你尼姑???魯?shù)窃尞惖匦α似饋?。大家都笑了起來。尼姑便啐了劉孜一下,說,你作死啊!

他們打五毛錢一個底。魯?shù)鞘謿馄婕眩A得漸漸多起來。尼姑就說,今晚誰贏了誰請客啊。魯?shù)前筒坏玫卣f,要得!

打到晚上十二點,魯?shù)勤A的錢漸漸又要輸回去了,于是站起來說,劉孜哥,我們?nèi)コ韵拱桑艺?。劉孜說好。一起下了樓。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102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105

吃的是排擋,喝燕京。一人一瓶,便有些頭暈了。劉孜指著尼姑說,你還是不是處女?

尼姑又啐了他一下。劉孜又說,你肯定不是了。你沒有陪張進(jìn)睡過打死我也不信的!張進(jìn)都和我說了,說你們?nèi)ツ昃汀?/p>

魯?shù)前l(fā)現(xiàn)尼姑的臉色有些慌亂與難堪起來。劉孜的女朋友趕緊替她打圓場,劉孜還是說了,睡了就睡了嘛,雞巴大點的事,你說是吧!他拍了拍他的女友說。他女友說,你作死啊!

劉孜哈哈大笑起來。尼姑這時慢吞吞地說,張進(jìn)真的沒有……他……他只是……摸了……他最后沒敢……

劉孜又笑起來。黎根和魯?shù)怯行擂蔚叵嗷ネ搜?,都猥瑣地笑了笑。劉孜說,黎根你還是不是處男???黎根說,操,你看我像嗎!劉孜笑著點了點頭,對魯?shù)钦f,你呢?魯?shù)呛茈y為情地笑了笑,我也不是了。劉孜舉起啤酒瓶很豪爽地站起來說,那就好,都是同一條戰(zhàn)線的了!

吃完排擋,然后繼續(xù)回到房里打牌。三人已經(jīng)心不在焉了,劉孜就對她們說,放個碟給你們看吧!

她們詫異又轉(zhuǎn)為驚喜,說什么碟?

劉孜他們笑成一團(tuán)。她們更是詫異起來,要看下碟。劉孜說,等下就看到了。然后將碟片放入D V D。

房間里頓時安靜了下來。魯?shù)怯行┳蛔栽?。電視屏幕上彈出一個穿得很少的日本女人,她不斷扭著屁股,嘴里咬著手指,貓叫春般地叫喚著。

尼姑和劉孜的女人都紅了臉,問,這是什么碟?

沒有誰回答她們。

又過了一會,里面已經(jīng)呻吟聲大作了,里面的男人開始給女人舔起陰部來。尼姑和劉孜的女友站了起來,她們很生氣的樣子,說,我們要走了!

劉孜一把拉住他的女友說,走什么走,看看嘛!

兩個女人坐在床沿上,雙手交叉著,她們低著頭,雙肩在微微地抖動。這時劉孜對魯?shù)乔那牡刈隽艘粋€手勢。

魯?shù)屈c了點頭。

魯?shù)前牙韪猩?,對他說,劉孜讓我們重新再開一個房。黎根嗯了聲。魯?shù)怯终f,那尼姑怎么辦?黎根沒有吭聲。兩人都站在樓道口抽著煙。魯?shù)菍熎ü刹攘耍f,那我回家去了吧!

黎根說,你不要走……過了會,他又說,待會再走吧……

開好房,她們也知道了,兩人嚷嚷著要過去睡。電視里正在高潮,兩個女人正在相互撫摸對方。劉孜笑嘻嘻地說,你們兩個是同性戀嗎?

尼姑臉?biāo)⒌丶t了。黎根就說,要不尼姑你和我還有魯?shù)?,我們?nèi)齻€去那邊斗地主去好不好?尼姑沒有吭聲,算是默認(rèn)。這邊劉孜的女友站起來說,那我呢?

你跟我??!劉孜拉著她說。

三個人在另外一間房里坐了下來開始斗地主。魯?shù)前l(fā)現(xiàn)底褲有些濕濕的,讓他有些臉紅心跳。盡管在斗著地主,他心里突然卻充滿了惆悵。斗了會,大家都有些索然寡味,但又不知道,除了干這個外,還能干嗎。

黎根說去上個廁所。屋子里便只剩下尼姑和魯?shù)橇?。魯?shù)峭行┎恢?,尼姑低著頭,一副楚楚動人的樣子。魯?shù)呛芟雽⑺纳碜影膺^來,吻一吻她。

黎根去了很久才回來。

這時魯?shù)且埠芟肴ド蟼€廁所,于是走了出去。繁星滿天,銀河斜斜地呈現(xiàn)在他眼里。外面清冷的空氣讓他長長地吁了口氣。

魯?shù)亲哌M(jìn)廁所,他突然想剛才黎根在廁所這么長時間,究竟干了些什么?這個念頭使他覺得很難為情。他發(fā)現(xiàn)內(nèi)褲上沾滿了一些黏糊的液體,不知怎地,讓他一下子想到了李玄包皮上的那根橡皮筋。一陣子的眩暈。

魯?shù)巧贤陰貋?,尷尬地站在門口,不知該不該進(jìn)去。黎根頭朝里,完全沒有察覺,他似乎也不想知道這些。

魯?shù)怯谑堑纛^走了。獵獵的夜風(fēng)灌進(jìn)他的脖子,讓他打了一個冷戰(zhàn)。他有些不甘心地跑了起來,他看到前方似乎有一盞朦朧的青燈,在風(fēng)中搖曳不停。他像是要跑進(jìn)濃密的夜色中,再也不出來。

第二天早上,魯?shù)侨フ写人麄?。他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黎根和尼姑并沒在一個房間,他和劉孜早已起床,正站在房門口嬉鬧。他們把房門敲得怦怦響,說,兩頭豬,快點起床!

魯?shù)钦f,昨晚又怎么啦?

黎根的手勢僵硬在半空中,說,她們死活不肯,非得這樣。他指了指房間說,她們后來把門反鎖了。他朝魯?shù)呛俸僖恍Α?/p>

那么她們昨晚并沒有怎樣……魯?shù)切睦飳に嫉?。他覺得心中某個角落里的一塊石頭輕輕地落了地。

體育課結(jié)束的時候,魯?shù)欠跈跅U上,看到樓下的操場上,黎根和劉孜他們正在將一個排球當(dāng)足球踢得興高采烈。他很想融入他們,但是又覺得有些不妥。他覺得刻意融入進(jìn)去,自己會感到有些做作,歸根結(jié)底,魯?shù)遣⒉幌胱寗e人看穿自己在巴結(jié)人家。他不想使自己也看低自己。他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劉孜穿著他父親從省城買回來的耐克牌運(yùn)動鞋,覺得這些與自己相比,是另外的一種不真實的存在。

此后,每次見到劉孜,魯?shù)嵌伎蜌獾攸c一點頭,打聲招呼。和劉孜結(jié)識了,他暗地里又有些悄悄的得意。

魯?shù)茄刂R路有些無神地走著。他很想找到尼姑,親自問她一下,那晚黎根對她怎樣了。這個荒誕的想法很多天來,一直牢牢地盤據(jù)在他腦海里。

“他一定摸過你的。嗯!我想是這樣的!”魯?shù)亲聊ァ?/p>

他沿路踢著一個易拉罐。易拉罐被他踢得咣當(dāng)作響,像條響尾蛇。易拉罐漸漸停住了,如果不動它,它永遠(yuǎn)都是靜止的、呆立的,是固定的,又像是在思索的,但是一旦踢了,它立馬又動了。魯?shù)且荒_踩扁了它。他覺得它很骯臟,就像人恥骨間的那物兒。

李玄喊了他一聲。魯?shù)前l(fā)現(xiàn)他站在一棵香樟下。李玄說,你去哪?魯?shù)钦f,哪也不去。李玄就說,前面有個好玩的東西,我們一起去看看吧。魯?shù)屈c了點頭。他不曉得李玄怎么這么快就原諒他了。

“你瞧,只要從1開始寫,一直寫到3000,如果中間沒有出現(xiàn)漏寫或者錯誤,便可以贏得一臺照相機(jī)!”李玄蹲下來指著照相機(jī)說。

一群自稱是照相機(jī)廠家的員工向他們介紹游戲的規(guī)則,并一再強(qiáng)調(diào),這是他們廠家的促銷活動而已。

“你要不要試試?贏了便可以拿臺照相機(jī)呢!剛才有人已經(jīng)贏了一臺回去了!”一個胖子饒有興趣地朝他們說。

“要不試試?”李玄有些按捺不住地說。“反正也就三塊錢的報名費而已!”

“那你就試試吧……”魯?shù)锹唤?jīng)心地說道。

李玄交了錢,他坐在一條小板凳上,在一張草稿紙上開始寫。

1、2、3、4、5……

他寫到五百多的時候,魯?shù)且呀?jīng)有些厭倦了。他索然寡味地站了起來,四周都是一些無聊的人和建筑,天空昏暗,樹葉暗淡無光。周圍還有另外兩個選手也在寫,其中一個寫到七百的時候,漏寫了一個數(shù)字,懊悔地抓了抓頭皮,再交了三塊錢,重新開始寫起來。

有一個地攤上正在處理電工膠,價格便宜得有些令人怦然心動,只有超市里賣的價格的兩三成。魯?shù)且谎劭闯觯@是一種灰色的非常結(jié)實的電工膠,電影里面匪徒綁架時,常常用其封住受害者的嘴。捆住手,甚至比繩子還牢靠。

他蹲了下來,挑中了一個,討價還價后,最后雙方都認(rèn)為占了對方的便宜而順利成交。

電工膠沉甸甸的,他用手掂了掂。付了錢后,魯?shù)怯钟X得有些冒失,他不知道買一個電工膠回去做什么。

李玄懊惱地抱著頭緩緩站起來,他的眼神很沮喪。魯?shù)菑澫卵?,發(fā)現(xiàn)李玄寫到1 0 3 4的時候,漏了1 0 3 3沒寫。

“都是他們在算計我!他們故意將音響的聲音開得老大了,吵都吵死了!”李玄有些憤懣地說道。

“你玩不過他們的,人家專門靠這個來賺錢的……”魯?shù)钦f。

“你買一個電工膠干嗎?”李玄問。

“我也不知道,管它呢,反正便宜?!濒?shù)钦f。

“這膠布有些像黑社會影片里那種綁架人用的。”李玄說。

“那真好?!濒?shù)呛呛切α恕?/p>

兩人走了一段路,李玄停住腳步說,那晚對不起,生你氣。魯?shù)倾读算?,他拍了拍李玄的肩膀,說我都忘了,我們是好朋友呢。李玄有些羞澀地望了他一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106

眼,魯?shù)菍⑹种械碾姽つz往上空越拋越高……電工膠像一道閃電一般,越來越快地往他手里襲來。

魯?shù)菍钚f,我以后肯定能掙到很多的錢。李玄說,到底掙多少?魯?shù)怯行┎缓靡馑嫉負(fù)狭藫项^發(fā),一個億。他想了想說。

這么多錢,你能花完嗎?李玄說。

人生得意須盡歡。魯?shù)蔷驼f,我要用這一個億,游遍世界,然后成立一個黑幫,我來當(dāng)老大。

他不知道怎么突然會有這個想法。

李玄笑嘻嘻地說,阮米,你沒發(fā)現(xiàn)嗎,你一直活在自己的想象里。他又小聲說,今天是你的生日。難道你忘了嗎?

