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京偉

(山東建筑大學，山東濟南 250101;上海外國語大學，上海 200083)

肯尼斯詩歌中的中國元素探賾

鐘京偉

(山東建筑大學，山東濟南 250101;上海外國語大學，上海 200083)

肯尼斯·雷克斯洛斯(王紅公)是美國現(xiàn)代詩壇中推介中國文化的杰出代表，他翻譯并創(chuàng)作了許多與中國古典詩歌有關(guān)的作品，中國文化對其創(chuàng)作產(chǎn)生的影響不可忽視。本文追尋肯尼斯的創(chuàng)作和翻譯生涯，探尋其詩歌中的中國意象和禪宗意境。

美國詩歌;肯尼斯;意象;禪宗;意境

美國后現(xiàn)代詩歌的領(lǐng)軍人物之一肯尼斯·雷克斯洛斯(中文名:王紅公)①本文把Kenneth Rexroth翻譯成肯尼斯·雷克斯洛斯，為了保持統(tǒng)一，在文章中統(tǒng)一用肯尼斯·雷克斯洛斯，但是對于引文中使用的肯尼斯·雷克思羅斯仍保持引文中的譯法。不僅在詩歌創(chuàng)作和詩學理論方面有所建樹，在詩歌翻譯方面也成果豐碩。他是在介紹和吸納中國文化方面取得很大成就的一位著名詩人。美國詩壇巨匠龐德說:“中國是一個寶庫，今后一個世紀將從中尋找推動力，正如文藝復興運動從希臘人那里尋找推動力?！雹谮w毅衡:《詩神遠游:中國如何改變了美國現(xiàn)代詩》，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年版，第18頁。

一、東方情結(jié)

肯尼斯擅長以現(xiàn)代自由體詩律創(chuàng)作山水、愛情詩歌，具有深厚的東方古典情結(jié)。在他的作品當中我們常能感受到他對中國文化不由自主的贊美和向往。他不僅譯介東方詩歌特別是中國詩歌，更是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吸納、模仿中國古典詩歌的創(chuàng)作技巧以及禪佛思想，成為美國詩壇上介紹、吸收中國文化成就的主要作家?？夏崴沟臐h詩英譯集《中國詩百首》被威廉姆斯稱贊為“有幸讀到的美國現(xiàn)代語言中最富于感性的優(yōu)秀作品之一”③Williams，W．Two new books by Kenneth Rexroth，Poetry，1957．90(3)．p．180．。他的《愛與流年:續(xù)中國詩百首》以及與鐘玲合譯的《蘭舟:中國女性詩人詩選》和《李清照全集》都在西方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那種蘊涵在中國古典詩歌中的厚重的歷史責任感，樂觀豁達的人生態(tài)度，遠離世俗、歸隱田園山林、返樸歸真的淳樸靜謐的禪宗思想都深深地吸引著他。

禪宗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印度宗教學說的融合與吸收，是由兩漢之際自印度傳入中國的佛教與中國的儒道和老莊哲學融合后形成的一個獨具特色的宗派。它結(jié)合了中國文化后不斷自新發(fā)展，進而超越了宗教領(lǐng)域，是中國美學與藝術(shù)的又一次“兼收并蓄”的自新與發(fā)展。作為佛法的一個重要流派，禪宗以其對宇宙人生的獨特參悟方式為中國古代文學藝術(shù)(尤其是詩歌)創(chuàng)作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靈感和素材。19世紀末，禪宗被介紹到西方，對英美“意象主義運動”起了巨大的推動作用。④自釋亮:《論禪宗對東西方詩歌的影響》，《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5期，第118頁。禪佛在二戰(zhàn)后的美國風靡一時，肯尼斯對禪佛思想、修禪的興趣也很濃厚。

