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學(xué)文
我進(jìn)屋不久,對門就吵起來。那是一種不對等的爭吵,男的嗓門很高,暴怒,兇蠻,隨時能把墻壁戳破。女的聲音很低,聽不清在說什么,但可以猜得出。這兩口子一年前搬來就開始吵,有時在屋里,有時在樓下。兩人的爭吵并不是秘密,這棟樓每一個住戶都知道一點(diǎn)。男的懷疑女的有外遇。至于是否有,只有他和她清楚,或只有她一個人有數(shù)。我和對門沒少照面,男的總陰著臉,眼睛往死里盯,似乎對誰都懷疑,讓人極不舒服。女的嬌小玲瓏,一張娃娃臉。我和她沒說過話,但挺同情她。有一次我看見她臉上挨打的痕跡,目光多停留一分鐘,她沖我點(diǎn)點(diǎn)頭,擠出幾粒淺笑,害怕似的匆忙低下頭。
我和宋佳對視一眼,她讓我拉住窗簾,仿佛窗簾能隔斷什么???,這關(guān)我倆什么事?宋仁翹著腳,踢掉拖鞋,我則一粒一粒解著扣子。宋佳剛洗過頭,身上彌漫著洗發(fā)水的香氣。宋佳是公交車司機(jī),我在郊區(qū)的瑪鋼廠守夜,平時我和她極少照面。我每天下班,宋佳在趕往公司的路上,她下班,我又啟程了。這年頭能有一份工作實在不易,我和她都不敢懈怠。要吃飯,要養(yǎng)老,要供兒子上大學(xué),我倆還打算給兒子買一套小戶型的樓。不拼命工作咋行?有些事只能夫妻商量著辦,我和宋佳便互留紙條。有幾千張了,宋佳沒舍得丟,藏在一個柜子里。如果串起來,那就是我和宋佳的日子。但有些事傳紙條是不能解決的。當(dāng)然,也有辦法,每隔十天半個月,我或她調(diào)一次班,這樣我和她能在一起度過半天甚至整整一個夜晚。時間來之不易,浪費(fèi)豈不罪過?
咣的一聲,對面的門撞開。男人的叫罵,女人的哭求,踢踢踏踏的聲音。男人把女人拖到院子里,像要示威似的,罵聲更高了。
我和宋佳剛脫到一半。宋佳仄起耳朵聽聽,說,那個女人真可憐。我附和,是啊,沒見過那么粗暴的男人。宋佳突然問,那個女的真有?我說誰知道呢?有也不是這么個解決法。宋佳說,那天晚上,男的在樓下罵了兩個小時,像是知道了誰。我輕蔑地哼哼,他要是知道,早就找上門了。宋佳嘆口氣,有點(diǎn)擔(dān)心地問,這男的嗓子要吼裂了,會不會出什么事?我豎起耳朵。的確。我說,管他呢,咱別誤了正事。
但我和宋佳的動作不約而同地慢下來,仿佛等待著發(fā)生什么事。我沒少聽對門爭吵,宋佳的耳朵怕也起繭子了,不過,他們在我和宋佳約會的時間吵鬧,還是第一次。掃興極了。
宋佳說,也沒個拉架的。
我說,誰敢!