魯?shù)谴竽X頓時如發(fā)酵了一般。他從來都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他低著頭走著,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突然有些埋怨李玄不該提醒今天是他生日。

兩人一起在小餐館里吃了頓飯,李玄搶著把賬結(jié)了。吃完飯,他突然對李玄說,我想去拍一張照片。兩人一起走到一家照相館,在一間小小的閣樓里,魯?shù)桥牧艘粡埳照铡U障鄮煾嫡f,你得笑一笑。魯?shù)桥[出一個笑容,但是非常生硬,師傅又說,你怎么連笑也不會笑呢?擺了好幾次,都不是很理想。李玄說,我倆也合拍一張吧,于是再拍了一張。李玄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得有些夸張。晚上的時候,魯?shù)鞘盏搅死钚囊环荻Y物,那是一只水晶海豚,晶瑩剔透,透明得有些藏不住的脆弱。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小雪竟然把他的生日給忘記了。

晚自修的第一節(jié)課完畢,他一個人走到天臺上,看著路燈映照下的操場冷冷清清。幾個女生正在笨拙地玩籃球,一直沒能將籃球投進(jìn)去。看了一會,他覺得有些心煩氣躁。他想,李玄為什么要對自己這么好。這么一想,他又感覺自己越發(fā)愧疚于他了。

第二天,他收到了小雪遲來的生日禮物。小雪說,你怪我吧???魯?shù)切α诵?,他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其實心里還是有些說不出來的遺憾。為什么昨天告知他生日的不是小雪呢?他望著小雪有些發(fā)紅的臉頰想。小雪的發(fā)絲在風(fēng)中散亂,她的模樣變得迷人起來。魯?shù)钦f,我們接吻吧。小雪說,你吻了我,我會恨你一輩子的。她說話的時候,一股濕潤的氣流從他耳邊拂過。魯?shù)堑男陌W癢的,有些離愁,又有些無名的憤懣和糾結(jié)。沒有棱角的風(fēng)從四面八方吹來,空披一身的疲憊。他不知,小雪何時才會答應(yīng)與他接吻。

歷史課是一天里最為輕松的課程,因為歷史老師是一位溫文爾雅的老師。他的軟弱使許多調(diào)皮的學(xué)生卑劣的天性顯露無遺。黎根悄悄地對魯?shù)钦f,我給你看樣?xùn)|西。魯?shù)钦f什么東西,黎根一臉壞笑地對他說,瞧瞧!

他手里拿的是一包春藥。

魯?shù)悄迷谑掷?,像是拿著一個燙山芋。他紅了臉,這是他第一回見這樣的東西。曾聽人說,啤酒加味精可以催情,但是她滴酒不沾。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109

黎根說,這是劉孜從省城玩時買回來的。魯?shù)切睦镡疋裰碧?。他假裝鄙夷地說,管不管用?黎根嘿嘿笑,壓低聲音說,試試就知道了!不知怎的,他仿佛看到尼姑又來到了他的眼前,他慌神地問了黎根一句說,你喜歡她?

誰?黎根說。尼姑。魯?shù)钦f。

操,你別亂想了。黎根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以為我會這么下流嗎?黎根說著把春藥收了回去。

下了課,魯?shù)且粋€人坐在那里,呆呆地望著前桌小雪的背影。他突然很想去省城。于是拍了拍小雪的肩膀說,我好想去省城。小雪驚愕地瞪了他一眼,神經(jīng)??!

省城離這里有一千多里。上課鈴響后,他也覺得去省城是一個很荒誕的想法。

翌日,從一中轉(zhuǎn)學(xué)來了一個人。一中是省重點高中,從那里轉(zhuǎn)學(xué)到這里來,讓人吃驚。來的是一位個子高高的,長得有些像汪峰的人。無疑是鶴立雞群,一下子班上其他男生頓時黯淡無光。作自我介紹的時候,魯?shù)遣胖浪幸鼤暂x。他突然有些反感起這個人來,因為《神雕俠侶》里面冰清玉潔的小龍女便是被姓尹的家伙破的處。這件事一直讓魯?shù)枪⒐⒂趹?,以至于見到姓尹的,他都覺得是大壞蛋。

過兩天,另外一個更讓他吃驚的消息傳了出來,原來這位家伙是因為在學(xué)校盜竊而被一中開除的。聽到這個消息,魯?shù)怯行┠涿畹呐d奮。他對小雪也說了。讓他感到失望的是,小雪并沒有做出他意料之中的反應(yīng)。

尹曉輝的學(xué)習(xí)基礎(chǔ)比班上任何人都高出一大截。他輕而易舉地博得了班主任羅老師的信任,取代了原來的學(xué)習(xí)委員羅慶。這讓很多人有些憤憤不平,這其中就以黎根最為突出。他們兩個表面沒有撕開臉,但是心里早已咯噔咯噔的鬧開了。過不了幾天,尹曉輝就和班上的女生打得一片火熱。這更是讓班上許許多多的男生暗地里咬牙切齒起來。

除了班上的女生,誰也不和尹曉輝交往。大家似乎商量好了似的,默契地遵守著這一規(guī)定。但是尹曉輝覺得這對他并沒什么不好。在班會上,他痛斥著班風(fēng)與學(xué)風(fēng)。并試圖把一中的班規(guī)移植到班上來。

“操!”

“操!”

……

底下的人偷偷地罵成一片。

尹曉輝轉(zhuǎn)過頭朝黎根坐的方向張望,最后盯在了黎根身上。

“看什么看!裝逼死得快!”黎根朝他嚷道。尹曉輝重新轉(zhuǎn)回頭去,他并沒理睬黎根。

就在這天,魯?shù)谴_切地知道,尹曉輝還有一個女朋友在一中上學(xué)。

周五的中午,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只有幾個人,大多數(shù)人都還在宿舍沒有回來。魯?shù)窃谛⊙┑呐赃呑讼聛?,小雪說你干嗎呢?魯?shù)峭龥]有說話。他一把抓住小雪的手,緊緊地握著。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112

小雪小聲地說,快放開我。

魯?shù)钦f,我想你!

小雪有些羞澀地說,快拿開。于是手就拿開了。魯?shù)钦玖似饋?,他詫異自己為什么這么大的膽,敢在教室里這樣對待小雪。他覺得心里有些苦悶,像被人施以一記悶棍。

小城東北角有一條小街道,那里有好幾家發(fā)廊。這些發(fā)廊白天生意慘淡,一到晚上便死灰復(fù)燃般活躍起來,絳紅色的霓虹燈將各個發(fā)廊裝扮得搖曳多姿。一些女人坐在玻璃門里面的塑料椅子上,她們無一不留著長長的染著黃色或者綠色的頭發(fā),穿著暴露的衣服,手指夾著一根煙,遇到有人過來,便招招手,帥哥,洗頭么?

魯?shù)顷P(guān)心的不是這個,而是發(fā)廊隔壁的那些成人用品店。偶然的一次,他聽尹曉輝說,成人用品店里什么都有賣。他還特意不放心地追問了一聲,春藥也有賣嗎?尹曉輝猥瑣地笑著說,你要自慰器都有得賣!

這時,他就留心起來。這么說,用不著去省城,就能買到了……他有些竊喜地想到。

終于逮到了一個無人的夜晚,魯?shù)切捏@膽戰(zhàn)地進(jìn)了成人用品店。店主是個女的,中等身材,魯?shù)前l(fā)現(xiàn)她的頭發(fā)是黑色的。

“你要買什么?”她說。

魯?shù)钦驹谀抢镎f不出話來。貨柜上擺滿了各種各樣體態(tài)張揚(yáng)的自慰器。他看得有些怦怦心跳,一臉窘相地站著。

女店主于是繼續(xù)看電視。她津津有味地看著朱軍的“藝術(shù)人生”節(jié)目,一邊嗑著瓜子兒。

過了會,她抬起頭來斜睨了魯?shù)且谎邸H缓笥趾芷婀值赝怂谎邸?/p>

魯?shù)潜惚凰难凵胥蹲×?。他想,反正都這樣了。心一橫,就說:

“這里有春藥賣嗎?”

“有?!迸曛鞲纱嗟卣f道。

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女店主依舊坐在那里,并沒有站起來的意思。他非常尷尬地立在那里,眼前的商品都讓他感到無比羞赧。

“你要哪種?我們這里有好幾種呢!”女店主終于站起來指著商品對他說道。

回到家,父親正坐在客廳看電視。魯?shù)倾枫凡话驳剡M(jìn)了自己的房間,過了一會,他小心翼翼地掏出春藥來,藏在衣柜里,像是做了一件虧心事一般。房子里的燈時好時壞,忽明忽暗的,讓他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魯?shù)亲诖惭厣希?,這么活著,又有什么意思呢?他覺得非常對不起小雪。

發(fā)了會呆,他決定出門走一走。一種類似憋屈和頹唐的情緒像夏季臺風(fēng)一樣來得強(qiáng)烈。父親說,這么晚了你還出去干嗎。魯?shù)青帕寺?,然后說,我去吃晚飯。父親哦了一聲,說我以為你吃過了,要不我給你做。魯?shù)钦f我還是出去吃吧。父親于是掏出一張十元的鈔票給他。

父親說,我以為你吃過了……哎……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148

他有些感激地悄悄望了父親一眼。他覺得父親其實并沒有別人想的那么壞,至少,有的時候還是蠻好的。

魯?shù)腔ㄎ鍓K錢買了一包紅河煙,然后沿著街道溜達(dá)起來。從南邊一直走到西邊,然后折轉(zhuǎn)往東再走,大半個小城已經(jīng)被他逛得差不多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正感覺有些累的時候,又神使鬼差一般,回到了剛才那片發(fā)廊?!拔?,要洗頭嗎?”有人朝他喊道。他茫然地望了玻璃門里面的女人一眼。臺階上有個妖嬈的女人正在玩健身圈,動作輕佻之極。這時,魯?shù)求@訝地發(fā)現(xiàn),一個熟悉的背影走進(jìn)了玻璃門。

他感到有些離奇的屈辱和憤怒。他很想跑回家去,打開那間里面此刻無人的房間,將家砸個稀巴爛,然后放一把火。走到街的盡頭,他又忍住了!