禪宗主張皈依自然，從自然山水、雪月風花之中體悟永恒的真理。禪，在梵語里意為“靜慮”，即沉思之意。禪宗將基督教外在的崇拜引入內(nèi)心，以沉思冥想的方式，通過個體的直覺體驗，在感性知覺中達到超脫和自由?！耙饩场笔侵袊糯恼撔g(shù)語和古典美學的核心范疇。曾經(jīng)孤獨的肯尼斯在飽受禪宗佛法的浸潤之后，在其詩歌中展現(xiàn)了禪宗深邃的虛靜意境。在后期的作品中，肯尼斯更是藉用豐富的禪佛意蘊和坐禪思想來表達自己對人生和佛法的理解。

中國古典詩歌因受“物我合一”、“天我合一”以及佛教中禪學的影響，尤其講究詩歌的蘊籍，追求虛實相生、情景交融的審美境界。中國古典詩歌重直覺、重領(lǐng)悟、重意合，具有模糊性;其中的意象個性色彩強烈，視含蓄、空靈、深遠的境界為美?？夏崴沟摹端o》中寫道:“……一只海龜溜入水中，撲通一聲，如同爆裂的氣泡;寂靜無聲……單單一聲蛙鳴，充滿困惑和疑問。”①S am Hamill＆ Bradford Morrow．The Complete Poems of Kenneth Rexroth．Washington:Copper Canyon Press，2003，p．664．此詩譯文參考了遲欣副教授的譯文。海龜?shù)娜胨曗淮蚱旗o謐的世界，然后又歸入沉寂，平靜如初。細微敏感的心靈感受反映出詩人走向?qū)庫o的心緒和帶有禪味情趣的自然美感，這與“鳥鳴山更幽”的禪境相得益彰，又如柳宗元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四句八個意象，復合成一個陰沉、凄涼、孤寂的整體意象，形成一個沉寂冷清的氣氛與詩人愈挫愈堅的正氣交融的境界。其實禪宗哲學就是生命的哲學，“靜穆的觀照和飛躍的生命……也是構(gòu)成‘禪’的心靈狀態(tài)”，難怪帶有音符躍動的笑聲會有著“沉醉不知歸路，驚起一灘鷗鷺”的意境。如此這般體現(xiàn)禪宗虛靜的詩句在肯尼斯詩歌中隨處可見，將繾綣悱惻的愛意和東方禪宗的融合更是其詩歌的獨到之處。②遲欣:《肯尼斯·雷克斯洛斯的詩歌與禪宗文化》，《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5期，第115頁。

禪宗是純粹體驗的，它無關(guān)語言，超越邏輯。禪宗只是一種感覺，自給自足。禪宗的“悟”無關(guān)于理性與非理性的二元選擇，因為這種選擇無論偏向哪一邊，其終極指向必然被還原為理性。海德格爾所謂“無”的境界雖然把人的終極存在方式界定為“詩意的棲居”，但是，因為它是反思過程的最終剩余，因而顯示出強烈的思辨色彩。“無”遠離生活，拒絕實際，所謂“詩意的棲居”只是一個形而上學的設(shè)想。顯然，海德格爾在作哲學思考而不是體驗生活。禪宗則是生活的詩化，是詩化的生活。禪的境界不是在思辨中完成的，而且禪必須最終落實于現(xiàn)實日用，此所謂“擔水砍材，無非妙道”。禪境是心無執(zhí)著，立處皆真。

