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 霞
(武漢紡織大學 人文社科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
明初詩學的復古意識及其成因
閆 霞
(武漢紡織大學 人文社科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
明初詩學有著濃厚的復古意識,論詩論文尊崇前代優(yōu)秀創(chuàng)作,創(chuàng)作上主張宗古。明初詩學有著如此濃厚復古意識的原因在于明初奉行的文化經(jīng)典主義、臺閣文風鳴盛、鳴治的價值需求以及各文學流派復古的傳統(tǒng)與現(xiàn)實訴求,它們共同作用,給明初詩學打上了濃厚的復古烙印。
明初詩學;復古意識;風雅精神;臺閣文風
明初詩學的復古意識與明初帶有復古意味的文化經(jīng)典主義分不開。文化經(jīng)典主義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特點,即認為前代的某種文化模式是一種最好的模式,在社會實踐中可以產(chǎn)生最好的社會風尚。明初推崇的是三代及周時的文化模式。當然,這有著特定的歷史背景。經(jīng)過元代近一個世紀的統(tǒng)治,中華文化胡化程度已十分嚴重,無論在風俗、服飾、語言上,都以胡為尚。朱元璋登基之后,一項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重塑華夏文化的正統(tǒng)性?!白越▏潦?他就高揚以三綱五常為核心的華夏禮教,借以扭轉(zhuǎn)‘胡俗’,復‘中國先王之舊制’,創(chuàng)造直追三代的面貌,藉此區(qū)別于元朝,以顯示明朝中華正統(tǒng)的地位。”[1](P59)比如在服飾及語言上,洪武元年下詔復衣冠如唐制,辮發(fā)椎髻、胡服、胡語、胡姓,一切禁止。在復先王之舊制上,主要是復先王之禮治,以期能度越漢唐,直追三代。明太祖搞了一系列形式上貌似三代時的文化教化措施,有鄉(xiāng)飲酒禮、祭厲、祭社稷、申明亭等。比如鄉(xiāng)飲酒禮的起源很古,但秦漢時已在現(xiàn)實生活中消亡,洪武時根據(jù)《儀禮》和唐、宋制度,重新制定了所謂的鄉(xiāng)飲酒禮。朱元璋推行這一系列的文化措施,目的是使民識貴賤廉恥,知尊卑禮讓,回復三代之舊及周時的禮樂社會理想。這樣做的最根本的目的是加強帝王對社會的控制,但社會在形式上會出現(xiàn)如三代、周時一樣的淳厚民風、盛世風貌,在國力上重顯漢唐雄風。這就是明初奉行的文化經(jīng)典主義及其在政治上的表現(xiàn),這勢必會影響明初的文學觀念。
在文學領域呼應明太祖的是明初官方文人代表宋濂。他在《答章秀才論詩書》一文中,充分表達了文學創(chuàng)作要復古——復“詩三百”的風雅精神,以“復古還淳”,追蹤三代、周時“純和沖粹”的文化理想。他分析了從漢到宋詩歌創(chuàng)作的優(yōu)劣,得出古人優(yōu)秀的作品都是在借鑒前人優(yōu)秀經(jīng)驗的基礎上創(chuàng)作出來的。宋濂的復古主張有兩層含義:一是師古人之意而不師己心,二是師古人之意而不師古人之辭。其云:“詩之格力崇卑,固若隨世而變遷,然謂其皆不相師可乎?第謂相師者,或有異焉,其上焉者,師其意,辭固不似而氣象無不同;其下焉者,師其辭,辭則似矣,求其精神之所寓,固未嘗近也?!?/p>
