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望
轉型期中國農民非制度化利益表達的生發(fā)邏輯及矯正路徑*
姚望
制度化利益表達渠道不通暢、農民組織化程度較低、心理認知偏差的存在以及有些基層政府對農民利益關注不夠,使一些農民的利益要求不能得到有效表達、傳遞與反饋,產生了非正常上訪、群體性抗爭以及關系網絡表達等非制度化行為。非制度化利益表達不僅危及農民根本利益的維護、實現與增進,也威脅到農村改革、發(fā)展與穩(wěn)定。為此,必須完善與拓展農民利益表達渠道、提高農民組織化程度、提高農民利益表達素養(yǎng)、引導與規(guī)范農民利益表達行為,使農民依法、理性表達合理訴求。
轉型期;農民;非制度化利益表達
在社會轉型過程中,計劃經濟時期所形成的利益同質性與單一狀態(tài)被打破,社會結構發(fā)生巨大變遷。部分農民由于掌握資源較少,加之自身素質較低以及居住分散、生產方式封閉、集體行動困難,使其利益要求得不到有效表達、傳遞與反饋,于是產生了非正常上訪、群體性抗爭以及關系網絡表達等非制度化行為,影響著農村的改革、發(fā)展與穩(wěn)定。鑒于此,2010年中央一號文件將“引導農民群眾依法理性表達合理訴求”作為農村工作的重要內容之一。因此,研究轉型期農民非制度化利益表達緣何發(fā)生,并探討有效措施減少或防止這些非制度化利益表達,對于維護、實現和增進農民利益,促進農村改革與發(fā)展,保持農村社會和諧穩(wěn)定具有重要的理論與現實意義。
從轉型期中國農村現實利益表達運行實踐來看,農民非制度化利益表達的主要形式有以下幾種。
第一,非正常信訪。非正常信訪指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信訪條例》的一切信訪行為。在農村社會轉型過程中,個別農民在收入、健康與教育機會、享受現代生活等方面遭受不公正對待,為了改變不利地位,維護、實現和增進自身利益,他們就以非正常信訪方式表達著自己的利益要求,最常見的就是集體信訪與越級上訪兩種。一是集體信訪。集體信訪是指5名以上的上訪者聚集在一起,為了同一信訪目的,有領導、有組織、集體到信訪部門或領導機關反映問題,要求給予解決的一種行為。集體信訪具有共同心理或利益需要,相同的信訪目的使信訪者臨時組成信訪集合體,以集體的形式向有關部門表達自己的利益要求。一般來說,農民集體信訪所涉及的絕大多數都是關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現實問題,能自發(fā)地形成一個非正式群體,具有涉及面廣、牽涉人多、較難處理等特征,釋放能量較大,對轉型期農村社會穩(wěn)定和諧的潛在沖擊也較大。二是越級上訪。越級上訪是指上訪人未向本地黨政部門、本單位組織提出申訴,直接到上級機關申訴的行為。越級是指既可直接越過縣、市,也可直接越過省,甚至直接到北京上訪。越級上訪使上級有關信訪機關不得不重新配置資源以面對這些上訪農民。這不僅影響了信訪工作效率的提升,也影響到部分農民利益要求的聚合與反饋。同時,由于越級上訪具有較大示范及波及效應,個別農民的越級上訪可能引起更多農民的同情與支持,進而形成集體的越級上訪。
第二,群體性抗爭。群體性抗爭參與人數較多,采取的方式較為激進,波及與示范效應較大,破壞力較強。群體性抗爭不僅包括農民與基層政府之間的對抗、村民與村民委員會之間的緊張,也包括村民與村民之間的矛盾沖突。首先,農民與基層政府之間的對抗。在農村現實利益表達運行邏輯中,農民利益表達不僅對一些基層政府及其行政人員的某些權力造成沖擊,使一些基層政府及其行政人員陷入責任困境,而且也沖擊著一些基層政府及其行政人員的既有目標與利益追求。同時,有些農民在心理上認為,利益表達手段越激進,人數越多,可能越容易引起基層政府及其行政人員的注意。個人無力感、對基層政府及其行政人員的不信任也使一些農民對利益表達認知、態(tài)度、看法相異于基層政府及其行政人員。有的農民認為市級以上的政府還是可以信賴和依靠的,是自己的“親人”和“恩人”,而將縣及縣以下的基層政府和組織視為自己利益的直接侵犯者。