二、中國意象

意象是中西方詩歌共有的模式，但是中國詩歌首創(chuàng)的審美范疇。我國詩歌意象理論從形成到成熟已歷時兩千多年，而西方作品中明確將“意象”一詞引入文學審美范疇的卻是康德的《判斷力批判》。意象是詩人呈現(xiàn)給讀者的物像符號，是客觀物象與詩人主觀情意的化合物，是詩人思想情感的載體。讀者可以通過反復體味和揣摩意象，去體會詩人的所思、所想、所感，甚至沉浸其中，引起心靈的共鳴。中國古典詩歌在強調(diào)“象”的同時，更強調(diào)“意”應寓于“象”中或外，“明象”只是其初級形態(tài)，“得意”不僅忘象，進而“忘言”才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最高境界。但真正一反西方詩歌重模仿、重再現(xiàn)、輕意象、輕表現(xiàn)的傳統(tǒng)，借助于意象的構(gòu)建完成詩歌創(chuàng)作并產(chǎn)生深遠影響的卻是源于中國古典詩歌的英美意象派。意象派詩歌在中國古典詩歌的滋養(yǎng)下，開創(chuàng)了英美詩歌的先河。因此我們在欣賞意象派詩歌時，不能不對中國古典詩歌予以特殊觀照。相對意象派詩歌的意象強調(diào)理性而言，中國古典詩歌的意象更感性化，意象的構(gòu)建更密集、更富于跳躍性和個性化。

中西詩歌中的意象同時又具有明顯的差異。美國“意象派”詩歌運動領(lǐng)袖埃茲拉·龐德給它的定義是:意象是一種一剎那間呈現(xiàn)出來的理性和感性的集合體，意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只是一個思想，它是一團或一堆相交融的思想，具有活力。他強調(diào)“意象”要反映理性和感性的復合物，用他自己的話說意象中“意”是指各種根本不相關(guān)的觀念的聯(lián)合體，而對“象”的理解是準確地再現(xiàn)各種個別的事物，是“明晰的細節(jié)”，即追求細節(jié)的真實、準確和明晰，這和中國古典詩歌追求朦朧、含蓄的詩風傳統(tǒng)正好相反。

長期研習和翻譯中國古典詩歌，對肯尼斯的詩歌創(chuàng)作也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中國古典詩歌意象密度大，而且有多視角畫面的切換，跳躍性強，類似電影中的蒙太奇手法。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為長焦遠景;“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為近景推進;杜甫的《絕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由眼前的黃鸝到直上萬里碧霄的白鷺，視野由低到高;“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從西嶺上的千年積雪，到門前浣花溪里停泊的船，視野由遠及近。整首詩既有近觀，又有遠眺;既有平視，又有仰視;既有靜的意象，又有動的意象;同時又虛實相應，視角隨著意象的不同不斷在空間上跳躍變換。跳躍的、多視角的意象組合方式在中國古典詩歌中極為常見。中國古詩中常用的“千”、“萬”等不確定的表示無盡的數(shù)量詞在肯尼斯的詩中也得到了體現(xiàn)和運用。在肯尼斯的《心苑，苑心》中有這樣的句子:“千萬顆珍珠在 /瀑布的霧靄中疊加/架成一道彩虹/心底里一顆珍珠隨著/千萬道彩虹成長。”③Sam Hamill＆ Bradford Morrow．The Complete Poems of Kenneth Rexroth．Washington:Copper Canyon Press，2003，p．664．這些詩句都具有明顯的中國風格:結(jié)構(gòu)簡潔，語言精煉，意象鮮明?？夏崴褂枚潭痰膸坠P就勾勒出一幅色彩鮮明的山水畫卷，而后借景抒情、直抒胸臆。詩句中用“珍珠”和“彩虹”等意象來隱喻愛情，寓意深遠。在肯尼斯心中，愛情像是珍珠般彌足珍貴，又像彩虹般美麗光鮮、稍縱即逝。