東邊靠江了,一座全縣最長的大橋高高地屹立在江的上空,魯?shù)亲叩酱髽蛏?,他靠在橋的欄桿上抽煙。江楓漁火,撈沙船響著汽笛徐徐從江上開過。不久前的一個陰郁的下午,他也是站在這個位置,發(fā)現(xiàn)一個年輕女人,在橋邊的柵欄旁許久許久都沒有挪動腳步。他忽然覺得很好奇。那個女人的長發(fā)在風(fēng)中不停擺動,被風(fēng)凌亂地吹到了身后。她像是凝固了,雕塑一樣。又過了許久,那個女人從挎包里掏出手機(jī)來,開始給人打電話。她說的話他一句也沒聽清,她打了很長的電話,情緒越來越激動,突然她將手機(jī)狠狠地扔進(jìn)了江。然后雙手掩面哭了起來。

魯?shù)悄救坏亟┝⒃谀抢?。他沒有讓女人發(fā)現(xiàn)自己。他預(yù)感到自己可能會目睹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發(fā)生。他將M P 3關(guān)了,心里有些焦慮不安,又有些隱隱的期待。那個女人久久地站在橋邊,望著腳下面緩緩而過的江水,整整一個小時,她再也沒有動過。最后,她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又有了新的主意。

夜已經(jīng)很深了,魯?shù)强吹竭@個女人一扭頭走了。她愕然地盯了他一眼。魯?shù)穷D時有些隱隱的失落。

魯?shù)谴丝桃舱驹谂嗽?jīng)站過的地方。一面江水在火紅的燈光映照下,顯得有些詭譎。它像明天,又像昨日。他看到腳下的船只一艘接著一艘地晃悠悠地往下游飄去,他想,有些船只明天還會回來,有些船只明天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些天一直延續(xù)著難得的好天氣。季節(jié)越深,便越讓人產(chǎn)生恐慌。魯?shù)沁@么想著。他很想和小雪說說話,但是恍然發(fā)現(xiàn),自那以后,小雪在他心中的形象悄悄地變了。以前他們經(jīng)常利用紙條進(jìn)行交流,但是漸漸地,這種方式已經(jīng)消失了。魯?shù)遣恢肋@種情況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有一天,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有一個高年級女生穿著一條日本磚紅色的短裙從樓道口下來。這種刺眼的顏色讓魯?shù)浅粤艘惑@。他一下子想起和劉孜他們在旅館的電視里看到的那種場面。那個女生臉上長滿了青春痘,齊耳短發(fā),微微發(fā)胖。這應(yīng)該是屬于那種越長越丑的姑娘,已經(jīng)沒有可塑性了。他的目光肆無忌憚地盯著短裙裸露出來的那一截肉體。

而令他吃驚的是,她竟然是卷毛的女友。

他和黎根說起這位姑娘。然后談起那條裙子,于是兩人坐在床鋪上猥瑣地笑了起來。魯?shù)切ν旰?,又覺得這位姑娘實在是鮮花插在牛糞上,竟然給卷毛玷污了。

他有陣子沒見卷毛了。這讓他懸著的心漸漸放了下來。可是卷毛很意外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卷毛染的那一頭紅發(fā),在魯?shù)强磥盹@得有些過分。卷毛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他的臉色焦黃,可能在網(wǎng)吧常熬夜的緣故,看上去有些消瘦與猙獰。

魯?shù)切表怂谎?。他們仿佛從不同的世界而來,為了彼此的這一刻怒視而醞釀多時。兩個人眼里都裝滿了鄙夷。

卷毛說:“操!”

魯?shù)且舱f:“操!”

卷毛說:“媽個逼!”

魯?shù)且舱f:“媽個逼!”

卷毛說:“給我等著!”

魯?shù)钦f:“不等的是你崽!”

十一

魯?shù)钦页霾卦诩依锏哪前训蹲印5朵h輕輕地戳在拇指的羅紋中央,銳利地痛,猶如抽搐。他動作麻利地將刀子別在腰上。腰間別了刀,讓他徒然增加了力量。魯?shù)亲叩界R子面前,看到一張還尚未長出胡須的臉冷峻地對著自己。他動一下,他也跟著動一下。他做出非常嚴(yán)肅的樣子,緩緩地從腰間抽出刀子,架在脖子上。冰涼的刀口似乎要切斷他與未來的一切。他將刀鋒一轉(zhuǎn),刀尖瞬間對準(zhǔn)了自己的脖子。他感覺到心臟在非常刺激地搏動。

“如果……然后……那么……我就殺了你!”他突然臉色一沉,狠狠地持刀朝鏡子里的影子刺去。刀鋒碰到玻璃,在鏡面上劃出一道醒目的痕跡。他看到鏡子里的人額頭上出現(xiàn)了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痕。

生日那天的照片洗出來了。魯?shù)瞧鋵嵰稽c也不喜歡藝術(shù)照,覺得有些做作和虛假的意味。相片上的他表情嚴(yán)肅,甚至有些冷漠。他不知道這是否出于偶然,還是照相師傅的特意為之。相片下方有一行淺黃色的小字:

1 6歲的青春如風(fēng)而來。

淺黃色的字跡漸漸在他眼中模糊。他感到有些心酸,覺得自己已經(jīng)老了。

中午和黎根一起去洗手間小便的時候,黎根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他腰間別著的刀。他抽了出來,在空氣里輕輕地比劃著。

說:你別著刀做什么?

我用來防身壯膽。魯?shù)腔卮鹫f。

小心點使啊。黎根像是大哥一樣叮囑道。

自打帶刀后,說也奇怪,那些天一直都沒有見著卷毛的影子。卷毛像風(fēng)般消失了,他在學(xué)校好些日子,都沒有看見他的蹤影。他看見那位從未打過交道的穿紅格子短裙的女孩,很想向她問問卷毛究竟去哪了。她肯定知道。但是魯?shù)且仓桓蚁胂攵?,他不會向她去打聽的?/p>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155

周日的晚上,他又去了天臺。已經(jīng)有一陣子沒有再看到她寫來的紙條了,他的心有些失落。魯?shù)遣恢肋@位素未謀面的女孩這段時間怎么了。

他朝磚縫里摸了摸,手指觸摸到紙條的那刻,他的心跳了起來。是她的。上面寫著:

親愛的朋友,非常對不起,這陣子我的心情實在是太亂了。我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出了點事,我是考不上大學(xué)的了,大學(xué)對我而言,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而已,是沒有任何顏色的……朋友你好好加油吧!

臨了的一句話讓魯?shù)亲x了目瞪口呆:

我覺得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是大壞蛋,都是偽君子,當(dāng)然朋友你除外。

依舊沒有落款。魯?shù)沁^了許久也不知道該如何回復(fù)這封信。他不知道她為什么會這么恨世界上的男人。他寫了幾封,都是安慰她,信中不免也為男人辯護(hù)起來了。他想,既然這個世界上的男人在她看來都是大壞蛋,那么女人呢?她們又是什么?他在信中很急切地想問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所有的這些,他都充滿了好奇。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159

周四那天從市里的師范學(xué)校請來了一位外教。整個學(xué)校都轟動了。外教是兩個高個子男人,他們在學(xué)校里只待了半天,下午就走了。他們從語音室出來,便被學(xué)校里三層外三層的學(xué)生圍住了。許多人都是頭一次看見外國佬,充滿了新鮮的激動。魯?shù)钦驹谧呃鹊臋跅U上,羅老師也站在那兒,離他不遠(yuǎn)。操場上人頭涌動,毛茸茸的可怕。許多人都激動得尖叫起來,他們生硬而不規(guī)范的發(fā)音沒法和外教交流,自己卻依然毫無察覺。魯?shù)强匆妿讉€女生拼命地擠到了外教身前,神色倉促,激動得粉臉通紅,惹得外教哈哈大笑起來。這幾個女生里面便有小櫻。她的一只胳膊還被夾在人縫中沒法抽出來,尖聲叫了起來。魯?shù)乔那牡匦表搜哿_老師,他正臉色鐵青地站在那兒,一臉的落寞,低聲從嘴里吐出一句話來:

真丟臉,來了兩個外教有什么稀奇的,好像沒見過世面一樣。

十二

周一上晚自修前,宿舍里已經(jīng)只剩下黎根、魯?shù)呛鸵鼤暂x了。尹曉輝正在柜子里整理他的衣服。他說他丟了一百塊錢。

一百塊錢說少不少了。尹曉輝陰霾著臉,看得出非常沮喪。他咬牙切齒地說:我記得錢的編號的,是T 1 0 0 9 9 6 7 8 9,我要是哪天查出來了,非得宰了他不可!

他竟然記得錢的編號,魯?shù)呛屠韪几械襟@訝。黎根晃悠著兩條腿坐在上鋪,他的表情有些幸災(zāi)樂禍。下午的天氣很陰沉,甚至有些冷,宿舍的地板上,黎根不小心打翻了一桶水,水漫金山似的。

尹曉輝依舊罵罵咧咧的。他說,哪個天殺的打翻的水?

這話讓黎根很生氣。因為尹曉輝分明看見水是黎根打翻的,當(dāng)時宿舍人還很多,亂糟糟的。

黎根說,你他媽的嘴巴給我放干凈點。

尹曉輝說,我說了,又怎么著?!

黎根說,你再說,老子對你不客氣!

尹曉輝于是一個箭步邁向前來,將黎根從上鋪生生地給拽了下來。黎根猝不及防,待他狼狽地爬起來時,局面早已失去控制了。

魯?shù)钦驹谝贿?,覺得這實在不可思議。兩個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干上了,你一拳我一腳,一路從宿舍打到了洗手間。黎根準(zhǔn)備不足,他壓根沒想到尹曉輝會下這么重的手,是真打,每一拳都很結(jié)實,好在兩個人的個頭都差不多,一時也很難分出勝負(fù)來。

魯?shù)倾对谀莾?,他很像是不存在似的。盡管他費了好大的勁,但是他發(fā)現(xiàn)根本無法拽開這兩個人。他看到黎根一會兒把尹曉輝壓在身下,一會兒又被翻了過來給揍了個半死。洗手間里的塑料桶像爆竹似的響個不停,被壓了個稀巴爛。

這時魯?shù)遣虐l(fā)現(xiàn)黎根早已消氣了。他不想再打了,因為已經(jīng)打得差不多了。他的嘴角被打破了,正流著血,頭發(fā)也亂糟糟的。

但是尹曉輝這兒正士氣昂揚(yáng)。他像是把打架當(dāng)成了發(fā)泄,也就是說,他需要這一場轟轟烈烈的戰(zhàn)爭。他很快就占盡了上風(fēng)。

魯?shù)怯行嵟?。他摸了摸腰間的刀,硬邦邦的,讓他感到很踏實,又充滿了畏懼。尹曉輝說,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反正我也不活了。我他媽的失戀了,還活什么??!

