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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

2011-01-22 05:42李治邦
作品 2011年6期
關鍵詞:幻化張總局長

□李治邦

市紀委的樓房從高空看就是一只飛翔的蜻蜓,李有狀辦公室正巧在蜻蜓的尾巴上。有人給他開玩笑說,你那地方就是蜻蜓甩籽兒的位置。李有狀不在乎地說,我知道,我有一天會被甩籽兒了。結果,這玩笑開了沒幾天,李有狀被市紀委派駐到市文化局擔任紀委書記,副局級。

別人派駐下去,都有可能是鍍金,再回來就提拔了,可惜李有狀年齡已近天命之年,沒什么上升空間。李有狀不喜歡到市文化局,他希望能到油田公司。他是九年前從油田公司調過來的,對那里很有感情。事情就像扭轉的魔方,你喜歡的那面總也兌不整齊。市紀委落書記找他談話時候就說,你這人不花,去市文化局最合適。李有狀不理解花是什么意思,竟然問,什么叫我不花?。柯鋾浶α?,解釋道,就是你不拈花惹草。因為和落書記熟了,說話就比較隨便,李有狀悻悻地回答,您怎么就知道我不拈花惹草了,碰見漂亮女人我也坐懷就亂。落書記不以為然地擺擺手說,你算了吧,你在油田公司這么多年,有緋聞嗎?你調到市紀委三四年了,碰見好看點的女人就躲,你都沒用正眼看過。李有狀說,我想看,我特別想看。落書記說,你就是不好意思看,這就是讓你去文化局的主要原因。李有狀說,這算什么呢,傳出去都笑話,因為我不喜歡女人就讓我去文化局,這是不是有損紀委形象啊。落書記說,去了兩個,都裹進女人坑里了,其實也未必怎么樣,弄得臭烘烘回來。李有狀賭氣地回應,我去了就主動朝坑里跳,情愿臭烘烘回來。落書記突然拍桌子呵斥道,你是想讓我翻臉嗎,讓你去,那是組織上對你的信任,你學會跟組織討價還價了!李有狀看著臉色蒼白的落書記,撲嗤笑了,說,你別跟我說組織組織的,就是你一個人。我去就去,可我告訴你組織,我是干油田的,我喜歡去油田。你非讓我去市文化局,我去了就給你搞一個漂亮女人回來瞧瞧,反正我已經(jīng)離婚了。落書記怔了怔,問,你什么時候離婚的?李有狀說,三個月前,我老婆跟另一個男人跑了,這丑事我不愿意說。落書記吃一驚,問,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呢?李有狀笑了,說,紀委就是個保密性能好的單位,換別的地方我早就知道了。

三天后,李有狀要離開市紀委,他走時依然到單位食堂吃飯,與大家談笑風生。李有狀這個人就是一支快樂的黏合劑,到哪都樂呵呵,說個什么葷段子,還能變個手彩兒。市紀委是個很正經(jīng)八百的環(huán)境,很少有人愿意當眾鬧笑話。李有狀是唯一能這樣無拘無束,他朝飯桌上一坐,馬上就有人圍過來,還有人過來主動問李有狀吃什么,于是李有狀看看別人的菜盤子,就點這個那個,不一會就有人殷勤地端來。很有可能端菜的是哪個處的處長,若是市紀委的常委也不新鮮。李有狀要去市文化局當紀委書記,最后這頓飯就沒法讓他安生。大家跟他開玩笑的都是女人話題,說,李有狀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挑老婆,太自在了。李有狀也不隱瞞,說,那都是一個個的坑,跳下去就是死。有個處長說,你不跳也是死。李有狀不解地問,我不跳死什么?處長撇嘴說,你不跳,背后也會有人推你下去。大家哄堂大笑,李有狀有點兒掛不住,說,你們是恨我不死呀。有個宣傳中心的主任說,聽說文化局最漂亮的女人叫王幻化,是交響樂團的團長,響當當?shù)闹笓]家。李有狀想了想,在電視上看過這個女指揮,一瞥驚鴻,確實漂亮,可惜看到的大都是后腦勺,轉過臉來就是鞠躬。李有狀問,怎么起個王幻化的名字,什么意思?宣傳中心主任湊近了故作神秘的說,就是把男人對她的所有追求都迷迷糊糊化沒了,然后迅速消失。飯桌上的人被宣傳中心主任的表情震懾住了,竟然好長時間沒人說話。

李有狀沒有馬上到市文化局報到,而是跟落書記請假,回油田處理個人事情。落書記問他處理什么個人事情?李有狀說,我前妻還住在我的房間里,我得轟她走吧。落書記很是生氣,說,你這不是胡鬧嗎,離婚了怎么還住你那,傳出去什么影響。李有狀說,她沒地方住,我也不能當時就攆呀。落書記刨根問底,說,你前妻不是有男人了嗎?李有狀說,那個男人去日本教學去了,她不能跟著去日本吧。落書記說,你不是別的什么人,你就是紀委書記懂嗎。李有狀惱了,說,紀委書記也得離婚呀,也得接受老婆讓別人撬走的現(xiàn)實,不能說紀委書記就必須能跟老婆白頭到老吧。落書記說不過他,氣呼呼地走了。

李有狀的家在油田,他在市紀委住單人宿舍,七平方米的屁大房子。落書記勸他把家搬過來,說,單位給你補點兒錢,你自己再湊些,在市里買個二手房。李有狀沒有同意,說他老婆是油田醫(yī)院婦科主治醫(yī)生,成了當?shù)氐挠^音菩薩走不了。李有狀就每禮拜回去一次,后來因為市紀委太忙,就改成每月回去一次。即便這樣也不能保證,李有狀跟落書記發(fā)牢騷,說,你再不讓回去,我老婆就跟別人跑了。落書記說,你老婆都多大歲數(shù)了,五十歲的女人誰要啊。李有狀不樂意說,我老婆漂亮,五十歲的女人還像四十歲的呢。落書記戳著李有狀的鼻子說,就你這么想她,我見過,除了皮膚白點兒沒什么優(yōu)點了。李有狀惱怒了,對落書記喊道,你不能這么褻瀆我老婆,我老婆就是漂亮。落書記沒理會,因為跟李有狀太熟悉了,就不在乎他這么放肆。李有狀跟落書記發(fā)火沒多久,他回家時,他老婆沒讓他晚上挨身子,盡管李有狀照常洗澡,照常脫得赤條條地鉆進大被窩。所說的大被窩,是他結婚后就跟老婆睡一個被窩,兩個人都是光光的,一睡就是二十五年。李有狀問老婆,你都絕經(jīng)了,不會又來例假了吧。他老婆坐起來,李有狀在昏暗中發(fā)現(xiàn)老婆穿著睡衣,這是從來沒有過的。老婆認真地說,我要跟你離婚。李有狀也坐起來,可很冷,房子里的暖氣停了,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也是房子里最冷的時候。李有狀問,為什么?老婆說,我喜歡上另外一個男人。李有狀愕然,問,誰呢?老婆說,你不認識。

從市里去油田,上了高速路大體上需要一個小時,也就是六十公里的路程。中途需要路過兩個監(jiān)獄,一個是男監(jiān),一個是女監(jiān)。李有狀自己開車,這個車是他從油田帶過來的北京吉普,很耗油。落書記答應他每月報銷兩百塊,可李有狀的油費得四百塊。他開著車,看見路邊的莊稼已經(jīng)全綠了,路邊的小河也解凍了,潺潺在流。天空中有結隊的燕子在飛,飛得很好看,不斷地俯沖下來。他甚至能在車玻璃里看見燕子腹部的白色羽毛,還有一只掉隊的停在他車前端,沖他眨巴著眼睛。他看著就拐下了道,去了男監(jiān)。到了男監(jiān)門口,他奇怪地問自己怎么跑到這來了。他給郝監(jiān)獄長打了電話,問,你在哪呢?郝監(jiān)獄長以前是油田勞改所的所長,跟李有狀是好友。郝監(jiān)獄長說,在市里有局,聽說你去文化局了,小心有美女腐蝕你呀。李有狀不愛聽,就煩躁地說,你別打哈哈,我要見張總。郝監(jiān)獄長為難地,你小子一年去了六次了,已經(jīng)有很多微詞。監(jiān)獄局已經(jīng)有人狀告你,落書記沒找你談話呀。李有狀說,我去看怎么了,我又沒給他行賄,又沒給他說情,我就是想看看他不行嗎。郝監(jiān)獄長生氣地說,你小子是傻嗎,你總看在監(jiān)獄里的人,這對你升遷有好處嗎。李有狀說,我升不了遷,你也別為我想,我就是今天要看他,你說行不行吧。郝監(jiān)獄長咂著牙花,你說,張總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的大好前途斷送了,你不想從中接受點什么教訓呀。李有狀吼著,你少廢話,打電話讓我進去,要不我找人給你雙規(guī)了。郝監(jiān)獄長認真了,說,你敢。李有狀冷笑著,找你茬兒太容易了,封你賬一點點查,我就不信你無懈可擊。郝監(jiān)獄長無奈,說,你就去看吧,告訴你,跟張總別提什么女人,提了他亢奮以后撞墻是你的過。

張總叫張醫(yī)德,他父親是著名的中醫(yī)大夫,在全國都威震四方,生下他以后起名張醫(yī)德。張總是油田總經(jīng)理,他接手后三年,油田每年利潤從五千萬躥到了一個億。那時李有狀在油田當組織部長,兩個人關系甚密。油田的書記不高興,曾警告過李有狀多次,你是我管的人,不是他管的人。李有狀知道兩個人不和,表面上嘻嘻哈哈,桌子底下互相踢腳。后來就公開化了,一開會就吵架,一吵架就逼著大家表態(tài)。于是,黨委口就得支持書記,行政口得就舉手張總。李有狀在尷尬中無數(shù)次地背叛張總,他必須支持書記,因為組織部長是書記的嫡系部隊,嫡系發(fā)生裂變,就意味著書記的位子不靈了。張總不在意李有狀的態(tài)度,他說理解你,你給我舉手,我倒難受了。張總喜歡上油田保齡球館長雪雪,全油田大人小孩兒都知道。張總為了喜歡雪雪,給保齡球館投資了兩百萬,下班了就跑到那扔球。張總投球的技術很差,能擊倒兩個就算不錯了。投著投著就跑偏,保齡球總是沒到位置上就下了溝??蓮埧倕s投中了雪雪,給她買了房子。雪雪也是花錢無度,上了張總車,見張總有部高級的手機就拿過來,張總大方地給了她。張總給了雪雪一張銀行卡,提醒雪雪,卡里有四萬,是可以透支的,最高限額是十萬。雪雪就開始花,一直花到了十五萬,最后銀行找到了張總。李有狀多少次跟張總說,不要再找雪雪,為一個女人毀了你不值得。張總當面聽得進去,捶胸頓足??梢灰姷窖┭┚突觑w魄散。李有狀知道張總遇到鬼了,他私下調查雪雪,可調查的結果讓他吃驚。雪雪就癡情張總,一個漂亮女孩子不找男人,甚至拒絕一個鉆井公司的經(jīng)理,這個經(jīng)理是單身,典型的鉆石王老五,雪雪甘心情愿做張總的女人。

