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盧振國
李堅真,1907年1月生,廣東省豐順縣小勝鄉(xiāng)人。曾任中共廣東省委書記等職,是中共第八屆、十一屆中央候補委員,在中共十二大上當選為中央顧問委員會委員。1992年3月30日在廣州逝世。她幼時做過童養(yǎng)媳,1926年參加農(nóng)民運動,1927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同年參加豐順農(nóng)民暴動和潘田年關暴動。1928年10月,當選為豐順縣革命委員會副委員長。1930年春,到中共閩西特委工作,歷任閩西特委婦女部部長,中共長汀縣委書記,中共福建省委婦女部部長等職。1934年初,調(diào)任蘇區(qū)中央局婦女部部長,2月當選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第二屆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委員,10月參加了長征。
長征出發(fā)時,李堅真隨同中央軍委第二縱隊行動,擔任縱隊政治部地方工作科(又稱民運科)科長,兼任地方工作隊隊長。地方工作隊的主要任務,就是于沿途做群眾工作,宣傳和擴大紅軍,并為縱隊機關和直屬單位籌集糧食物資,雇用民夫擔架,安置傷病人員。這一切的重中之重,當數(shù)糧食的籌集和供應。
當時,紅軍總衛(wèi)生部對外改稱瑞金司令部,賀誠任司令員,轄3000余人和一個步兵營,屬軍委第二縱隊司令部領導和指揮。這3000多人馬,是集中了紅軍醫(yī)院、衛(wèi)生學校、藥材工廠、擔架團、運輸團,以及大量的醫(yī)療器械和設備用品,所組成的一支“特種部隊”。進駐遵義后,賀誠就試圖為紅軍總衛(wèi)生部所管轄的高級干部休養(yǎng)連物色一名既善于開展群眾工作又能夠打土豪找糧食的行家里手,來擔任休養(yǎng)連政治指導員。休養(yǎng)連女同志居多,隨軍長征的30名女紅軍,被編入這個連隊的就有24名,其中還有幾名將要分娩的孕婦,如能物色一名女同志當指導員,當然是最為理想的人選。賀誠將目光瞄準了李堅真,并找她談了話。
1935年2月9日,紅軍在扎西(今威信)地區(qū)休整期間,李堅真奉命走馬上任,擔任休養(yǎng)連政治指導員。
名為“休養(yǎng)連”,實際上既不能休息也無法調(diào)養(yǎng),而是馬不停蹄地跟著隊伍走,晝夜兼程,隨軍長征。該連黨總支書記董必武,就曾將休養(yǎng)連稱為“特殊連隊”。
“特殊連隊”的特殊性,從連隊編制到人員組成,集中表現(xiàn)在各個方面。全連有男女官兵和民夫300多人,編為5個休養(yǎng)班、4個勤務排、1個醫(yī)務室。具體情況如下:
第一班為老同志班,班長是徐特立,成員有謝覺哉、董必武、成仿吾等人。
第二班為重傷員班,在長征中身負重傷的紅軍師、團職以上軍政干部,大都被收容在該班治療休養(yǎng),成員有張宗遜、陳伯鈞、李壽軒、鐘赤兵、文年生、姚喆等人。
第三班為女同志班,被編入休養(yǎng)連的20多名女紅軍,除指導員李堅真、秘書吳仲廉(曾日三夫人)兩人外,全都收留在女同志班。女同志班又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孕婦和病號。孕婦有毛澤東夫人賀子珍、凱豐(何克全)夫人廖似光、鄧發(fā)夫人陳慧清、周子昆夫人曾玉等人,病號有周恩來夫人鄧穎超、羅炳輝夫人楊厚珍、賀誠夫人周越華、李德夫人肖月華等人。第二部分是身強體壯的“政治戰(zhàn)士”,她們是王首道夫人王泉媛、畢占云夫人劉彩香、毛澤民夫人錢希均、袁國平夫人邱一涵、戴元懷夫人李桂英、羅明夫人謝小梅,以及鄧六金、鐘月林、危秀英、吳富蓮、謝瓊香(謝飛)、蔡紉湘等人。名為“政治戰(zhàn)士”,實際上既做政治思想宣傳鼓動工作,又幫助護理傷病員,找民夫抬擔架,籌集糧食物資,哪里緊急就往哪里去,需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包括挑藥箱、抬擔架、背傷病員,都在工作范圍之內(nèi)。
