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東
又冷又靜,陽光照在空室里,
沒陽光的時候是一片清晰的灰白。
能見度很高的灰白里纖毫畢現(xiàn),
有如冬季照耀著一個空海。
難怪他們狂熱地喜愛太陽,
那靜靜的喧囂是外表看不出來的。
難怪他們不喜歡灰白的皮膚,
堅持把自己曬成焦煳顏色。
又冷又靜,時間又長,
他們就像是由某種憂郁的材料制成。
從清澈的灰眼睛里我看見了一個空無,
他們就是昂貴的憂郁材料。
陰郁的天氣里,有人彈奏肖邦,
但我這里聽不見。
有人在房子里用彩色瓷片拼貼圣母的慈容,
我這里看不見。
陰郁的天氣里這小城里有無數(shù)小型的藝術(shù)家,
把玩廚藝、蒸餾咖啡或者攝影自娛,
而我的眼前只有一片變得灰白的大海。
如亙古不變的電視頻道,
播放唯一的心靈錄像:
云來云去,或者停駐,
船進船出,不禁遙遠。
直到夜晚的黑屏,液晶玻璃上反射出室內(nèi)
的一盞孤燈。
睡不著的時候就讀《沙漠圣父》,
室外是異鄉(xiāng)冷清的雨夜。
這靜絕無僅有,孤獨如蠟點亮。
在此遙遠之地觸摸到時間縱深,
古樸的形象聚集,但無言。
一個個單獨的中國字脫離了句法
掉落在地板上,仍有完整的意義。
黎明時分的大海是不用翻譯的。
十二歲他就看中了這塊地方,
想象著一個山中劇場。
直到四十五年后我們看見了實物:
原木打造,四周崖壁環(huán)抱。
劇場有了,我們和他一起想象觀眾。
人們驅(qū)車從周邊趕來,整整四千,
只能容納六百人的看臺根本坐不下。
應(yīng)該是夏天,鎮(zhèn)上的旅館都住滿了,
曠野里到處都是帳篷、營火。
此刻暮色已深,但劇場圓形的輪廓依稀
可辨,
赫斯托夫走下看臺,去下面和我們說話。
盆地的環(huán)境使回聲四起,并不需要話筒。
四千鳥獸在山崖上吶喊,
四千或者四萬只蟲蟻靜默——
為赫斯托夫的誠摯,為他那顆偉大的演員
的心,
為這山中無人的劇場。
所有的這些我們都聽見了。
汽車營地繁花似錦,
但幾乎沒有客人。
暑假已經(jīng)結(jié)束,孩子們上學(xué)去了,
留下這空蕩的最后的花園,
各色花朵不免開得更艷。
布萊恩在炭火上烤肉,
煙霧一直彌漫到看不見的海上。
一對同性伴侶在樹林中窺視,
我們也偷窺了他們,
還有那條拉布拉多大狗。
這一家三口來回走了數(shù)趟。
人間煙火在暮色中升起,
布萊恩招待我們美食和錯落的寂靜。
林中情侶不需要吃飯,
他們要去下面看海,
良辰美景和彼此的俊美已夠一餐的飽足。
這里有一種靜,
似乎在等待聲音。
這里有一種聲音,
隨時湮滅在靜止中。
即生即滅,分外和平,
就像引力那樣微不足道,
像引力那樣無所不在但是根本。
外國人在這里碰見了原鄉(xiāng),
意識展開為風(fēng)景,
傾聽混同于流水。
當(dāng)木頭船的馬達關(guān)閉之后,
我們便達到了它的空心。
我和你待在陽光下,這里不是我的家鄉(xiāng)
也不是你的家鄉(xiāng)。
旁邊有一個寺,里面沒有我的神
也沒有你的神。
山坡上的牧人之家,我沒有在那兒生活,
你也沒有在無邊的草地上向藍天白云獻舞。
我們不是生在這里的,一眨眼就到了。
陽光下你獨一無二的影子那么實在。
沒有板凳,沒有沙發(fā),床只是一個夢。
我們坐在欄桿上,有點懸。
上帝化裝成一個寫詩的朋友走來,
分贈給我們一人一枚石頭。
這以后只有陽光,只有牛羊駿馬藏紅花漫
山遍野。
你的美色近乎憂傷,你的憂傷照亮了美色。
你的聰慧像蠟,滴落在一張紙上。
善良如你卻并不乏味,觸碰時猶電光石火。
你性感如女神,在一張照片里,
在我老眼開合的成像中。
黑發(fā)中有一縷白發(fā),請不要掩飾它你也沒
有掩飾它。
你心中有千山萬水,卻看見風(fēng)景如畫。
眼角的疤痕如雕版蝕刻,乃上帝之手所做
標(biāo)記。
你十九,還是九十?