在會見室,為照顧李有狀,男監(jiān)撤掉了隔離設備。李有狀和張總握了握手,李有狀覺得對方的手很冷,像是一塊冰塊兒。張總受賄為紅顏,接受錢物三十萬,有二十八萬花到了雪雪身上。結果毀譽又丟官,揭發(fā)人就是油田的書記,后來書記兼了總經(jīng)理,在一次會議上說了這么一番話,有人說,人最難戰(zhàn)勝的是自己內(nèi)心的欲望,在與自己欲望的這場戰(zhàn)爭中,是張總終于敗下陣來。說到這,書記哭了,哭得很真誠,感動了在場所有人。這個場面李有狀沒看見,因為他已經(jīng)去了市紀委,是書記本人跟他說的,而且說的過程中再次掉淚,他對李有狀說,我是揭發(fā)了他,不是個人恩怨,是對黨的負責。一年的時間,張總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 以至于李有狀第一次來的時候,辨認半天才看清這位曾經(jīng)顯赫一時的張總。李有狀發(fā)現(xiàn)監(jiān)獄的一個人站在他身后,李有狀回頭問,你能不能回避一下?那人說,不能,郝監(jiān)獄長囑咐我一直在你身后。李有狀發(fā)火,我不想有人監(jiān)視我。那人苦笑,說,不是監(jiān)視你,是保護你,怕你一個人說不清楚。李有狀一怔,感激地跟那人說,好好,你就站這吧。那人背過身說,你愿意說什么就說什么,我什么也聽不見,我戴著耳機聽楊坤的無所謂呢。李有狀笑了,他看見張總苦笑地站在那,本來寬大的肩膀瘦小了,原先的胸脯也塌陷了。

張總說,難得你總看我,現(xiàn)在只有你來,再有就是我老婆。李有狀問,雪雪不來嗎?張總低下頭,說,你就別挖苦我了。李有狀說,她也很難受,拘留了一段時間,后來放出來去了蘇州。張總抬頭看著李有狀,問,你怎么知道的?李有狀說,她在蘇州一家保齡球館當領班,那里的臺灣人很多。據(jù)說有個臺灣大老板喜歡她,她拒絕。這個消息傳出以后,追求她的人更多。張總問,為什么呢?李有狀說,女人也有品,過去賽金花怎么樣,是什么人想怎么就怎么樣嗎,包括后來的小鳳仙。張總說,雪雪不是賣身的。李有狀說,對對對,我說走嘴了,她現(xiàn)在還不錯,就是惦記著你。張總說,你為哄我,就別瞎編了。李有狀笑了,說我去市文化局當紀委書記了,你有什么叮囑的嗎。張總低頭說,我出事不怨雪雪,都是自己的錯。李有狀說,我這么勸你都不聽。張總說,實話說,我本來想離開她了,我知道書記開始整我的材料??晌腋榇鬅熞粯樱榱艘淮尉蜕习a了,怎么也戒不了,見了雪雪就情不自禁地想撲。李有狀憋不住,問,你那么大歲數(shù)了,跟人家小女孩做這個,雪雪都跟你女兒歲數(shù)差不多了,不覺得害臊啊。張總不高興了,李有狀忙說,我不該說。張總說,你看我,我高興,你要是審我就用不著了吧。李有狀連忙說,我真沒別的意思,其實我就是想看看你。張總說,算了吧,你就是想在我身上找點支撐你的動力,怕你到文化局也控制不住自己。對你我還不知道,你比我更喜歡漂亮女人,你就是比我能撐得住。李有狀說,我沒那意思。我從來都不花。張總說,我花,我知道我花,可現(xiàn)在官場上不花的有幾個?說著,他對外面的管教說,我要回號里了。說著就朝外走,李有狀發(fā)現(xiàn)他的襪子破了,露出了腳后跟。那腳后跟兒有些發(fā)黑,看不出是皮膚黑還是臟的。他叫住張總,說,挺住了,跌倒了爬起來。張總搖頭說,我沒機會再爬起來了,幸虧老婆沒離開我,你可別再進我這兒了。李有狀突然眼睛潮濕了,喊著,我老婆離開我了!

李有狀回到家,一套不到五十平方米的屋子,空蕩蕩的。

他的前妻叫靜皿,換成一個形象的比喻,就是一個安靜漂亮的器皿,供大家欣賞。為這個解釋靜皿很不高興,說,我不是公共的,我只屬于你自己。李有狀三十五歲,在油田青年鉆井隊當隊長時才結識了靜皿。他得急性盲腸炎,可一直診斷不出來,疼得地上打滾。當時還是鉆井公司總經(jīng)理的張總給他介紹了靜皿,可靜皿是婦科大夫。靜皿也奇怪了,按了按他的下腹,問李有狀疼不疼。李有狀別扭地問,我不是孕婦,我生不了孩子。靜皿冷臉,大聲地說,我問你你就老實回答疼不疼。李有狀只得說,哪疼哪不疼。過了一會兒,靜皿跟他說,你是急性盲腸炎,趕快去做手術,晚了就穿孔。李有狀做了手術,從手術室出來時,看到靜皿等著他。李有狀握了握靜皿精致的小手,輕輕問,你結婚了嗎?靜皿回答,這個跟你有關系嗎。李有狀說,我沒結婚,你就湊合跟我吧。靜皿看看四周,說,要是沒人,我能抽你小子。我看你是因為張總打電話問你,我過來就是給張總一個人情。三個月后,李有狀跟靜皿結婚。他到鉆井公司接了張總的班,當了總經(jīng)理。結婚那天,油田醫(yī)院的人非要讓李有狀給靜皿跪下。李有狀不跪,弄得靜皿很尷尬。最后,任油田公司副總經(jīng)理的張總,從后面踢了他一腳,他一個趔趄給靜皿跪下。李有狀站起來,對張總喊道,是你踢的,不是我李有狀跪的!大家哈哈大笑,靜皿哭著跑了。

靜皿有潔癖,房子總是收拾得干干凈凈。李有狀邋遢,兩個人因為干凈兩個字總是吵架拌嘴。靜皿總檢查李有狀的手腳指甲,長了一點就逼著剪干凈,直到剪禿了為止。再有就是李有狀的襪子和內(nèi)褲,靜皿天天晚上拿過來嗅,嗅出點味道就拽到洗衣機里。靜皿還懶得替他洗,李有狀就得天天站在洗衣機旁,他的內(nèi)褲和襪子總符合不了靜皿鼻子前的清潔度。跟靜皿結婚三年沒有孩子,后來,靜皿跟李有狀說,你去看看吧。李有狀憤怒地說,就是因為你愛干凈,做愛就是折騰,你總是擺一個造型,這個不能做,那個太臟,反正我就是老牛耕地一個勁兒朝前刨。靜皿說,你少廢話,就是你有問題。李有狀氣急敗壞去了油田醫(yī)院,男科的人看在靜皿面子上仔細給他看,看完以后說,你沒問題。李有狀回家跟靜皿說,你去查查你那塊地怎么不種莊稼。兩天后,靜皿回來說,你要是愿意跟我過,就過。你想傳宗接代就分手吧,我歡送。

房子里很亂,顯然靜皿也不在這過。只要靜皿在,不論她什么心情,都會跪在地上擦得能照亮人為止。特別是衛(wèi)生間,馬桶一定是锃光瓦亮。李有狀進了房間,先跑衛(wèi)生間急忽忽地方便,看見馬桶起碼兩個月沒人擦了。房間里很安靜,李有狀走出衛(wèi)生間,廳堂到處擺放他的衣服,像個被遺棄的倉庫。他肚子餓了,想到外邊吃,又不愿意再勞身費心。窗外徹底黑了,對面樓里的燈光給了他溫馨,他猶豫半天才給靜皿打了個電話。靜皿跟他分手那天就是兩個月前,連續(xù)打了十幾個電話說有急事,李有狀惶惶地開車回來,就是在這個房間靜皿收拾著行李,兩個大箱子的東西。李有狀問,你去哪呀?靜皿說,離開你了。李有狀總是和靜皿進行類似的對話,已經(jīng)很多年了。李有狀過去看看兩大箱子的東西,相信了。于是兩個人開始對話,靜皿做了兩碗西紅柿雞蛋面。窗外陽光很燦爛,樹枝上有鳥在歇息,互相還啄著嘴。靜皿說,我喜歡上一個到我們院進修的大夫,他姓郭,叫郭文采。李有狀沒有說話,他還抱著僥幸,因為靜皿總說喜歡上誰了,都能有名有姓。后來證實都是假的,就是讓李有狀吃醋,然后吵架。靜皿說,你可能不相信,所以我要跟你離婚。你有時間,下午去民政局辦理手續(xù)。房子給你,我的我拿走。李有狀依舊半信半疑,吃完面站起來,從靜皿后面抱住她,撫摸她的頭發(fā)說,都那么大歲數(shù)了,以后我們不開這玩笑。靜皿粗暴地推開他,呵斥道,誰開玩笑,你單位是市紀委,但你是我男人,你每月跟我做幾次愛,即便做愛,你什么時候用心了,都是敷衍。李有狀不悅了,說,你少提我市紀委,這跟我兩碼事。做了這么多年,不能哪次都投入吧。靜皿說,這正是我跟你離婚的原因,我是女人,我需要男人投入地和我做愛,你做不了,我就找別人。李有狀吼叫著,你胡鬧,你懂得女人情操嗎,懂得道德規(guī)范嗎。靜皿說,我真的不懂,我也不想懂。

靜皿不很漂亮,皮膚黝黑,身子略微胖了些,顯得屁股總是一蹦一蹦的。李有狀頭次與她上床做愛的時候,靜皿不讓他看自己的身體,把屋里所有燈都關上。李有狀知道她多少自卑,就沒有破壞她那種亢奮情緒。靜皿讓李有狀在身子底下鋪一條白毛巾被,李有狀起初沒在意,做愛完了才知道靜皿是處女。結婚三年后,靜皿才問李有狀,你老實說,你是第一次接觸女人嗎?李有狀說,不是,你是第三個。靜皿哭了,說,我答應你,是所有認識你的人都說你沒有談過戀愛,跟我絕對是第一次。我潔癖,我就想找一個童男,這是我一生的追求和夢想。李有狀覺得好笑,靜皿扇了他一個嘴巴子,說,我覺得我臟了。靜皿在電話里不高興,說,不是已經(jīng)離婚了嗎,你找我干什么?李有狀說,你從外邊買點排骨來,到家煮煮放點醬油吃,多香啊。靜皿說,我不伺候你了,你愿意吃自己弄去。李有狀很煩躁,說,我心情不好,我調到市文化局當紀委書記了,你別惹我。靜皿那頭說,想吃就等著,不定我什么時候才能買來。放下靜皿電話,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打進來。對方說,是李書記?李有狀不太習慣這個稱呼,在市紀委都習慣喊他有狀。李有狀哼了哼,問,你是誰呀?對方說,知道王幻化嗎。李有狀問,什么意思?對方說,王幻化作為團長,受賄四十萬。李有狀到了市紀委后總能接到這類電話,他耳朵都起糨子了。對方說,一年來樂團進了四個人,一個人算十萬,就是四十萬。李有狀問,你怎么算出來的?對方說,誰都知道,你查就能查出來。再有她的小轎車是二十四萬,豐田凱美瑞。李有狀不說話,一般都等對方說完。對方停頓,問李有狀是不是聽著呢。李有狀說,一直聽。對方說,他跟黃局長上床,甘心情愿當情人已經(jīng)四年多了。李有狀問,你有證據(jù)嗎。對方說,你上任后就查,一查就有了。說完,對方把線掛斷了。黃局長叫黃飛龍,是市文化局的局長。李有狀覺得還沒去,就開始陷入被動。他按照電話號碼打過去,才發(fā)現(xiàn)對方來的是未知號碼。