黎根被他震住了?;艁y中,黎根從一個飯缽里摸到了一把叉子??墒遣孀雍芸炻涞搅艘鼤暂x的手中。他用叉子死死地頂著黎根的喉管,面目猙獰得讓魯?shù)菗?dān)心他真會殺了黎根。

黎根被他壓在水槽里,窄窄的水槽卡得他緊緊的,讓他無法有翻身的可能。黎根這時想起什么似的,朝魯?shù)呛暗?,刀!刀?。?/p>

魯?shù)窍胫约赫驹趹已逻吷纤频模韪拿恳痪浜艉?,都使他往懸崖邊邁近了一步。

他不知道該不該把刀給他。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個多么膽怯和懦弱的人。

正在這時,班主任羅老師進(jìn)來了。魯?shù)窍袷堑玫搅司刃且话?,頓時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他慶幸沒有掏出刀來給黎根。班主任拉開他倆,陰沉著臉將他們趕回了教室。

那會兒,晚自修第一節(jié)課都快完了。要不是班主任發(fā)覺他們?nèi)齻€沒來上課,說不定還會鬧出多大的事來。被訓(xùn)完話,魯?shù)堑谝粋€走進(jìn)教室,滿教室的人都在看著他,靜悄悄的連咳嗽聲都沒有。

魯?shù)切闹邢袷潜镒懔藧灇?。他響亮地罵了一聲,尹曉輝我操你娘!罵完這句話,回到座位上坐下來后,他覺得自己真是個虛偽的家伙。想起天臺上她寫的,這個世界上的男人都是偽君子!頓時便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打完架后,尹曉輝當(dāng)著全班的面,在講臺上向黎根道了歉。他解釋說因為心情不好的緣故,沒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緒。黎根一聲不吭地坐在下面,嘴角上的血絲還沒有擦去。魯?shù)呛芟肴グ参堪参克?,說上幾句,但是一想起“虛偽”兩字,便打住了。此刻灰頭灰臉的黎根在魯?shù)强磥?,是自己出賣了他的結(jié)果。假使那把刀真給了黎根,他真敢殺了尹曉輝嗎?魯?shù)切纳癫欢ǖ刈谀莾合搿?/p>

第三天。

黎根對魯?shù)钦f,我打架的時候,你在干什么?為什么不給我刀?

魯?shù)潜凰麊柕煤軟]面子。他吞吞吐吐地解釋說,刀當(dāng)時沒帶身上。黎根冷笑了一聲說,沒帶?你不曉得幫我忙么?你還把我當(dāng)兄弟么?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魯?shù)强吹嚼韪谋秤霸絹碓侥:?。他很難過。他覺得自己也和李玄一樣,是個娘娘腔,一點爺們的氣概都沒有。

這樣想讓他更為傷心。他想,如果他是黑幫老大,就派人把尹曉輝綁起來,讓黎根好好地痛快地揍一頓,以解他心頭之恨。

十三

這陣兒,不知哪來的流行風(fēng)氣,校園里的男生都愛穿紅色的大喇叭褲。這種鮮艷的顏色很刺眼,讓校園曖昧和騷動不安起來。校方盡管沒有明文禁止,但是在做廣播體操的時候,校長還是在廣播中憂心忡忡地告誡學(xué)生們不要穿這種有損風(fēng)化的褲子。校長這么一說,似乎穿的人更多了起來。

魯?shù)呛苡憛捜舜┻@樣的褲子。李玄就很喜歡穿紅色的大喇叭褲。魯?shù)钦f,你不覺得很丑嗎?李玄笑了笑,很認(rèn)真地辯解說,這是時尚,再者,我覺得挺好的。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168

一大早,宿舍里最胖的豬三就在洗澡間沖冷水澡??粗娜硕加X得全身冷得起了層雞皮疙瘩兒。豬三穿著一個褲衩兒啊啊地沖了出來穿衣服,大家一起哄笑著說,大早晨的沖澡,昨夜又手淫了?。?/p>

豬三說,我這叫夢遺,你們他媽的才手淫呢!

大家都在笑,只有李玄一個人坐在床鋪上聽歌,似乎沒有聽見他們剛才說的。魯?shù)切ν旰螅拖肽欠矫娴氖?。他在猜,宿舍里的哪些人有手淫的?xí)慣。

他想起家里放著的那包春藥,蠢蠢欲動的心便變得更為強(qiáng)烈起來。

他很想找個地方和小雪單獨呆呆。但是除了放月假,幾乎沒有這樣的機(jī)會。于是他悄悄地給小雪寫了一個紙條說:這個月放月假的時候,早來校一天。

小雪看完后,對他說,這要看家里的具體情況了。我奶奶要是肯,我就來。小雪的父母都在鄭州,她說自打她生下來,他們就不要她了。她還有一個姐姐在鄭州。但是她從未見過她的父母和姐姐,自然也沒去過鄭州了。

中午下了課,數(shù)學(xué)老師一直坐在小雪的課桌前給她分析例題。小雪的數(shù)學(xué)成績不錯,幾乎是班上拔尖的了。數(shù)學(xué)老師的目光偶爾停在小雪的臉和胸脯上。魯?shù)歉械接行盒摹K室鈱⑽木吆胁恍⌒乃ぴ诘叵?,砰的一聲巨響,嚇了他們一跳?/p>

魯?shù)窍?,所有的人都是偽君子。老師么,不就是拿著資格證的流氓么?

魯?shù)怯幸粋€很大膽的舉措。他想在內(nèi)衣店給小雪買一個乳罩!這個刺激的有些狂妄的念頭連他自己也感到有些萬分羞赧和激動。

小城的女人內(nèi)衣店有好幾家,魯?shù)敲看位丶叶紩慕诌叺哪且患衣愤^。魯?shù)堑哪抗獠桓颐髂繌埬懙赝A粼谀切┗ɑňG綠的乳罩上。他有些心慌意亂的,但是一旦那個想法確定了,他便有些沖動念頭了。他不知道這東西貴不貴,有沒有大小等型號。他亦不知小雪戴多大型號的。他又想,小雪到底戴不戴這東西?

想著要給小雪買乳罩,他突然感到有些說不出的興奮。

魯?shù)菍懥艘粡埣垪l說:小雪,我想送樣?xùn)|西給你。

小雪:送什么?

魯?shù)牵罕C堋?/p>

他又說,保證你會猜不到想不著。

他決定等著小雪生日的那一天再買來送給她。

十四

黎根的變化讓魯?shù)请[隱地有些憂慮。不知道他從哪弄來了一根狼牙棒,魯?shù)强吹嚼韪鶑囊路锾统瞿情L長的猙獰的東西時,心中感到莫名的害怕。

黎根說,我要打死他!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172

魯?shù)钦f,嚇嚇?biāo)涂梢粤?,你會坐牢的……黎根輕蔑地望了他一眼說,放心,不會叫你去幫忙的,自然坐牢也輪不到你的頭上來。

魯?shù)钦f,我不是那個意思。

這么鋒利的大棒,打在人身上,還不知會打出多少個窟窿來。魯?shù)切南?,他沒想到黎根會這么記仇。他看上去是說到做到的那種。

但是不知誰走漏了風(fēng)聲,狼牙棒最終被班主任羅老師給沒收了。那天下午黎根很沮喪地回到了教室,人沒打成,倒挨了一頓訓(xùn),狼牙棒也給繳了。

他很氣惱地對魯?shù)钦f,是不是你給告密了?

魯?shù)切睦锿戳艘幌?。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能讓黎根信服?/p>

黎根說,你讓我感到很郁悶,很失望!

他轉(zhuǎn)身走的時候,這話便像棉花一般塞進(jìn)魯?shù)堑男目?。一切解釋都是徒勞的,越解釋越糟糕。魯?shù)菓崙康叵氲健?/p>

黎根沒有再等到報仇的那天,因為尹曉輝死了。

尹曉輝那天請了假,他騎著摩托車從一中回來,途中出的車禍,在轉(zhuǎn)彎的時候,車速過快,整個人和車飛到了一輛運(yùn)煤的大卡車輪下。大卡車司機(jī)后來出庭時說,這小伙子就是在玩命,完全豁出去了,要不沒人敢這么快開摩托。

這個噩耗讓全班的人都愕然。說死就死了,之前還活得好好的,誰都沒有想他馬上就要死了。大家都紛紛倒抽了一口冷氣。

魯?shù)窍胍鼤暂x請假去一中,難道是為了見他吵著與他分手的女友么?他記得尹曉輝在和黎根打架的那天,在公用電話臺里欲哭無淚,他像是在不斷地哀求。他女友得知他死去的消息,會是個什么樣子?他又想黎根是不是還想用那根狼牙棒去揍他。有種東西如風(fēng)如霧,是游離的,是縹緲的,是虛無的,魯?shù)遣恢绾谓o予它定論。他亦不知道那具體是什么,只能姑息稱之為生命。

十五

天氣漸漸冷了起來,出早操的時候,廣播里播放的進(jìn)行曲便顯得有些不人道了。大清早的,每個人都在香甜的美夢中被突兀而響亮的進(jìn)行曲驚醒,繼而體育老師刺耳的哨子也跟著響起。大家陸陸續(xù)續(xù)地從各個樓道里無精打采地走向操場,懶洋洋地進(jìn)行著肢體動作。魯?shù)且恢毕氩幻靼?,大清早的,做這些該死的廣播體操究竟是為了鍛煉身體還是趕走睡眠。通常做完操,便得去教室進(jìn)行早自習(xí),每個人都腫著個大眼袋,像水泡腫的桃子。

這天早場上,羅老師打了李方平。

李方平是班上最悶的一個矮個兒,他生得有些弱小,又不愛說話,是個孤僻的角兒。這天的早操上,他并不是最后一個趕到操場的,可能是羅老師想殺雞儆猴,給一直以來懶洋洋的早操來個警示的作用,所以他一把拽住李方平的衣襟,將他推得踉踉蹌蹌的,然后一腳踢倒在地。

許多雙眼睛默默地望著跪在地上的李方平。他睡眼惺忪,似乎才醒悟過來,自己挨了打。繼而班主任羅老師氣咻咻地朝班上所有人宣布:

今后誰再拖沓,做操吊兒郎當(dāng)?shù)模揖徒o他好顏色看!

魯?shù)峭鴱牡厣吓榔饋淼睦罘狡狡ü缮厦嬲礉M了褐色的灰土。他大概是忘記拍打了,或許是他被羅老師剛才的兇相嚇懵了。魯?shù)窍?,如果是李方平換做是黎根,羅老師還敢打他嗎?這么一想,他便很鄙夷地朝羅老師的背影吐了一口痰:

“欺軟怕硬的偽君子!”

李玄在他身后拍了拍他說,你沒發(fā)覺嗎,羅老師最近火氣大得很呢!他和老婆的事,都快鬧到校長辦公室去了!

