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剛
四注合一,覽一知四
——評張京華輯校《近思錄集釋》
許 剛
總是“被冠以”朱子之名而實際上是由朱子、呂東萊二先生共同編纂的《近思錄》,自南宋至清代注釋共有二十余家,陳榮捷先生說“《近思錄》除儒道經(jīng)書之外,注釋比任何一書為多”(《近思錄詳注集評》引言),可見是書之影響。歷代注家的注釋,既有助于后學深刻領會《近思錄》,也促進了它的普及和傳播。這其中,以宋葉采注本和清張伯行、茅星來、江永三家集注本最善,嚴佐之先生稱之為“披沙瀝金,去絀存優(yōu),能各見其長而為學者接受”(《朱子近思錄》導讀)。
四家舊注價值如此重要,而整理研究情況卻不盡人意,其中張伯行、江永兩種,民國間已有標點鉛印本,如張伯行《近思錄集解》有商務印書館國學基本叢書本,江永《近思錄集注》有上海商務印書館1930年萬有文庫本和1933年國學基本叢書本,二書均采舊式句讀,不列整理者姓名,又有上海大達圖書供應社1935年本,題為“標點評注”,標點者周郁浩。而葉、茅兩種注本尚且未見標點鉛印。1949年以來,《近思錄》本文已有數(shù)種新注出版,而四家舊注則未能面世,無一可尋。臺灣陳榮捷先生所作《近思錄詳注集評》,1992年由臺灣學生書局初版,2007年由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發(fā)行簡體字版,于《近思錄》整理最為有功,然所惜者亦不全取舊注,且錯訛不少。鑒于四家舊注長期湮沒無聞,學者閱讀不便,湖南科技學院濂溪研究所的張京華先生遂萌生重新發(fā)掘整理出版之意愿,成《近思錄集釋》一書,這一缺憾因此而得以彌補。
《近思錄集釋》上、下兩大冊,2010年10月由岳麓書社出版。其取四家舊注之全書(除“群書姓氏”、“朱子世家”之外),標點整理,體例仿《史記》三家合注舊例,各家注文以成書早晚為序,逐條逐句編次,四注合為一編,使其取長補短,互相補充。遇文字異同,僅加“今按”標出,力求保持四家舊注《近思錄》之原貌。陳榮捷先生《近思錄詳注集評》各卷條目編排有數(shù)字序號,頗便閱讀,本書亦仿照排序,另將《近思錄》四家舊注之序與凡例共十篇收入本書附錄。四家舊注的版本情況是:
(1)葉采《近思錄集解》:以《續(xù)修四庫全書》影印北京圖書館藏元刻明修本為底本,而以較為通行的文淵閣《四庫全書》直隸總督采進本參校。元刻本無各卷標題,則用四庫本補進;
(2)張伯行《近思錄集解》:用上海商務印書館國學基本叢書本;
(3)茅星來《近思錄集注》:用文淵閣《四庫全書》編修徐天柱家藏本;
(4)江永《近思錄集注》:用上海商務印書館國學基本叢書本。江書在同治八年(1869)曾由江蘇布政使應定時重刊,其時應氏“爰出舊藏婺源洪氏刻本,暨吳刻本,屬元和王孝廉炳??薄C駠虾I虅沼^及大達圖書供應社鉛印本,均附錄了王炳所作??庇?。本書亦將王炳校勘記逐條排在四家舊注之下。
“集釋”一體,由來尚矣,看似分別粘貼、未嘗“增損一字”,不費多少精力、不需多少功力,實則不然。除了涉及版本??睍r的明察秋毫、取舍定奪等學術工夫以外,最主要的是,經(jīng)此編排整理,極大地便利了學者的閱讀,于相關研究可較容易地生發(fā)出一些念頭。旁征博引式的“集釋”、“集解”、“集注”固然在資料豐富性、文獻保存性方面聲名赫赫,稍稍限定范圍的“集釋”、“集解”、“集注”也并非就那么相形見絀。以本書為例,范圍不逾四家舊注之外,在資料豐富性方面似無多大發(fā)揮,但在文獻保存性、研究便利性方面還是可圈可點的。