靜皿過來了,帶來了一包火腿和一張大餅。其實靜皿的烹調手藝不錯,兩個人剛確定關系時,靜皿總是過來給他做飯,或者煲湯喝。兩個人坐在窗戶前,靜皿穿了一件黑長裙,顯得上身鼓囊囊的。李有狀說過,穿黑色衣服,皮膚黑服裝再黑,人就成了焦炭。靜皿那天大喊大鬧,說,嫌棄我黑,就不要跟我上床呀。李有狀不悅地說,你能不能不用這么粗俗的語言。靜皿說,我把好語言都放在醫(yī)院了,剩下的都給你留著。李有狀吃著火腿,啃著冰涼的大餅,忿忿地想著過去的好吃好喝,導致靜皿的不高興,說,我不是廚子,我是你老婆。靜皿無精打采地說,他去日本了,我等他回來就結婚。李有狀說,太快了吧。靜皿到廚房做了碗西紅柿湯,端過來說,冰箱沒雞蛋了,湊合吃吧。李有狀看見碗里的西紅柿很老了,皮皺皺的,像是爺爺?shù)哪?。靜皿說,你去市文化局好啊,可以找一個比我漂亮的女人給你生孩子。我離開你,欠你的就是沒給你生個孩子。我給多少人接生,可我就是沒一個孩子。李有狀說,有孩子就不離婚了吧。靜皿說,對,有孩子就跟孩子過了。李有狀說,這個郭文采好在哪了。靜皿說,好在他不是紀委的,不天天忙,不天天見了人就審臭賊。李有狀委屈地說,我審過你嗎。靜皿惱火地說,你還不審,總嗅我衣服的味道,還看我的手機,查我的短信。你半夜突然回家,就是想抓我現(xiàn)案。醫(yī)院有個外科醫(yī)生對我不錯,你就總跟他過意不去,評主任職稱你就找人拿下。是他給你做的闌尾手術,人家救了你。李有狀說,他在走廊上偷偷攔截你,親吻你,我能承受住嗎。靜皿說,他能想親我,你呢,你回來就跟油田這幫子人喝酒,哥們長弟兄短的。你喝多了,讓人背回來,誰守著你。知道我怎么期待你回來嗎,我洗干凈了,洗得每個角落都潔白無瑕。然后脫光了等你,我就像個賤命妃子,你就是皇上!李有狀沒說話,他覺得很悲哀,不知為自己還是為靜皿。

夜深了,月亮如鉤。

靜皿看著窗外貼滿的月光,說,我總希望有一個下午,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在房間熨燙一條你喜歡穿的褲子,你在家擦地,然后擦窗戶。李有狀困了,他昨天馬不停蹄地到處跑,是一個法院院長給情婦暗地提拔升官的案子。李有狀叫鬼了,覺得最近怎么都跟女人有關系。靜皿喊了一嗓子,李有狀驚醒過來。靜皿說,你聽我說了嗎,你什么時候聽我說過自己的生活,你就是想你的案子,你他媽的混蛋!李有狀不喜歡靜皿罵街,覺得一個白衣天使罵街很不專業(yè)。靜皿說,就你這沒情趣的男人,沒女人喜歡你,我咒你一輩子單身,你想做愛就手淫吧。李有狀悻悻地說,你怎么這么糟踐我。靜皿說,我走了,真不想見你。你該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生活了,男人沒情趣了,就等于自殺了。靜皿要走,被李有狀一手扯住后就攬在床上,靜皿掙扎,說,我告你強奸我。李有狀說,我不承認,誰也沒辦法。靜皿哭著控訴,說,就知道來了沒好果子吃,我怎么對得起郭文采啊。李有狀笑了,說,你要是跟他結婚,我肯定不動你。反正現(xiàn)在你也是孤魂野鬼。靜皿沒走,留在李有狀床上。李有狀與靜皿做愛時很快就早泄了,弄得靜皿很惱火,說,你在油田時還行,怎么到了那就全完了呢!李有狀不滿了,說,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褻瀆我的工作!

轉天,李有狀去市文化局上任了。從油田去市里的路上塞車,出了兩起事故。李有狀就覺得心煩,怎么按喇叭也是跟蝸牛一般地爬。后來,有交警過來敲他的車玻璃,說,你沒看見有事故嗎,你按喇叭有什么用。到了市文化局機關大樓,已經(jīng)是中午了。在食堂,黃局長和監(jiān)察室張主任等著他。張主任問他有什么忌口的嗎,李有狀說,什么都吃。在一個小飯?zhí)美锼忘S局長面對面坐著聊天,張主任很快就端上來一個香糟小黃魚,一個三黃雞,一盆宋嫂魚羹,兩碗陽春面。張主任客氣地走了,只剩下黃局長跟他。李有狀吃著,覺得味道相當可口,就隨便說,廚子不錯。黃局長說,因為這個廚子,給你們市紀委寫信的不少吧。李有狀想起來,聽信訪處的人說,市文化局用每月三千塊請來一個廚子,專門給局領導獻技太奢華。黃局長說,你的工作你管,我不插手,盡管我還兼書記。李有狀說,那不行,我隨時向您匯報。黃局長說,你是吃市紀委皇糧的。李有狀說,落書記特意囑咐我,要我隨時跟您溝通的。黃局長沒說話,兩個人就這么悶著吃??斐酝炅耍腥诉M來問黃局長,今晚樂團的演出去不去?黃局長說,去,建團五十五年,李書記也去。李有狀沒在意,后來聽出來李書記指的就是他,有些唐突。那人走了,李有狀說,人家熱熱鬧鬧的,我一個紀委書記去了是不是掃興啊。黃局長說,你去了才說明支持,你回頭看看,寫王幻化信的不少,都是不實之詞??赡苓€有我的,說我跟她怎么了,你幫我查,查出來看我怎么處理。黃局長說完就先走了,李有狀覺得那個香糟小黃魚好吃,還在津津有味地嚼著。

下午,監(jiān)察室張主任帶李有狀到局各部室轉了一圈,不少實權部門的處長見了他都很冷淡,但又很客氣。誰都不經(jīng)意地說一句,有問題早提醒我們,別一找我們就雙規(guī)了。李有狀很不高興,回到辦公室就對張主任說,文化局這幾年雙規(guī)了幾個?張主任說,兩個,一個是京劇院的副院長,在修建劇場的時候受賄三十萬。李有狀問,整個工程款多少錢?張主任想了想說,兩千三百萬。李有狀記得這個副院長最后判了七年,他接著問,另一個呢?張主任說,局工會的主席,他貪污了十五萬。李有狀笑了,說,都是小打小鬧。確實,這些案子在市紀委都是香糟小黃魚,不是什么大餐。李有狀告訴張主任,挑一些重要的上訪信給他看看。看了一個小時,李有狀就累了。大都是匿名,很少有實名。無非是兩個領導之間下屬的互相告狀,都朝對方挑毛病,恨不得整死對方了事。他看到了幾封狀告王幻化的,全都是王幻化利用色相為己服務,其中就有受賄四十萬,還有利用公款購買高級小轎車。其中有一封是寫王幻化和黃局長之間的交易,一個是女人的身體,一個是突擊提拔。信中對突擊提拔王幻化做了個表格,八年前王幻化只是一個普通小提琴演奏者,坐在倒數(shù)第二的位置。六年前就坐到了前排第二,五年前成了指揮,四年前成了樂隊隊長,兩年前成了副團長,一年后就成了團長。躥得如此快,就是靠著黃局長一手運作。令李有狀吃驚的是,信的結尾說王幻化六歲閨女是黃局長的,不信可以看她閨女的長相,鼻子和眼睛完全是黃局長的風范。李有狀讓張主任調來王幻化的檔案,那張老照片讓李有狀看了很久,這么漂亮的一個女人,眼睛里都是故事??礆q數(shù)不到四十歲,中央音樂學院研究生畢業(yè),老師是著名的林耀基。李有狀記得這個林耀基去世了,是靜皿告訴他的,說這個林耀基的小提琴很棒。靜皿是個音樂發(fā)燒友,花了十幾萬買音響,播放的都是李有狀聽不懂的。有次他看見靜皿聽什么音樂竟然痛哭起來,就好奇地問,靜皿說是柴科夫斯基的《悲愴》。后來他自己聽,聽著就睡著了。靜皿回來看見他的樣子生氣地說,你就是一個死木頭!

李有狀走進音樂廳,在貴賓席上看到都是市文化局的領導。黃局長坐在中間,旁邊竟然是靜皿,黃局長與靜皿談笑風生。黃局長讓李有狀坐在他身邊,對李有狀說,才知道你愛人是個音樂行家。李有狀極力掩飾著自己的吃驚,故意輕松地說,她就是愛熱鬧。靜皿吃吃笑著,說,感謝黃局長能給這么一個機會,我就是愛看交響樂,今晚又演奏我特別喜歡的柴科夫斯基的《悲愴》。黃局長起身迎接電視臺的臺長,說是要直播,不能馬虎。李有狀急切地問靜皿,你怎么來了?靜皿說,是你們黃局長約我來的。李有狀問,你沒說咱們離婚的事嗎?靜皿說,說了。李有狀說,說了怎么還愛人長愛人短的。靜皿說,你怎么這么敏感,他不能說前妻長前妻短的吧。李有狀不快,他覺得黃局長在搞什么,搞什么也不知道。兩人找不到共同的語言就沉默,黃局長寒暄完了回到座位上,跟靜皿說,你應該和王幻化團長見見面。靜皿說,知道她是個漂亮的指揮,我是她的粉絲呢。黃局長笑了,說,她的愛人也是個大夫,很出名呢,現(xiàn)在去日本進修了。靜皿突然對黃局長紅著眼睛問,她愛人怎么稱呼?黃局長說,叫郭文采吧。演出開始了,在昏暗中靜皿離開了座位,李有狀知道她不會再看下去了,靜皿走了,一個漂亮女人不失時機的過來坐在空座上說,李書記你好。李有狀看清楚了是王幻化,比照片上的還要漂亮。皮膚白皙,眼睛很大,透著一種難以詮釋的憂郁。臉上的皮膚仿佛洗過水,那么干凈而清純,尤其是眼睛黑白分明,透著自信和融和。她的嘴唇薄而紅潤,但不是那種硬抹上去的,而是自然形成。李有狀握著她纖細的手,柔軟,無骨,攥在手里像一團泥。

臺上大提琴拉出憂郁的樂曲,王幻化告訴李有狀是圣桑的作品。黃局長對旁邊的李有狀低聲說,你不能跟別人透露離婚的消息,我是保護你。你剛到文化局,不了解這里的旋渦。離婚了,就等于把所有的靶子都給了人家。我把你前妻叫來,就是給大家看的。李有狀看黃局長說的那么輕松,心里憤然,但又不好發(fā)作。王幻化對李有狀說,我要走了,下面就是我指揮的《悲愴》,聽說你愛人喜歡是嗎?李有狀說,她是喜歡你。王幻化笑了,說,我有什么可喜歡的,你愛人很漂亮。說完,王幻化如影如風地消失了,黃局長盯著李有狀問,很漂亮是嗎?李有狀說,反正比我前妻漂亮。這句話讓黃局長悄然笑了,說,不知道你還很幽默。李有狀看見王幻化上臺了,那么飄逸和自如。他回頭尋找著靜皿,估計靜皿在回家的路上哭泣。李有狀有些幸災樂禍,真是戲劇性,她喜歡的男人是王幻化的男人。黃局長微笑著問,看到寫我和王幻化的信了嗎?李有狀點頭,黃局長遞過嘴,說,她的女兒是我的你信嗎?李有狀說,匿名信,就是唯恐天下不亂。黃局長嘆口氣說,我真希望那是我的,但不是。臺上演奏完了第一樂章,黃局長站起來鼓掌,隨即全場也掌聲響起。李有狀覺得黃局長的掌聲不是給臺上,而是鼓給他自己。