魯?shù)寝D(zhuǎn)過頭望了望李玄,他說,這是報應(yīng),你總有一天會發(fā)現(xiàn)的。

中午,羅老師在教室里大發(fā)雷霆,因為魯?shù)呛土硗庖粋€同學(xué)在黑板上胡亂寫斷了幾根粉筆。他說,今后再有人膽敢在黑板上亂寫亂畫,就罰他買幾盒粉筆來。

魯?shù)堑淖质前嗌蠈懙米詈玫?,他的字跡,別人一眼便能看得出來。平時班后邊的黑板報,都是魯?shù)菚鴮懞驮O(shè)計的。魯?shù)呛苌鷼?,他想,這位虛偽的家伙一點面子也不給自己,他是故意整他才這樣的。

那天他差點和羅老師在班上當(dāng)面頂撞了起來。羅老師火冒三丈的,他鼓著眼睛朝他喊道,你要是不去買三盒粉筆來,你就不要來上課了!

他這么一說,魯?shù)钱?dāng)然更加生氣了。他想,他一定是在報復(fù)自己。最后,他不得已妥協(xié),忍氣吞聲地買了三盒粉筆來放在講臺上。

因為這件事,魯?shù)呛荛L時間都悶悶不樂?;丶液笏l(fā)現(xiàn)父親不在家,直到晚上,父親才回來。父親被人打傷了,傷勢嚇了魯?shù)且惶?,他的半邊臉被人打壞了,流了許多的血。魯?shù)悄胤鲋赣H坐下來,他去倒了一盆水給父親擦臉。兩人都沒有說話。電視的鏡頭亂糟糟的,魯?shù)堑男囊嗍侨绱?。他不敢問父親是誰打了他。其實他最想問的還是,誰敢打他?他父親沒有工作,靠替人擺平事情和放高利貸生活。憑他的那剽悍的身軀和兇惡的臉以及那道駭人的刀疤,黑白兩道都敬他三分。他是正兒八經(jīng)上過戰(zhàn)場捅死過越南佬的,憑這點,小混混兒壓根就和他不在同一檔次的。

但是父親被打了,這點是事實,這也是他第一回看到父親被打,而且被打得不輕。平時,都是父親打別人,還輪不著別人來還手的份。

“我老了。”父親說。

“……”魯?shù)浅聊卣驹谏嘲l(fā)旁,他的頭皮有些發(fā)麻。

“我今天被人打了……”父親又說。他看了魯?shù)且谎?,“世道變了,這狗日的資本主義!”

魯?shù)蔷蛦査l打的,父親白了他一眼,他沒有告訴他答案。魯?shù)侵绬栆彩前讍枺栏赣H明天起,還是會和以往一樣,騎著那輛破摩托,奔走于各個拆遷戶的家門口,手里拿著那把臭名昭著的扳手。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221

“你以后要學(xué)會自己照顧自己了。我老了……現(xiàn)在的社會變得越來越復(fù)雜了,我都不知道這些狗日的腦子里在琢磨些啥,給人家那么點兒錢就要拆人家的房,讓人家搬遷,我差點沒命了,嗨!”

父親唯一讓魯?shù)歉械叫牢康牡胤骄褪撬麖牟贿^問他的學(xué)業(yè)。或許父親早就看透他考不上大學(xué),從開始便沒抱過任何的希望,所以任憑他破罐子破摔。

那晚,父親和他說了許多的話。他們一年中加起來的話,還沒那一晚說的多。父親暗示他說,他惹了麻煩,估計要去外躲一段時間。又問他對學(xué)法律有沒有興趣。魯?shù)菗u了搖頭,他說自己口才很差,不是當(dāng)律師的料。父親很失望地?fù)u了搖頭,但并沒有朝他發(fā)火,他說,懂點法還是有必要的,這狗日的世道變了,我們這一代該要玩完了!

“你們這一代……其實壓力也很大的,現(xiàn)在房價那么貴,社會還這么黑,競爭又激烈,大學(xué)生都找不到工作,商人只知道四處搞地皮,大肆地積累原始資本,窮人越窮,富人越富,連小城房價都那么高了,逼得人沒法活,哎!不過你們也會風(fēng)光一段時光的!然后和我們一樣玩完了!”

父親的話讓魯?shù)怯行┏泽@。他不知道父親說的玩完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從來都沒想過未來是什么樣。

一天后,父親匆匆和他告了別,消失了。他甚至沒有對魯?shù)钦f去哪了。這時他才曉得父親惹的麻煩還不小,鄰居告訴他,父親替建筑商出頭清理不肯搬走的釘子戶,將一戶人家的男人打成了重傷,驚動了警方,被迫逃亡。

十六

父親走后,家里便只剩魯?shù)且蝗肆?。他頓時感覺到了無與倫比的自由和失落。父親臨走的時候,給了他一筆數(shù)目不小的生活費,他拿著這筆錢,心里既充實又難過。他不知道父親要躲到什么時候才回來。

月假的時候,他在網(wǎng)吧里連續(xù)上了兩個通宵,玩魔獸世界。假期結(jié)束后,魯?shù)且矝]少和黎根爬圍墻去外面上通宵。學(xué)校已經(jīng)公布了冬季招兵的通知,黎根說等體檢結(jié)果出來,如果合格,他就決定去當(dāng)兵了。黎根的表叔在縣武裝部任職,他說他表叔會替他搞定關(guān)系。他這么一說,似乎去當(dāng)兵已經(jīng)是鐵定的事實了,魯?shù)潜阌行└袀饋?。他覺得和黎根待在一起的時間會越來越短了。盡管上回兩人因尹曉輝的事鬧得不歡而散,但是魯?shù)沁€一直把他當(dāng)成朋友。他不知道黎根是否也依舊把他看成是自己的兄弟。

他常常請黎根去上網(wǎng),都是他掏錢。魯?shù)菦]和黎根說起父親的事。他漸漸覺得,父親成了他的恥辱。他又覺得,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有天晚上,宿舍熄燈后,等宿管員查完寢,他和黎根又悄悄起床,穿好衣服準(zhǔn)備爬圍墻出去上通宵。李玄便拉住魯?shù)钦f,也帶上我吧?

他的話讓魯?shù)歉械綗o比的詫異。在魯?shù)茄劾?,李玄是個中規(guī)中矩的好學(xué)生,從不做違規(guī)的事。他膽小也是班上出了名的。

黎根嘲諷著說,你也敢爬圍墻去上通宵?

李玄點了點頭。他向來很少和黎根打交道。見黎根沒有發(fā)話,李玄又朝魯?shù)峭搜?。魯?shù)钦f,好,我?guī)闳ヒ淮伟桑?/p>

于是三人悄悄地潛入到圍墻下,踩著一塊凸出的磚頭,咚咚咚地翻了過去。

外面是一片漆黑的杉樹林。李玄頭回夜里從這兒走,膽戰(zhàn)心驚地拉著魯?shù)堑氖?,魯?shù)歉杏X到那只手在微微地顫抖,有些冷。

你怕?

李玄嗯了聲。于是魯?shù)潜憔o緊地握著他的手,李玄的手比女孩子的手還要柔軟,像是沒有骨力。

李玄一路上大驚小怪的,這讓黎根充滿了鄙夷。他冷冷地嘲笑說,你本就不該和我們來!李玄憋屈著沒有說話,黑暗中,魯?shù)遣煊X到李玄的臉和他貼得很近。他似乎想依靠他。

網(wǎng)吧里的人很擁擠。許多比他們還小的中學(xué)生也偷偷溜出來上網(wǎng),他們甚至有的頭發(fā)上還染著一撮金色的黃發(fā)。這種古怪的發(fā)型讓魯?shù)歉械接行嵟?。它們毫無次序地散亂在黑色的發(fā)際里,像是一個野蠻的殖民者和強(qiáng)盜,散發(fā)出囂張和不可一世的味道。

他看見前些日子上網(wǎng)時圍觀在他身邊的幾個小孩也染了這樣的頭發(fā)。這更讓他感到有些憋悶,他恨不得給這些比他小不少的家伙頭上來兩下。

他們找好位置,然后坐下來開始上網(wǎng)。

凌晨時分,魯?shù)峭嬗螒蛘朊缘臅r候,被人拍了下肩膀。魯?shù)遣荒蜔┑鼗仡^看了眼那人,卷毛正嘴角掛著冷笑,干硬地說,兄弟,逮到你了。

魯?shù)倾躲兜卣酒饋?,說你要干什么?

這時他才察覺到有些大事不妙的氣氛。網(wǎng)吧里許多染著頭發(fā)的人似乎都是卷毛一伙的。他們紛紛站起來,仿佛早就預(yù)謀好了,今晚要干掉他。

魯?shù)浅谏暇W(wǎng)的黎根和李玄喊了一聲,從座椅上跳下來,跑了出去。他像被鉤子鉤住似的,被人一把又拉了回來,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他,每個人的表情都扭曲得有些過分的夸張與憤怒。

“操!還想跑!?”

“你跑呀,怎么不跑了!”

“媽的,還不老實。”

“抽死他!”

黎根和李玄站在網(wǎng)吧的門口,默默地看著臺階下的魯?shù)潜蝗藞F(tuán)團(tuán)圍住。網(wǎng)吧的老板娘走過來替他求情說,別鬧事了,趕緊回家吧。

卷毛怒視了她一眼說,信不信把你網(wǎng)吧砸了?

老板娘便不吭聲地走了。她說,我真搞不懂你們這群娃了!

卷毛一把拽著他的衣襟,冷冷地說,龜兒子,你終于也有這一天。

魯?shù)遣桓艺f話。他求助地望了黎根一眼。但是黎根并沒有朝他看,他正在和某個染著黃頭發(fā)的人聊什么。倒是李玄很焦急地望著他,但是他顯得無能為力。

卷毛抽了他一耳光。魯?shù)穷D時暴躁起來。他的雙手被人緊緊地反剪著,卷毛又抽了他一記耳光。魯?shù)情_始罵起來。

這時從網(wǎng)吧里走出一個子高大的男生。他走到魯?shù)堑母罢f,你剛才罵什么來著?

魯?shù)且汇?,巴掌隨即呼嘯而來。他感到這記耳光比起卷毛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操,讓你罵!叫信哥的高個子男生惡狠狠地罵道。

十七

魯?shù)菨u漸有些絕望起來。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且大多是染著黃毛的。他們嘴里叼著煙,因為長時間上網(wǎng),個個臉色灰白,顯現(xiàn)出幾分猙獰。他們押著他,往小城剛規(guī)劃出來的荒地走去。荒地還沒有建筑,只是修好了井狀的馬路。亦沒有路燈,黑黝黝的有些嚇人。魯?shù)遣恢滥切┤私裢淼降滓绾涡蘩硭?。他聽那個高個子叫信哥的很失望地罵道,讓矮子羅逃脫了,沒抓住他,操!

