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康,周作武,張成偉
(1.湖南大學,湖南 長沙 410082;2.南華大學,湖南 衡陽 421001;3.安陽師范學院,河南 安陽 455002)
引進行政法(學)的一位先驅(qū)者:清光緒朝戊戌科狀元夏同和*
許 康1,周作武2,張成偉3
(1.湖南大學,湖南 長沙 410082;2.南華大學,湖南 衡陽 421001;3.安陽師范學院,河南 安陽 455002)
根據(jù)夏同和(1869~1925)的生平簡歷,他在日俄戰(zhàn)爭時期留學日本法政大學的基本情況,以及他引進西方行政法(學)等諸多史跡,可以確認他無愧于廣東法政學堂的開創(chuàng)者地位,以及作為中國“百年法政學”先驅(qū)者的學術(shù)貢獻。
行政學;引進;夏同和
清末“新政”是滿清封建王朝內(nèi)外交困時進行一定的政治體制改革的嘗試,總體意圖是換湯不換藥,具有相當?shù)钠垓_性。但西方法政知識的傳入,畢竟對一部分官紳認識行政管理體制需要改革,起到了啟蒙作用。留學日本的法政學生開創(chuàng)了行政學的引進,他們是一批先驅(qū)者,不少活動起步的時間比現(xiàn)代人通常想象的早。例如當中山大學紀念定名80周年之前一年便已慶祝過其“百年法(政)學”的輝煌歷程[1],可見后者早了21年。從中大校史可知,中山大學(廣東大學)前身之一的廣東法政專門學校由廣東法政學堂演變而來[2],這所學堂是在原“課吏館”(大體相當于現(xiàn)代的行政干部培訓班)的基礎(chǔ)上,于1905年冬由兩廣總督岑春煊(1861~1939)和提督學政于式枚(1853~1916)聯(lián)銜奏請清廷批準設(shè)立的。奏折中最重要的人事安排,就是“奏留”夏同和(1869~1925)并任命其擔任法政學堂的監(jiān)督(即校長)。而且據(jù)中山大學校史記載,夏氏一直任職到辛亥革命學校暫時停頓為止,即1912年2月。因此,紀念中國的“法(政)學百年”,如果不能對這樣一位開風氣之先的人物有具體的評介,當然會令人遺憾。何況,稍查夏氏簡歷,就能看到他頭上兩輪耀眼的光環(huán):戊戌(1898年)科狀元,且留學日本法政大學!這真是中國近代知識分子群體中罕見的中西兼優(yōu)“功名”、出類拔萃“身份”了。然而,夏氏的法政思想與其他業(yè)績,今人所知甚少,似乎“乏善可陳?!北疚脑噲D著力發(fā)掘,盡可能拋“磚”(原始材料)引玉。
夏同和的法政及學術(shù)活動與湖南頗有關(guān)聯(lián),湖南后輩學者更應予以重視。
據(jù)人物辭典和方志所載(按:互有矛盾和錯舛之處),大致可知:
夏同和,字用卿,貴州麻哈(今麻江縣)人,1869年(清同治八年)生,1898年戊戌科狀元,授翰林院編修。1913年1月,任湖南國稅廳籌備處處長,后任眾議員,北京政府國務院法制局僉事、參事。1916年第一次恢復國會時,仍任眾議院議員。1917年9月,任江西實業(yè)廳廳長,1919年6月去職。1925年逝世,年 56 歲[3]P659。
更進一步的情況,例如麻江縣政府網(wǎng)站或中華旅游網(wǎng)站上[4],另有幾條基本材料:
其父夏延源只是國學生(貢生),卻任至知府;夏同和曾隨其兄夏同彝(道員)在廣東課讀;1893年應順天鄉(xiāng)試中舉,但在次年的春闈(2月)未能獲售;1898年再度參加會試,排名暫列第十七。到了5月的殿試上突然發(fā)力,“洋洋2000余言,以精辟的見地,博得考官吏部尚書孫家鼐和閱卷官昆岡等八名大臣贊賞,光緒帝親筆御點夏同和戊戌科一甲第一名進士(狀元),以黃榜昭示,大魁天下。是貴州設(shè)建制以來僅有的兩個(另一人是貴陽青巖趙以炯)文狀元之一。賜狀元鼎帽、披翎、朝帶等物,授翰林院修撰職”。
該材料還稱:“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禮部派同和為庚子、辛丑并科(鄉(xiāng)試)湖南副考官。回京后,被任命為法政學堂監(jiān)督。在西方文化和工業(yè)革命的影響下,光緒三十三年(1906年),清政府派同和東渡日本學習和考察,在日本6年,主要學習工業(yè)和經(jīng)濟建設(shè)方面的課程。民國元年(1912年)回國”。
以上末兩行文字所述明顯不確。首先,1902年全國尚無法政學堂;其次,他應當是1904年赴日學習法政而非經(jīng)濟,1905年冬就回國了。
該材料續(xù)稱:“辛亥革命勝利,貴州自治社人掌權(quán)。夏同和閑居貴陽私邸,獲悉憲政黨人陰謀篡奪政權(quán),誣陷自治社人為匪,向云南軍政府乞求蔡鍔派唐繼堯出兵鎮(zhèn)壓。夏同和認為憲政黨人圖謀不軌,即密信告訴在滇摯友鐘昌祚,由其上書云南軍政府,蔡鍔同意罷兵,但入黔途中的唐繼堯則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辭,悍然出兵貴州,嗣后,夏同和對憲政黨人持戒心,不參與黔政。
1913年春,國民政府在全國開展憲政競選活動。都勻府選舉同和為代表,成為貴州省選上的眾議院議員。1920年,夏同和出任江西省實業(yè)廳廳長,兩年半后回北京。公干之余教子,伯寅、肅初均畢業(yè)于日本早稻田大學”。
這里所述到江西任職年代與前文(人物辭典條目)也有參差,待考。
戊戌科考生面臨一個敏感的時刻和一個敏感的話題。甲午戰(zhàn)爭中國的慘敗促使光緒帝更緊迫地尋覓治國之方,1895年康有為的《公車上書》和之后的變法宣傳,改革派和頑固派的劇烈沖突,帝黨和后黨的生死斗爭,到這個階段更加波譎云詭。來自全國各地丁酉科(1897年)的舉子們盡管仍然是按舊的科舉模式制作出來的,不能滿足維新的官吏規(guī)格要求,但光緒帝希望從中有所識拔。他出的殿試題[5]P2086-2091,以這幾句開宗明義——
制曰:朕仰承天眷,寅紹丕基,于今二十有四年矣。符列圣之詒謀,慈闈之訓教,夙夜兢兢,不敢康逸。思與海內(nèi)賢士,酌古劑今,共圖上理。茲當臨軒發(fā)策,冀得嘉謨以裨實政。爾多士各攄己見,啟沃朕心。
皇帝所提問題文字頗長,這里加以簡單歸納,制策實質(zhì)上是以“求才、經(jīng)武、綏遠、理財”為問。
夏同和沉著應答,寫下流暢文章,今截取其若干主要文句稍加解析。
臣對:臣聞為治莫先于法祖……
竊見近日謀富強者,莫不競言新法。夫窮變通久,往訓維昭,茍利當時,何容泥古。然塞源求委,舍本治標,補苴之圖,圣賢弗尚,故雖近于效忠,責難而非其說。
這段話稍批“泥古”,重點卻傾向保守派立場,不欣賞“新法”。他在此是否使的障眼法?令人費解。