三天后,市文化局召開黨委會,通過一批提拔的干部。李有狀坐在規(guī)定的座位上,正在黃局長的對面。李有狀告誡自己不說話,盡管按照要求,通過的提拔干部要經(jīng)過李有狀的簽字,也就是得到市紀委的認可。李有狀的沉默讓大家都有點緊張,黃局長不斷地鼓勵他,說你雖然剛來,但干部材料你都看過,該說還得說。李有狀笑著,我不能瞎說。當念到尚鈴準備提拔藝術處處長時,李有狀的腦子被什么撞擊了一下。去年,電視臺的副臺長被收審,他利用建造演播廳受賄工程隊一百多萬,然后給他岳父岳母買房子。而他的老婆正是尚鈴,可后來在雙規(guī)期間調查時,副臺長否認,說已經(jīng)跟尚鈴離婚,房子是給他自己買的。李有狀還清楚地記得副臺長當時很激動,理直氣壯地說,我給電視臺每年賺一個多億,我拿出一百多萬給自己買套房子不算罪過吧。李有狀當時拍了桌子,臉色青紫,說,見過不要臉的,但沒見過你這么不要臉的,誰給你的權利,那是黨。沒權利,你屁也不是,我去當副臺長比你賺的還多!后來有人告訴李有狀,這個副臺長沒與尚鈴離婚,那是尚鈴給他出的主意,好讓她金蟬脫殼,逼著副臺長拿錢給岳父岳母買房子,背后始作俑者就是尚鈴。后來,李有狀迅速跟進調查,兩個人確實離婚了,日期也對。但這個反映人說,是尚鈴做了手腳。尚鈴的中學同學就是民政局的局長。李有狀不死心,調查了許久,還給郝監(jiān)獄長派了任務,只要發(fā)現(xiàn)尚鈴去探監(jiān),有什么蛛絲馬跡一定要告訴他。不久前郝監(jiān)獄長告訴他,尚鈴從不探監(jiān),據(jù)被關在與副臺長同一號里的人匯報,副臺長半夜曾經(jīng)哭醒,然后自言自語說起尚鈴,那是他最思念的老婆。這個同號人問,你不是離婚了嗎。副臺長戳著同號人鼻子說,那是假的,她永遠是我老婆。說完就在一張報紙上寫尚鈴,寫了滿滿一張。凌晨他好像知道自己的莽撞,連忙撕掉了報紙,警告同號人不許胡說八道。李有狀曾經(jīng)親耳聽過這個副臺長解釋怎么與尚鈴離婚的過程,說尚鈴有外遇,讓他戴了綠帽子。他恨得尚鈴簡直是咬牙切齒,說這輩子做鬼也要把尚鈴活活掐死。想起來副臺長表演很精彩,蒙蔽了李有狀,因為那時李有狀也知道了靜皿背叛他的消息,就這么相信了副臺長。郝監(jiān)獄長告訴他后,李有狀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

李有狀突然發(fā)言,說尚鈴先不能提拔,人品有問題。她有可能是假離婚,與前夫隱瞞串通。黃局長一愣,問,你有證據(jù)嗎?李有狀看了看四周的眼睛,說,有一部分,但不能當眾宣布。會上沉默了好久,直到黃局長嘆口氣說,現(xiàn)在藝術處沒人,尚鈴做了八年的副處長也不容易,文化局的藝術創(chuàng)作精品大都出自她的手。這次提出人品問題,又有證據(jù)說她假離婚,恐怕以后就沒機會了。主管藝術處的副局長插話,說,應該讓李有狀跟尚鈴談話,明確說出原因,不要讓尚鈴去猜測。負責人事和組織的副書記皺著眉頭,不滿地問李有狀,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事先不打個招呼呢。事先說了就不上會了,避免很多麻煩。李有狀知道自己跳入一個坑,不是別人推的,是自己奮不顧身主動跳的,坑有多深不曉得,只是感覺身子還在往下沉。李有狀陡然站起,說事先看的時候沒特別在意,當會上說到尚鈴的名字,讓我突然想起了她與前夫的謀劃。黃局長意味深長地說,這個突然不行啊,決策者就怕突然,必須都得事先想好一切。李有狀終于覺得自己到了坑底,他就是這么一個人,做了就不后悔,從不懼怕什么,他當著市委書記的面也敢陳述自己觀點,而且慷慨激昂。李有狀坐下,說,咱們在座者很多時候都會遇到突然,突然不是藝術的靈感,是敢于負責任。我認為尚鈴不具備提拔條件,我堅持認為是人品。領導干部首先具備什么,那就是要人品過關。副書記問李有狀,你以前見過尚鈴本人嗎?李有狀搖頭回應,沒見過,但我掌握了事實。副書記再問,市紀委知道你掌握的事實嗎。李有狀覺得這就是在審問他,他對這種語氣很熟悉,因為他就是經(jīng)常這么問別人的。李有狀看著副書記那張飄逸的臉,他知道副書記是從話劇團書記位置提拔上來的,他曾經(jīng)在舞臺上扮演過領袖人物。李有狀坦然地笑了,說,當然,我當然把掌握的事實匯報給市紀委領導。他確實跟落書記請示過,落書記說,暫時先放尚鈴一馬,繼續(xù)不動聲色地跟蹤,只要有了結果就處理。副書記問,那為什么市紀委沒有給我們明確意見?李有狀等著這句話落地就接上,對一些干部的處理我們一向很慎重,即便掌握了一些,也要不斷核實。我們不能輕易就對誰說什么,但要說了就已經(jīng)到了最后核實的階段。

會散了,也該到中午吃飯了。在食堂里,李有狀獨自一個人在桌子上吃飯,他覺得自己很冷清。想起在市紀委食堂吃飯的熱鬧景象,他不覺黯然神傷。黃局長端著飯碗徑直過來,從自己飯碗里夾住一個肉丸子給了李有狀,說,我得減肥了。李有狀揀過來就吃了,黃局長說,文化局就是這樣,文人無形,有時開會還愛講個葷段子,很過火呢,被我制止住了。李有狀覺得這個肉丸子還真香,文化局食堂確實有好廚子。他對黃局長說,咱們開會保密怎么樣?黃局長說,不算多好,都是性情中人。李有狀說,副書記跟尚鈴關系不錯,不須過半個小時她就知道了,未必知道的是真相。黃局長說,不會這么快吧。李有狀繼續(xù)說著,兩人關系曖昧。黃局長不高興了,說,你這就不對了,這事怎么能說清楚呢。李有狀對黃局長說,你看看尚鈴的腳放在哪了?黃局長四下找了找,看見副書記和幾個人吃飯,旁邊有尚鈴。再往下仔細看,見在眾多的腿中,尚鈴的一只腳悄悄放在了副書記的腳面上,不仔細看根本察覺不到。黃局長感嘆李有狀的敏銳,他說,你怎么能看到呢。李有狀笑了,桌面上道貌岸然,桌底下串通一氣,我見多了。

局黨委安排李有狀去樂團講廉政,李有狀去了。天空飄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他的心情總不能平靜下來??粗巴猓甑斡骐S風拍打著前窗,李有狀的思緒也跟著飄忽了,不經(jīng)意間想起了離開他已經(jīng)半年多的靜皿,靜皿攤牌走的那個時候,天,也下著小雨。就在昨天晚上,靜皿約他在一家咖啡店見了面。李有狀不喜歡去這地方,他告訴靜皿咖啡店就是男女亞色情的場所。靜皿罵他無知,說,這是個浪漫的地方,你得了職業(yè)病。兩個人找個靠窗戶的座位,外邊的車流著燈火在走動,顯得匆匆。靜皿先發(fā)制人,問,你是不是認為在音樂廳我是逃走的?李有狀說,我能猜出你早就知道王幻化,而且我知道郭文采已經(jīng)和她離婚。離婚的日子不長,你和郭文采好的時候,王幻化還是他的老婆,我還是你的丈夫。靜皿驚訝地看著李有狀,你是猜的,還是調查出來的?李有狀喝了杯咖啡,澀澀的,他看見進來一個女人牽著狗,穿著很時髦,旁邊有個男人,那男人的衣領子很高,遮蓋住半張臉。靜皿說,郭文采是忍痛跟王幻化離婚的,是王幻化拋棄了她,跟你們黃局長有了孩子。李有狀問,那你的介入是幫助郭文采化悲痛為力量。靜皿說,你說話總是這么損。李有狀看見那男人拽著那女人去了一個僻靜處,高靠椅就淹沒了兩個人,而女人的狗卻在明顯處不安分地徘徊。李有狀問服務員有茶嗎?服務員說,有紅茶。靜皿說,郭文采在日本還得半年多,他的腦細胞研究很有建樹。他在東京講課,一百個人的教室能坐兩百人。李有狀沒插話,就讓靜皿這么為另一個男人傾訴,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角潮濕了。他奇怪,誰都知道李有狀的心腸硬,怎么就掉淚了呢。

走出咖啡店,他摟著靜皿的腰。他回頭朝僻靜處看了看,那是尚鈴跟副書記。他覺得兩人在預謀什么,副書記很有背景,跟很多領導有交情。落書記曾經(jīng)提醒過他,說,黃局長這人謠傳多,但人不錯。副書記你要警惕,他出手很毒。我們找不到他的縫隙,他不貪財,可很多線索都說他風流成性,在話劇團當書記時與五六個女演員有染,其中有三個為他流產(chǎn)過,有兩個有他的孩子。當時李有狀就納悶地問,那怎么能提拔為副書記呢?落書記說,沒有證據(jù),不能強迫人家去醫(yī)院做親子鑒定。再有就是領導替他說話,說話的人都有分量。靜皿接到電話,她告訴李有狀是郭文采從日本打來的。李有狀主動回避,就一個人朝前走。夜色纏繞著他的身影,路燈把他的身子一會拉長一會縮短。他聽見靜皿在后面哭泣,他也知道靜皿找他不是別的,就是傾訴,傾訴愛另一個男人。

在樂團講完廉政,團里的人居然沒走多少。李有狀為這堂課做了充分準備,他看見副書記也在底下坐著,拿著個小本本記著。他看見樂團會議室的正對面墻上掛著一幅畫,上面畫著一只虎在奮力上山。李有狀講,上山虎,說明老虎吃完了要回到山上休息,所以它的眼神不是虎視眈眈,而是有了幾分滿足和愜意。如果要是下山虎,那說明虎要到山下去掠奪和捕殺,眼神里都是貪婪和血腥。腐敗的人就是下山虎,看哪都想吃到肉。王幻化問,我家有幅畫,是下山虎,可是卻回頭向山上張望。下邊的人在笑,李有狀說,你回家看,那眼神里一定是溫馨的,因為下山虎要給山上的虎犢子找食,而不是為自己。王幻化激動地說,真是的,我看著就不像虎的眼神。有人鼓掌,李有狀就知道這堂課能講了。