第四班為機要人員班,主要是收容負傷和生病的電臺機要人員,包括曾在白區(qū)從事地下工作的同志,因其身居要害部門,務必防止因傷病掉隊、失蹤或被俘而泄露軍事機密。
第五班為流動班,主要收容領導干部中的病號和輕傷人員,經(jīng)過短期治療休養(yǎng)后,即很快返回原單位。該班成員來去比較頻繁,很不固定,故名“流動班”。
為保證這5個班的伙食,連部專門設有休養(yǎng)員炊事班,竭盡全力,想方設法為老同志、女同志和傷病員們服務,一日兩餐吃飽肚子,不至于斷炊挨餓。
休養(yǎng)連的醫(yī)務人員編入連部醫(yī)務室(主任孫儀之),有幾名內(nèi)外科醫(yī)生、司藥和10多名看護。藥箱和醫(yī)療器材,大多由運輸排肩挑背扛。緊急情況下,醫(yī)務人員忙不過來時,女同志班的“政治戰(zhàn)士”都可以幫忙當助手。
全連所有人員分別編為4個排,即警衛(wèi)排、飼養(yǎng)排、擔架排、運輸排。各排有排長、班長,以加強和實施領導。擔架排、運輸排除少數(shù)紅軍戰(zhàn)士外,大多是沿途雇用的民夫,人數(shù)有數(shù)十名。
連部成員有連長侯政,指導員李堅真,秘書吳仲廉,文書謝有法(時年十七八歲,1955年被授予中將軍銜)。
連隊建有黨的總支部,總支書記為董必武,委員有侯政、李堅真、鄧穎超、吳仲廉??傊略O有支部。李堅真兼任連部黨支部書記。鄧穎超兼任女同志班黨支部書記,并負責該班的行政管理工作,可以說是該班的“班頭”。
“特殊連隊”的兩任連長、政治指導員,都是高職務低配備。不同于尋常的干部調(diào)配,具有歷史的特殊性和重要性。長征途中,紅軍突破湘江時傷亡慘重,部隊縮編后干部調(diào)動變化很大,紅軍指揮員大都能上能下,沒有二話,服從組織分配,一切行動聽指揮。
第一任連長何長工,湖南華容人,原是1919年赴法國勤工儉學、1922年入黨的老資格。他1927年參加湘贛邊界秋收起義,隨毛澤東上井岡山,歷任紅五軍第五縱隊政治部主任、政治委員,紅八軍軍長、政治委員,紅三軍團政治部主任等重要職務。就任連長之前,他就是粵贛軍區(qū)司令員兼政治委員,榮獲過二等紅星獎章。1934年12月18日,長征到達貴州黎平后,中革軍委決定將軍委第一、第二縱隊合并為軍委縱隊,下轄3個梯隊,何長工調(diào)任第二梯隊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這才離開休養(yǎng)連,結(jié)束了為期兩個月的連長任職。
第二任連長侯政,原名侯友成,又名侯靜,湖北大冶人。他原是紅八軍團衛(wèi)生部部長。紅軍在黎平整編時,軍委撤銷了紅八軍團建制,除營以上干部外,其余人員編入紅五軍團,這樣,侯政就被總衛(wèi)生部部長賀誠選中,接替何長工就任干部休養(yǎng)連連長。這位精通醫(yī)術的衛(wèi)生部長,的確是“特殊連隊”的特殊人選,他既能從事醫(yī)療工作又能擔任領導工作。
李堅真就任休養(yǎng)連指導員,比起她擔任民運科長要苦累多了,也艱難多了。職務小了,但責任更大了。全連20多名女同志,賀誠部長早就打過招呼,要求她照顧好女同志,尤其是幾名孕婦的生命安全。
當連長已兩個月的侯政,深感這個連長難當,指導員也同樣不好當:倘若發(fā)生什么問題或造成老同志、女同志的損失減員,連長、指導員都負有重大責任,搞不好也有掉腦袋的危險!