你手舞你足蹈,幾乎甩掉踏板拖。
你的孤單是一所房子,外面下雨里面也下
雨。
你的快樂像朝陽升起,預(yù)示今天又是一個
好天氣。
你的來路悠遠漫漫,你的去路催馬揚鞭。
你的愛如我的愛,我們都無法愛自己,
你的手曾抓緊了我的手,只有你的指甲沒
感覺,
卻摳進了我的肉。
高高興興地來,就應(yīng)該高高興興地去,
你是騎在馬上的姑娘。
我是青山綠水,不是巖壁上的草藥,
請帶走寶物而不是大山的陰影。
你的離去和遺忘都是美妙的,因為
你是騎在馬上的姑娘。山上沒有客房。
馬蹄聲得得,應(yīng)伴著雄鷹高飛,
拓展了你的世界我的視野。
也不要有悲傷。這兒只有遙遠,
和遠方的遙遠接上,就有了近乎無限。
你在揚起的塵埃中隱匿了,一會兒又冒了
出來,
但是更小了。
青山也會再次枯黃,但輪廓線不變,
你我互為透視的焦點和跨越的地平線。
高高興興地來,就高高興興地走,
留下的時空將下雨,洗滌這個故事。
我是一個孤兒,靠食糞為生,
佛陀拯救了我,
讓我放棄那骯臟的惡習(xí)。
他讓我去清涼的河水里洗干凈,
給我穿上衣服,讓我跟隨他,
踩著他的腳印前進。后來
我才知道這并不是教導(dǎo)我的方式,
只是為了不踩死螞蟻。
他讓我把大糞留給螞蟻和蛆蟲,
讓我和他在同一個缽子里吃飯。
雖然現(xiàn)在我仍然是一個乞丐,
但已經(jīng)不那么臭了,
四肢健壯有力,心也變得平靜。
佛陀又告訴我:
“不要留戀這些,我們的本質(zhì)
即是你以前所食之物?!?/p>
只是這個彎我沒有轉(zhuǎn)過來,
并思量至今。
我記得的是她中年以后的樣子,
笑著的樣子,很有福氣的樣子。
年輕時的神氣秀麗在相冊中,
垂亡者的衰容在病床前。
那不是我父親愛戀過的肌膚,
也不是她自己愛戀過的肌膚,
死亡將其收藏在郊外的墓地,
以青草白石取而代之。
有一次在病中我摸到了她的肚子,
隔著紙一樣的皮我就抓住了一顆心
(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內(nèi)臟)!