①當有的基層政府及其行政人員沒有處理好某一事件時,這一事件就會被放大,進而有更多地農民參與到該事件中來,并將在處理事件中沉淀下來的怨氣拋向基層政府,形成農民沖擊基層政府的非制度化利益表達。其次,村民與自治組織之間的對抗。在個別農村,一些村民委員會存在非正常選舉問題、財務問題,還有一些村民委員會不能很好適應后稅費時代的放壓環(huán)境,在現實運行過程中不作為或亂作為,侵害農民利益,造成村民委員會與部分農民之間出現矛盾,形成了部分農民與自治組織之間的緊張關系。最后,部分農民之間的對抗。在轉型過程中,農村收入分配也逐漸出現差距,部分低收入階層,特別是以傳統(tǒng)農業(yè)為主的勞動者,對一些高收入階層產生妒忌,甚至對黨和政府現行的一些政策產生不滿,并將這些矛盾以非制度化利益表達方式拋向一些收入較高的農民,從而造成部分農民之間的對抗。另一方面,在農村,同一村落或不同村落之間生活著不同民族的農民,他們的生活習慣、宗教信仰互不相同,也可能在某一事件的誘發(fā)下形成抗爭。
第三,關系網絡表達。關系網絡表達是在突破程序性規(guī)定條件下進行的非制度化表達,是單一個體農民的主動行為,是借助于關系網絡,利用人情影響而進行的表達。首先,初級關系網絡表達。在親屬、血緣關系的影響下,一些農民需要進行利益表達時首先思考的不是選擇哪條制度化的渠道,或以合法的方式表達自己的利益要求,而是思考有哪些親屬或具有血緣關系的人對于自己利益的實現有幫助,希望通過親屬等關系網絡影響利益表達客體,以維護、實現和增進自身的利益。其次,次級關系網絡表達。當有的農民在初級關系網絡表達失敗或沒有可以有效利用的初級關系網絡進行表達時,便會想到運用次級關系網絡進行表達,主要思考在什么地方有什么樣的老鄉(xiāng)、同學、師生或戰(zhàn)友,通過他們表達自己的利益要求,維護、實現和增進自己的利益。
制度化利益表達渠道不通暢、農民組織化程度較低、一些利益表達客體對農民利益的漠視及外部環(huán)境等因素,誘發(fā)了轉型期中國農民非制度化利益表達的產生。
第一,誘發(fā)農民非制度化利益表達的渠道因素。利益表達渠道是否暢通關系到農民利益表達是否能完成及完成的情況如何。在社會轉型過程中,一些制度化利益表達渠道不通暢,影響農民利益要求的有效表達、傳遞與反饋,引發(fā)了非制度化利益表達。首先,信訪制度作用有限。信訪是我國公民政治參與的重要方式,也是我國人民群眾反映利益要求的一種重要渠道。但在社會轉型時期,信訪利益表達渠道的間接性、信訪運行中的政績觀錯位、信訪協調性缺失以及信訪執(zhí)行權力的缺位使一些農民不能有效地表達自己的利益要求,從而引發(fā)非制度化利益表達。其次,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尚不完善。由于農民代表數量不足、代表提名制度欠合理、代表與農民聯系管道缺失以及農民代表自身素質較低等方面存在的問題,人民代表大會未能有效地發(fā)揮其理論上作為農民利益表達渠道的作用。最后,一些農村基層黨組織利益表達功能弱化。有的基層組織凝聚力、戰(zhàn)斗力下降,農民對其利益表達功能認同度降低,對通過基層黨組織表達利益訴求這種渠道的選擇由過去的果斷變成現在的猶豫。
第二,誘發(fā)農民非制度化利益表達的主體因素。農民是利益表達活動的推動者、實踐者,對利益表達手段與方式的選擇具有隨己性,并影響著利益表達行為的發(fā)展態(tài)勢與方向。首先,農民組織化程度較低。組織化程度較低使一些農民不能利用強大的組織力量進行利益表達,呈現出原子化狀態(tài)。原子化的利益表達所傳遞出來的信息是比較零散的,感性色彩較濃,如果得不到滿足,可能會造成一定程度的沖突,誘發(fā)非制度化利益表達。其次,一些農民存在心理認知偏差。由于受群體壓力、社會環(huán)境影響以及自身的感性認識,在農民表達利益要求過程中產生了從眾效應、暈輪效應、投射效應、經驗效應等心理認知偏差,這些心理認知偏差也誘發(fā)了一些非制度化利益表達。再次,部分農民受教育水平較低。轉型期中國農民整體受教育程度較低,導致部分農民的公民文化及主體意識缺失。公民文化的缺失使一些農民不愿通過參與政治表達自己的利益要求,而是在物極必反效應下以非制度化方式表達自己的利益要求。