侯政還不無擔憂地對李堅真說:“李大姐,我知道你是中央局婦女部長,女同志中的健將!可那是在中央革命根據(jù)地,現(xiàn)在情況不同了,每天都在行軍作戰(zhàn),前有堵敵,后有追兵,休養(yǎng)連要避免遭受損失,減少損失,還要保證醫(yī)療、伙食和住宿,特別要保證老同志和婦女干部的安全,一個也不能丟掉,真難呀!女同志體力畢竟不如男同志,能保證自己行軍不掉隊,打仗不失散,就很不簡單了?!?/p>
在一次交談中,侯政還將周恩來向他交代任務時的談話內(nèi)容,一五一十地講給了李堅真。1986年4月17日,鄧穎超在北京中南海住宅會見侯政時,兩人共同回憶起長征中的干部休養(yǎng)連。
侯政對周恩來當年向他交代任務時的談話內(nèi)容,仍記憶猶新:“當年周副主席給我交代任務,詢問了我的經(jīng)歷和職務后,嚴肅地叮囑:‘你當這個連長,擔子不輕,連里的老同志是黨的寶貴財富,損失一個,我要砍你的腦袋!’”鄧大姐笑著說:“太重了,太重了!當時情況很危險,誰能保證一個不犧牲呢?……”
可見,“特殊連隊”的特殊人物,每一個人的平安與否,都是事關掉不掉腦袋的頭等大事!
1935年2月,紅軍二渡赤水后,即回師黔北。2月26日,紅三軍團攻占婁山關,并于28日第二次占領遵義。戰(zhàn)后,休養(yǎng)連隨軍進駐遵義城。
就在這時,紅三軍團送來一名重傷員,名叫鐘赤兵。他原是紅三軍團第五師政治委員,在扎西整編中紅三軍團兩個師縮編為4個團,他是第十二團政委。在攻打婁山關的戰(zhàn)斗中,他帶領部隊沖入敵陣,展開激烈的白刃格斗。激戰(zhàn)中,他的左腿被子彈擊傷,由于流血過多,被送到休養(yǎng)連時已處于昏迷狀態(tài),渾身高燒不退。經(jīng)醫(yī)生檢查會診,發(fā)現(xiàn)傷口已感染了破傷風,為危險之癥。因此,經(jīng)黨總支研究決定,為了搶救他的生命,必須進行截肢手術。當李堅真把這個決定告訴鐘赤兵時,鐘赤兵聽說要鋸掉他的一條腿,頓時火冒三丈,大聲吼叫:“你這個指導員,膽敢鋸掉我的腿,我就槍斃了你,斃了你!”李堅真耐心地講了傷情,反復作解釋,他才平靜一些,不禁又說:“我才21歲,你們鋸掉一條腿,我還有什么用?不如給我補一槍,讓我革命到底,少受痛苦?!彼落彽敉群鬅o法隨軍行動,如果被寄放在當?shù)乩习傩占依?,后果將兇多吉少。但是不鋸又不成,將危及他的生命。無奈之下,李堅真把情況反映給黨總支書記董必武、委員鄧穎超,兩人又馬上報告給周恩來。周恩來口頭指示:腿要鋸掉,手術后乘坐擔架;保留警衛(wèi)人員,沿途負責照顧;無論在任何時候,都不寄放在老鄉(xiāng)家里,保證把他抬到目的地。董必武、鄧穎超傳達了這三點指示,并作了一番勸說,鐘赤兵這才同意進行截肢手術。
此后,鐘赤兵就躺在擔架上隨軍行進,爬雪山過草地,一路吃了不少苦。有一次,行軍中跟一股敵人突然遭遇,抬擔架的民夫?qū)苋酉潞?,四散而逃。危急關頭,鐘赤兵四下里直喊警衛(wèi)員。李堅真聞聲趕到跟前,急得火燎油煎似的:“鐘政委,你怎么還沒走?警衛(wèi)員呢?”他說:“追趕民夫去了!你快把槍給我,我在這里就地掩護,叫同志們撤退……”李堅真見此情景,急忙喊來警衛(wèi)員,兩人抬起擔架就走,在后衛(wèi)部隊的掩護下,終于擺脫了敵人。
新中國成立后,鐘赤兵歷任解放軍防空軍政治委員,廣州軍區(qū)副司令員,國防科委副主任等職。1955年,被授予中將軍銜。
紅軍四渡赤水后,于1935年3月底南渡烏江,直逼貴陽。4月9日,紅軍分為左、右兩個縱隊,由貴陽、龍里之間突破國民黨軍防線,轉(zhuǎn)向云南方向緊急行進……
行進沿途,敵情十分嚴重,休養(yǎng)連跟隨軍委縱隊第三梯隊,馬不停蹄,晝夜兼程。一天中午,部隊于行軍途中稍事休息,燒水做飯,補充“能源”。電臺機要人員趁機架起了天線,搖動馬達從事發(fā)報聯(lián)絡。突然,有幾架敵機飛臨上空,一陣狂轟濫炸,電臺周圍人喊馬嘶,一片混亂。休養(yǎng)連隱蔽在半山坡樹林子里休息,好在沒有遭受損失,平安無事。敵機走后,連長侯政立即整隊集合先頭出發(fā),指導員李堅真清點完馬匹、藥箱和挑擔物資后,跟在運輸排的后面前進。走不多遠,過了一條小河,只見第三梯隊司令員李維漢站在河邊,按行軍序列檢查和詢問各單位人員情況。他當時也不知怎么發(fā)現(xiàn)少了兩名報務員,不禁詢問起來:“怎么搞的,報務員怎么還沒有來?”