那是一顆仍然愛著我父親的心,
仍然愛著我和她自己,
在兒子無畏的手掌下跳動。
我只記得她中年以后的樣子
和那顆顫抖不已的心。
你已上升到星星的高度,
之后隱匿了。方向東南,
于是我仰望整個東南天空,
想象你可能下降的地方。
那兒有叢林圍繞的快樂生活,
那里的炊煙將迎接你,
就像我懷念的香煙裊裊不滅。
愿你新的一生安好,
享受赤腳奔跑的解放。
愿平凡和樸實伴隨你,
在清澈的穿村而過的河邊。
你是一件完整而嶄新的禮物,
獻給世界和你自己。
愿你的墓穴已空,
消失的夜空晴朗。
愿你收回回望的目光,
那最后的光焰短促。
已使你消聲遠離。
我愛所有的季節(jié),
愛它們的輪番轉(zhuǎn)換。
將要遺忘之際驀然相遇,
新鮮刺激著我,緊跟著一陣遺忘。
你不可能完全忘記一個夏天,
就像你不能忘記一個秋天。
八月在高原有夏日的光照,
足夠你帶回家冬藏。
今天的一陣光就比昨天強烈,
早晚的涼爽像赤腳踩進河水。
到晚間滿月又如此之圓,
像白色的肥貓?zhí)衔菁埂?/p>
這又使你想起兒時的平原,
瘦小如故,敏捷如初,
急速奔走時已聽不見母親的召喚。
你的雙親已躺臥在季節(jié)之外。
你的愛情已不再燦若夏花,
你的悲傷如春雪無痕。
你的生命像老樹皮一樣地褪去青色,
即使在詩歌中也長不出新的葉片。
我愛所有的四個季節(jié),
愛它們的輪番轉(zhuǎn)換。
甚至我也愛反季蔬菜的甘甜可口,
又愿自己像草本葵花不知明年。
羅中立油畫《故鄉(xiāng)老院》
我看見一種清淡的顏色,
傍晚就像永恒的黎明。
或者黎明像傍晚,
不曾天黑,不曾天亮。
我在這時光中下班回家,
也許正去上班。
反正我在路上,就像我永遠都在路上。
不變的光影勾勒我的家園。
我的妻子在生病,
但愿她好起來。
我的母親已經(jīng)死了,
但愿她只是生病。
她倆相扶著來到潔凈的窗前,
看見一片清淡的光。
我踩著小徑歸來也許
正在離開。一切都是令人心安的。
起早,出遠門,
再無年輕時的激動。
沒有目標(biāo),沒有故鄉(xiāng)人
在任何時間任何地方等我。
我母如云,伴我而飛。
父親,像隱匿于白日的星辰。
將恩情寄存在某處,
說走,于是就走了。
這世界有一點點新,
但不完全新。
有一點點陌生,卻已經(jīng)完全陌生了。
河流,道路。
群山如花。
就這么在清晨向暗夜里飄去。
我愛綠葉,我愛黃葉,
我愛樹葉,是因為我不是。
風(fēng)在吹,它們晃動,
我也晃動,用我的肉身
感應(yīng)我輕盈的存在。
我愛整棵大樹,愛
很多樹生長在一起,
愛它們片刻的活躍
和下一秒的飄零。
但愿沒有我,
只有樹和風(fēng),
生長、死去,
涌動、止息——
在一個無人問津的星球上。
街上沒有人,人都去哪兒了?
這是一個問題。
美景為誰而設(shè)?結(jié)實的房子里
住著些什么樣的人?
而車站、碼頭一應(yīng)俱全。
商店里的東西賣給誰?賺誰的錢?
寂靜的生活是怎么回事?
寂靜而世俗的生活是怎么回事?
冷風(fēng)中,他們坐在外面,
寂靜無聲,兩人對酌,
喝著冰凍啤酒,幾乎不交談。
我走回來的時候他們?nèi)匀蛔谀抢铮?/p>
姿勢不變。兩個年輕人
表現(xiàn)靜若處子。而一個眉須皆白的老者
在沙灘上跑步,臉映紅光就像脫兔。
我的父母沒有到過這里,
他們沒有走過這么遠的路。
這陣風(fēng)如此美好和孤獨,
這么好的風(fēng)也吹不到他們無形無相的
身體上。
他們死了,并不在我的祖國,
但那兒似乎離他們更近,
而在這里我離他們更近——
空出的位置在繁星燈火間顯形。
此刻我正坐在盧瓦爾河口的一個陽臺上,
腳趾遙指大西洋上空的夜色。
思念如風(fēng)把我穿透,就像當(dāng)年他們走后
一切皆成為陌生。
他們有一雙看海的眼睛,
我有一雙看人的眼睛。
這和種族、年齡無關(guān)。
在樓下的這家小酒吧里,
我用看人的眼睛看海,
但不見航船的細(xì)節(jié)。
他們用看海的眼睛看我,
也無法把我看透。
那就來一次堅定的對視。
我看見風(fēng)帆從藍色的眼睛里流過去了。
他們看見了什么?是否
從我的眼睛里看見了我看見的?