前者,對四家舊注進行新式標點整理,特別是葉、茅兩種注本,更是首次以此清晰便讀的方式呈現(xiàn)于學者面前,對文獻的保存、利用、發(fā)掘是有重要學術意義的;后者,因此“逐條逐句編次”的合注體例,使得跨越數(shù)百年的兩朝(宋、清)四家(葉、張、茅、江)促膝而談、切磋一堂,對于四家舊注的各自學術價值乃至宋學、漢學之義理涵詠與訓詁考證,都可使我們發(fā)生直觀而真切的感受、思味。如關于四家舊注的基本評價,學界目前意見即有些許不同,嚴佐之先生認為“相比較之下,江永集解本優(yōu)勝處最多”,“及至今日,尚無出其右者”(《朱子近思錄》導讀);于民雄先生認為葉采《近思錄集解》“雖盛行一時,但失之注解不當,字句訛誤”,張伯行《近思錄集解》“正本清源,依照朱、呂原編,拾遺補闕。又薈萃眾說,校勘精當,引據(jù)精詳,亦參以己意,解析縝密”(《近思錄全譯》前言),其《近思錄全譯》即以張書為底本,參校江、茅兩家,似以張書為優(yōu);而本書輯校者張京華先生則認為“江注之近真終不及葉采,其細微不及張伯行,其訓詁考據(jù)則不及茅星來”(《近思錄集釋》整理說明),與學界此前所加于江書之盛譽似有疏離。
我在拜讀張先生此書時,也自然而然地腦中縈繞著這樣的一個設問,到底這四家舊注各有何優(yōu)長與劣短,像江注確實在清代中后期非常流行,“問世后,葉采《集解》在注本中的主導地位便讓位于它。在此后的一百六十余年中,江永《集注》的覆刻本、重刻本、??北窘诲e出現(xiàn),現(xiàn)存抄本、刻本、石印本共計不少于30種”,“版本的多樣性是除葉采《集解》外的《近思錄》注釋本所絕無僅有的”(程水龍《〈近思錄〉版本與傳播研究》),然而給我的第一感覺,正如張先生“整理說明”中所說的那樣:“多用葉采之說”,在引用“朱子曰”的地方相同處較多,甚至可以說相當多。所以《近思錄集釋》給我的直觀感覺就是排在那最后的江注屢屢而不斷地與葉采前引重出而再現(xiàn)。那末,江注的那種盛傳跡象與盛名地位從何而來呢?依靠的又是什么呢?值得我們踏實地去好好研究一下。我們倒不是必要定出個彼高此下來,但是它總說明對于四家舊注的整理研究、價值認識尚存在不小分歧,需要我們結合《近思錄》本身及其刊刻、傳播、流布、接受史作更細致、更深入的比照研究和梳理闡釋。這一問題的呈現(xiàn)與這方面的工作,顯然有學者已意識到這一點,并開始著手進行,如程水龍先生的《〈近思錄〉版本與傳播研究》,即是“填補了理學傳播史與理學接受史上這一長期留存的空白”(束景南序)。該書對四家舊注間的異同特別是葉采《近思錄集解》、江永《近思錄集注》甚至周公恕《分類經(jīng)進近思錄集解》,有抽樣式比較探究,雖還僅是舉例揭示,有待結合注家思想及當時的社會政治、學術思潮作進一步解析、開掘,但無疑是值得我們研究《近思錄》及其相關注作的學者注意和努力的。而張京華先生《近思錄集釋》一書,自是為學術界同道方便、順利地比較研究這四家舊注提供了一個極可歡喜甚有意義的本子,在摩挲欣賞的同時,真是要對張先生道一聲謝謝了!
張先生在“前言”中簡略交代《近思錄》及朱子與宋代新儒學之末后,說:“總而言之,《近思錄》作為宋代新儒學派諸子語錄體裁著作,集宋儒理學之大成,具有極其豐富的思想內(nèi)涵,歷代傳承,影響深遠。此次將葉采、張伯行、茅星來、江永四家舊注《近思錄》整理出版,冀于弘揚傳統(tǒng)文化,促進社會文明有所裨益?!薄昂笥洝敝杏终f“不復敢妄為講說,力求保持四家舊注《近思錄》之原貌。”相對于五年前張先生由臺灣三民書局出版的《新譯近思錄》來說,此次更鄭重其事。我認為,無論從便于閱讀研究的實用來看,還是從益于學術文化的薪傳來講,不諳電腦、一字字皆其夫妻辛苦手錄的《近思錄集釋》,在出版社以市場為難的當下及時問世,足可證明張先生是朱、呂二子的同調(diào),宋、清四家的功臣。再一次向張先生表示敬謝!
(作者為歷史文獻學博士。工作單位:華中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