“報務員在轟炸中受傷了?!甭愤呌腥嘶卮稹?/p>
李維漢聽說報務員受傷,急得直跺腳,見李堅真從他身邊走過,忍不住大喝一聲:“李堅真!你給我過來!”不等李堅真站穩(wěn)腳步,他也不問個三七二十一,就下達命令:“命令你帶上警衛(wèi)班,返回原地去收容,一定要把受傷的報務員找到,少一個由你負責!”
這件事的確出乎意外。作為休養(yǎng)連指導員,接收傷病員并負責醫(yī)療休養(yǎng),那是她不可推卸的頭等重要任務,現(xiàn)在命令她執(zhí)行收容任務,分明是臨時抓公差,亂套了。這本不屬于本職工作范圍的事,卻讓李堅真碰上了,她只能服從命令聽指揮。受命后,她將本連隊的殿后收容任務,臨時交給運輸排長,便帶領警衛(wèi)班循來路返回去尋找報務員。經(jīng)過一番周折,總算將那兩名受傷的報務員找到了,其中一名被炸傷了腿,由警衛(wèi)班輪流背了回來。當李堅真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向李維漢匯報時,李維漢這才意識到他下達命令的語氣有點過分,似乎也不公道。丟失報務員這件事,本來就跟李堅真毫無關系,如若追究責任,怎么也追不著李堅真。
“好同志,看把你累的……”李維漢有點過意不去地安慰了幾句。緊接著,他又說:“報務人員事關軍事機密,一個也不能丟失,你們找到了背回來就好了,我也就放心了。把那個重傷的報務員,放到休養(yǎng)連保護起來吧?!?/p>
李堅真對這件事情的看法是:“戰(zhàn)爭時期,對上級的命令是要堅決服從的,不能計較態(tài)度,更不能討價還價,否則會貽誤大事?!?/p>
1935年4月中旬,紅軍渡過北盤江,即占領興仁、興義地區(qū),這時又分為三路縱隊向云南挺進。休養(yǎng)連所在的軍委縱隊和紅五軍團為中央縱隊,由貴州西部山區(qū)直奔云南境內(nèi)的曲靖、龍馬、尋甸,一路上急如星火,晝夜行進。誰知,就在云貴高原的連續(xù)急行軍中,連長侯政的雙腳出了問題,面臨著被精減寄放的厄運。
長征途中,侯政的一雙鐵腳板從未出過毛病,但在貴州西部山區(qū)的連續(xù)行軍中,他的雙腳被草鞋磨破,當下就走不動了。侯政有匹馬,如果騎上走也就平安無事,可他卻要堅持行走,把馬讓給體弱的同志馱行李,結(jié)果傷口見水后感染紅腫,以至化膿潰爛,痛得難以著地,一步也不能動了。連長的鐵腳板“拋錨”了,指導員也難為住了。李堅真只能動員他騎上馬走。休養(yǎng)連雖說有個擔架排,擁有10多副擔架,但不是誰負傷誰有病就可以坐的,也不是連長、指導員一句話就能夠坐的,必須經(jīng)過嚴格審查正式批準才行。包括徐特立、董必武、謝覺哉三位老人,他們都有專馬可騎,但都沒有專用擔架。鐘赤兵鋸掉一條腿,擁有專用擔架,乃是經(jīng)過周恩來批準的。鄧穎超、賀子珍幾位病號和孕婦也并非每天都躺在擔架上被抬著走,她們大多時間也是以馬代步,或拄個棍子跟著走。乘坐擔架的決定權限,無論是連長還是指導員,都不能有半點特殊的越軌行為。
就在李堅真動員連長騎馬時,被派到休養(yǎng)連來進行巡視和監(jiān)督工作的特派員提出要把連長寄放在老百姓家中。李堅真一聽要寄放連長,眼前立刻閃出另外一幕寄放一個紅小鬼的情景:那個身負重傷的紅小鬼,緊緊抱住她的雙腿,匍匐在地不肯松手,寧愿死去也不愿離開紅軍隊伍,那悲痛欲絕的哭喊聲無時不在她的耳邊回蕩,揪心哪!現(xiàn)在,特派員提出要寄放連長,能不叫她傷心嗎?