第三,誘發(fā)農民非制度化利益表達的客體因素。利益表達客體是農民利益表達訴求的對象。從理論上來說,農民利益表達客體很多,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等都可以充當農民利益表達的客體角色。但對農民來說,基層政府及其行政人員是其利益表達的重要對象。但一些基層政府及其行政人員存在角色錯位、責任意識缺失、關注中心變異及自利化等現象,漠視農民利益。一些基層政府及其行政人員存在著“不作為”或“亂作為”行為,嚴重侵犯農民的合法權益。一些農村基層政府及其行政人員不僅不接受農民的利益表達,甚至還壓制部分農民的利益表達。這種情形使農民的利益要求不能得到有效表達、傳遞與反饋,從而引發(fā)非制度化利益表達。
第四,誘發(fā)農民非制度化利益表達的外部環(huán)境因素。在農村社會轉型過程中,落后的農村經濟、不到位的政治體制改革以及宗族勢力的非法干預等,使轉型期中國農民利益表達處于一個復雜的外部環(huán)境中,這些外部環(huán)境也誘發(fā)了部分農民的非制度化利益表達。首先,農村經濟的落后。農村經濟落后影響該區(qū)域部分農民的利益表達自覺意識的形成,制約著該區(qū)域部分農民的利益表達權利的理性發(fā)揮與使用,一些農民較難支付制度化利益表達成本,從而增加了非制度化利益表達發(fā)生的幾率。其次,政治體制改革不到位。在農村社會轉型過程中,部分農民面對著城鄉(xiāng)發(fā)展的差距,有一種相對受損感,在這種感覺下,他們可能將一些不滿歸結為城鄉(xiāng)二元結構,并以非制度化利益表達方式抗爭城鄉(xiāng)二元結構。最后,宗族等勢力的非法干預。一些大姓宗族往往利用其優(yōu)勢地位來干擾部分農村自治組織的選舉與管理,甚至干擾一些基層政府的事務。宗族的消極影響加深了一些農村地區(qū)的內部矛盾,影響著部分農村的和諧穩(wěn)定。
為了維護農村穩(wěn)定,促進農村和諧,增進農民利益,引導農民合理的利益訴求以合法的方式表達出來,必須暢通農民利益表達渠道,提高農民組織化程度和利益表達素養(yǎng),引導與規(guī)范農民利益表達行為。
第一,完善、創(chuàng)新農民利益表達渠道。在利益表達過程中,農民利益要求能否或在多大程度上傳遞到有關利益表達客體并通過政策反映出來,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利益表達渠道的暢通與否。如果農民表達的利益要求在傳遞過程中受到阻塞或停滯,就會造成非制度化利益表達的產生與擴展,所以完善與創(chuàng)新農民利益表達渠道是矯正非制度化利益表達的現實選擇。首先,完善原有利益表達渠道。一是暢通信訪渠道。要主動深入基層、深入農民,化解農民信訪熱點和難點問題,從最原生態(tài)問題、矛盾入手,了解農民的利益要求,并在基層認真處理和解決農民利益要求;要積極利用電子信訪,有效溝通黨和政府與農民的聯系,提高信訪機構處理農民利益要求的效率,降低農民利益表達成本;要加強信訪協調,實現信訪信息共享,整合信訪部門,充分發(fā)揮信訪部門整體合力,引導農民歸口反映。二是完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必須在實踐中保障城鄉(xiāng)平等選舉權的實現,改革和完善代表提名制度,引入必要的選舉競爭機制,加強代表與農民聯系的制度化建設,加強監(jiān)督制度建設。三是增強農村基層黨組織表達農民利益要求的能力,以適應轉型期農村社會利益分化情況下農民的現實需要。要深入到農村做好農民的利益表達工作;要創(chuàng)新利益表達形式,廣泛聽取農民利益要求;要廣開言路,傾聽其他群體、階層聲音。四是充分發(fā)揮人民政協利益表達功能。要增加農民委員并增設農民問題專業(yè)委員會,提高人民政協涉農提案質量,增強人民政協的民主監(jiān)督功能,充分利用現代化信息技術,方便一些農民利用政治協商機構表達利益。其次,建立新的利益表達渠道。要根據轉型期農村社會的發(fā)展、農民的需要開辟新的農民利益表達渠道。比如,建立民主懇談會利益表達渠道、聽證會利益表達渠道、社情民意調查利益表達渠道以及建立專有農民網站等。