天又黑了,王幻化問李有狀,你們做紀委工作的是不是不吃飯。李有狀笑了,說,我們天天餓著。王幻化說,我說是不吃請。李有狀說,那得分誰,或者是什么事情。比如你現(xiàn)在要是請我吃飯,我肯定吃。一個是我肚子餓了,中午就吃得少。一個是我沒地方吃飯,局里的食堂沒晚飯。王幻化說,就我一個人請你吃飯行嗎?李有狀說,怎么不行。王幻化吞吞吐吐地說,我想有些事情跟你單獨說,可我怕你拒絕。李有狀問,為什么?王幻化說,我怕謠傳,誰都愿意謠傳我,說得有鼻子有眼。我也怕你顧忌這些,孤男寡女的。李有狀說,笑話,吃飯怎么了,眾目睽睽的。王幻化找了個樂團附近的飯館,很雅致,人也不多,吃的是粵菜。王幻化問,在大廳還是單間?李有狀說,隨你。王幻化顯然跟飯館老板很熟,就帶著李有狀七拐八拐的進了一個單間,里邊很溫馨,一張舒適的三人沙發(fā),桌幾上擺著鮮花,姹紫嫣紅。小桌不大,座位很講究,能靠得很深。窗戶是落地的,能看見一個湖泊,湖面上繁星閃爍。李有狀問,這個城市有湖嗎?王幻化說,這不就是嗎。李有狀走過去,他覺得自己很可笑,來了這么幾年,居然不知道有這么一個美麗的湖泊,盡管不大,但湖面上的魅力足讓人流連忘返。

兩個人吃著聊著,后來,李有狀只記得王幻化那張白皙清秀的臉,以及一道道清晰而見的藍脈。王幻化說,見過你愛人,是大夫,跟我先生是同行。李有狀說,是我前妻。王幻化說,好像我先生和你前妻也認識。李有狀吃驚地意識到,王幻化很多都不知道,甚至郭文采都沒有跟她離婚。靜皿是被騙了,還是在騙他。李有狀問,你那孩子誰照看呢。王幻化說,我婆婆和公公。李有狀說,幾歲了?王幻化幸福地說,馬上就上小學了,她特別聰明,能給我完整地講三國,誰跟誰的關系比我都清楚。李有狀聽見湖面上有水鳥在嘎嘎地叫,攪動了平靜。李有狀問,你那車是團里的還是你的?王幻化說,是不是有人說什么了?李有狀點頭,王幻化說,是團里的,我是團長,也是首席指揮,應該的。李有狀覺得市文化局的人跟別的單位不一樣,說什么都理直氣壯的。突然,王幻化來了電話就有了變化,她的情緒很亢奮,說了好多氣話。李有狀聽了半天歸根結底就一句話,你要不從日本回來,咱們就離婚。那邊說什么,李有狀不清楚。只是她撂電話前滿眼是淚水,王幻化說,我是神經(jīng)病。男人活著是為事業(yè),女人活著是為愛情。李有狀插話,靠愛情生活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王幻化瞥了瞥他,然后拿起小鏡子重新化妝,細細地勾眉,然后勻勻地抹口紅,看得出王幻化是個很細膩但又很偏執(zhí)的女人。

李有狀覺得應該結束和王幻化的路程,他多少有些后悔不該留下來和王幻化吃飯。他客氣地問,你的車停哪了?王幻化說,怕跟你喝酒,我留團里了。走出一個路口,就是那一泓湖泊,望到對岸是一片燈火輝煌。王幻化說,曾經(jīng)在湖的岸邊有過初戀??上?,戀人十多年前去世了,遭受了車禍,連腦袋都被輾得粉碎。她執(zhí)意要請著名腦細胞大夫郭文采把她初戀對象破碎的腦袋粘連好,縫在脖子上。郭文采聽后拒絕,說碎了就讓他碎著去,粘連是虛假的。王幻化說,她要求把戀人的手留下來,泡在不容易腐爛的水里。她把這只手擱在了后屋的柜子里。王幻化說,有時思念他就打開柜子看看,首先是聞到?jīng)_鼻子的來蘇水味道,然后是戀人的手。王幻化說,戀人是彈鋼琴的,她愿意看到他的手指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有生命力的跳躍,隨著就能聽到叮咚的音樂,像是泉水在流淌。李有狀覺得應該停止對話,他要打車回去,因為他不想昨天聽靜皿,今天又聽王幻化,而且說的都是男人。李有狀和王幻化走到一個繁華的商店,李有狀說,我該走了。王幻化說,本來我想開始說郭文采了。李有狀要用一句話結束,想了想說,你思念的都是幸福,我思念的都是痛苦。王幻化歪著腦袋瞅李有狀,目光一剜一剜。李有狀的心驟然跳動,他趕快攔車走了。

轉天一上班,黃局長打來電話讓李有狀到他辦公室。李有狀馬上知道,有內(nèi)線告訴黃局長,他跟王幻化吃了飯,甚至在夜路上行走了多少米。李有狀邊走邊想,敲開門已經(jīng)看到黃局長站在門口。黃局長問,聽說昨天講得很精彩?李有狀說,你還聽到了別的?黃局長笑了,說,我找你不是問你別的,尚鈴找了我,態(tài)度很強硬,要求你提供出證據(jù)。李有狀坐在沙發(fā)上,問,你這有什么好茶嗎?黃局長說,你喝普洱嗎?李有狀說,喝。兩個人還沒怎么喝,副書記進來。李有狀看著怒氣沖沖的副書記,想著他要說的第一句話,結果,跟他想的完全一致。副書記說,兩位都在這呢,我從來沒有跟尚鈴說什么,她怎么知道的,或者說誰跟她說的,你們要調查,給我一個清白。黃局長和藹地問,誰說你什么了?副書記惱火地喊著,現(xiàn)在局里議論還少啊,我怎么總背黑鍋呢。黃局長說,尚鈴確實找了我,要我提供她假離婚的證據(jù)。副書記沖著李有狀說,那你就給她提供出來,她不服可以通過法律解決。李有狀抿了一口普洱,覺得沖嗓子,就說,如果我們拿出證據(jù),她是假離婚,欺騙組織,那我們應該怎么處理她。副書記說,好啊,先別說怎么處理,有了證據(jù),就能削了她的氣焰。如果沒有證據(jù),就是捕風捉影,那就被動了。李有狀覺得副書記的話句句都是刀,而且風聲鶴唳的。有電話打進來,黃局長接過來,好像是什么領導,因為說話語氣都是畢恭畢敬的。兩個人要走,黃局長示意別動。放下電話,黃局長對兩個人說,尚鈴已經(jīng)找到了市紀委,剛才是落書記的電話,說,李有狀不同意尚鈴提拔,只是他個人意見,不代表市紀委。另外,尚鈴不是像她說的那么磊落。副書記在瞬間喘了口氣,李有狀笑了,說,我是市紀委派駐,但我沒說代表市紀委。如果尚鈴的提拔給你們帶來這么大壓力,好,我給你們證據(jù)。如果證據(jù)確鑿,那尚鈴就完全把自己帶到懸崖上。這不是給我叫板,她是給組織施壓。什么是人品,那就是正直的約束力,而且能折射到自己的所有言行。她要是顛倒黑白,拿著不是當理說,在原則問題上跟組織搏擊,組織就絕不能饒?。≌f完,李有狀關門走了。他在門口故意停留了片刻,聽到里邊副書記跟黃局長喊著,他憑什么就把尚鈴拿下來,我們就那么乖乖地聽從他的擺布。尚鈴跟著我們兢兢業(yè)業(yè)地干,我們坐上了快車,卻把她關在車門外揚長而去。黃局長說,你能保證你跟尚鈴一點關系也沒有。副書記說,我是為文化局,不是我自己。黃局長說,你這次那么積極為尚鈴說話,不覺反常嗎。副書記問,你什么意思?李有狀走了,因為他看見自己的手在抖動,一抖動就意味情緒將會失去控制。

李有狀的母親突然從河南趕過來,她是南陽重點中學的校長,退下來也沒閑著。她對李有狀直截了當?shù)貑?,是你和靜皿離婚了嗎。李有狀一愣,他跟靜皿都對母親封鎖了消息。李有狀的母親心臟剛換了二尖瓣,大夫說,雖然換了二尖瓣,但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如果在幾秒鐘得不到有效搶救,就可能撒手人寰。李有狀說,您聽誰說的?母親問,我聽實話。李有狀說,挺好的,前天她還來我這呢。母親搖頭紅著眼睛,說,有人跟我打電話了,說得很清楚,在哪家民政局離的,哪月哪號。還說你有了新女人,是個戲子。李有狀的心很痛,這是他的對頭開始挑戰(zhàn)了。是誰不知道,他辦案子多了,得罪人無數(shù)。母親說,你懂得嗎,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你找個戲子,這輩子跟對你好生過嗎。李有狀說,那是有人編排我。母親說,什么編排,那戲子叫王幻化。李有狀沒緩過神來,他沒理解王幻化怎么成了戲子。王幻化是個很不好叫出口的名字,母親居然咬字這么清楚,不定母親跟對方甄別多少次了。母親說,你叫靜皿過來,咱三口子吃頓團圓飯,我看落實了就回河南。李有狀是大孝子,母親的話他會惟命是從。靜皿倒是沒說什么,夕陽落下之前來到了李有狀和他母親跟前。當然,兩個人有說有笑,親熱得不得了。母親沒說話,李有狀覺得表演有些過分,就問母親吃什么?母親對靜皿說,我晚上想看戲,有沒有叫王幻化演的。靜皿聽出點什么,就說,媽,晚上有交響樂,指揮就是王幻化。母親說,我就看。李有狀說,您看不懂。母親火了,說,我是中學校長,我不知道交響樂。李有狀想攔也攔不住,他想怎么跟局里人解釋他帶著前妻和母親去看交響樂。在文化局有句調侃的話,想看交響樂的不就是想看王幻化嗎。

在去劇場的路上,李有狀對母親說,您不是喜歡聽河南墜子嗎。母親哼了哼,靜皿率直地說,不是我掃您的興,河南墜子有多少人喜歡聽。哼哼嘰嘰的,一把破墜胡連個和弦都沒有。李有狀母親其實不喜歡靜皿,這種前言不搭后語持續(xù)多年了。可母親擔心兒子的官場前程,她明白離婚就意味著斷送,現(xiàn)在對手之間最好的武器就是婚姻,直接的扳機就是有沒有女人。李有狀母親問,這個王幻化有多漂亮?靜皿突然笑著說,比我好看。李有狀母親看了看靜皿,是跟妖精一樣嗎?李有狀趕快制止,說,媽,咱跟人家無冤無仇,說人家這個干什么。靜皿有了興趣,說,我那次看王幻化的指揮,發(fā)現(xiàn)她長得又漂亮又有光彩,滿手指都是戲,全場的觀眾都給她鼓掌呢。李有狀很難受,他覺得真是見鬼了,到市文化局剛剛幾天,王幻化竟然成了掃描他的神經(jīng)底線。他問靜皿,你是欣賞音樂還是欣賞王幻化呢。李有狀母親發(fā)話了,今晚我要見見她。