終于脫完了。宋佳沒急著往被子里鉆,跨在床沿上,看著自己的胸。她的乳房已經(jīng)癟了,像兩個空袋子無精打采地垂著。如果往常,我會一把擒住,沒米的袋子也是袋子啊,空袋子我也喜歡。但那天,我有點(diǎn)兒發(fā)愣或者心不在焉??粗抢铩V皇强粗?。
樓道又響起雜沓的聲音,之后是咣的磕門聲。不用說,男的把女人拖回屋了。我悄悄舒口氣。我怕宋佳看出來。我不知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宋佳說,這下你該放心了。盡管她是玩笑的口吻,我依然很生氣,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看到宋佳眼里的詫異,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過分。我沒必要生這么大氣。我說,咱這是干嗎呢?我笑笑,表情轉(zhuǎn)換得快,很不自然。宋佳說,誰知你干嗎?嚇我一跳。
我把她抱起,再擱放到床上。
突然,又是咣當(dāng)一聲,接著是急促的敲門聲。我和宋佳再次對視。宋佳問,敲咱家的門?我說好像是。其實,我聽得很明白。宋佳問,什么事?我說,誰知道呢,甭管他。宋佳說,也許……你去看看?我瞅瞅自己赤條條的身子,再次用一種很冷漠的口吻說,算了。
腳步聲下去了,隨后又返上來,不是敲,而是擂了。
沒等宋佳發(fā)話,我匆忙套上衣服奔到門口。是那個女人。她神色驚恐,雙唇烏青,救……救救他。
我隨女人走進(jìn)對門。屋里零亂不堪,男人坐在地上,佝著腰,手捂著腹部。有血洇出來。我瞥見不遠(yuǎn)處的刀子。男人的目光像平時那樣,依然往死里盯我,因用力,眼球往外突著。
女人的聲音抖著,快……救救他。
我問電話在哪兒,女人指了指。我沖過去,打了120,然后俯下身,用我從電視上學(xué)來的腔調(diào),你要堅持住。
我和宋佳的約會泡了湯??删热恕呐率莻€可惡的家伙——遠(yuǎn)比約會重要,沒什么可遺憾。
直到第二天,我才知道,男人沒搶救過來。男人本來拿刀殺女人,或者說是嚇唬她,但掙扎中反被女人捅傷。女人已投案自首。這是我從別的住戶嘴里知道的。我的心陡然沉了許多,不知是為男人,還是為女人。我在紙條上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宋佳,宋佳在給我的回條上說,知道了,你還好吧?我盯著這句話,琢磨了半天。
我以為對門夫妻就這樣從我的生活中消隱了,就算女人不用坐牢,還會住在這里嗎?后來的一切是我沒想到的,
先是警察把我從昏睡是拽出,詢問案發(fā)那日我的所聞所見所為。我不敢有任何隱瞞。問過這些,警察又問我和對門女人認(rèn)識多久。我遲疑著,不知如何回答。要說認(rèn)識,對門搬來那天我就見過她,可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警察又問一遍,我模棱兩可地說想不起了。警察問我那天在家做什么,這是我和宋佳的秘密,我當(dāng)然不能泄漏。我說什么也沒做。警察又問我一個人還是有別人,我說一個人。我莫名發(fā)虛,臉有些熱。警察盯我足足有一分鐘。不過,沒往下問。我在家做什么,和誰在家,與女人的案子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又不是女人的同伙。
后是女人的律師——一個頭發(fā)溜光面色略黑的男人,約見我。他請我到飯館小坐,并說對門女人托他向我致謝。律師并不像我想像的那樣目光犀利,口舌生花。他的眼睛和善得近于稀軟,嘴唇厚如缸沿,怎么看也不像個靠嘴皮子吃飯的人。不知女人為什么找這樣一個律師,他倒是讓人放松。厚唇律師問的問題比警察多,我知道什么回答什么。律師請我為女人出庭作證,那天,女人確實敲了我的門,讓我救那個男人。我沒有拒絕。我同情她,我相信這不是她的錯。甚至有一種急于見到女人的渴望,這挺奇怪的。