宋濂認為,創(chuàng)作與文化一樣,都是在“承”的基礎上有所創(chuàng)新,而不是憑空創(chuàng)造的,他所謂的“溫故而知新”即是此意。從這個意義上說,每個時代的創(chuàng)作都是在師古,師古人優(yōu)秀的創(chuàng)作。沒有文化根底所謂“師心”式的詩歌創(chuàng)造,是文化虛無主義的表現(xiàn)。其云:“近來學者類多自髙,操觚未能成章,輒闊視前古為無物,且揚言曰:曹劉李杜蘇黃諸作雖佳,不必師,吾即師,師吾心耳。故其所作往往猖狂無倫,以揚沙走石為豪,而不復知有純和沖粹之意,可勝嘆哉!”這種所謂視古為無物,師心而任意創(chuàng)造的創(chuàng)新在宋濂看來只是魯莽的表現(xiàn)。但這并不意味著宋濂不懂詩歌,一味要求時人詩歌創(chuàng)作模擬古人。作為一個文人,宋濂清楚地知道:“詩乃吟詠性情之具,而所謂風、雅、頌者,皆出于吾之一心,特因事感觸而成,非智力之所能增損也?!痹姼鑴?chuàng)作與人的智力、認識能力沒有關系,它是人心感事觸物而發(fā)、吟詠性情的,是個人的創(chuàng)造。因此,他不主張“師古人辭”,不主張“體規(guī)畫圓,準方作矩”,否則,這種沒有個人創(chuàng)造性的創(chuàng)作“終為古人臣仆”。宋濂雖不主師辭,但作為一個官方御用文人,他主張師意,認為“意”乃千古詩歌之一脈。此“意”便是與中國古典文化一脈相承的、“詩三百”所體現(xiàn)出的“風雅精神”、“純粹沖和”之意,這也是儒家“詩教觀”對文學的要求。宋濂認為,正是因為師古人意而不師古人辭,優(yōu)秀的詩人創(chuàng)作之始雖也有所承襲,但又都能本著抒寫個人之性情的創(chuàng)造性原則,創(chuàng)作出自成一家之言的優(yōu)秀作品。這才為新,有所本源之創(chuàng)新。
宋濂特別欣賞的作家有四位,晉之陶淵明,初唐陳子昂,盛唐的杜甫、李白。他這樣評價陶詩:“獨陶元亮天分之髙,其先雖出于太沖景陽,究其所自得,直超建安而上之,髙情遠韻,殆猶太羮充铏,不假鹽酰而至味自存者也?!碧諟Y明一開始也有所祖,但又能本于自己的性情,以己之高超的才情創(chuàng)造出合風雅精神、純粹沖和的優(yōu)秀詩篇,高情遠韻,灑然而有三代之風,得到宋濂的特別欣賞,被拔為建安以來第一。他也是從能繼“風雅精神”角度特別推崇陳子昂的。初唐,六朝的華艷流靡之風仍然盛行,陳子昂發(fā)出“風雅不作”、“興寄都絕”的感慨,大倡“風雅精神”。對陳子昂復古人風雅傳統(tǒng)之舉,宋濂深表贊賞,他說:“惟陳伯玉痛懲其弊,專師漢魏,而友景純、淵明,可謂挺然不群之士,復古之功,于是為大。”對杜甫與李白的稱贊則更多體現(xiàn)了宋濂作為一個文學之士的眼光,他對二者的藝術造詣、藝術成就發(fā)自內(nèi)心地贊嘆,但他有一個基本評價原則,那就是二者的藝術創(chuàng)新是建立在承古基礎上的,即都以自己的創(chuàng)作體現(xiàn)了古人之“風雅精神”:杜甫能“上薄風雅”,李白能“宗風騷及建安七子”。
宋濂對南朝詩及宋詩則持批評態(tài)度。他批評南朝詩或傷于刻鏤,或拘于聲韻,或涉于淺易、瑣碎,拋棄了風雅精神。宋代詩家,宋濂也認為乏善可陳。他批評宋初詩家“襲晚唐五季之弊?!怨叛胖L?!迸u元祐時期詩家如蘇、黃“雖曰共師李、杜,而競以已意相髙”;至于金元詩更是“氣局荒頹而音節(jié)促迫”,少純和沖粹之意。
宋濂主張復“詩三百”之古,要求明人創(chuàng)作師法“詩三百”的風雅精神及純和沖粹之意,是明初文化經(jīng)典主義在文學上的表現(xiàn)與要求,也是儒家詩教觀在明初的復興的表現(xiàn)。然而宋濂并非食古不化,他要求的是創(chuàng)作要在宗古的基礎上加以創(chuàng)新。作為明朝開國文臣、官方第一御用文人的宋濂,從開國伊始,就樹起復古大旗,對明代創(chuàng)作確定了宗古基調(diào)。