李有狀悄聲讓司機去買票,司機是他從市紀委帶過來的。司機說,您是紀委書記,還去買票啊。李有狀說,你買二樓后頭的。司機說,那么遠看誰呀?李有狀動怒地說,你哪這么多廢話。很快司機回來,拿過來三張票,低聲對李有狀說,黃局長帶著所有領導都在前排就座呢,怎么沒通知您?李有狀不快,確實把他撂在門外邊。他低頭帶著母親和靜皿去了門口,豁然間看見副書記在那迎著。李有狀只得介紹,副書記笑得臉上都是花。也沒等到李有狀緩過神來,副書記領著他母親和靜皿已經(jīng)步入了貴賓室。老遠,李有狀就聽見副書記在大聲喊著,這是李有狀書記的母親和前妻。李有狀的腦袋生疼,可也礙著面子走進來。果然局領導一個不拉地在貴賓室里,還有市委宣傳部的張部長。李有狀發(fā)現(xiàn)母親嘴唇在抖動,她是聽到了副書記前妻那句提示。一連串的握手,老人家的稱呼不斷地在貴賓室里彌漫。李有狀跟著領導們在進入劇院時,他聽到了舞臺上樂手演奏了中央領導人走上大會堂的那首莊嚴樂曲。他坐定才發(fā)現(xiàn)王幻化靠著自己,而后邊就是他母親和靜皿。他不知道誰走漏風聲,自己在哪個環(huán)節(jié)上出了差錯。李有狀問王幻化,你是指揮,怎么不上臺呀。王幻化說,前半場是北京來的指揮,我是后半場。李有狀低頭問,你怎么坐在我身邊,應該挨著張部長或者黃局長之間呀。王幻化嘟囔著,我也不知道,反正就這么安排的。李有狀問,誰給你說這么坐的?王幻化說,沒人說,反正走著走著就得在你身邊。后邊母親拍拍他后腦勺,說,演奏開始了,別開小差。

終場了,領導要上臺接見。李有狀沒上,他故意退到后邊站在母親和王幻化中間。黃局長拽著他,說,你不去哪行,這是局領導集體行為。李有狀說,這次行為你們沒喊我,我湊什么熱鬧。黃局長說,辦公室沒通知你嗎。李有狀說,我是不請自來。因為張部長一條腿已經(jīng)登上舞臺,黃局長只得跟著走上臺。李有狀不動,后面的領導也不好上。臺上就只有張部長和黃局長與王幻化和首席小提琴們握手,場面多少有些尷尬。人都走散了,李有狀發(fā)現(xiàn)母親和靜皿都不見了,慌亂中他看見王幻化匆匆走過來,對他說,你母親和靜皿都在貴賓室里坐著,我覺得氣氛不對頭。李有狀猛丁兒發(fā)現(xiàn)王幻化的手很白皙,手指上染著指甲油,銀色的,上面還刻著許多精制的小花兒。他隨意說,你的手很好看。王幻化把手伸到他的眼前問,好看嗎,我怎么看不出來。李有狀的臉瞬間紅了,他走向貴賓室,王幻化跟在身后叨叨著,黃局長答應給我的多場次補助也下不來,能不能替我催催。李有狀回頭問,他答應你多少錢?王幻化說,我已經(jīng)完成全年任務四十場,再多演一場就補助一萬。我現(xiàn)在超場次已經(jīng)十場,應該十萬吧。李有狀說,我說管用嗎?王幻化說,他這個人總耍無賴,答應的事總不兌現(xiàn),見了就對付我。這時,李有狀推開貴賓室門,見母親正叉腰等著他,而靜皿卻坐在沙發(fā)上喝水。

母親不管不顧地問,為什么欺騙我?李有狀說,怕您不高興。母親說,是不是因為這個女人。母親指著李有狀身后的王幻化,而王幻化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干張著嘴說不出話來。李有狀腦子全亂了,他很少有這種感覺。王幻化說,伯母,我不懂您說什么。靜皿也不插話,就在那穩(wěn)穩(wěn)當當?shù)睾戎?。李有狀左右看看,他想看看周邊還有沒有別人。母親繼續(xù)發(fā)威,說,是因為你的喜新厭舊才離婚,你為這個女人喪失自己的前程。你讓我很失望,你不單遺棄了靜皿,也背叛了我。李有狀說,您不了解實情,這事跟王幻化一點關系也沒有。母親把王幻化拉進貴賓室,咣地關上門。母親問王幻化,你是什么職務?王幻化像個受驚的小兔子,滿眼都是驚恐。母親催促,我問你話呢。王幻化說,我是團長。母親說,我兒子有什么值得你喜歡的,晚上睡覺放屁咬牙,沒有靜皿,他的襪子能穿半年,臭得能釘在墻上。他有幽閉癥,上了飛機就哆嗦,在電梯停電時他能在里邊撞破頭。他不懂女人,跟靜皿結婚前是我告訴他如何做愛,包括基本動作。他不會表達對女人的愛,所有的表述都硬邦邦的,像是石頭砸門。他洗澡從來沒超過三分鐘,涮了涮就出來。他這個人隨他父親,生性頑固,你有千言萬語,他有一定之規(guī)。你怎么說,看他都樂意,其實一句話也沒聽見你說什么。母親說完話,王幻化像是個雕塑,而靜皿在使勁兒鼓掌。李有狀過來攙扶著激動的母親,說,咱回家吧,我離婚了,組織也不會停止我職務,現(xiàn)在是開放文明的社會。母親悲痛地哭了,哽咽著,你們家祖宗多少代都沒有戴官帽翅的,你走到局級領導這步容易嗎!

兩天后,李有狀接到郝監(jiān)獄長的電話,說你托我的事情有了進展,那個副臺長精神快崩潰了,天天喊著尚玲的名字。李有狀說,我能不能跟他談談。郝監(jiān)獄長為難地說,你得跟監(jiān)獄局吳局長請示,我做不了主。李有狀回到市紀委正趕上吃中午飯,大家見到他像是久旱遇到甘霖,紛紛拉他到自己飯桌上吃飯。李有狀吃著喝著,說著很久不說的葷段子,心里那么舒暢,可他聽到的都是他離婚的詢問。還沒等他回答什么,新的盤問開始,都是說的女主人王幻化。李有狀問,這都是誰瞎傳???李有狀越正經(jīng),問題就越尖銳。有好友說,你在文化局跟漂亮女人混的好日子不長了。李有狀朝落書記房間走去,他覺得自己像是正被燒烤的魷魚,正面烤完,反面接著澆油燒。落書記在房間正接電話,示意他回避。李有狀就在空蕩蕩的樓道里來回走,想的居然都是王幻化那雙小手。他知道自己走火入魔了,他最標榜的是自己的克制力,可這次卻劍走偏鋒。落書記喊他,他走進房間見落書記桌子上鋪張紙,上面寫著六個大字,不可小處隨便。落書記書法很有功底,他喜歡書法家于右任的字。落書記將桌子上的字遞給李有狀,說,這本是于右任寫的,原本寫不可隨處小便,讓秘書貼外邊,因為他房子外邊總有人小解。秘書喜歡他的字,就剪下來顛倒了一下,成為現(xiàn)在的不可小處隨便。李有狀說,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就比竇娥都冤了。落書記嚴厲地說,反正你讓人抓住小處隨便了。李有狀說,證據(jù)呢?落書記說,你跟人家大半夜去喝咖啡,在馬路上領著人家手甜蜜蜜。李有狀笑了,笑得前仰后合。落書記怔了怔,問,夸張了。李有狀說,現(xiàn)在的人都能編小說了。落書記專注地看著李有狀,突然問,你花了吧。李有狀沒說話,落書記進一步問,你恍惚了?李有狀說,我想去監(jiān)獄提副臺長,是不是跟監(jiān)獄局打個招呼?落書記想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說,但愿是突破,也是你的解圍。

李有狀還是跟黃局長打了招呼,兩個人是在局機關廉政教育會議上交頭接耳說的。黃局長擔心地問,你有把握嗎?李有狀說,沒見到他還差點,見了他就有信心了。臺下尚玲始終拿著小本兒記著,眼神依舊那么咄咄逼人。副書記講話,說有的領導朝基層單位要吃要喝,拿著吃飯單子找人家報銷,一報就是幾千塊。還有的拿油票找底下結賬,最多的上萬元。大家知道嗎,個人受賄五千就可以立案判刑。副書記越說越激昂,李有狀看見不少人在議論,黃局長跟李有狀說,告訴你實情,王幻化離婚兩年了。李有狀愕然,說,可聽她說話還一口一個先生的。黃局長說,懂得花癡嗎,王幻化就是,怎么也別不過這個勁兒。李有狀說,也沒聽別人說她離婚的事兒???黃局長深嘆一口氣,說,人心都是肉長的,誰忍心捅破這層窗戶紙啊。就比如你,其實你前妻也知道,不是也沒告訴你嗎。李有狀傻笑,副書記敏感地看著李有狀。臺下有人遞條給李有狀,上面寫著,你作為紀委書記跟底下有吃有喝,在臺上還談笑風生不聽人家講話,你是怎么表率的。李有狀拿給黃局長看,說,上面居然是電腦打出來的文字,可見用心良苦啊。黃局長低聲道,知道文化局怎么形容嗎,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李有狀在黃局長講前插話,說什么就正常吃喝,怎么叫大吃大喝,吃喝到什么程度就是腐敗,腐敗和日常工作交往和私人接觸的區(qū)別。什么叫人情,什么叫原則。當黃局長講話的時候,窗戶外邊已經(jīng)掛上了橘黃色,夕陽慢慢地彌漫在玻璃上。李有狀看見手機的短信提示上寫著郝監(jiān)獄長的一句話,后天上午安排好,落書記專門給你找了記錄員。

轉天晚上,清秀的月亮睡上樹梢頭。王幻化突然跑到李有狀的宿舍,大包小包提著,氣喘吁吁。李有狀很驚訝,不知道接還是不接。王幻化把東西放在地上,問,我能不能喝點什么?李有狀為難地回答,我只有水。王幻化問,你平常不喝咖啡什么的嗎。李有狀說,就喝水。李有狀給王幻化倒了杯熱水,王幻化用嘴吹著。李有狀等王幻化喝了一口水,才小心翼翼地問,你這是干什么?王幻化說,這大包的全是衣服,小包的是各種藥。李有狀越聽越糊涂,說,你拿這些干什么呢?王幻化說,你前妻后天要去日本見我先生,我實在不好意思讓她捎,只得求你了。李有狀聽出子丑寅卯,問,我前妻見你先生干什么,我怎么沒聽她說過這事呢。王幻化不說話了,她就看著窗戶外邊,月光泛起的燈花在玻璃上印出了顏色,偶爾的轉變成了女人好看的背影。李有狀等著王幻化說,王幻化就沉默。尷尬間,李有狀就播放小提琴曲《梁山伯與祝英臺》。這首曲子原本是要放給副臺長聽的,李有狀私下知道副臺長和尚玲都喜歡聽。王幻化聽著音樂說,這個版本不好,回頭把我演奏的這首曲子給你,真的比這個好聽。