我在讀一本三十年前的舊書,
書頁已經(jīng)發(fā)黃變脆了,
像被歲月之火焚燒過,
而火焰已經(jīng)熄滅。
揭開的時候寂靜無聲,
它的分量變輕了。
這是我?guī)г谏磉叺奈ㄒ坏囊槐緯?/p>
被置于包中或者枕邊。
硬漢已死,譯者星散,
書籍本身也岌岌可危。
只有那些打獵的故事永存,
并且新鮮,就像
在一只老鏡頭里看見了清晨。
孩子們玩一種有輸贏的游戲,
成年人玩成功或者失敗。
在沒有成功的游戲里卻有輸贏,
有人在失敗的時候贏了,
有人輸?shù)袅巳康淖宰稹?/p>
孩童的厭倦和哭泣
映照在成年人無辜的臉上。
起大早,
去對面的河灘上洗臉。
但臉不臟,手也不臟,
沒有任何東西是臟的,
沒有任何地方是臟的。
一切都不洗自凈,或者
根本就沒有任何東西存在。
臟東西不存在,
不臟的東西也不存在。
直到太陽出來,
那時只有明亮的東西。
明亮的東西也不臟,
也不是臟東西。
那就讓它們保持明亮,
我們保持不存在。
黃苗子手跡(玉宇澄清萬里埃)
夜里我們?nèi)プヴ~,
為了抓魚我們走夜路,
走夜路是為了大家在一起。
這么好的晚上如果不在一起
我們就睡過去了。
于是就去抓魚。
我們抓住了,抓住了,
左一條,右一條,
像夜一樣光滑,
像夜一樣冰涼。
魚在睡著的時候最好抓了。
后來我們把魚放回去了,
就像把自己放進了這條溝。
把抓到的魚再放回去,
這樣往回走的時候就輕松多了。
隔壁傳來鄰居的說話聲,
孤單中不禁一陣溫暖。
然后,我聽清了,原來是法語,
這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
一樣的瑣碎和嘮叨,嗡嗡的人聲底蘊
和我們那兒也是一樣的。
男人、女人、孩子,
杯盤的聲音……
大約是周末聚會,他們吃飯一直吃到很晚。
親切而內(nèi)向,一定是在
討論他們彼此的生活,
不像在議論世界。
這中間有幾次意味深長的停頓,
仿佛我馬上可以加入進去。
這里沒有我的語言,
風(fēng)景于是更加明媚。
異國是一片遼闊的大海,
仿佛來到了天與地的盡頭。
這里的時光像贓物,生活是贈品,
往日的線索不知所蹤。
當(dāng)我遠離了故鄉(xiāng)的塵埃,
遠離了一個人即所有的人。
這里的房子模仿著另一些房子,
這里的人讓我想起一些動物。
就像在一個聽過的故事里,
在前世影影綽綽的隱約中。
在這里我沒有語言,
但人們說話,就像鳥兒唱歌。
狗拼命地低吠,話語被卷進浪沫,
而浪沫和礁巖正熱烈無厭地交談。
只是在夜里我不必說話,
一個人去外面抽煙可以走得很遠。
思想的深井也隨之平靜,
一如月下海面的反光。
那就睜大了眼睛使勁看出去吧,
讓外面的涌進里面,
或者讓里面的涌出。
就讓無言和無垠做一個溝通。
出租車駛過一座無名大橋,
駛過了一切不被記住的東西。
那細(xì)雨如情境一般飄落,河水幽暗,
卷走了昨日生動的畫面。
那倒霉蛋只記得傷痛,并將其
鐫刻在一截黝黑的欄桿上。
曾有哭紅屁股的尾燈遠去呀,
兩岸傳來了生活隱約的嘲笑之聲。
他和那光頭司機如此親密,
在寂寞的雨夜切腹剖心,拉起家常。
雨變大了,雨水從車窗的兩側(cè)
直落而下。司機接電話——
妻兒的聲音仿佛來自
另一個星球。
之后是經(jīng)過,經(jīng)過,經(jīng)過……
被偽裝成一次經(jīng)歷。
經(jīng)過之后就再也沒有了橋的殘余,