關(guān)于第一題(求才),文章為科舉制辯護:“今人議變科舉者,謂時藝空言無用耳。夫凡宣之于口,筆之于書,皆空言也,時議即變,果遂不至空言乎?蘇軾有言:“得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人之道在于責實?!蹦茇煂嶋m試以時藝而人才自興:不能責實,雖制度日更,于造士終無所益”。
夏同和的結(jié)論自然是,不必看重形式的改變,無需“制度日更”,求才之法在于“循名核實之為愈也”。
對于第二題(經(jīng)武)他有個說法,可概括為:兵將關(guān)于軍制及其權(quán)謀要用得適宜(時宜、機宜)。
臣謹案:司馬兵法所云生聚教訓之術(shù),權(quán)謀運用之宜,后世言兵事,咸祖之。
既然晚清外戰(zhàn)屢敗,他不能睜眼說瞎話,于是就不言法祖了,轉(zhuǎn)換為:“無必勝之兵,亦無必勝之制,要在因時制宜耳。昔我太祖高皇帝以八都統(tǒng)轄八旗,遂舉遼陽一隅無敵于天下;及我世祖章皇帝定鼎燕京,仍八旗之舊,更于各行省置綠營兵……文宗顯皇帝時,綠營兵竟廢弛不可用,于是專用召募,削平大亂。由是觀之,制豈有定哉?大抵從古無必勝之兵,而有必勝之將,自來名將亦斷無不自為制,而遂能操必勝之權(quán)者?;噬显懭终裎?,安不亡危,亦專閫以任才,因時以酌焉可矣”。
所以他認為經(jīng)武之方在于“任才”,“因時制宜耳”。這倒有點與時俱進之感。
關(guān)于第三題(綏遠):
臣以為論綏遠于今日,較歷代為尤難,……通商以來,他族逼處,要挾百端,羊狠狼貪,不知向化,薄海臣民,共深義憤。
綏遠要應對上述情況,在于“寬猛相濟耳”,因為“如今商岸四辟,門戶洞開,教務蔓滋,潛生奸宄,不先用威,雖德不足畏其志;不先用猛,雖寬適以養(yǎng)其奸”?!按藨讶徇h人,萬世不易之理也!”“我皇上整兵修戌,寓武功于文德,行見梯山航海,奔走而來賓已?!?/p>
至于第四問,說到理財之道,他認為應當首重“開源”,另一手抓“節(jié)流”?!胺蚪袢绽碡?,開源較節(jié)流為尤重,蓋海禁既開,流雖節(jié)仍不免漏卮,……而節(jié)流亦不可忽”。
兩者要落實,“能核實則開源自見有功,否則雖節(jié)流亦甚無補?!?/p>
“伏冀皇上躬行節(jié)儉,復以開源之事責實于臣,則生財之道得矣。”
答卷最后強調(diào):
且夫古今異勢,張弛宜然,天不變,道亦不變,安在法之必變也。且變法者不過日,法久則敝耳。果法之自敝乎?抑亦奉法者之敝之乎?行之既久,視為具文,茍且因仍,致使列圣主法之精意蕩然無存,轉(zhuǎn)念其變法之說,其妄甚矣。臣愿特頒諭旨,宣布中外,臣工不必侈言變法,惟事事綜核名實,奉法而力行之。將英俊之士,可以興軍旅之威,可以振四夷之守,可以固九府之財,可以充斯所為,揚大烈,覲耿光,我國家萬萬年有道之長基此矣。
夏同和與其他進士們這樣的殿試卷,觀點、思想和方法未必達到皇帝的期望值,不知這些保守論調(diào)是否戊戌政變后公開出版時加入的?或是夏同和早看出康梁成不了氣候?不過他的名字實在取得暗合宸衷。須知,幼年光緒由慈禧指定的幾位老師,便有翁同和(1830~1904)與夏同善(1830~1880)。兩人都忠君愛國,德才兼?zhèn)?。后者已逝,前者作為變法的主腦,正遭到后黨的圍攻,岌岌可危。夏同和大名與這兩位帝師恰巧都有二字相同,那別致的“龢”(和)字竟也一致,莫非上蒼果然垂憐光緒,降輔政之大任予夏同和?不得不使人產(chǎn)生這樣的聯(lián)想。