我和宋佳仍用紙條傳遞彼此的問候和要辦的事項,或者寫下聽到的笑話。我沒提對門的任何消息,她也沒問。中間我和她約會了一次,沒有任何打擾,很順利。但我覺出有些不對勁,我相信她也有同感。過去我和宋佳不見面有說不完的話,見了面仍有說不完的話,現(xiàn)在盡管沒少傳紙條,見面話反而少了。我問她沒什么事吧,她說沒有,反問我為什么問這個,我說隨便問問。她重重地看我一眼,讓我想起那個警察。約會結(jié)束,我竟有些輕松。究竟是什么影響了我和宋佳?是對門女人嗎?我說不上。覺得不大可能,她與我和宋佳畢竟沒什么關(guān)系??墒浅藢﹂T,再無其它滑入我們的生活。
我和宋佳再沒約會,有一次我試著問她,她留言說,最近線路調(diào)整,不好調(diào)班。我就擱下這個愿望。但紙條的傳遞仍如從前。
再度約會是我作為證人出庭之后了。我終于見到了對門女人,盡管是在那樣一個場合。
她似乎更瘦更小了,那張娃娃臉蒼白如骨。她的眼神含滿期待,我和她對視幾秒就分開了。我一一回答法官的提問,我不需要編謊。一個女人的叫嚷打破法庭的肅靜,后來我才知道她是對門男人的姐姐。她說我是那個第三者,我的證詞不足為信。她說她弟弟早就告訴過她,那天我就是和女人約會來著。她被法官制止,但她的話攪亂了視線,無數(shù)的目光戳向我。我又急又躁。我請求法官再讓我講幾句。得到法官允許,我該死的顫抖的聲音講述了我和宋佳,講述了我和宋佳的紙條和約會。那天,是我和宋佳約會。我不想抖落我和宋佳的秘密,但不這樣就摘不脫自己。給我潑臟水等于給女人和宋佳同時潑臟水。我奇怪自己的滔滔不絕,奇怪法官沒有打斷我,奇怪我住嘴之后法庭長時間的寂靜。
看到宋佳的第一眼,我就覺到了不妙,她的臉泛著隱隱的青色,挨了打的樣子。我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掏出一張報紙,拍到我面前,是皮城晚報。我疑惑地瞥瞥宋佳,翻開報紙。我居然上了報紙,不,是我和宋佳的秘密上了報紙。那個黑標(biāo)題下有我的照片。法庭禁止拍照,這張照片是怎么來的?照片沒假,文字也是我說的,并非奚落,文字間含著同情。可是,我不需要。我死死盯著那個“本報記者”,渾身抽冷。好一會兒,我才停止哆嗦。我勸宋佳別放在心上,我們沒偷沒搶,我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再說,誰在意這樣一個新聞。宋佳說公司有人認(rèn)出了照片是我,今兒就取笑她了。我說咱們是老夫妻了,還怕這個呀。宋佳說,別忘了她是以我生病的理由調(diào)班,這下可好,成大笑話了,以后調(diào)班怎么說?她責(zé)問我為什么在大庭廣眾之下抖落,難道這還值得炫耀?我講了緣由,強(qiáng)調(diào)不如實講就洗刷不盡了。靜默片刻,宋佳說,你倒是把她洗盡了。我忽然說,我和她沒關(guān)系。宋佳瞟我一眼,我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誤,她并沒說我和女人有關(guān)系,我為什么急于辯解?我為自己的愚笨惱火,但又不能沖宋佳發(fā)。我和她沒吵過架,根本沒機(jī)會。我只是陰著臉,宋佳也沒好神色。我們的約會第一次在冷漠的對峙中結(jié)束。
我和宋佳滑進(jìn)各自的軌道。我留過幾次紙條,宋佳沒回,我也就懶得寫了。家成了彼此分享的旅店,但宋佳上班前仍然把早飯做好,我上班前也仍會備好晚飯——也許這是修復(fù)我們裂痕的唯一辦法??晌覀兞押鄣木烤乖谀膬??我卻說不清楚。