肯尼斯的詩歌創(chuàng)作，不僅在寫作技巧和詩歌建構(gòu)上借鑒了中國古典詩歌，在深層次的精神內(nèi)涵上也汲取了中國古典詩歌的古樸韻味。詩歌創(chuàng)作本身就是極具個性化的行為。詩人鮮明的性格、情感的發(fā)泄方式、人生志向等都會使詩歌意象極富個性色彩，形成獨具特色的詩歌意象群。作為浪漫主義詩人，李白的詩歌想象雄奇，色彩瑰麗，善用大膽出奇的夸張手法，所以形成了以高山、大海、長河、飛瀑、明月等為主的意象群，境界闊大雄渾，氣勢非凡。同一意象在不同詩人的作品里也被賦予了不同的色彩，同是落日，王之渙的“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氣勢磅礴，詩人豪邁情懷可見一斑;而王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意象雖大，卻難掩詩人精神上的寂寞。同樣，李清照的《一剪梅》用“大雁”這一意象抒發(fā)了作者對丈夫的思念之情?？夏崴挂渤Ｓ谩按笱恪眮肀磉_自己的思念與哀愁，在他悼念亡妻安德烈的詩《你的生日在加利福利亞山上》中便有這樣的詩句:“殘月倒映在水中，大雁在空中悲鳴。”可見，詩人已經(jīng)把中國古典的文化精神融入個人的感知之中。①鄭燕虹:《論中國古典詩歌對肯尼斯·雷克思羅斯創(chuàng)作的影響》，《外國文學研究》2006年第4期，第164頁。

三、結(jié)語

肯尼斯雖然喜愛中國文化，但中國文化并不是他唯一的選擇。他也喜愛日本文化、印度文化和印第安文化等其他東方文化?？夏崴沟脑姼鑴?chuàng)作吸收了中國古典詩歌的一些創(chuàng)作技法，但并不一味模仿中國古典詩歌。他擅長從各國文化中吸收養(yǎng)分，并能很好地將不同文化的元素糅合在一起，將多種文化因素融合浸入他的詩歌翻譯和詩歌創(chuàng)作中。禪宗作為東方文化的精髓，在世界文化的互相激蕩中，極大地影響了西方文化各領(lǐng)域，對西方哲學和美學的發(fā)展起到了直接的、深層次的作用。作為東西方文化的使者和徘徊者，肯尼斯身上既散發(fā)著西方文明帶給他的豪放和自由，也洋溢著東方文化賦予他的寧靜與神秘。他雖然推崇東方禪宗文化，習禪打坐，閱讀了大量與佛教相關(guān)的書籍，但并沒真正皈依佛教成為一名佛教徒。他在閱讀中吸收佛教思想和素材，“將其運用于詩歌創(chuàng)造，并將坐禪時的種種神奇的幻想和心靈體悟糅合到詩歌中，賦予其詩歌濃郁的佛教色彩”②鄭燕虹:《肯尼斯·雷克思羅斯詩歌中的禪佛意蘊》，《外國文學研究》2008年第1期，第53頁。?？夏崴挂庾R到本國社會主流文化的問題時，將目光轉(zhuǎn)向異國文明，從異域文化中汲取的又常常是他自己認同的、與其自身的思想觀念相似的東西，以證明自己所認同的思想觀點的正確性和普適性，用異文化素材來構(gòu)建自己的理想國。他用生命去體悟禪佛這樣深遠微妙的心靈意境并自然流露在其創(chuàng)作中，從某種意義上，他對禪宗的汲取和發(fā)揚是東西方文化相通互補、交映成輝的一個典范例證。作為“垮掉派”文學流派的領(lǐng)袖，從他對中國文學的汲取和積極傳播上，我們可以看到文化背景、知識結(jié)構(gòu)、個性氣質(zhì)和審美取向不同的異國作家在面對多元化傾向的世界文化時所作出的新的價值選擇與精神契合。③遲欣:《“圓月，一切皆空”——肯尼斯·雷克思羅斯詩歌中禪宗意象探賾》，《名作欣賞》2009年第11期，第130頁。

I106．2

A

1003－4145［2011］09－0112－03

2011－06－09

鐘京偉(1975—)，男，山東昌樂人，上海外國語大學博士研究生，山東建筑大學講師。研究方向:美國小說、美國詩歌。

(責任編輯:陸曉芳sdluxiaofang@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