光緒帝成年親政后真正欽點的狀元,依次是1892年張謇(1853~1926),1895年駱成驤(1865~1926)和1898年夏同和。戊戌政變后,慈禧重新垂簾聽政,由于八國聯(lián)軍之役,1901年無法開考,1902年先補行鄉(xiāng)試,1903、1904年接連補行正科、恩科(慶祝慈禧七十大壽)會試。最后兩屆的狀元王壽彭(1874~1929)和劉春霖(1872~1942)是由慈禧確定的。與“同和”之名相仿,時人都傳說“壽彭”直顯萬壽吉慶,“春霖”正好緩解旱情,切合當年現(xiàn)實需求,因而兩人超越同場儕輩,一飛沖天。自古“文章中考官”之說到當朝遠不如“姓名中圣意”之實,從上節(jié)所引不算特別高明的狀元答卷,也可看出這種求才方式確實到了窮途末路。更具諷刺意味的是,1905年科舉制被廢除,他們倒成了“稀世奇珍”,因為不可再得。除張謇提前棄官下海經(jīng)商以外,其余的前二人已在翰林院卒業(yè)(散館);又按學部的新政規(guī)章,后二人也獲變通之法,即進入京師大學堂進士館(直屬學部)以取代被撤消的翰林院。無論如何,駱、夏兩位已授四品官職(翰林院修撰等),而王、劉尚需等待。但留學浪潮也恰在這時興起,盡管多數(shù)留學生是因廢科舉斷了前程而去“洋插隊”,以謀返國后再獲功名(按新規(guī)留學生可考授舉人、進士名份);他們四位狀元則毋須“曲線救國”。但又不如實權(quán)大臣們享受走馬觀花式的“出洋考察”,便先后謀求“訪問學者”的途徑。好在日本各大學當局看到,無論從擴大支那生源還是從增加學費收入都很合算,愿意接受。
四人中的大哥駱成驤1906年赴日,與留學諸友翻譯了16個國家的憲法條文,匯編為《憲法議院法淵鑒》,附《議院法》,由他寫序。其實駱成驤早在戊戌高潮中便呈上《請選舉議員和選舉執(zhí)政》奏折,認為“當今各國其政治最善者莫要于議院,議院之最善者莫要于公舉執(zhí)政”。主張“擇大臣”之通達時務者,畀以事權(quán)”,并設(shè)計了一套選舉執(zhí)政的方案(細則)。留學使他對東洋西洋的議會和選舉制有了更多的認識。
據(jù)云王壽彭也在1906年赴日,寫了《考察錄》。
劉春霖是1907~1908年留學日本法政大學,未見有何撰著。
以上二人留學情節(jié)來自其家鄉(xiāng)網(wǎng)絡報道,僅供參考,本文不擬深究。
夏同和出國比他們更早:
“曩者,俄人因攫取吾滿州土壤權(quán)利,與日本構(gòu)兵,屢戰(zhàn)輒敗。虎狼方爭食而斗,無暇顧我。吾甚惜國家處此競爭劇烈之世,孟子所謂閑暇明其政刑之時,不易得也。于是拂衣渡東海,將視察日本之所以為治且強者,取以為吾國法。入其疆,則見其士精于學,兵嫻于伍,農(nóng)服于疇,工居于肆,商賈安于市,井然莫敢紊,帖然莫敢不服也。夫強敵在前,日夜發(fā)兵轉(zhuǎn)馕,不絕于道。執(zhí)政者從容指揮,國民奉法惟謹,若馭六馬,動履軌涂,無奔踶覆敗之患。此足知法制之基本安固,而政策因此得宜,其明效大驗,誠可視矣。既而至東都,入法政大學?!保?]