李堅真回憶說:侯政擔任連長是上級領導經(jīng)過慎重考慮而決定的,他當過軍團的衛(wèi)生部長,對醫(yī)務工作很內(nèi)行,傷病員在醫(yī)療方面出現(xiàn)什么難題,他很快就能設法解決;在醫(yī)生缺少時,他可以親自從事外科手術;行軍中遇到敵人,他同樣能擔當指揮員,帶領警衛(wèi)排抵擋一陣。為了休養(yǎng)員的生命安全和生活保障,他不顧個人安危,也不辭勞苦,風里雨里,無怨無悔……如今他的雙腳潰爛,就要將他寄放,這太不近情理了。我對這事想不通,就對特派員說:“侯連長為休養(yǎng)連出了不少力,要帶好這個連也不容易,我不同意寄掉他!他的腳傷也不是什么大的致命傷,抓緊治療一下,堅持幾天會好的。他雖然不能走路,但可以騎馬,讓他騎著馬走吧!”
特派員接連發(fā)出質(zhì)問:“你能保證他的傷幾天就能好嗎?他的那匹馬能把他馱到底嗎?他現(xiàn)在不能走路,連隊工作干不了,你能負責嗎?”
李堅真的綽號叫 “蠻大姐”,她一聽這幾個“嗎”,那股子“蠻勁”頓時冒上來,說:“我不能保證連長的傷哪一天能好,但我可以幫助他,保證他騎馬行走。如果他的馬死了,我的馬還可以給他騎。我的馬也死了,我就背著他走!連里的工作一切由我負責,但不能把連長寄掉!”
兩人爭吵得面紅耳赤,態(tài)度都很強硬,誰也不服誰。李堅真最后使出一個絕招:“侯連長是賀部長選定的,周副主席也給他談過話的,不是誰想寄掉就可以寄掉的,你我都無權作出決定,應當請示上級領導!”
李堅真回憶說:“我雖然沒有權力決定寄或不寄連長,但可以提出意見,向上級反映情況。于是我便去找蔡暢大姐,她當時在軍委縱隊部工作,李富春同志當時又是總政治部代理主任。我把侯政的工作和傷情,以及特派員和我的個人意見,都如實地向蔡大姐作了匯報,請求她向上級反映,不要寄掉侯連長。蔡大姐也了解侯政,當初侯政不愿意到休養(yǎng)連來,還是蔡大姐跟他談話,說服了他,才到休養(yǎng)連來的。蔡大姐把情況向李富春同志反映后,這才把侯政留在部隊,擺脫了被寄掉的厄運?!?/p>
寄放連長之爭,終于獲得圓滿的結(jié)局,侯政亦念念不忘此事。
“在長征中戀愛結(jié)婚,懷孕生孩子,對女同志來說,簡直是一種災難。孩子生下后,又沒法帶,做母親的要和自己的孩子生離死別,這種感情上的折磨,無異于一種酷刑。”劉英曾對張聞天如此實話實說。
長征中,劉英下定決心,不到目的地就不結(jié)婚。丈夫林蔚1929年英勇就義后,她曾拒絕了不少同志的追求,全身心撲在革命事業(yè)上。長征到達陜北后,她才跟張聞天結(jié)為終身伴侶,時年已30周歲。
劉英只是30名女紅軍中的一個方面。另外一方面,王泉媛、劉彩香二人,照樣在長征中戀愛結(jié)婚,同時還有5個孕婦生孩子。
長征中生孩子的5個女同志是:毛澤東夫人賀子珍、鄧發(fā)夫人陳慧清、凱豐夫人廖似光、曾日三夫人吳仲廉、周子昆夫人曾玉等人。這些女同志在征途中生孩子,都很不容易,也吃盡了苦頭。孩子出生后,一個都沒有帶走,做母親的還要堅持行軍追趕隊伍。作為孕婦產(chǎn)婦,當時沒有專門固定的騾馬擔架,大都是臨時根據(jù)實際情況進行調(diào)配。有時找不到擔架,或沒有空閑牲口,即使剛生下孩子也要堅持行走。由于給養(yǎng)食品缺乏,產(chǎn)婦們也得忍饑受餓,能吃點干糧就很不錯了。打土豪獲得一些紅糖白糖,簡直就是喜從天降,留給產(chǎn)婦們沖碗糖水喝喝,就是最好不過的營養(yǎng)補品。長征二萬五千里,對每個孕婦產(chǎn)婦來說,都困難重重,步步艱辛,幾乎到了難以支撐的地步。