李有狀把曲子停下,時間就陷入沉默。王幻化迅速沉浸在回憶中,她說,我們分開兩年了,我就覺得像半個世紀。他不愛我了,在外邊有了你前妻。其實我不恨他們,我就是惦記著他。天涼了,我怕他穿少了凍感冒了。真的,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就這么不注意,總穿得很少,其實他特別怕冷。他胃口不好,也不懂吃藥,哪次都我逼著。我知道他離開我是我的錯,我忙樂團,忙得忽視了他的存在。我舉辦音樂會,忘記了請他出席,沒給他送鮮花的機會。他離開我了,我才知道我這么愛他。見到他的照片,我的喉嚨就發(fā)酸,總為失去他難過。李有狀看見窗戶的月亮變淺色了,對面高樓的燈光罩得昏暗的房間里紅紅綠綠,像是一張張超級鬼臉。李有狀盤算著時間,郭文采離開王幻化兩年,什么時候跟靜皿好的。難道靜皿瞞了自己兩年嗎?王幻化繼續(xù)說著,她說憋不住,實在是憋不住了。知道你前妻去日本找他,哪哪都是他的影子,我再不來找你怕要瘋了。李有狀沒有理會王幻化,還想著在哪個環(huán)節(jié)上出了差錯,怎么就把靜皿拱手讓給了郭文采?李有狀問,你先生什么時候跟我前妻好上的?王幻化說,他告訴我是在去年,兩個人在日本進修。他說是性需要,跟你前妻沒什么情感。說你前妻溫順,怎么擺弄都行。不像我,讓我做個姿勢,我就罵他是流氓。李有狀很惱火,他覺得王幻化有些存心挑釁他,每句話都是刺刀,都血淋淋戳著他的心肝肺??煽粗趸没菃渭兊臉幼?,又覺得不是。

不知不覺已經(jīng)黑透了天,李有狀覺得餓了。他對王幻化說,你餓不餓。王幻化說,我早就餓了。李有狀說,要不出去吃,要不在這鼓搗吃點。王幻化說,不出去了,就想吃西紅柿雞蛋面。李有狀沒見過這樣直率的女人,就跑到廚房去做。他聽到王幻化喊,你這還有什么新鮮的曲子嗎,沒有我可以送你,都是你現(xiàn)在聽不到的。李有狀說,聽這一首就夠我睡覺的了。等李有狀做完了,端上來兩碗熱氣騰騰的西紅柿雞蛋面,看見王幻化居然香甜地睡在他床上,床頭的燈光瀉在她臉上,顯得那么冰清玉潔。李有狀貼過去,似乎看見床上都漂浮著水,王幻化就在水里浸透著,長長的眼睫毛粘結在李有狀干涸的心里。房間里很靜,只有穿過的汽車聲。他坐在床頭,想不出眼前這個女人是什么,一切都以為她精心籌謀,可又都是順其自然。半個小時過去了,王幻化醒了,她揉著惺忪的眼睛問,我睡著了嗎。李有狀說,你該吃面了,再不吃就成漿糊了。王幻化猛地站起來,說,我要方便,憋死我了。李有狀指了指廁所,昏暗中,王幻化跑去上廁所,在朦朧中滑過一道清影,寂靜中李有狀聽到她小便的嘩嘩聲。很久沒有和女人獨處了。李有狀到市紀委好幾年,即便回油田也是和靜皿機械地接觸。其實,當靜皿離開他后,郝監(jiān)獄長就給他介紹了幾個女人,但都沒過李有狀的眼。王幻化小便回來經(jīng)過床邊,整了整被單說,你這張床真舒服。她說著話時沒有任何誘惑,就是這么直白白地說。她繼續(xù)幫助李有狀收拾著亂七八糟的被子。一股女人的清香塞滿了李有狀的鼻孔,這東西我不好讓我前妻帶到日本。王幻化不高興了,說,你求求她不行?李有狀說,你們?nèi)齻€人已經(jīng)夠亂了,我再攪和進去就麻煩了。王幻化不說話了,她收拾著大包小包,慢吞吞地朝門外走。李有狀說,你還沒吃西紅柿面呢。王幻化拒絕,說,我不餓了。

窗外燈光暗淡了,李有狀對王幻化說,我給前妻說,給你帶到日本吧。王幻化說,我為郭文采堅守了這么久,不想破壞了我那份思念。王幻化深深給李有狀鞠躬,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李有狀站在窗戶前,看見王幻化攔個出租車,車立馬就消逝在夜色里。李有狀覺得昏頭了,怎么跟這么一個沒腦子的女人湊什么熱鬧。

監(jiān)獄的訪問室,是個里外間的房子,都是攝像鏡頭。李有狀跟落書記派來的記錄員握握手,說,你速記到什么程度?記錄員說,您說完了我也記錄完了。李有狀說,我不說了,你可以說。記錄員吃驚地問,我能說什么?李有狀說,你就在網(wǎng)絡上找有關電視節(jié)目的事,隨便說,什么新鮮說什么。郝監(jiān)獄長囑咐幾句就走了,他對李有狀很服氣,凡是雙規(guī)期間的人都怵李有狀,他的問話都讓對方防不勝防。副臺長進了里屋,房間里開始響起了小提琴曲《梁山伯與祝英臺》。副臺長覺得有些突然,坐著定睛了半天。李有狀問,你想??梢酝?。副臺長不說話,在他雙規(guī)期間李有狀曾經(jīng)問過他。李有狀問,你有什么話想跟我說的嗎。副臺長低頭,說,我想見尚玲。李有狀問,尚玲是誰?副臺長說,我老婆。李有狀說,準確說是你前妻。副臺長說,怎么叫都行。李有狀說,好,我給你安排。但她要是不愿意來,我就不好辦了。副臺長生氣地說,為什么不愿意來,我哪點虧待她了。李有狀看著十分沮喪的副臺長說,你不虧待她她跟你離婚,她把你掃地出門。副臺長說,虧待不虧待你讓她跟我說。李有狀說,知道文化局有個副書記?副臺長問,哪個副書記?李有狀說,你不知道我就不問了。副臺長說,那個把臉蛋子刮得跟雞蛋皮一樣的?李有狀問,你買的新房子多少錢?副臺長說,我不說了,判刑的材料書上有。李有狀說,你買新房子后的當晚,跟尚玲在一家咖啡店喝的咖啡,靠里間的房子。那一天晚上,你給尚玲房間鑰匙,尚玲激動得哭了。副臺長笑了,說,你真會編,那天晚上尚玲就在家,她不會哭。李有狀說,但你給她房間鑰匙時,尚玲說你早就應該給,晚了。副臺長沒說話,李有狀說,當晚你岳父和岳母到了你家,說了一大堆奉承你的話。

副臺長怔住了,李有狀說,我已經(jīng)問了兩位老人,他們住在三十平方米的房子過了這么多年,你們卻在兩百多平方米的房子享清福,尚玲的要求不過分。副臺長閉上嘴不說話,記錄員開始看著電腦說電視節(jié)目的話題,說電視臺的一個訪談節(jié)目獲得全國什么獎勵,誰誰去哈爾濱領獎。副臺長低頭,記錄員又說,網(wǎng)絡上說電視臺一個女主播跟哪個領導在車上偷偷做愛,這叫做車震。副臺長問,哪個領導?記錄員沒搭理,又想說什么,副臺長罵了一句難聽的街。李有狀說,尚玲不承認你給岳父岳母的房子,這個我理解,她不能陪你倒霉。但有一條我不理解,為什么你們放的風是被她掃地出門,那房子是你買給自己的。后來你為什么被掃地出門的解釋是你有了外遇,而給了尚玲一個冰清玉潔的感覺。副臺長終于爆發(fā)了,喃喃著,我沒外遇,我就對她一個女人好,我一切犯罪都為了她。她冰清玉潔,她跟誰誰好被我看見了,是我自己堵的自己嘴。李有狀說,誰誰是誰?副臺長不說,李有狀說,你是在那個咖啡店看見的?副臺長疑惑地看著李有狀,李有狀笑了,她說跟你假離婚,你就聽了。當然她還給你信誓旦旦,說,等你到出來。我沒猜錯,你判了七年,她說等你七年對嗎。副臺長站起來說,我相信她等。李有狀馬上說,你可以走了,希望你出獄后能看見她。李有狀微笑地走出里屋,他聽見后背副臺長在說,她是不是背叛我了?

記錄員把整理好的材料給了李有狀,李有狀佩服,很清楚,尤其是重點部分都用紅色打出來了。李有狀傳給落書記一份,也給了黃局長一份,然后請假去了油田。他車的后備廂放著王幻化的大包小包,他拎得很沉。出監(jiān)獄門時,郝監(jiān)獄長送他,看見一個漂亮的女人款款走過來很扎眼。郝監(jiān)獄長說,這就是雪雪,看張總來了。李有狀問,是第一次嗎?郝監(jiān)獄長說好多次了。李有狀搖頭,說,張總算倒霉了。郝監(jiān)獄長說,有美人相伴倒什么霉。李有狀咂著牙花子,說,正因為有美人相伴才倒霉,張總在里邊能安心嗎。路上,落書記給李有狀打來電話,我問你,你這么積極辦理副臺長和尚玲的案子是不是想表白自己?李有狀說,我不至于那么狹窄,我就是想通過尚玲的偽劣,亮相市文化局有些人虛偽的表演舞臺。黃局長也打來電話,憂心忡忡地問,如果尚玲不承認呢,兩個人怎么證明。如果尚玲反把,有人在背后撐臺,你就被動了。李有狀笑了,說,黃局長經(jīng)驗也很豐富呀。黃局長嘆口氣,我有過教訓。李有狀說,放心,我只要跟尚玲談,就能把她的面具摘下來。黃局長問,你要萬一摘不下來呢。李有狀沒說話,他看見前面的路出了事故,一輛大卡車把一輛小轎車擠下了高速。

到了油田醫(yī)院已經(jīng)日頭偏西,值班的大夫告訴李有狀,靜皿正在搶救一個難產(chǎn),弄不好大人孩子都危險。李有狀把大包小包放在急救室門前的長椅上,值班大夫問,你出差?李有狀敷衍著,他看見長椅上坐著的都是難產(chǎn)孕婦的親屬,臉上都是掛念。李有狀覺得空氣有些窒息,他走到樓梯空間。他琢磨不透自己為什么跑這么遠給靜皿送王幻化的東西,送的人恰恰是自己的情敵。聽到一聲啼哭,急救室的門打開,有護士說,沒事了,大人孩子都保住了。所有的親屬都在跳躍,當靜皿出來時嘩啦啦跪倒了一片。當李有狀尋找大包小包時,發(fā)現(xiàn)只有小包了。他到處找了找,已經(jīng)冷寂了的走廊上只有自己。李有狀只得拎著小包去找疲憊不堪的靜皿。靜皿看著李有狀拎著個小包進來,說,你居然還能給我送東西。說著就打開小包看,都是胃藥。靜皿問,你給我這個干什么。李有狀說,你去日本看你情人,你情人不是有胃口病嗎。靜皿笑了,說,是王幻化讓你送的?李有狀點頭。靜皿不住地笑,說,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李有狀說,還有給你情人送的衣服,讓我剛才弄丟了。靜皿看著李有狀,忽然趴在桌子上抽泣,李有狀摸不著頭腦,怯怯地問,怎么了?靜皿抬起頭,說,你只要對我好這么一點,我就不會離開你。李有狀心里也酸酸的,靜皿說,這次我去日本找郭文采,就算是正式結婚了。李有狀說,是不是快了點?靜皿說,跟你說,郭文采跟王幻化離婚的原因不是我,王幻化腦子都是音樂,連兩個做愛都必須放音樂。郭文采喜歡靜,王幻化可以把音響放得連天花板都震動,她在家天天模擬指揮。郭文采就只能到外邊溜達,大冬天的經(jīng)常凍感冒了。王幻化生完孩子,把孩子朝郭文采那一放就不再管,一直到孩子幼兒園畢業(yè)。郭文采也是個人物了,在我們醫(yī)學界就是名師。李有狀說,你跟我說這個干什么?靜皿說,你們都是冷血動物,或許能湊一塊。李有狀站起來說,我走了。靜皿說,你親我一下再走。李有狀憤怒了,說,你去結婚了,這時候跟我親算什么!靜皿突然大吼,說,你他媽的滾,以后別再煩我!

