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岸
我千里迢迢,一一運回
你預知的秘密
又一點點搬走
我留在此岸的風和雨水
“早!”“天涼了!”這樣開始一天的早晨
我在去看望老人的路上遭遇冷風
高處的寒露被樹葉搖落
一群麻雀飛上飛下,嘰嘰叫著,屋檐低矮
好久沒人光顧這個院子了
秋草黃。石榴在墻根兀自紅著,結實、飽滿
香椿墨綠,可熬不了多久葉子就會垮下來
想起轉(zhuǎn)眼就到霜降,我眉頭突然緊鎖
該叮囑老人添加衣服了,盡管此話多余
但我還是無法原諒自己的粗枝大葉
也許見面時,只是沉默,只有沉默
秋深了,在敲門之前,心里陡然升起溫暖
歲月的毛邊是啥概念
一條毛毛蟲蜷曲在闊大的綠葉下
升高的氣溫籠蓋曠野
草木香中入夏眠
身外,日月星辰,永恒不變
疾風從波濤萬頃的東海吹來
吹到杭嘉湖平原深處的一片草葉上
突然不動,朝露在遼闊的陽光下
無聲消散。夜晚我伏在陽臺上
傾聽新割的草地生長露水
久違的友人發(fā)來短信
說“生命如煙”,一道閃電劃過心間
如一場宏大敘事里的強行停頓
與自己斗了一輩子
希望明天醒來,世界給我留了一道門縫
門牌號還沒來得及裝上
但寫著一筆娟秀的字——
一個給塵世留下刺耳聲音的人
他的沉默是永久的,他點燃的
那片光明,曾擊傷過人人痛恨的黑暗
它藏起野心
在羽毛的勸導下身體更輕
陽光的分幣兌換不盡謊言
玉蘭舉著落英的嘆息
總有一些消逝的東西在暗自生輝
有人蹲在洼地里找尋
遍野百花開,不如野蔥香
抬高天空的鳥翅,倏忽不見
寒風的刀子莫名地砍下來了
枝條失去了落葉,卻迎來了發(fā)芽
都在野地生根,長欲望
與天空無關,更與遠方的誘惑無關
寒風的刀子愛砍就狠狠砍吧
枯木需要修剪,落葉需要腐爛
人類,需要刮骨療傷
從頭顱開始,再到思想。寒風的刀子
被善者傳遞,在齒縫中尖利
其實,刀子無惡,寒風也可愛
好心人不生是非
誰也沒有特權腰斬即來的春天
坐在夜色的底部
看星空,聽蛙鳴,說囈語
我有自己的快樂
我看到身影被月光裁剪得細長
就返回內(nèi)心小住
我見到的樹
它們會讓多余的葉子變成落物
若想搞清更迭的時序
只需看看草木的情緒
不看人臉色,才叫有出息
活了大半輩子
我終于明白這世界上
最不靠譜的念頭是給事物重新命名
我寫詩的抱負
是想創(chuàng)造一塊魔鐵
幫我找回我所愛的和不愛的事物
原初的名字
在年關的夜里遭遇刺猬
溫暖被射殺,萬物失去細節(jié)
行人驚惶,路燈冷淡
白色痛得失去方向
掩藏真相的本事,殘敗、骯臟
春風收拾殘局,豐年可疑
冬吃蘿卜夏吃姜
從地里奮力拔出身子
一籮筐剛剛抹去新泥的蘿卜
鮮嫩、清白,像嬰兒躺在母親懷里
想起昨天走過的迢遙路途
凌亂的微塵,已長眠于眼前這片沃野
就止不住淚水。啊,人生的腳力
甚至來不及趕赴一場簡陋的酒宴
酒干了,宴席未開
時光荏苒,像什么事也未曾發(fā)生
一場預報的壞天氣,將現(xiàn)實推進
明清小說的風雪里
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
遠光燈目測的世界只有一個車頭大小
戰(zhàn)栗開始發(fā)酵,黑暗卷吸蒼天的淚
車身已被凍結,封鎖了想要逃逸的一切
濃霧氣在擋風玻璃上酣睡
前方深不可測。我掩飾心頭的慌亂
雙目圓睜,恐懼著圍剿的飛雪
就像這一生對待利害
越是躲避越容易中傷
馬達的轟鳴聲越來越響,我注定無處可退
好吧,霧瘴必須清除
視線辟出兩道暗淡的印痕
一點點地縱深,像在試探生活的前路
我加大油門,逆著風雪狂奔
黑暗罩下來的外衣在繽紛地破碎……
就像默默走到雪中間,催化它
就像愛消失
又悄然在我身體的某個部位復活
高處是低處的折疊
低處是高處的投影
浪花一發(fā)飆,魚游三千里
高低之間乍暖還寒
陽光提速不提前,陰影部分
長滿了獠牙
在坡地上,我被反射
強光,照亮了角落里的每片枯葉
幾棵野蔥在發(fā)芽
有句要緊的話,我始終不說
從柳色里抽出一條魚放生河里
天就藍了
樹梢頂著殘雪,也頂著陽光
青云說烏鴉自詡有大出息,特狂躁
魚很滑,把一條河鉆出好多洞
河邊兇險,遍地泥濘
春光多美好,我得出去走走
必經(jīng)之路
不怕惡鴉把臭屎拉在我光頭上
深入一片葉子,知道春天的重量
燕子飛舞河岸上,自在可觀
綿延的開闊里,小草在悄悄生長
深入一條河流,我羞愧寫下的詩行
浪花的抒情,不愛小肚雞腸
深入一道窄門,找到夢寐的遠方
我看到了神的影子
借著每一片綠葉的反光
我也看清了自己
但我無法描述
我只能說,今日陽光下的平原
廣闊,干凈
像陽光一樣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