由永樂始,經(jīng)洪熙、宣德而至正統(tǒng),“隨著國家由亂而治進程的不斷推進,及穩(wěn)定的中央文官體制、意識形態(tài)模式的建立等,一種較為典型的館閣文風也始形成?!盵2](P2)永樂初一些進入館閣的臺閣作家代表如三楊、黃淮等,他們都曾經(jīng)歷過元末明初的動亂與戰(zhàn)爭,經(jīng)歷了由亂而治的政治歷程,兩相比較:“元季兵亂,向之盛者一旦淪謝殆盡,……我國家弘靖海宇,涵育生息,未幾槁者復蘇,仆者復起?!盵3]認為現(xiàn)在的國家浸浸然有三代遺風:“民遠近咸安其業(yè),無強凌眾暴之虞,而有仰事俯畜之樂,朝恬夕嬉,終歲泰然而恒適”[4]。作為皇帝近臣的館閣,必然“體上心而思效義”,于是“復發(fā)為文章,敷闡洪猷,藻飾治具,以鳴太平之盛?!盵5]自覺為國家鳴治,為國家鳴盛。
為國家鳴治,自然采用與當時尚簡淳樸的社會風貌相應的文風:文繼六經(jīng)、秦漢、唐宋一脈相承的文統(tǒng),詩繼風雅精神,于是形成了典型的臺閣文風:平正紆余、沖淡和平;清明粹溫、從容典雅。在散文方面,明初特別推崇在道統(tǒng)中占有重要位置的宋人之文。仁宗之時,特別推崇歐陽修之文,原因就在于歐文平易自然,簡而有法。既有強烈的抒情意味,又曲折委婉,令人一唱三嘆,頗有六經(jīng)之文,風雅遺意,從容不迫,雍容典雅。這種文風能夠很好地表現(xiàn)明初之治世風貌。
明初以來實行的文化經(jīng)典主義,一心想追蹤漢、唐,復三代之舊,根本原因在于這些時代都是儒家眼中的治世,漢、唐更是明代之前中國國力最強盛的時代,詩歌所奏出的也多是“安以樂”的治世之音。因此,臺閣鳴盛必定也會推崇漢、唐之詩,如明前期臺閣之首楊士奇在《玉雪齋詩集序》中云:
若天下無事,生民乂安,以其和平易直之心發(fā)而為治世之音,則未有加于唐貞觀、開元之際也。杜少陵渾涵博厚,追蹤風雅,卓乎不可尚矣;一時高材逸韻如李太白之天縱,與杜齊驅(qū)。王、孟、高、岑、韋應物諸君子,清粹典則,天趣自然,讀其詩者有以見唐之治盛于此。
楊士奇認為漢、唐之詩所發(fā)為治世之音:杜甫之詩渾涵博厚,李白之詩天成逸韻,王、孟諸人之詩精粹典則,自然天趣,都是追蹤風雅的具體表現(xiàn),他們的創(chuàng)作因而也與三代、周時之音一脈相承。與文宗唐宋文而可追六經(jīng)文統(tǒng)一樣,臺閣認為崇漢唐詩,亦可追三代、周時純和沖粹、自然博雅的治世之音。楊士奇在《題東里詩集序》中把這種脈絡關系明確地點了出來:
古之善詩者,粹然一出于正,故用之鄉(xiāng)閭邦國,皆有禆于世道。夫詩,志之所發(fā)也,三代公卿大夫,下至閨門女子,皆有作,以言其志,而其言皆有可傳。……《國風》、《雅》、《頌》,詩之源也,下此為《楚辭》,為漢、魏、晉,為盛唐,如李、杜,及高、岑、孟、韋、諸家,皆詩正派,可以泝流而探源焉。
永樂至成化間,臺閣作家在創(chuàng)作上也多復古鳴治、鳴盛之旨趣。比如虞謙,楊士奇在《玉雪齋詩集序》中評價他的創(chuàng)作:
皆思致清遠而典麗婉約,一塵不滓如玉井芙蕖,天然奇質(zhì),神采高潔,又如行吳越間名山秀水而天光云影,使人應接不暇者,而皆得夫性情之正。虞公蓋將上追盛唐諸君子之作。
楊士奇將盛唐詩歌的風格描述得一如“風雅”之格,這種風格體現(xiàn)了盛世的文教風采,一如唐虞周時。楊士奇認為明代社會的盛世景象也可用這種風格加以表現(xiàn),所以他稱虞謙的詩歌創(chuàng)作能很好地“鳴國家之盛”。他自身的創(chuàng)作也是如此,崔銑《胡氏集序》云:“東里少師入閣司文,既專且久,詩法唐,文法歐,依之者效之”,李東陽《麓堂詩話》云:“楊文貞公亦學杜詩。古樂府諸篇,間有得魏晉遺意者?!逼渌缃饪N的創(chuàng)作:“文雄勁奇古,新意迭出,敘事高處逼司馬子長、韓退之,詩豪宕豐贍似李杜。”[6]也是有著強烈的鳴盛取向的。成化時姜洪的創(chuàng)作:“文舂容詳瞻。和平典雅,一以韓歐為法,詩則清新富麗,有唐人風致?!盵7]亦秉鳴治、鳴盛的館閣文風。
雖然正統(tǒng)之后臺閣體文學開始走向衰落,臺閣所確立的崇古的創(chuàng)作取向?qū)γ鞔妼W的發(fā)展卻有著深遠的影響。
明初存在不少地域性的文學流派,比如吳中詩派、閩中詩派、江西詩派、嶺南詩派等,這些地域,既有著宗古宗唐的傳統(tǒng),在明初,又有著現(xiàn)實的復古訴求。