就看見了迷幻的無橋之河。
雨幾成瓢潑。
但愿這無河之水把一切淹沒。
從暖和的房子里出來,
冷風(fēng)灌進下面的街巷。
十字路口的燈光下面,
落葉像群鼠四散奔逃。
街上的人像樹葉,不像老鼠。
大風(fēng)搖撼著大樹,
而所有的大樓堅定不移。
溫暖的光傾瀉在路面上,
越來越蒼白了。
第二天,干冷。
街道仿佛被清掃過。
街邊的樹像一把把大掃帚豎立不倒,
天空也被掃得一塵不染。
所有的人都從房子里出來了,
穿著厚厚的皮草,
在街上懶洋洋地走,
像肥嘟嘟的大老鼠曬太陽玩兒。
樓道里的燈是觸摸式的,
一摸就亮。
孩子被媽媽抱在懷里,
伸出小胳膊,也一摸就亮。
小拳頭肉乎乎的,
小手指都伸不直,
在金屬片上一碰
燈就亮了。
每層樓媽媽都抱著孩子
貼著墻走,
母女倆就這么亮堂堂地下去了。
你曾經(jīng)不是幻想,
現(xiàn)在只是虛構(gòu)的原材料,
留下了紙和筆、詞語
和一些顏料,
讓我描畫絕望的夏日而非美麗。
你的那部分要突出,
就像蟬鳴之間出現(xiàn)的寂靜。
夏日的風(fēng)景密集,沒有余地,
在它的背面有一個潦草的簽名,
已被寫下的人忘記。
夢里,我沒有得到最好的禮物,
最好的略略向我展示一番就游走了。
我沒有得到最好的禮物,
卻意外地收到了一句話。
不是“我愛你”,
也不是其他任何含義。
夢里有強烈的光線,飄著極鮮亮的物體。
所有的呈現(xiàn)都是柔韌精壯的。
有很腥的氣味,很大能的情緒。
神諭震耳欲聾,卻沒有邊際。
我無法記錄那傷我至深的,
安慰我的思想亦如潮涌。
看見過一尾美麗的鱗片發(fā)光的魚或者龍,
略略展示一番就游走了。
一塊平坦的坡地,老丁說,
他要蓋一棟房子。
風(fēng)景美麗,造價也肯定便宜。
很大的一塊坡地,
老丁稱之為“斜坡”。
當(dāng)?shù)厝苏f,這是泥石流經(jīng)過的地方。
老丁嚇了一跳。眼看著
他的房子就垮掉并被沖走了,
還有長得像樹一樣的老丁。
我們的一切都源于太陽
我們的一切都源于太陽,
包括隨意吐出的一口痰。
一切金光閃閃,
一切皆可膜拜。
我懷念著這個世界,
懷念那些死去很久的人。
他們交還了一切或唯一的東西,
就像盲人交出了眼睛。
外面在下雨,房子里安靜下來。
如果你能愛這間房子,
就能愛外面空曠的街道。
那兒正下雨,樹下沒有人,
葉片閃著雨光。但愿你能愛那片葉子。
房子里安靜下來,
雨水激越之時眼里的波光穩(wěn)定。
那把椅子在墻角已經(jīng)好一會兒了,
你注意到它的馴服。
就像椅子一樣馴服吧。
甚至,你可以愛得更遠些。
你不知他已死去多年。
當(dāng)雨水漸止,他走到街上,
甚至在雨中他也不會潮濕。
月亮升起,照亮他如月的臉,
再不可能有這樣的月亮了。
雨點在外面的屋頂上跳躍,
歡樂的掌聲響徹黑暗無邊的劇場。
被看不見的風(fēng)吹著,
人們走遍四方。
遇見一些也在打轉(zhuǎn)的人,
只有互相抱住,才能立定。
然后那風(fēng)又起,
在他們稍稍松懈之時。
痛苦和忠誠如石頭般沉重,
但風(fēng)掀翻了那些石頭。
他們又向前去,遇見了
另一些支離破碎的身體。
風(fēng)吹在上面是不同的。
我看見一個人被向下吹去,
然后長出了一棵樹。
那扭曲的姿勢似乎在說: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