他不知道矮子羅是誰?;蛟S今晚上,他們本是針對矮子羅才召集這么多人來的。但是矮子羅逃跑了,他順便成了他們的出氣筒。這么一想,魯?shù)怯X得自己是在替那個素不相識的矮子羅挨刀。他覺得有些冤枉。

黎根和李玄這會不知躲到哪去了,魯?shù)怯X得自己像是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在赴湯蹈火。他想,要是父親此刻在就好了,他會揍扁這群小王八羔子的。

經(jīng)過一個農(nóng)貿(mào)市場的時候,魯?shù)窍氲搅颂印?/p>

逃跑是唯一的選擇了。這個念頭使他的雙腿微微地發(fā)軟。他猛地掙開拽他的手,發(fā)力地奔跑起來。農(nóng)貿(mào)市場里黑糊糊的,他被一塊東西撞在腰上,痛得打了一個趔趄。一定要跑出去,不然就死定了。但是他跑了許久也沒有找到出口,似乎哪里都有出口,但是一旦跑到那,便立馬成了死角。背后追趕他的人紛紛在叫嚷和惡罵,圍堵的人越來越多起來。有人掏出手機(jī)和打火機(jī),漆黑的空氣中頓時四處都是一張張模糊的臉,像鬼魅一般。他窸窸窣窣爬進(jìn)一個賣菜的墩子下躲了起來。農(nóng)貿(mào)市場里像這樣的墩子有幾十個,他們似乎察覺到他躲起來了,便有條不紊地開始搜起來。

他感到有人過來了。他看到那人的腳步停在那兒,徘徊了幾下。然后便看到他的膝蓋和臉了。

“在這!”一個尖細(xì)的聲音喊起來。

魯?shù)钦J(rèn)得他,這個小孩以前在網(wǎng)吧,沒錢上網(wǎng)時,便愛站在他電腦前看他上網(wǎng)。他大概才初一,也可能沒讀書了。魯?shù)墙^望地推了他一把,奪路而逃。前面的人一把將他抱住,很多人一下子圍了上來,里三層外三層的,他就是變作蜜蜂也插翅難逃了。

小孩兒不知從哪個建筑廢墟里找來了一塊木板,上面布滿了生銹的釘子,他叫囂著威脅魯?shù)牵?/p>

他媽的你逃呀,怎么不逃了,想不想吃釘子飯呢?

魯?shù)切睦镉蟹N說不出來的憤怒。他沒想到這個平日里他很鄙夷的小孩兒,此刻也變成了一只咬人的狗。他有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悲涼。

路燈下有一兩個大人疑惑地望著他們。魯?shù)且詾樗麄儠嫠懕#撬麄冎皇怯^望了幾下,搖了搖頭,又走了。

馬路只修到新規(guī)劃出來的地方便沒了。路的盡頭便是水稻田。他們簇?fù)碇數(shù)亲叩侥莾?,又有幾個騎摩托車的趕了過來??偣膊幌露畞硖柸耍蠖鄶?shù)都是社會上的。魯?shù)沁@才真正地害怕起來。他不知道他們會把他怎么樣。

叫信哥的騎著一輛摩托,他叼著煙斗并沒有下車,而是將摩托的油門踩得凄厲般的嗚嗚嗚叫。信哥說,讓卷毛和他單挑吧。

卷毛點了點頭。摩托車的燈照耀在他臉上,魯?shù)菑奈窗l(fā)覺卷毛的眼神竟然也如此的可怕。他被摩托車的加油聲激怒得毛發(fā)倒豎,像只憤怒的獅子,恨不得一口吃掉魯?shù)恰?/p>

魯?shù)亲约撼闪艘粋€沙袋,全身四處都在挨打。黑暗中他像一個刺猬一樣渾身縮做一團(tuán)。幾個小孩兒跑上來幫忙,他們又將他的軀體施展開來。魯?shù)强吹侥莻€小孩朝他屁股踢了一腳。踢得很結(jié)實。魯?shù)潜阌涀×恕?/p>

叫信哥的說,你怎么不還手?

魯?shù)菦]有吭聲。他想他們一定是在挑唆他,如果他一旦還手,揍他便更有理由了。于是他任憑卷毛拳打腳踢,一概不還手。

叫信哥的就說,你媽的還真會裝孫子。讓他跪下……

卷毛便踢他的膝蓋。說,跪下!

魯?shù)堑念^一個勁地在發(fā)脹。他覺得自己和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雞已經(jīng)沒有什么分別了。他單膝跪了下來,過了不知多久,另外的那只膝也隨著跪下了。

叫信哥的又說,你媽的孫子裝得還真像呢,叫爺爺!

魯?shù)谴藭r已經(jīng)沒有任何羞赧之心了。他咕噥叫了一聲。

叫信哥的覺得很沒意思。就說,我說你他媽的大老爺們的,怎么讓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呢?你還是不是男人?!你他媽的不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嗎!

一句話說得魯?shù)悄樕匣鹄崩钡模劝ち藥子洶驼七€難受。他的眼淚稀里嘩啦地掉了下來。他頹然地坐在地上,聽見唿哨聲伴著摩托車的油門漸漸遠(yuǎn)去。過了不知多久,他發(fā)覺荒地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所有人都走了。

十八

夜里,魯?shù)翘稍诖采希寮诺脑鹿鈴拇皯衾飪A灑進(jìn)來,他覺得脊背涼颼颼的??谇缓捅强桌锒际翘岛脱z,讓他感到窒息。李玄和黎根坐在他身邊,兩人都沒有說話。

第二天,所有人都沒再提起昨晚發(fā)生的事。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236

魯?shù)鞘竦胤跈跅U上,李玄走到他的身旁,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魯?shù)潜梢牡厍屏怂谎?,輕輕地吐出一個字:

滾。

魯?shù)菑奈磳钚羞^如此的蔑視。

征兵體檢的通知下來了,黎根順利通過了。他不久將去大連開始嶄新的部隊生活。一個星期后,黎根才正式對魯?shù)钦f起他要去當(dāng)兵的消息。他拍了拍魯?shù)堑募绨?,使勁地?fù)еf,兄弟,等我回來再替你出氣!

魯?shù)歉尚α艘宦?,順勢替他道賀。黎根臨走的那幾天,在校園拍了很多的相片。他似乎覺得自己從此再也不會回來了,想用相片來做最后的懷念。有一張相片讓魯?shù)怯∠笊羁?,黎根站在校園的那棵巨大的梧桐樹下,他緊緊靠著樹身,似乎使了很大的勁一樣,前額上那縷稍稍發(fā)卷的頭發(fā)下面是一雙微笑的眼睛。看似堅毅又夾雜著少許迷亂。

黎根準(zhǔn)備走的前一天,魯?shù)且馔獾卦谛iT口看見了尼姑。尼姑染著一頭綠色的頭發(fā),格外顯眼,簡直有些憤世嫉俗。她這樣的打扮當(dāng)然一看就不是學(xué)生,保衛(wèi)科的人不允許她進(jìn)去。她看見魯?shù)潜阆窨吹骄刃撬频?,沖他招了招手讓他過來。

魯?shù)钦f,你來找誰?

尼姑說,你不會已經(jīng)忘記我了吧?

魯?shù)菬o精打采地笑了笑。尼姑說,你怎么這樣?像個霜打的茄子似的!

她笑的樣子和以前不無二樣。尼姑說,你幫我把黎根叫來吧,我找他有事。

魯?shù)钦f,什么事?

尼姑大大方方地說,什么事?他是我男朋友!

魯?shù)遣胖酪粋€月前,劉孜也轉(zhuǎn)學(xué)去省城了。據(jù)說他父親花了一大筆錢,替他轉(zhuǎn)到了省城的重點中學(xué)。

魯?shù)谴舸舻胤跈跅U上,從樓上望校門,他看見黎根和尼姑隔著一道柵欄,兩人正在親密地敘說著什么。他們似乎都會有一個燦爛的前途,眼前的路似乎也越來越明朗。唯獨他,絕望依然。

十九

班主任羅老師最近焦頭爛額的,他老婆三天兩頭和他吵架。她把他剛買的新電腦也砸了,這事鬧得羅老師大為光火。她似乎并不想和他再過下去了,什么丑事都揭了出來,故意讓羅老師的臉沒地方擱。

學(xué)校里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傳得厲害,說是羅老師和學(xué)校的一位女生談戀愛,而且那女生懷孕了。因為這件事,羅老師的老婆正在和他鬧離婚。

魯?shù)菍@件事了無興趣。他翻開筆記本,用紅筆在雪白的紙上連寫了三個字:

殺!殺??!殺?。?!

他挨打的事,班上除了黎根和李玄知道,誰也不曉得。包括小雪。他把小雪的生日忘了。

小雪這幾天很不高興。她悶悶不樂地找茬,在紙條上寫道:

你到底還在乎我不?

魯?shù)呛芸彀堰@張紙條揉掉了。他也沒給小雪回復(fù)。小雪感到很委屈,她伏在課桌上,肩膀一聳一聳的。魯?shù)沁@時才想起小雪的生日。他向小雪寫了一張紙條,約好月假提前兩天來學(xué)校,他給她補(bǔ)生日。

小雪看了也沒回信。

一天中午,他在校園里又看見了卷毛的身影。剛好是午休,操場上空寂無人。卷毛穿了一條紅色的喇叭褲,他只有一個人。魯?shù)切睦镞诉说靥那牡馗骄砻谋澈?。卷毛突然轉(zhuǎn)過頭來,兩人都嚇了一跳。卷毛很快恢復(fù)了冷靜,他冷冰冰地瞪著他。魯?shù)歉杏X手里缺了點什么,于是飛快地折轉(zhuǎn)往寢室跑去。他打開自己的柜子,里面并沒有那把刀。他又翻開床墊,依舊沒有。他感到離奇的緊張與憤怒。兩手空空地跑到操場,發(fā)現(xiàn)卷毛早已不知去向。回到教室,放下書包的時候,他才猛然想起原來刀就藏在書包里!