李堅真在回憶錄中這樣敘說:“當紅軍進入貴州時,廖似光由于勞累和顛簸,僅懷孕7個月就早產(chǎn)了。產(chǎn)后找不到擔架,鄧大姐就把擔架讓給她。廖似光產(chǎn)后還沒滿月,就幫助我們沿途做群眾工作。賀子珍也在貴州(應為川南古藺白沙鄉(xiāng))生下一個小孩。她產(chǎn)后不久,又被敵機炸傷,她是帶著全身的傷痛,以頑強的意志,堅持長征到底的。曾玉是在行軍途中,產(chǎn)前陣痛突然發(fā)作了,好不容易堅持到宿營地,同志們找來一捆稻草,讓她躺在稻草上把孩子生下來。第二天又要行軍,連寄放孩子的人家都沒找到,就用塊布把孩子包了一下,放在空屋的稻草上,留給房子主人回來收養(yǎng),母親便由兩位女同志扶著,艱難地跟著部隊出發(fā)了。天下哪有不愛孩子的母親?女紅軍也是母親啊!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她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骨肉在掙扎,在啼哭。那哭聲有如尖刀刺著母親的心,她們只能以堅強的毅力克制自己的感情,默默地忍受著精神上的巨大痛苦,抱著對孩子負疚的心情,拖著產(chǎn)后虛弱的身體繼續(xù)前進!這就是我們女紅軍的精神,這就是女紅軍為革命作出的犧牲!”
1935年7月16日,紅一方面軍和紅四方面軍各一部占領川西北的毛爾蓋,殲敵一個營。在毛爾蓋,紅一、四方面軍混合編成左、右兩路軍:左路軍由總司令朱德、總政委張國燾指揮;右路軍由前敵總指揮徐向前、政委陳昌浩指揮。8月中旬,左、右兩路軍分別從集結(jié)地出發(fā)行動。
干部休養(yǎng)連連長侯政和部分女同志(7名),奉命跟隨左路軍向阿壩行進。剩下的20名女紅軍,鄧穎超、劉英、蔡暢等人跟隨軍委縱隊機關行動,鄧六金、危秀英、劉彩香等人都被調(diào)離休養(yǎng)連,到總供給部從事籌糧工作。連長奉命調(diào)走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女“政治戰(zhàn)士”也調(diào)走了,老同志和傷病員卻一個未走,尤其是鐘赤兵等幾個重傷員身體極度虛弱,一步都離不開擔架和騾馬。這樣一來,指導員李堅真肩上的擔子就更加沉重了。當時,新調(diào)來一位姓毛的連長,很不適應“特殊連隊”的管理領導,初來乍到也扒拉不開。
過草地前,休養(yǎng)連同樣面臨著每人籌集15斤口糧的硬性任務?;I集不到糧食,就無法穿越荒無人煙的水草地。李堅真這樣回憶說:
“我們休養(yǎng)連也全都動員起來去割麥(即青稞麥),工作人員、警衛(wèi)員、飼養(yǎng)員及能走能動的休養(yǎng)員都參加割麥,董老、徐老、謝老三位受尊敬的老同志,都不顧年老體弱,親自帶頭去割。但我們連哪里比得上那些戰(zhàn)斗連隊。行軍時我們在后面,等我們到達毛爾蓋時,就近的麥地已被先頭部隊割完了,我們只得到遠處的麥地去割。因各單位都去割麥,遠處的麥地很快也割完了。我們連的行動比較慢,只割到少量的麥,就沒有麥子可割了。我們只好到先頭部隊割過的麥地里,去拾那掉在地上的麥穗子……”
紅軍到了毛爾蓋,當?shù)夭孛裉优芤豢?,并實行堅壁清野,使紅軍一無所得。李堅真這個打土豪找糧食的老手,也苦于英雄無用武之地,感到束手無策,一籌莫展。休養(yǎng)連在毛爾蓋駐扎了20多天,所收割到的一點青稞麥也吃得差不多了,要想籌足過草地的糧食十分困難。8月20日前后,聽說右路軍就要過草地,全連的糧食仍無著落,李堅真更是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無奈之下,她找到軍委縱隊政治部主任蔡樹藩,向領導反映休養(yǎng)連無法籌足糧食的實際情況,請求領導上給予幫助和照顧。
蔡樹藩時年30歲,湖北漢陽人,原是一位留學莫斯科中山大學的老資格,歷任紅軍師政委、軍政委和紅九軍團政委等高級職務。誰知蔡樹藩不但不同情、不幫助李堅真,反而板起面孔把她批評一通,他說:
“休養(yǎng)連要和戰(zhàn)斗部隊一樣,一律按上級命令行事,糧食自己找、自己背!傷病員的糧食,也由你們工作人員代背!”