日俄戰(zhàn)爭始于1904年2月8日日本海軍偷襲旅順口俄艦,9日、10日俄日分別宣戰(zhàn),8、9月日本海陸兩路各獲大勝,1905年1月日軍攻陷旅順口,3月陷奉天(沈陽),5月在對馬海峽殲滅俄援軍波羅的海艦隊,9月雙方簽訂《樸茨茅斯和約》。結(jié)合上文他當時的觀感,可以推斷,夏同和赴日,到達“東都”(東京),當在1904年夏秋之際。另據(jù)中山大學賀躍夫文章[7]分析,夏氏若是正常入學,應為1904年5月(第一班)。
夏氏序言落款是“光緒三十一年十月朔日(按:l905年10月28日)黔陽夏同和自述于日本江戶”。(按:江戶即東京的原名,意為“江的門戶”,即河口灣,因位于隅田川注入東京灣處而得名。1868年明治天皇將京城由京都遷至這里,改稱東京。原江戶城范圍是現(xiàn)在東京城東部的千代田區(qū))。
像其他留學生一樣,夏同和不難初步看到和想到的是:
夫日本勃興于歐西列強之后,凡法律政治皆取法焉。行之二十余年,而治定功成,雄視歐亞,何其捷也。
于是正好借俄國新敗,宣傳他所獲得的立憲派觀念:
而憲法未頒、政治凌雜失紀者,惟吾國與俄羅斯,東西相對峙,世稱專制國焉。
原來夏同和入讀的是日本法政大學特為清國留學生辦的“速成班”,他在那里“聞諸先生之講授,于國法學,見國家社會締構(gòu)之原理,與政權(quán)分立之精神,則可知行政必先樹立根據(jù)于此;于刑法、裁判構(gòu)成法、民刑、訴訟法,則可知司法權(quán)與行政劃分之界限;于民法、商法、經(jīng)濟學、財政學、國際公私法,則可知政界之廣遠,其相干關(guān)系諸法為至繁賾也”。
并且進一步向中國士人示警,時機緊迫,“頃日俄戰(zhàn)局已終,締盟修好,憲法確立之詔,又遍布于彼得都矣。而所謂專制國者,惟我國僅存于世。夫俄之經(jīng)營遠東政策,不得遽逞者,非力不足也,徒以憲政未施,上下離德,故少挫耳。一旦發(fā)憤改革,君民一心,以圖東亞,則我將先受其毒”。
上節(jié)文字表明夏同和由法學而政學,認識到三權(quán)分立下行政學有了更豐富的內(nèi)容:“世界各強國既確立憲法,舉朝野上下莫不殫精合慮,蘄充實行政學而革新其法,以臻美備,蓋百數(shù)十年于茲矣”。
他和某些少不更事的學員不同,力求學以致用,對行政學予以更多的關(guān)注:
及聞行政法講述,殊簡略不足以廣吾意,乃參考各家著書,且實驗諸行政官府,及市町村之所有事。然后知行政之意義、范圍、實質(zhì)、形式,與夫機構(gòu)之組織運用,監(jiān)督之方術(shù);軍事、外交、財務、法務、警察、助長,一切內(nèi)容概括之溥博。嗚呼,可謂備矣。
這里所謂“實驗”,當指循名責實、檢查測驗,將理論對照他所看到的日本各級行政實務。
故我國之行政則何如,自尚書、詩禮、春秋、論語、孟子,以及諸子百家之論說,歷代之史乘,皆可藉資以推求政治利害得失,因革損益之理,似未嘗無行政學也。自周官、唐六典以至本朝之會典,立法累備,條理秧然,似未嘗無行政法學也。然而國政卒多亂而少治者,何也?今立憲國攻究行政學與行政法學者,大都設(shè)為???,各從其師承派別,以自求心得,分析之、綜合之、比附而變通之,轉(zhuǎn)相傳習,浸成一統(tǒng)系之學,舉國研究,以期盡善。而我國學士,憚觸禁網(wǎng),相戒莫敢言時政;或搜討戰(zhàn)籍單簡破碎,難視其全。官司之賢者,僅能循循職守,率由舊章;不肖者至委職權(quán)于吏胥,舞文弄法而不知救止,則是雖有學而不能專精也。且行政必因時以為變通,世變?nèi)招聞t法則亦日出以相應。欲推求至當,建立一定不易之準則,今尚非其時也。故東西諸國行政,僅定法規(guī),而未能編纂法典。我國自三代以來,至于漢唐,交通未廣,故如周官、唐六典,未始非當時行政至善之規(guī);趙宋而遠,外敵恣陵,已非閉關(guān)自守時代。而行政者不能因時應變,拘泥書典,一成不易,積習相沿,至于今日,則是守成法以自囿也。如此而欲使國政有推行之利,法理無疏漏抵觸之患,其可得乎。雖然此獨枝未之病也,不拔本塞源,立憲法以分析政權(quán),則行政必務廣而荒,淆亂而不可理。一人有叢脞之憂,百姓不蒙保義之福。非所以精優(yōu)騰于今之世也。