手中的刀鋒凌厲地翻轉(zhuǎn)著,它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魯?shù)且贿吢犞_老師在課堂上講課,一邊手里玩著刀。他用力將刀鋒按在手指上,久久也不發(fā)覺痛。汩汩的血從刀鋒處流了出來。他偷偷望了眼,刀身上沾著一些血滴,讓他感到一陣陣痙攣。這真是一種奇怪的體驗,他摸著刀冷冷地想。如果當(dāng)時知道刀在包里,會不會抽出來朝他后背或者頸部捅去呢?他甚至設(shè)想好了,卷毛躺在血泊里的場景,他一定在不斷地抽搐,最后雙腿一蹬,完蛋了!然后警車開過來,將他帶走,他們四處打聽他父親的下落……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245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276

晚飯后,他一個人坐在食堂里,飯菜永遠(yuǎn)都難以下咽。他驀然發(fā)現(xiàn)了小櫻。他們面對面,隔著一張桌子坐在那兒。這陣兒,他已經(jīng)老久沒見她了,她的臉色有些憔悴,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裝作沒有看見她。偶爾用眼光掃視她一眼。她正失神地用勺子撥弄著飯缽里的飯菜。

就在魯?shù)堑皖^的瞬間,他發(fā)現(xiàn)小櫻慌亂地捂住嘴,她差點嘔吐起來。她的臉憋得通紅,如果不是極力地克制,早就吐出來了。

過了會兒,她稍微平靜起來。便起身離開了。

二十

黎根走了。魯?shù)怯X得自己就像失去了水分的植被,慢慢枯萎。他依舊不想理睬李玄,永遠(yuǎn)也不想原諒他。晚上熄燈后,兩個人躺在床上,相互都沒有搭理。半夜時分,宿舍里的人都睡得死沉沉的。魯?shù)窃陔鼥V中似乎感覺到一只柔軟的手輕輕地握住了他的下體。那只手很巧妙地握在那里,輕輕地動著,讓他覺得很舒服。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刺激感,如億萬蟻群的吞噬,充滿了進(jìn)食的快感。

魯?shù)羌傺b睡了。他感到很羞赧。這種快感像磁鐵般牢牢地吸引著他。他顯得有些猶豫。李玄緊緊地抱著他,悄悄在他耳邊說,原諒我,如果這樣可以使你原諒我的話。

魯?shù)悄歉鶘|西早已勃起,李玄以為他默認(rèn)了,更加賣勁地用力起來。魯?shù)呛芸炀蜕淞?。兩人都在被窩里氣喘吁吁的。罪惡感像潮水一般,他很想結(jié)束,但又欲罷不能。漸漸地,魯?shù)情_始恨起李玄來。他覺得李玄真是卑鄙和下流。他怎么能這樣呢?魯?shù)菤膺葸莸叵?。他背過身,再也不理李玄。天快亮的時候,他聽見了李玄的哽咽聲。但是他厭惡地閉上了眼。

尹曉輝死后,之前和尹曉輝同床的豬三一直感到很害怕。他不敢一個人睡,向班主任羅老師反映了好幾次,說要調(diào)床位。這天中午,魯?shù)菍ωi三說,我和你睡吧。豬三像是得到救星一般,用他肥大的屁股拱了拱魯?shù)钦f,真夠哥們。

月假前的最后一晚,魯?shù)菦]有再和李玄睡一個鋪了。熄燈鈴還沒響,宿舍里鬧哄哄的,李玄一個人很憂傷地坐在床上,他偶爾朝魯?shù)沁@兒望上一眼。但是魯?shù)呛軋詻Q地把目光避開了。

魯?shù)窃谌沼洷纠镆槐橐槐榈厥崂碇蛔崮峭淼幕貞?。起先,他對卷毛恨之入骨,因為他讓他受了奇恥大辱。那些天,他整天都在想著如何逮到卷毛,然后怎么折磨死他。但是現(xiàn)在,魯?shù)且呀?jīng)不這么想了。他最恨的已不是卷毛和叫信哥的,而是那個小孩兒。他想起那個卵毛都還沒長出來的小屁孩,那晚不僅將他從農(nóng)貿(mào)市場里揪了出來,而且在他屁股上結(jié)結(jié)實實地踢了一腳,心里頓時惡向膽邊生,火冒三丈。他恨小孩兒比恨卷毛還要入骨。如果信哥揍他,他可能心里還會服氣,但是這個小孩兒也敢揍他,那就是兩碼事了。性質(zhì)不一樣了,就像美國給利比亞來一導(dǎo)彈還好說,但是老撾也要搞一下子,這就叫欺人太甚!

晚上,他給那個陌生女孩寫了一封信。在長信中,他氣憤地將挨揍的這件事寫了出來。在信的結(jié)尾,他寫道:

朋友,我想好了,反正人這一生,都是遲早的事,誰也拯救不了我們。與其讓這個世界欺騙和欺負(fù),那還不如來個痛快呢!

耳機(jī)里傳來的是嘈雜的金屬樂敲擊聲。他的耳膜像即將被攻破的城門,銳利的疼痛傳遍全身。魯?shù)窃诩埳虾鷣y地寫下一些字跡,寫了又涂畫掉。他不知自己寫的是什么,如果說那是人生的軌跡,那么一定是繚亂的,是紛雜的。

天臺上風(fēng)很大,北方向刮來的風(fēng)像刀子一般。他借著微弱的光,來到取信的地方,將對方的信收好,然后再將回信仔細(xì)地放進(jìn)去。

他弄好這些,正準(zhǔn)備起身離開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天臺的角落里站了一個人影。那人穿著一身白色的棉衣,在風(fēng)中凍得哆哆嗦嗦的。魯?shù)切奶摰刈呱先ネ艘谎?,才發(fā)現(xiàn)她是小櫻。小櫻興許已經(jīng)看他許久了,她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他。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均感到有些尷尬。魯?shù)切奶糜行﹨柡Γ诉诉说嘏芰讼氯?。他一口氣跑進(jìn)教室,第二節(jié)晚自習(xí)的鐘聲剛好響起。他立馬展開信,信上的內(nèi)容讓他大吃一驚:

親愛的朋友,該是告別的時候了。這是我最后一次給你寫信,之所以猶豫這么久才給你回復(fù),是因為我覺得放棄生命是一件值得慎重考慮的事情。我已經(jīng)做出選擇了,親愛的朋友,請不要為我難過。我們本就不相識,你也用不著難過是吧!這個世界如此的復(fù)雜,我們?nèi)缤咴诓紳M荊棘的小徑上,小心翼翼,最后還是不免傷痕累累。告訴你也無妨了,我愛上了我的任課外語教師,我覺得這個世界上僅存的一點留戀,便是他了。但是我們之間的事,被父母和他的妻子逼得無路可走了,我不想連累他,因為我永遠(yuǎn)愛他,我走了,親愛的朋友你多保重!

讀完信,魯?shù)窍窦粯記_到天臺。但是天臺上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看見。小櫻不見了,他寫的那封信依舊在磚縫中沒有取走。他感到疑惑重重,亦不知給他寫信的是不是小櫻。他想到就要失去一位朋友,一位用心傾訴的朋友了,心里頓時如針挑撥似的疼起來。

他膽戰(zhàn)心驚地坐在那兒等待那聲從高處跳下來的悶響??墒侵钡较抡n,他也遲遲沒有聽見。

二十一

第二天只需上半天課,便放月假了。臨下課的時候,魯?shù)怯纸o小雪遞了一張紙條,說月假提前兩天來,到時給她補(bǔ)過生日。小雪回頭望了他一眼,假裝很生氣。魯?shù)潜阒浪呀?jīng)答應(yīng)了。

放學(xué)后,李玄怯生生地跟在他背后,但是他們彼此都沒有搭訕。魯?shù)怯X得李玄再也不會是他的朋友了。他對他充滿了從未有過的厭惡感。

回到家,父親依舊沒有回來,他也沒有給魯?shù)谴蜻^電話。魯?shù)菍锏牡短统鰜?,輕輕地放在茶幾上,吃完方便面,然后開始看電視。下午的時光讓他感到憂傷,空蕩。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他才下定決心去給小雪買乳罩。

內(nèi)衣店在霓虹燈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的性感。一位身材走形的中年婦女坐在門口嗑瓜子,她慵懶地抬頭望了魯?shù)且谎邸t數(shù)潜阌仓^皮走了進(jìn)去。婦女提醒他說,這是賣女人內(nèi)衣的地方。

魯?shù)堑念^便低得不能再低了。他小聲地說了句,我要個乳罩……

婦女很詫異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后說,你要哪種型號的?

魯?shù)钦f,中號的……小號的也行。

婦女指著一排乳罩說,這些都差不多,你看看哪個好。

魯?shù)翘ь^便挑中了那款黑色杜蕾絲的。他說,我要這個。他手忙腳亂地付完錢,假裝很鎮(zhèn)靜地走了出來。

月假的第二天上午,魯?shù)莵淼娇諘绲男@。他走到女生宿舍的樓下開始喊小雪的名字。校園里的回音很大,嚇了他一跳。不一會兒,走廊里便冒出了小雪的身影,她嬌嗔地罵了他一句。他心里有些隱約的滿足感,小雪果然如約而來了。

外面下著蒙蒙的細(xì)雨,小雪說我上去拿把傘。魯?shù)钦f不必了,待會就不下了。他覺得會有一些事情即將發(fā)生,是帶有某種強(qiáng)迫和絕望性的類型。

他們走出校園,保衛(wèi)科的羅叔叔很奇怪地望了他們一眼。小雪擔(dān)心地說,他會不會告訴班主任?魯?shù)菒汉莺莸卣f,羅老師——他敢拿我們怎樣!

小雪說,你最近變了……

魯?shù)翘统鱿銦?,他低聲說,哪兒變了?

小雪說,反正是變了,哪兒都變了!

魯?shù)潜阈?。他們走到河邊,小雨這會已經(jīng)停了,河邊一個人也沒有,從樹梢上滴下的雨珠帶著宿命一般的色彩、掙脫了天空的束縛,決絕地掉了下來。魯?shù)抢⊙┳谝粔K潔白的石頭上,渾身都透著一股涼意。他感到小雪有些害怕,又故意裝著很輕松。魯?shù)钦f,我們接吻吧……小雪瞪了他一眼,魯?shù)浅脵C(jī)一把抱住她,開始吻起她來。

小雪拼命地掙扎著,她的力氣十足,魯?shù)且粫r半會拿她沒辦法。他心里有些情緒,又覺得有些頹唐。他放開她,說我們?nèi)コ燥埌?,然后再去逛超市。小雪立刻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嬉笑著點了點頭,說好啊,不許再碰我!

魯?shù)谴饝?yīng)了。小雪跟在他后面,走了一程,就說,你說給我買了禮物,是什么呢?這會兒,她早已經(jīng)不生氣了,笑得很無邪。

魯?shù)钦f,放在家呢,等回去了便知道啦。

小雪說,我才不去你家呢!

魯?shù)钦f,家里只有我一人,我爸去很遠(yuǎn)的地方,已經(jīng)好久沒回家了。小雪便嘟著小嘴說:

你要是再那樣,我以后就不再理你了!

兩人吃完中飯,然后又在河邊散了會步。路過那座橋的時候,魯?shù)峭蝗煌W×?,他對小雪說,你知道嗎,有一天我看見一個年輕的女子站在橋上想自殺呢。

小雪說,那后來呢?

魯?shù)钦f,走了。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298

小雪說,那有什么說的。興許人家壓根就不是自殺,只是站在這兒想想事兒呢!是你自己把人家想象成要自殺了!