李堅真說:“首長,休養(yǎng)連和戰(zhàn)斗部隊不一樣,我們的情況特殊,是個特殊連隊……”
“什么特殊連隊?特殊連隊也不能特殊,你們快去找糧食,去背!”蔡樹藩的語氣很硬,壓根就沒有商量的余地。
李堅真經(jīng)受不起這個批評,心里感到很委屈。她這人做事情干工作有股蠻勁,再苦再累也忍受得了,就是受不了一點委屈。連里的傷病員有不少人因傷痛折磨心情煩躁,動不動就向連領導發(fā)脾氣,甚至破口大罵,她都能夠理解、體諒并加以忍受,而對于來自上級領導的粗暴批評,她思來想去就是想不通。李堅真極其傷心地大哭了一場……
想不通的“蠻大姐”,在向董必武講明情況后,賭氣地說:“要求休養(yǎng)連和戰(zhàn)斗部隊一樣,這個指導員我干不了,我情愿去當挑夫,去抬擔架!”
“我們共產(chǎn)黨員,當干部的,在任何情況下都要沉住氣,要頂?shù)米”頁P,要頂?shù)米∨u,也要頂?shù)米±щy?,F(xiàn)在的糧食是很困難,戰(zhàn)斗部隊要打仗,首先應該保證部隊的需要。我們的糧食困難,自己想辦法解決吧!”董必武耐心地進行解釋和教育。
思想上盡管不通,但迫在眉睫的籌糧任務,還是要想辦法解決的。李堅真二話沒說,帶領警衛(wèi)員和幾個女同志,連夜牽著馬,打著火把,外出上山去尋找糧食。那些藏族土司、頭人埋藏在山里的糧食,事實上早就被先頭部隊像梳頭一樣梳了一遍,哪里還找得到什么糧食,或能吃的食物。
另外,夜間找糧行動帶有極大的危險性,那些暗藏在深山老林對紅軍尚不了解的藏族群眾,一發(fā)現(xiàn)紅軍零星人員單獨行動,總是打冷槍進行襲擊。李堅真也是迫于無奈,而不得不把個人生死置之度外,冒險上山找糧食……
也許不該“蠻大姐”冒此風險,她帶人前腳走后,楊立三(時任紅軍總兵站部部長)就派了一個警衛(wèi)班,將李堅真一行攔了回來。當時也不知是董必武還是哪個女紅軍,把李堅真等人冒險尋找糧食的事,及時反映到紅軍總供給部,楊立三才采取這一果斷措施,制止了李堅真的冒險行動。不容分說,楊立三也是一通批評:
“李指導員,別人都喊你蠻大姐,你可真蠻呀!就你們幾個女同志,夜里上山找糧食,遇到敵人打冷槍怎么辦?埋在山里的糧食,早就沒有了,被先頭部隊找完了,你們冒冒失失到哪里去找?我可以告訴你:休養(yǎng)連過草地的糧食,由總供給部幫助解決,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蠻干!”