首先看閩中詩派。閩中詩派以林鴻為首,包括鄭定、王褒、唐泰、高柄等十人,人稱閩中十子。他們論詩宗盛唐,林鴻有詩集《鳴盛集》,多是模擬盛唐詩之作。明初閩中詩派實濫觴于元末張以寧,然張以寧又是上承南宋閩人嚴羽詩論,也就是說閩中詩派論詩作詩主法盛唐,有著長久以來的詩學傳統(tǒng)。
張以寧繼承嚴羽的詩學理論,成為明代首開祖述漢魏,獨尊盛唐先聲的人物。他在《送曾伯理歸省序》中自言:“予蚤見宋滄浪嚴氏論詩,取盛唐蒼山曾氏,又一取諸古選,心甚喜之,及觀其自為,不能無疑焉,故嘗手鈔唐以上詩,由蘇、李止陶、阮,鈔七言大篇,主李、杜二氏,近體專主杜。竊庶幾志乎古也?!眹烙饘h、魏、晉、盛唐詩視為詩中第一義,張以寧自言他受到嚴羽的影響,論詩尊蘇、李、陶、阮,盛唐李、杜。他曾多次表明獨尊盛唐、李、杜詩的觀念,如在《釣魚軒詩集序》中說:“后乎三百篇,莫高于陶、莫盛于李、杜”,在《黃子肅詩集序》又言:“詩于唐贏五百家,獨李、杜氏崒然為之冠”。他本人在創(chuàng)作上亦是“志乎古”,只可惜學而未能近似。
張以寧的復古意識、宗唐主張由林鴻接繼,并上溯至嚴羽,論詩獨尊盛唐。林羽的詩論主要是與高柄談詩時表達出來的,高柄在《唐詩品匯·凡例》中曾有記載:“上自蘇李,下迄六代,漢魏骨氣雖雄,而菁華不足;晉祖玄虛,宋尚條暢;齊梁以下,但務春華,殊欠秋實;唯李唐作者,可謂大成。然貞觀尚習故陋,神龍漸變常調(diào),開元天寶間,神秀聲律,粲然大備。故學者當以是楷式。”在林羽看來,漢、魏、晉詩各有缺陷,而獨李唐作者,方為大成,尤其是盛唐詩,神秀聲律,粲然大備,是學者的楷式。林鴻獨尊盛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知識分子在一個統(tǒng)一、強大王朝產(chǎn)生的自豪感在文學上的反映。他說:“考明自洪武以來,運當開國,多昌明博大之音?!盵8]于是有著主動復古鳴盛的訴求。他將自己的詩集命名為《鳴盛集》,既含有倡鳴盛唐之音之意,又含有鳴國家氣運之盛的現(xiàn)實訴求。在閩中十子中,林鴻的文學活動稍早于高柄等人,其他人論詩都受林羽的影響,實啟明初閩地宗唐之風。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云:“國初詩家遙和唐人,起于閩人林鴻、高柄,永樂以后浸以成風。”
再看以吳中四杰為代表的吳中詩派。吳中詩派自元以來,也有著復古傳統(tǒng)。元末產(chǎn)生巨大影響的楊維楨,他的主要活動在吳越一帶,在創(chuàng)作上,他以復古為旗幟,力圖拯元代文學之衰。貝瓊在《鐵崖先生傳》中說他:“元繼宋季之后,政龐文抗,鐵崖務鏟一代之陋,上追秦漢?!睏罹S楨著有《復古詩集》,他的門人章琬在為之所作的序中也指出了他的復古功績:“生于季世而欲為詩于古,度越齊梁,追蹤漢魏,而上薄乎騷雅,是秉正色于紅紫之中,奏韶濩于鄭衛(wèi)之際,不其難矣哉!此先生之作所以為復古,而非一時流輩之所能班。”他還倡導了古樂府運動。楊維楨在元末明初的影響非常大,“吳越諸生多歸之。殆猶山之宗岱,河之走海,如是者四十余年?!彼趨窃街匾驳於藦凸诺膫鹘y(tǒng)。然而與閩中詩派主動復古鳴盛不同,在明初的現(xiàn)實社會政治環(huán)境中,吳中詩派不得不被動地以復古為取向。
由于吳中曾是朱元璋的對手張士誠的勢力范圍,張士誠在據(jù)蘇州城期間,對當?shù)匕傩詹扇捜嵴?對吳中文人禮遇有加,籠絡了不少吳中百姓和文人。無論在政治上、經(jīng)濟上還是意識形態(tài)上,吳地都成了朱元璋重點清洗的對象。經(jīng)濟上,吳中被征以全國最重賦稅,大戶大多遭到遷移流放,家破人亡者大有人在;政治上他重用浙東文人而不重用吳中文人;在意識形態(tài)上,清洗程度尤甚。首先是楊維楨遭到批判,接著大部分文人遭到厄運,迫使他們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由張揚才性轉(zhuǎn)向復古,這從吳中四杰的遭遇可以看出。明初吳中四杰指高啟、楊基、張羽、徐賁,四人中除楊基得以善終,其他三人皆死于橫禍。高啟三十九歲時被腰斬,張羽因坐滁陽王事,自投龍江,徐賁在做河南左布政使時,因大將軍出征過境犒勞不及時而被下獄致死。楊基即使得保全身,也是三次被貶謫。在當時嚴酷的政治環(huán)境中,盛世中的吳中,奏出的卻是悲涼之音。