李有狀沒有開車回油田的家,他連夜朝市區(qū)趕。到了宿舍已經(jīng)月掛中天,他看見王幻化在樓前徘徊。兩個進了屋,李有狀看見王幻化拿出來漢堡包,還有蔬菜湯。王幻化說,我猜你沒吃飯。說著就把東西擺放好,李有狀坐在那,王幻化說,你去洗洗手。李有狀站起來朝衛(wèi)生間走去,洗干凈了手回到桌前。他覺得自己怎么這么聽話呀,以前因為洗手一直跟靜皿吵嘴。王幻化溫柔地問,給靜皿了?李有狀如實說,大包丟了,小包給了。王幻化不高興地撅嘴,說,那些衣服是我跑了一天的商店買的,身量都是他的。你不知道,他根本不會買衣服,這么些年都是我給他買。說著說著她傷感地嗚咽起來,接著說,我把枕頭畫成郭文采的樣子,晚上演出回來就抱著,親著,弄得枕頭濕漉漉的。李有狀開始悶臉,李有狀臉色不好的時候市紀委人怕他,那是紫茄子的顏色。王幻化知道錯了,把手遞給李有狀,不知道怎么表達歉疚,溫柔地說,我又換了一種花,花瓣小,葉子長。李有狀沒好意思看,因為王幻化那雙眼睛始終鉚著他。

星期五的下班鈴聲一響,監(jiān)察室的張主任奉命把尚玲叫到局紀委。李有狀坐在那,尚玲來了就順勢坐在他旁邊,因為屋里只有一張三人沙發(fā)。張主任只得坐在辦公椅子上。李有狀第一次和尚玲這么近距離地接觸,尚玲說,找到我蛛絲馬跡了。這就是挑釁,張主任也不說話,他心不在焉地看著門外。李有狀說,我們掌握的你離婚和你說的不一樣,你對組織沒有說實話,而是保護自己。尚玲問,這算是雙規(guī)了嗎。李有狀說,是你逼迫他去買房子,而你堅持不拿出一分錢。尚玲說,這是我們倆口子事,他作為我丈夫就得承擔。李有狀問,怎么承擔,靠受賄嗎。尚玲說,我沒讓他受賄,李有狀問,那他受賄你知道嗎。尚玲說,我不知道。李有狀問,那他把新房子的鑰匙給你,你沒問這么多錢怎么來的?尚玲說,他是電視臺副臺長,他的位置很有可能找別人借。李有狀問,那你知道他是受賄得到的,你是怎么想的呢。尚玲說,我就跟他離婚,因為他跟我道不同。李有狀覺得尚玲無賴到了極致,他終于按捺不住了,說,修建演播廳的工程隊曾經(jīng)找過你,征詢你喜歡哪的房子。你不但提供了而且還跟他們?nèi)タ?,親自挑選了樓層,說兩位老人老了需要陽光,要了陽面。這還不算,你還把你父母叫去看,兩個老人問你房子多少錢?你說不用管,都是你姑爺?shù)氖?。尚玲很?zhèn)靜,問李有狀,你有證據(jù)嗎?張主任緊張起來,他還是擔心李有狀被尚玲叫陣住了。李有狀說,你現(xiàn)在說,我算你坦白。你要讓我拿出證據(jù),你就不算坦白,那就不在這里談了。尚玲哈哈大笑,說,你太小兒科了,你拿出證據(jù),我就認了,就算是頑抗到底。你拿不出證據(jù),你就跟我去市紀委,我告你威逼誘供。張主任說,尚玲,你這是干什么。尚玲說,李有狀,我一直知道你要整治我,我不怕,咱倆不是魚死就是網(wǎng)破。李有狀說,那好,今晚你跟我去市紀委的監(jiān)察二處,你把手機給張主任。尚玲說,我要不去呢。李有狀火了,你必須去!如果到了那地方,我拿不出證據(jù)來,我進去你出來!

李有狀在后,張主任帶著尚玲在前。經(jīng)過市文化局大樓的后門時,李有狀看見副書記的車停在后門,車是空的。李有狀給黃局長打手機,說,告訴你一聲,我把尚玲帶走了。黃局長關切地問,你別一失足成千古恨。李有狀關上手機,張主任帶尚玲上了車。到了市紀委監(jiān)察二處,已經(jīng)有人等著他們。張主任問,是現(xiàn)在就問,還是等明天。李有狀說,現(xiàn)在,一分鐘也不等,現(xiàn)在我手機上都是電話號碼,誰的位置都比我高。二處的處長在里邊,張主任雖然也是市紀委的干部但沒經(jīng)過這場面,嘀嘀咕咕。二處處長對張主任說,知道李有狀這個人嗎,一旦帶進來的人他都會充分做好準備,所有的材料都會細致再細致,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說著,處長端過來厚厚一沓材料。李有狀說,我問你,現(xiàn)在是你說,還是我說。尚玲說,你說怎么樣,我說又怎么樣。李有狀說,你說算交代,我說算你頑抗。尚玲毫不思考地說,那你說。李有狀說,你不再考慮考慮。尚玲說,我就等著你說了。李有狀開始說,把尚玲指使副臺長受賄的事情前前后后說了一遍,每個說法都有證據(jù),甚至是兩份證據(jù)。最后是李有狀的殺手锏,說,你把副臺長一部分受賄款轉移到了副書記那,副書記與你一起去的什么銀行,時間地點都說齊了。李有狀說,應該公正地說副書記不知道這是受賄款,相信是你的錢款。因為副書記準備和他的老婆離婚,準備與你休養(yǎng)生息一年,然后結秦晉之好。

李有狀說完就站起來喝水,張主任幾乎是目瞪口呆地聽完李有狀的所有證據(jù),他不太相信自己耳朵。二處處長走過去問李有狀,是不是給尚玲準備晚飯。李有狀說,多準備三份,反貪局的人過來。李有狀端著茶缸子朝外走,也不看尚玲。門關上,李有狀站在外屋看玻璃內(nèi)的尚玲。尚玲就這么坐著,臉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張主任問,尚玲,你是不是也喝點水?尚玲對張主任和二處處長說,你們知道李有狀和樂團團長王幻化勾勾搭搭的事嗎,我手里也有證據(jù)啊。張主任趕緊制止著,你別瞎說。尚玲發(fā)泄地喊著,中國男人是世界上最經(jīng)受不住性誘惑的男人,他李有狀不是鐵板。二處處長說,人家一個是孤男一個寡女,有什么誘惑不誘惑的。

一年后的秋天,葉子落滿地。靜皿和郭文采雙雙從日本回來。兩個人在油田買了房子一起過著幸福日子,靜皿依舊是油田醫(yī)院的招牌,而郭文采在市里總醫(yī)院是腦系科頭座。王幻化依舊是單身女人,依舊忙碌著音樂,站在指揮臺上依舊那么風采奕奕。王幻化偶爾還會與李有狀見面,趕上天冷了,李有狀從后面給王幻化披衣服。王幻化會說,你別這樣,我要一軟弱,就會背叛我的愛人郭文采。李有狀就是簡單地笑笑,也不跟她計較。文化局人都說這是兩個神經(jīng)病,一個是虐待狂,一個是受虐待狂。

李有狀也不跟任何人解釋,即便是宴請靜皿和郭文采,郭文采這么說他,靜皿就是受病了,你應該尋找你的幸福。李有狀就說,我和她沒什么,就是做互相傾訴的朋友。靜皿也勸李有狀,你夠苦的了,再這么苦沒必要了,你感化不了王幻化。李有狀說,我離開她,她可能就徹底毀了。我不著急,慢慢等著她。黃局長調走了,他對李有狀惋惜地說,以前說我和王幻化好,還說她閨女是我的。我也生氣過,于是我就把氣撒在王幻化身上,這不公平,你比我好。

三個月后的一個周末,王幻化帶著樂團從澳大利亞凱旋回來,對李有狀興致勃勃問,你到過我家嗎。李有狀說,沒有。王幻化說,你上我家來,但你可別拉我上床,我現(xiàn)在正是意志薄弱期。李有狀說,那我就不去。王幻化說,去去去。到了王幻化的家,王幻化在鋼琴上彈琴,說,這次我居然在黃金海岸,沒想郭文采,而想的是你。

王幻化繼續(xù)彈鋼琴,李有狀發(fā)現(xiàn)她穿著白紗裙很好看,也雅致。李有狀覺得沙發(fā)很舒服,就愜意地靠在那里。他看見窗外沒有月亮,只有嗚嗚的風聲。王幻化的手離開鋼琴,問李有狀,你想看我初戀情人的手嗎。李有狀好奇地回答,行啊。王幻化打開柜子,初戀情人的手似乎在動,那藍色的脈絡還在一涌一涌的。李有狀頭在眩暈,說,不看了,我有些惡心。王幻化見李有狀氣色不好,覺得讓他看初戀情人的手太殘酷了,就抱住了李有狀,說,我以為做什么你都樂意。

王幻化攥住李有狀的手,把頭靠在他的胸脯前,我不讓你等了,我和你結婚吧。李有狀的心一熱,他小心翼翼地解開她上衣后面的鈕扣,陡然看見她脊梁的光滑。李有狀下意識把手伸進去,他似乎失去控制,肆意在里面游行,清爽的皮膚令他的手指都痙攣。王幻化不動聲色地說,差不多就行了,下面的動作應該是結婚后做的。不管怎么說,我床底下箱子里全是郭文采的情書,你得容我慢慢燒嘍。李有狀尷尬了一會,他回味到剛才王幻化的肌肉都是冷冰冰的,一點感覺也沒有。王幻化說,你要是難受,今晚咱們就上床,我已經(jīng)能放棄郭文采了。李有狀突然覺得應該離開王幻化了,要不毀了自己也傷害了她。

天沉了,王幻化說,你回去吧。我怕你睡這,你能堅持,我不能再堅持,我想我要把儲藏對郭文采的情感慢慢放掉,你原諒我。王幻化主動陪李有狀回到宿舍,風把他們的骨頭都吹透了。途徑一個紀念碑廣場時,王幻化突然駐足對李有狀說,我和他戀愛的時候經(jīng)常在這里約會,我給他買冰糖葫蘆……她說不下去,半晌又沉沉地問,我知道自己欺騙自己,他早就變心了,我只是把他當成宗教,豎起來虔誠地供著。李有狀無法回答王幻化,感情這東西是最說不清楚的。說著,王幻化甩開李有狀,沖著空蕩蕩的紀念碑廣場聲嘶力竭地吼著。李有狀輕輕地對王幻化說,我們不再來往了,因為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你就會想起郭文采,你就會難過。王幻化驚訝地說,你要離開我?李有狀說,離開你也是為了你。說完,李有狀轉身毅然走了,他覺得堅持不下來了,他必須要離開才能讓自己不再這么煎熬。

回到家已經(jīng)深夜了,李有狀擰開電視, 看到王幻化正指揮貝多芬的《命運》。似乎樂曲結束了,因為王幻化轉過身謝幕,滿臉都是微笑。猛丁兒李有狀的眼睛有些模糊,情不自禁地用手在屏幕上撫摸著王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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