魯?shù)怯谑蔷秃苷J(rèn)真地對她說,難道非得讓她從橋上跳下去了,才是真的自殺么?你才滿意?

小雪不高興地說,什么叫我滿意啊,你神經(jīng)病呢!

兩人逛了許久的街,傍晚才回家。外面的雨這會下大了,從超市買完東西出來都覺得有些冷。他們買了蛋糕、紅酒和可樂以及許多的零食。

小雪說,你家都快亂成狗窩了,她便自告奮勇開始收拾家。弄完后,魯?shù)菍π⊙┱f,我給你看禮物。你不許生氣,也不許不要哦。

小雪說什么東西啊,神經(jīng)兮兮的。

魯?shù)钦f你閉上眼睛。小雪便照辦了。魯?shù)菑乃砗髶е?,她聽見衣服拉鏈的聲音,一個激靈,睜開眼說,魯?shù)悄愀闶裁绰?!我生氣啦?/p>

魯?shù)钦f,你瞧。

他手中拿著那個黑色的乳罩。這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說好不許生氣??!

小雪的臉頓時紅了起來。她說你怎么送我這樣的東西啊!

魯?shù)菦]有說話,一把抱過她,將小雪扔在床上。小雪拼命地掙扎起來,她說你這個人想不到這么壞心眼!

這話很刺痛魯?shù)堑男?。他便松手了。他趕緊哄她說,我們不鬧了,剛才是鬧著玩的呢!

于是他去倒可樂,然后開了紅酒,將蛋糕點上蠟燭。對小雪說,許個愿吧!

小雪的氣漸漸地消了。她假裝很生氣地看了魯?shù)且谎?,然后開始許愿。兩人將十六根蠟燭一一吹滅。

魯?shù)峭蝗幌肫鸸褡永锏哪前核?。于是他悄悄拿出來,支開小雪,飛快地將它倒在她的可樂杯里。

他的心劇烈地跳著,望著小雪細(xì)細(xì)地啜飲著手中的可樂。魯?shù)钦f,好喝嗎?小雪狐疑地盯了他一眼說,你什么意思?

魯?shù)且粫r語塞。小雪說,味道怪怪的呢,我還正想問你呢!

魯?shù)堑哪橆D時緋紅起來。他說會不會是變質(zhì)了呀?小雪認(rèn)真地看了下可樂瓶上的生產(chǎn)日期,搖了搖頭。

反正不好喝,我不喝了!她說。

魯?shù)遣恢绾问呛昧恕KX得自己已經(jīng)黔驢技窮。又像只被拋上岸的魚,除了掙扎便只剩下死亡。他在觀察小雪的反應(yīng)。小雪似乎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春藥的說明書上寫著的那些特征,小雪似乎一點都沒有。魯?shù)怯X得很憤怒,他內(nèi)心的一團(tuán)火正在熊熊地燃燒著,噼里啪啦地冒著火苗。他拼命地咳嗽了一聲,覺得嗓子很痛。猛地站起來,一把將小雪壓在床上。他覺得這都是小雪欠他的,她必須償還。小雪想必早已有心理準(zhǔn)備,她閉著眼睛,緊緊地閉著嘴唇。魯?shù)堑碾p手無法駕馭寧死不屈的反抗。兩個人在床上折騰著,魯?shù)怯X得心中的那團(tuán)火漸漸地弱了下去。四周是一片絕望的漆黑,他縱使殺了她,也無法扭轉(zhuǎn)她對他的看法了。他的手慢慢地松了勁,從手心處不斷涌來無窮的懊悔和痛楚。他松開她的手,感覺臉頰上流出了兩行淚珠。淚珠掉落在小雪的手上,然后又漫溢于他的手背,魯?shù)歉械綇奈从羞^的寒冷與絕望。小雪像是死了一般,她閉著眼,只是默默地流著淚。魯?shù)菗渫ㄒ宦暪蛟诘匕迳?,頭深深地埋在雙膝間開始大聲地痛哭起來。一切都完了。他想。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319

小雪站起來整理好衣服,平靜地說,你是不是就想得到我?你其實一點都不喜歡我,我們以后再也不要聯(lián)系了,誰也不認(rèn)識誰。

她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魯?shù)呛薏坏民R上將匕首插入自己的心。她哭了一氣,開始罵。魯?shù)且宦曇矝]回應(yīng),他覺得自己就是流氓和騙子。小雪罵的句句都是對的。他沮喪得要命,大腦一片空白,一陣陣地發(fā)麻。她打開門咚咚咚地跑了出去,魯?shù)呛芟肱苋ダ貋?,但是雙腳卻像是生了根似的,再也邁不動了。

二十二

魯?shù)亲诰W(wǎng)吧開始上網(wǎng),他在等小孩兒現(xiàn)身。Q Q里傳來的消息讓他大吃了一驚,豬三的頭像在Q Q里跳了出來,他給魯?shù)橇袅搜哉f,放月假那天,李玄將隔壁班的卷毛捅了。李玄已被公安局的人帶走了。

豬三說,你還不知道嗎?他可是你朋友??!

魯?shù)亲谀莾阂痪湓捯舱f不上來。他感到心里空得厲害,像被掏空了心肺。他不明白李玄為什么要這樣做。他覺得這代價實在太高了。正在這時,他終于看見小孩兒也進(jìn)來了。小孩兒并沒有看見他,一屁股坐在一個角落里開始玩魔獸世界。魯?shù)钦酒饋斫Y(jié)完賬,然后對另外不認(rèn)識他的小孩兒說,我給你付兩個小時的網(wǎng)費,你去給角落里的那個小孩帶句話,說信哥叫他去一個地方。然后把自己家的地址告訴了小孩。小孩心領(lǐng)神會蠻高興地答應(yīng)了。魯?shù)亲叱鼍W(wǎng)吧,回到家開始等待小孩兒上鉤。過了不久,果然門就響了。魯?shù)谴蜷_門,一把將小孩兒拉了進(jìn)來,門啪的一聲便關(guān)掉了。屋里黑黝黝的沒開燈,小孩兒嚇得尖叫起來。魯?shù)鞘箘诺匚孀∷淖欤眉t酒瓶敲了下他的頭,小孩兒便癱軟了下去。

房間里開了燈,小孩兒好一會才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綁成了一只粽子。他這才認(rèn)出是魯?shù)?,臉頓時煞白起來。

魯?shù)钦f,小子,你的死期到了。

小孩兒頓時又尖叫起來,魯?shù)钦伊藟K擦鞋子的毛巾塞進(jìn)他嘴里,發(fā)現(xiàn)效果并不理想。他突然想起以前買的電工膠,像是找到寶貝似的,小孩兒就算有八張嘴,這回也發(fā)不出聲音來了。

魯?shù)怯秒姽つz將小孩兒的雙腳也牢牢地纏了幾圈。然后松開他手上的繩子,改用電工膠將他反剪起來。

他很得意地掂了掂電工膠,然后輕輕地放在茶幾上。茶幾上的刀頓時發(fā)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魯?shù)菍⒌蹲皆谑掷铮朵h呵了口氣。烏青的刀刃上出現(xiàn)了一團(tuán)白色的水汽,他看到自己的半邊臉映照在刀身上。

趙竹作品·對面系列·油畫339

小孩兒使勁地?fù)u晃著腦袋,眼里充滿了恐懼。魯?shù)且娝焕蠈?,又把他牢牢地綁在沙發(fā)腳上。他用刀輕輕地刮了刮小孩兒的臉,笑著說,你不是打過我么?打得過癮么?他站起來,狠狠地在小孩兒的肚子上跺了一腳。小孩兒嗯了一聲,臉色凄厲地望著他。他干凈利索地抽了他幾個巴掌,聲音響亮。然后將垃圾簍倒扣在他頭上。

你就是一個垃圾!魯?shù)仟b獰地說。我不僅要殺了你,我還要去殺了信哥!我要殺了你們所有的狗

雜種!你知道嗎,卷毛已經(jīng)被我捅死了!

小孩兒雙肩劇烈地聳動著。他被嚇壞了。

折磨得有些累了,魯?shù)菐Ш玫?,將燈熄滅掉,然后就關(guān)門出去了。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吃完宵夜,這會兒,他不知道信哥在哪。他亦不知能否干得過個子高大的信哥。他想,李玄難道是為了他才這樣做

的嗎?這么一想,他頓時覺得心里愧疚得要命。

夜幕下的發(fā)廊里,霓虹燈五顏六色地亮了起來。一會兒暗紅,一會兒又鮮綠……魯?shù)菑倪@兒走過,每家發(fā)廊的門里面,都有一個染著頭發(fā)的姑娘朝他招手。穿著暴露的女人站在店門口,正搔首弄姿地玩著健身圈。按摩么,保管你舒服!她們說。

魯?shù)窍?,還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反正都這樣的局面了,把錢花完再死不遲。于是他就進(jìn)去了。就在他臨進(jìn)門的時候,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染著綠頭發(fā)的尼姑正被一個精瘦的男人摟著走了出去。她沒有朝他看,他們徑直朝街邊的一輛小車走去。

他發(fā)呆的那會兒,他已經(jīng)被一個四川口音的女子領(lǐng)進(jìn)了一個按摩間。那個女子望著他咯咯咯地笑。笑聲很脆。魯?shù)潜凰Φ糜行嵟?。她勾引著說,你是不是第一次呢?他點了點頭沒做聲。她開始替他脫衣服,很快她的手便碰到了他腰間那冰涼的東西。女子驚慌失措地尖叫起來,刀,刀,刀……

魯?shù)潜凰慕新暸貌恢耄p手羞澀地捂著恥骨處,一點興致都沒了。門口兩個漢子對他說,付錢了嗎?他回頭望了眼女子說,我沒做。其中一個漢子望了那女子一眼,那女子點了點頭,喃喃

地說,他有刀……

魯?shù)穷^也沒回就走了。所有網(wǎng)吧都沒有信哥他們的影子,他們仿佛在和他捉迷藏。他不知道這會兒該去哪里好。他漫無目的地走著,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無意間到了橋頭。江面上的漁火在寒風(fēng)中一盞盞地漸漸熄滅,昏暗的江面上只有零零星星的幾盞燈在

夜風(fēng)中搖曳著。似乎也很快就將熄滅。

魯?shù)欠跈跅U上,失神地望著江面。他望見那盞屢次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燈光,緩緩地從江面上飄了過來,像風(fēng)一樣輕。仔細(xì)看時,它又似乎停在西岸,和他依舊隔著一條河。他想起日本“青燈行”的傳說,那些鬼門前的小妖,誘人做百物語的游戲,在青燈里燃起百支燭火。每訴一個故事,滅一支燭,直至九十九數(shù),便緘口,等待天明。若是講出第一百個故

事,那籠青燈便將所有人帶離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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