那天,我正要下班,主任把我喊住。別看主任年輕,請假、調(diào)班須經(jīng)過他批準(zhǔn)。他笑瞇瞇地盯我一會兒。我正想問他什么事,他忽然說,好??!我嚇一跳。主任嘿嘿笑著,說我挺會編理由,原來調(diào)班是和老婆約會來著,勁頭蠻足么。壞了,主任也知道了。我訕笑著解釋,我可不只是為了床上那點(diǎn)兒事,我有好多事要辦。主任拍著我,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接著說我是工人中的楷模,不給廠里添亂,不向廠里提要求,偶爾才調(diào)一次班。我在宋佳面前理直氣壯,此時卻干了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般,羞愧難當(dāng)。我明白宋佳為什么生氣了。主任瞧出來,說,沒啥羞的,又不是和別的女人,和別的女人也沒啥……我忙說,我可沒有。主任說,我沒說你和別的女人咋樣,你還沒混到那份上……不過也說不準(zhǔn)哦,人不可面相。我欲言,主任制止了我,說廠里考慮到我的特殊情況,從現(xiàn)在我只值白班。我愣住。主任問我莫非不同意,我追問,你不是開玩笑吧?主任正色道,我是代表廠里跟你談。
瑪鋼廠離家二十多里,我沒像往常猛蹬自行車,騎一會兒就下來了。我看看天,天是藍(lán)色的,飄著幾朵白云。樹是綠色的,枝繁葉茂。我像踩著棉花一樣,腳顫著,可很舒服。我曾提出值白班的要求,前主任一句有個活兒干就不錯了,我再不敢開口。沒想到……這是我抖落秘密的回報。我冷落了宋佳,要好好補(bǔ)償她。
我準(zhǔn)備了豐盛的晚餐。宋佳見我沒去上班,很是吃驚。甚至在我解釋之后,臉上依然飄移著不解。我大聲說,從現(xiàn)在起,你不用再調(diào)班了。宋佳說,整個公司都知道了,見面就取笑我。我說,咱是逼出來的,隨他們笑去,過了這一陣兒,誰還再提。宋佳已沒有一點(diǎn)生氣的意思,但憂心忡忡的,說公司總有人向她打聽那個案子,問她到底怎么回事。她說了一遍又一遍,都煩了,可又不能不說。我問為什么不能不說。她說那樣總覺得心里有鬼。我笑她多慮,又道說就說吧,人們的好奇是有限度的。宋佳說,可我現(xiàn)在連她叫什么都不知道。我說叫,趙紅……馬上補(bǔ)充,她的律師告訴我的。
我和宋佳開始了我們期盼的生活。如我所料,沒人再拿我們的秘密約會逗笑,沒人再向宋佳打聽對門女人,每天都有事發(fā)生,哪件都像針一樣能把眼球刺出來。期間,女人無罪釋放,她沒回來,對門一直鎖著。
但是對門女人卻沒從我和宋佳的生活消逝。幾乎在我和宋佳擁有共同的夜晚,她就出現(xiàn)了。有時是看電視,宋佳突然問,你說現(xiàn)在那個女人干什么?或,她和男人開始就那么吵鬧?有時躺在床上,我和宋佳說著別的,說著說著就拐到女人身上。是的,我和宋佳對女人的過去一無所知,對女人的現(xiàn)在也無任何了解,但是我們似乎對她有強(qiáng)烈的好奇。一般話頭是由宋佳挑起,但說老實話,那也正是我想知道的。出于一種沒來由的心虛,我不敢主動說。有一天,宋佳問我,你說那個女人究竟有沒有外遇?我說,誰知道呢,我看不像。宋佳問,有沒有,外表能看出來?我說,是能覺出來的。宋佳問,憑什么?我說只是感覺,說不上。宋佳撇著嘴說,我才不信呢。我問,你認(rèn)為她有?你有什么根據(jù)?宋佳說,我沒根據(jù),不過,我不會像你那么肯定。我說我沒肯定,宋佳說我肯定了。爭執(zhí)幾句,我妥協(xié),好吧,我肯定了,我承認(rèn)我的判斷不一定正確。宋佳問,那你承認(rèn)她可能有了?我說,是的。宋佳問,那個人不會是你吧?我叫,你瘋了?宋佳笑說,我開個玩笑,瞧你嚇成這樣。宋佳并不是懷疑我,我心里有數(shù),可還是很不舒服。
我和宋佳的時間被對門女人啃噬著。我終于覺出這不大對頭,為什么反復(fù)說一個與自己無關(guān)的女人?為什么對這樣一個女人好奇?不錯,如果追溯,我和宋佳能像別的夫妻一樣早出晚歸,確實與我為她作證有關(guān),但這不是她嵌進(jìn)我和宋佳生活的理由。是我和宋佳出了問題?不由哆嗦了一下??謶植⑽炊髿⑽覍ε说暮闷?,甚至,越來越重。