在這種政治環(huán)境下,作家的創(chuàng)作個性無法張揚。他們只能從山川、臺榭、園池、祠墓中尋找題材,創(chuàng)作也只能以復古為能事,于是詩學上就有了模古論。高啟主張詩要學習和模擬各家所長,并掌握其形式和創(chuàng)作技巧。他在《獨庵集序》中云:“必兼師眾長,隨事模擬,待其時至心融,渾然自成,始可以名大方。而免夫偏執(zhí)之弊矣。”在這種思想指導下,天才高逸的高啟,創(chuàng)作有嚴重的擬古傾向?!端膸烊珪偰刻嵋吩u價他的創(chuàng)作:“擬漢魏似漢魏,擬六朝似六朝,擬唐似唐,擬宋似宋。凡古人之所長,無不兼之。振元末纖秾縟麗之習,而返之于古,啟實為有力,然行世太早,殞折太速,未能镕鑄變化,自為一家,故備有古人之格,而反不能名啟為何格。此則天實限之,非啟過也?!?/p>
可見,無論是繼承地域的復古傳統(tǒng),還是主動鳴盛而宗漢魏唐,或被動求存而擬古,明初的詩歌主張與詩歌創(chuàng)作都有著明顯的宗古傾向。
從以上三個角度的論述,我們可以看出,明初詩學中的復古意識是非常濃厚的,這與當時的文化與社會現(xiàn)實有著密切關系??梢哉f,正是明初奉行的文化經(jīng)典主義、臺閣文風的鳴盛、鳴治的價值需求以及各文學流派復古的傳統(tǒng)與現(xiàn)實訴求,共同作用,給明初詩學打上了濃厚的復古烙印。而明初詩學中的復古意識又對以后明代詩學產(chǎn)生著深遠的影響。明中后期詩學中的模古論、模擬論,推崇古人的優(yōu)秀創(chuàng)作等思想,在某種意義、某種程度上,都可在此找到根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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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楊士奇.重榮堂記[A].東里續(xù)集:卷五[C].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王直.建安楊公文集序[A].抑庵文集:卷六[C].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6]楊士奇.前朝列大夫交阯布政司右參議解公墓志銘[A].東里文集:卷十七[C].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7]倪謙.松岡先生文集敘[A].倪文喜集:卷二十二[C].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8]永瑢.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七十一[M].清乾隆武英殿刻本.
I207.22
A
1673-1395(2010)04-0006-04
2011-02-10
閆霞(1974—),女,陜西安康人,講師,博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論研究。
責任編輯 袁麗華 E-mail:yuanlh@yangtzeu.ed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