可知夏同和的學風得到相當?shù)膬艋?,認識到行政學和行政法學的研究必須專精,不斷演進。而不能靠老皇歷或泛泛之論。
且天下國體政體,大勢之所趨,非一二國之力所能御。時勢導我于前,強鄰迫我于后,而故依違猶豫,趦趄不進,碩果之剝,岌岌乎殆哉。旦夕冀吾執(zhí)政者,請于朝頒布明詔,令國中群智群力為立憲之準備,且使學士大夫先講求行政學,以熟考國政利害得失因革損益之理。復精研行政法學,以審定其組織機關(guān)實施作用,與維持監(jiān)督之法規(guī)。勿因循而后時,勿茍且急速而滋弊。根本法既固,凡百規(guī)制又足以冀之,則庶幾法治國之政成,以保我邦,爭自存于弱肉強食之世也。夫研求行政學與行政法學之道如何,惟在以他國與吾之行政法比附之、變通之而已。日本行政法,固博采歐西之制,因亞東之情勢而定者也。敢就所見聞,記之簡策,以貢諸吾國之從事斯學者。
(1)緒論:概述行政法研究的方法與目的,認為“行政法學以求行政法規(guī)之法理為目的”;界定行政法是憲法國的要件之一,因為“行政之法規(guī)制定使君與臣民對于行政機關(guān)各有凜凜森森之氣象”;論述行政法與憲法之間的區(qū)別,指出“憲法者,定統(tǒng)治權(quán)之主體客體及其作用,并其憲法上統(tǒng)治機關(guān)權(quán)限之法也”,“行政法者,關(guān)于行政行為之形式及實質(zhì),并處理機關(guān)組織權(quán)限之法也”。
(2)行政與行政法:在與司法、立法關(guān)系的比較中界定行政在政權(quán)架構(gòu)中的地位;把行政分為實質(zhì)意義和形式意義兩種類型;論述行政法的范圍和淵源。
(3)行政機關(guān):論述行政官廳與行政官吏兩類行政主體,其中前者包括官廳設(shè)置的意義、官制的內(nèi)容、中央官廳與地方官廳之間的關(guān)系,后者包括官吏的意義、任用、權(quán)利、義務、責任等方面;論述自治公共團體的意義、種類、市町村制、郡制、府縣制、地方特別自治團體、公共組合等七個方面。
(4)行政行為:討論三種行政行為,即行政立法、行政處分與行政強制。
(5)行政監(jiān)督:列舉三種行政監(jiān)督的方式―命令處分取消及停止、訴愿、行政訴訟。
(1)軍務行政:包括軍務行政的意義及范圍、軍務勤務、軍務負擔等三方面的內(nèi)容。
(2)外務行政:說明外務行政的意義及范圍,列舉外務行政的種類(包括外務大臣、公使、領(lǐng)事)。
(3)司法行政:討論司法行政的意義、裁判所的構(gòu)成、裁判所部內(nèi)的行政、裁判執(zhí)行等四個方面的內(nèi)容。
(4)財政行政:詳細說明財政行政的范圍、預算、會計、國債等十個有關(guān)財政方面的內(nèi)容。
(5)內(nèi)務行政:分部門的討論保安警察、助長行政、教育行政等各自行政的特點和內(nèi)容。
為何這本書不但講述行政法(學),而且介紹了較多的行政(管理)學的知識?這固然由于不講行政(學與術(shù))本身便無從討論對行政權(quán)力的制約和規(guī)范(行政法),還有漢語“法”字詞義的模糊性(“法律”和“方法”)可以一語雙關(guān);但更根本的原因是當年“法政學”以法學為主,行政(管理)學尚不成熟,沒有單獨的課程,只好在這里“補課”。這樣,其歷史意義便擴大到行政學了。
經(jīng)過近年法學史界同仁的努力[8][9],大家一共找到1902年到1904年間即夏同和著作之前的行政法書目有5本:
《比較行政法》,浮田和民著,白作霖譯,東京譯書社,光緒28年。
《行政法》,作新社編,上海,作新社,光緒29年,鉛印本。
《行政法泛論》,清水澄著,金泯瀾譯,商務印書館,光緒29年。
《日本行政法綱要》,董鴻祎譯,東京,譯書匯編社,光緒29年。
《行政法》,有賀長雄著,陳運鵬譯,南洋公學,光緒30年。
與夏同和同時或稍遲的又有4本:
《行政法》,清水澄著 ,曹履貞編譯,東京,湖北法政編輯社,光緒31年(收入《法政叢編》,全編共24冊)。盧弼、黃炳言,光緒33年。
《清國行政法》,織田萬著,清國法學研究社譯,東京,清國留學生會館,光緒32年。陳興年、梁繼棟等,上海廣智書局。
《行政法各論》,美濃部達吉著,陳崇基編譯,丙午社,光緒33年(收入《法政講義》)。
《行政法總論》(與《戰(zhàn)時國際公法》合訂),美濃部達吉著,熊范輿譯,金??稻庉?,丙午社,光緒33年(收入《法政講義》)。
另外還有夏同和讀過的講義的直譯本(一套):
《法政速成科講義錄》,日本法政大學編,上海,廣智書局,光緒31年。
夏同和本人的《行政法》僅見于《法政粹編》(叢書,共18種)。該叢書是他與湘、鄂籍法政留學生如楊度、楊毓麟、羅杰、胡子清等分頭編譯,在國內(nèi)由湖南長沙群治書社發(fā)行,光緒32年(訂正再版)。全套《法政粹編》共22冊。
夏同和“編輯”之《行政法》不同于以上行政法各譯本在于:
清水澄博士講述《行政法》簡略已甚,故本其三十七年度(按:明治紀年,即1904年)已刊之《講義錄》為編輯之主要。其不備者乃參考筧克彥博士《行政法大意》、岡實學士《行政法論》、美濃部達吉《行政法總論》、上杉慎吉《行政法原論》、富同康郎《行政法理研究書》、小原新《行政法總論》、穗積八束《行政法大意》諸書以補之。
也就是說,他博采眾長,消化吸收,涵蓋了上述已經(jīng)翻譯的諸家之作(按:比他早出之諸書,只有“作新社”那一本未標明據(jù)何書翻譯,但該社從來就沒出過“主創(chuàng)”之書,基本上仍是“編譯”),還補充了各譯本所無的另幾種著作。
當時他們能利用出書的機構(gòu)名義有:“清國駐日留學生會館”,在日本出版由留日學生翻譯的法學著作;“譯書匯編社”,是留日學生在東京從事翻譯引進外國法學書籍最多并且最有代表性的組織。此外,日本東京并木活版所和作新社等民間出版機構(gòu)也參加了向中國輸出法學書籍的翻譯出版工作,而且有很多書稿是在日本印刷裝訂成書。
他的《行政法》在湖南尚能找到,而廣東似已無存,這可能是由湖南群治書社在國內(nèi)發(fā)行之故。但廣東法政學校的其他出版物依稀可見其日后“變形”蹤影:
夏同和序.《廣東法政學堂校外講義錄》第1-3期 .廣東省法政學堂,1910.16冊。
《行政法講義》.廣東公立法政學校,民國年間(線裝)。
《行政法》.廣州法政專門學校,民國年間 (線裝)。
而在北洋政府時期,國人自編的《行政法》僅見鐘庚言《行政法講義》、武鐘臨《行政法問答》和黃俊《行政法總論》等幾本。這似乎是因為留日高潮已過,國內(nèi)法政科可用的同類教材原來編譯較多,還可湊合;而留學歐美的法政學家人數(shù)很少,回國后更重視高深理論的研究和專業(yè)新知識的提升,對原來那些入門級的公共基礎(chǔ)課教本來不及花功夫罷。
可以說,夏同和的先驅(qū)者地位是不必懷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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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3160(2011)03-0120-06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資助項目《中國近代行政學史料鉤沉與史實考辨》[編號07BZZ042]的研究成果之一。
2010-12-10
1.許康,男,湖南長沙人,湖南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行政學與管理學史;2.周作武,男,湖南衡陽人,南華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3.張成偉,男,河南新鄉(xiāng)人,安陽師范學院政治學院講師。
責任編輯:周育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