“哇”的一聲,李堅真忍不住哭了。她身不由己地蹲在地上,雙手抱住頭,哭得好不傷心,淚水像斷線珠子似的滾落在地……
楊立三,這位在井岡山就擔任過財政科長、輜重隊長、軍需處長、總經(jīng)理處長,長征中擔任紅軍總兵站部部長的紅軍老后勤,對于紅軍的糧食供應保障,負有義不容辭的責任感。楊立三這番語氣同樣生硬的批評,不但沒有使李堅真感到委屈,卻像一股強烈的暖流在她的心頭涌動,原先的一肚子委屈,頓時也煙消云散。關鍵時刻,楊立三不只是幫了李堅真的大忙,同時也成為李堅真心目中最為敬重的好兄長。
李堅真因為向董必武說過不干指導員,要去當挑夫的話,軍委縱隊政治部當時就派一名干部,到休養(yǎng)連主持召開黨支部會議,對她進行批評教育。會上,還當眾宣布給予口頭警告處分。56年后,李堅真回憶說:“這是我參加革命以來,第一次受批評和處分。”
過草地時,李堅真的一只腳被草根穿透草鞋,刺傷了皮肉。當時,她也沒怎么注意,誰知經(jīng)過污泥黑水的浸泡,很快就感染化膿,紅腫起來,連草鞋也穿不進去了。紅軍指戰(zhàn)員普遍反映說:“不怕苦,不怕累,就怕負傷害病掉下隊?!遍L征路上,因傷因病而被迫脫離紅軍隊伍者,的確是太多太多了。過草地,因腿腳潰爛而落伍掉隊者,也不在少數(shù)。無論男女老少,假如在草地掉隊離開紅軍隊伍,那就意味著走向死亡,無論如何都難以活命。
李堅真怎么也沒有想到,前任連長侯政在云貴高原因為爛腳而遭受的痛苦折磨,居然又降臨到她這個指導員的身上。她不敢疏忽大意,急忙找到醫(yī)務室的醫(yī)生,及時給予包扎處理,以防止傷口繼續(xù)感染潰爛。
黨總支書記董必武聞訊后,不無關切地說:“蠻丫頭,你要騎上馬過草地,不可再蠻啰!你的坐騎呢?”
當時由于雇不到民夫,休養(yǎng)連的擔架減少到兩三副,只給鐘赤兵等幾個重傷員使用,連徐老、董老、謝老都沒有坐擔架的份了,各自騎馬過草地。賀子珍、陳慧清、劉群先、廖似光、金維映等幾位中央領導同志的夫人,都是拄著棍子過草地,相互間輪流著騎騎牲口。為保證體弱多病的紅軍姐妹走出草地,李堅真把她的坐騎配備給女同志班,讓曾玉、楊厚珍等人馱載行李,輪換騎乘。作為指導員,她必須保證讓每個女同志過草地不掉隊,平平安安走出去。
為了順利走出草地,同時也為了防止萬一,李堅真找來一塊生牛皮,在周圍戳了幾個小洞,將她的一只腳包裹起來,然后用繩子緊緊綁在腳腕上,這樣既可以防止污水淤泥的侵蝕,同時又能夠堅持行走。好在她隨身帶有一根棍子,這樣就當做拐杖拄著,一瘸一跛地跟著行走。她能夠堅持走出草地,多虧了那根隨身攜帶的木棍。
有一天,休養(yǎng)連來到一條小河邊,李堅真先用棍子試探河水的深淺,看看河底有沒有暗流和旋渦。當她把棍子插入水中試探時,接連幾次都被河水漂了起來,差點兒把棍子從手里沖走。她急忙對毛連長說:“連長,這地方水深,底下還有旋渦、暗流,我們繞開這里,從上游水淺處過吧!”
毛連長不以為然地說:“哪有什么旋渦?前面部隊能從這里趟過河去,我們就不能趟過去?我下去試探一下……”
結(jié)果一下到河里,毛連長就被河底的暗流卷倒淹沒了。
紅軍過草地,沿途雖說無戰(zhàn)事,但在沿途,那一幕幕極其慘烈悲壯的征程情景,并不亞于流血犧牲的戰(zhàn)斗場面。這只有7至10天的艱苦日子,如同黎明前極其黑暗的一段里程,在長征過來人的心中,無不刻骨銘心。據(jù)紅三軍團后衛(wèi)部隊的收容及沿途掩埋尸體統(tǒng)計,前鋒“一軍團掉隊、落伍與犧牲的在400人以上”。
有關休養(yǎng)連的情況,李堅真回憶說:“我們在草地走了7天7夜,終于走出了草地。我們連除毛連長犧牲外,休養(yǎng)員和其他工作人員,都全部安全地走出了草地?!毙蒺B(yǎng)連在草地減員只有一例,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8月底,右路軍全部走出草地,到達班佑、巴西地區(qū)。
走出草地后,軍委縱隊決定將傷病員分散到各個單位,休養(yǎng)連的番號即不復存在。李堅真回憶說:“走出草地,在班佑休養(yǎng)了幾天,一方面在此籌集糧草,恢復疲勞;另一方面是等待左路軍到此會合,共同北上。組織上考慮傷病員集中在一個連隊,負擔太重,行動不便,決定撤銷干部休養(yǎng)連,將休養(yǎng)員分散到各單位……”就在這時,李堅真離開了任職長達半年之久的休養(yǎng)連,被調(diào)回軍委縱隊政治部民運部繼續(xù)從事民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