宋佳再次提起對門女人,我嚴(yán)肅地制止了她,讓她說點(diǎn)兒別的。宋佳問,說啥?我說隨便,講個笑話也好啊。難以見面時,我和宋佳用紙條傳遞笑話,在一起了,反一次也沒講過。宋佳講了一個。我也講了一個。宋佳又講一個,我也又講一個。宋佳打著呵欠問,還講嗎?我說,隨便……只要別提她。宋佳說困了,張羅睡覺,拉被子的當(dāng)兒,她忽然問,哎,你咋怕提她?我說,不是怕,只是……老說她干嗎?宋佳說,我也不是故意說她,不由的。我說,不能再提了。宋佳說,她其實挺可憐,這一陣我老是想,如果我是她,我會怎么做。我說,你是你她是她,干嗎把自己想像成別人?對門女人再次站在我和宋佳舌頭上,我意識到,突然叫,行了。宋佳白我一眼,到熄燈再沒說一個字。
我沒有把對門女人逐出腦子,可堅決反對宋佳再提,只要她一提,我馬上制止。我的話是奏效的,可她別的話也不提了,似乎除了說對門女人,再無別的話可說,再無別的興趣。我和她陷入長久的沉默。這樣下去顯然不行,我不知怎么辦。
一天晚上,宋佳進(jìn)門就叫,她看見對門女人了。我挺意外,這個女人還在皮城?我問宋佳是否看清,宋佳大聲說,沒錯,絕對是她。對門女人站在公交站牌旁,但顯然等的是另外一趟線路的車。宋佳說女人身邊站一個男的,可惜沒看清那男的臉。我沒接她的話,心里卻琢磨,那個男的是對門女人新結(jié)識的,還是真是她之前的外遇?吃飯時,宋佳問,你說那男的是不是那個第三者?我吃了一驚,說,誰知道呢,愛誰是誰,和咱有啥關(guān)系?宋佳說,怎么沒有?要是那個男人真是第三者,你就做了假證。我害冷似的縮縮肩,粗暴地說,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宋佳說,怎么沒有?她真有第三者,法庭的判決可能是另一個結(jié)果。我說我沒證明她有沒有第三者,我只是證明那天的事實。宋佳說,你沒明說,可你就是那個意思。我說絕無那個意思。宋佳盯住我,你敢說,你不是站在那個女人一邊的?我說,敢!宋佳嘲弄地抽抽鼻子,你干嗎要說瞎話呢?你是她的證人!我有一種無路可逃的窘迫,妥協(xié)道,就算我站在她一邊,也沒證明她沒第三者,有與沒有又關(guān)咱什么事?難道法庭還重新審判不成?宋佳說,法庭是不會了,只是……我央求,別說她了好不好?宋佳說,你還是怕了。我難以遏制自己的羞惱,我怕什么?宋佳說,誰知道你怕什么?我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你說我怕我就怕吧。宋佳說,不是我說——我打斷她,對,我自己害怕的。
之后,宋佳常常帶回對門女人的消息,不外乎是她看見了對門女人,她身邊跟個男的。我有些奇怪,難道對門女人常常在路邊站立,就等宋佳來著?我不阻止她,但也不接她的話??墒?,宋佳的話還是在我心里起了反應(yīng),我不由地想,如果她真有第三者,如果我當(dāng)初知道,我在法庭上會怎么說?我還會不會動情地不惜把我和宋佳的秘密抖落出來?我和宋佳還會不會把對門女人掛到嘴邊?
我沒有過第三者,宋佳也沒有過——我敢肯定,但我和宋佳有一個共同的無處不在的第三者,先前只是侵占我們的時間,現(xiàn)在似乎要把我和宋佳吞食掉。這么說,似乎冤枉她了,可情形就是這樣。某個晚上,宋佳道出一個可怕的現(xiàn)象。她出現(xiàn)了幻覺,總覺得路邊站著對門女人——其實,她先前所謂的消息就是幻覺——她忍不住想著,已影響到開車。我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yán)重,這么下去要出問題的。我勸說并警告她一通。這次,宋佳聽話地點(diǎn)點(diǎn)頭。我并不踏實,整天提心吊膽。
意外還是發(fā)生了。對門女人橫穿馬路,宋佳踩急剎車,一輛轎車追了尾。其實,前方什么也沒有。公司以宋佳不宜再開車為由,把她安排到調(diào)度室,專管夜間調(diào)度。
就這樣,我和宋佳又分開了,不同的是我倆的時間顛倒了一下。我和宋佳見不上面,又開始傳紙條。我不提那個第三者,宋佳也沒再說——謝天謝地,總算甩掉她了。但那個問題始終在心里結(jié)著,對門女人和我們究竟有什么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