第二,提高農民組織化程度。社會組織可以有效地避免單個人利益表達的盲目性和無序性,增強利益表達方式的理性化和合法化。②在組織化程度較低的利益表達環(huán)境下,一些農民利益表達容易采取原子化與非制度化方式。必須采取多種措施組建農民利益表達組織,提高農民組織化程度,增強利益表達的理性化。一是要加強村民委員會建設。要繼續(xù)發(fā)揮村民委員會在表達農民利益要求中的作用,正確選定村民委員會成員,使其能理性行使權力;要有效籌措經費,還要合理定位村民委員會職能。二是加強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提高其凝聚力、戰(zhàn)斗力,使其更好地代表農民利益,表達農民利益要求。三是大力發(fā)展各類經濟組織,尤其是一些合作組織,使其敢于表達農民利益要求,善于表達農民利益要求。
第三,提高農民利益表達素養(yǎng)。農民利益表達素養(yǎng)如何,決定著其對利益表達行為方式的選擇、手段的運用、渠道的支配及最終利益表達效果。提高農民利益表達素養(yǎng)有多種途徑。首先,必須發(fā)展農村經濟,奠定農民利益表達素養(yǎng)的物質基礎。其次,發(fā)展農村教育,提高農民科學文化水平。再次,完善村民自治制度,構建以政府主導、充分發(fā)揮“兩委”的組織依托、尊重農民主體性的鄉(xiāng)村治理結構范式,提高農民民主意識。最后,加強農村法治建設,保障農民利益表達權利,增強部分農民對自身權力、權利擁有狀況的了解和認知,增強他們維護自身權利的主動性,用好現有權力,在制度規(guī)定范圍內表達自己的利益要求。
第四,引導與規(guī)范農民利益表達行為。一些農民在表達利益過程中,基于理性人假設,在心理認知偏差作用下,產生非制度化利益表達行為。這些非制度化利益表達行為不僅影響著農村民主政治的發(fā)展、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也對農民利益的維護、實現與增進產生影響。同時,“如果一切需求都統(tǒng)統(tǒng)表達出來,也就是說所有需要都變成需求提出來,這個體系沒有多久即將被淹沒”③。這就需要政府進行引導和規(guī)范。通過行為前、行為中、行為后的政策引導、利益引導、價值引導、榜樣引導、角色引導,以及相應的制度規(guī)范、法律規(guī)范、道德規(guī)范、輿論規(guī)范、習俗規(guī)范等,將農民的利益表達行為納入到政治系統(tǒng)可控制的軌道上來,引導、規(guī)范農民通過合法途徑來表達合理的利益訴求。
注釋
①于建嶸:《農民有組織抗爭及其政治風險》,《戰(zhàn)略與管理》2003年第3期。②陶元浩:《弱勢群體利益表達機制社會化途徑的完善》,《新東方》2007年第4期。③[法]莫里斯·迪韋爾熱:《政治社會學——政治學要素》,王祖東等譯,華夏出版社,1987年,第191頁。
責任編輯:思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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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3—0751(2011)01—0026—05
2010—11—05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構建和諧:轉型期中國農民非制度化利益表達的生發(fā)邏輯及矯正路徑》(10YJC810055)的階段性成果之一。
姚望,男,浙江傳媒學院社科部講師,法學博士(杭州310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