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連英,姚建平
(九江學(xué)院政法學(xué)院,江西九江332005)
論林紓的儒者人格
龔連英,姚建平
(九江學(xué)院政法學(xué)院,江西九江332005)
林紓的人格特征是儒、道、俠三者兼具,而以儒為主。林紓?cè)逭呷烁竦男纬膳c其成長的地域文化氛圍、家庭環(huán)境以及治學(xué)經(jīng)歷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其儒者人格主要體現(xiàn)在人格修養(yǎng)的“內(nèi)圣”境界、堅持義利之辨、砥礪“浩然”之氣、言行舉止恪守“禮”的規(guī)范、懷抱社會關(guān)懷精神等。
林紓;儒者;品格
龔自珍曾評價李白說:“莊、屈實二,不可以并,并之以為心,自白始;儒、仙、俠實三,不可以合,合之以為氣,又自白始也”。(《最錄李白集》)意思說的是李白身上兼有儒道俠三種人格特征。在中國歷史上,許多文人具有類似于李白的多重人格特征,他們或儒俠并具、或儒道并具、或儒道俠三者兼具。近代史上的林紓就屬于這樣的人格類型。他的人格特點是儒道俠三者兼具,但以儒為主。林紓少時曾習(xí)拳練劍,富有俠氣,在福建,他與林述庵及另一林某并稱福州“三狂生”。在他與二林的應(yīng)和詩中,語氣也多俠味。如“三生猖狂天下無,快劍斫斷紅珊瑚。三生意氣一時絕,摩弄雷霆走日月”。(《三生行》)“揚州花月簫聲黯,燕市風(fēng)云劍氣騰。為問高歌人在否,捫胸?zé)嵫欣饫狻薄?《寄林琴南》)林紓也曾表達過“歸隱”的意向,“笑挽妻兒歸隱去,結(jié)廬旦晚北山阿”。[1]盡管如此,林紓身上的儒者人格還是居于主要地位,他說“若君子律身,固已廉已。一日當(dāng)官,憂君國之憂,不憂其身家之憂。寧靜淡泊,斯名真廉”。[2]話中充滿了士君子“兼濟天下”的寬闊心胸與強烈的政治關(guān)懷意識。他懷著“以譯述醒我同胞”[3]、改造國民、改造社會的理想,從事文學(xué)翻譯工作,共譯述西方小說百余種。為了使自己的著作“中于史官”,起到“資治”的作用,他“伏匿窮巷”,廣搜民間野聞,“即有聞見,或且出諸傳訛”,“皆筆而藏之”。[4]由此,林紓的儒者人格顯而易見。
林紓,字琴南,號畏廬,1852年11月8日出生于福建侯官(今福州),近代著名古文大家與文學(xué)翻譯家。林紓?cè)逭呷烁竦男纬?首先與其成長的地域文化氛圍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他的家鄉(xiāng)福建侯官,在中國近代史上是中西文化碰撞與交匯之地,這里學(xué)術(shù)活躍、儒學(xué)氣息濃厚,孕育過一大批杰出的經(jīng)國濟世之才。如政治家林則徐、思想教育家嚴復(fù)、洋務(wù)重臣沈葆楨、海軍將帥林永升、薩鎮(zhèn)冰、劉步蟾等。他們提倡經(jīng)世致用、講究實干,為學(xué)任事旨在為現(xiàn)實政治服務(wù)。他們積極有為、胸懷強烈的使命意識與責(zé)任意識。林則徐的名句“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就鮮明地體現(xiàn)了這一點??梢哉f,這些杰出人物的出現(xiàn)給侯官這片文化土壤注入了更多的儒學(xué)成分,對于生于斯長于斯的林紓來說,其影響是甚為巨大的。
其次,與其家庭環(huán)境與治學(xué)經(jīng)歷有關(guān)。林紓小時家庭生活貧寒,父親在臺灣治鹽業(yè),家里靠母親和姐姐做針線維持生計,偶爾接受叔父的接濟。全家省吃儉用,支持他完成學(xué)業(yè)。但他并不以此為苦,反而培養(yǎng)了自己刻苦堅忍與安貧樂道的儒者品質(zhì),他曾說“吾頗有志,能忍饑三四年,未敢怨獷不平,咆哮以恣吾憤,又未敢蒙恥自托于豪貴。……夫淡泊明志,吾固不能,然得粗衣飽食,于心滋以為足”。[5]長期涵泳于古書之中,使聰慧的林紓較早地領(lǐng)悟到了圣人之“道”,他視“道”為治學(xué)的宗旨,認為文人的使命就是借治學(xué)途徑繼承并弘揚“道”,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作文“不惟多讀書,廣閱歷而然,尤當(dāng)深究乎古人心身性命之學(xué)”,“衷于理,且與道合”。[6]
林紓11歲時,曾跟隨薛則柯學(xué)習(xí)過杜甫詩。杜甫是典型的儒派詩人,被稱為“詩圣”,他生活的時代正值唐朝由盛轉(zhuǎn)衰之時,經(jīng)歷過安史之亂,親眼目睹過人民因戰(zhàn)爭而流離失所的痛苦,所以他有憂國憂民的情懷和強烈的社會關(guān)懷意識。林紓學(xué)習(xí)杜甫詩,潛移默化地受到這種思想情感的陶冶,“光緒甲申之變,有詩百余首,類少陵天寶亂離之作”。[7]受近代動亂時局的影響,林紓遭受過顛沛流離的生活境遇,所以他同情民間疾苦,譴責(zé)奢侈豪貴。杜甫有“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千古名句,林紓也有類似的富有現(xiàn)實主義批判精神的文句:“富人冬月襲貂據(jù)爐而行炙,告以門外有困死于雪者,寧即為動?矧左右之人,萬萬無取以斯名進者”。[8]
林紓在純粹的治學(xué)生涯中,因遠離官場,從而砥礪了所謂的“浩然正氣”。他“不為俗學(xué),覬時賞”的高貴品格,贏得了同時代人的肯定,“新政興,名器日益重,京官嗜好不一,大約專以奔走宴飲為日行常課。其稍能自拔于流俗者……講古文者有林教習(xí)紓”。[9]
(一)人格修養(yǎng)追求“內(nèi)圣”境界
所謂“內(nèi)圣”是指一個人完善的道德品質(zhì)與高尚的內(nèi)在修養(yǎng)。它的修養(yǎng)方式有慎獨、慎始、慎終等。他的特點是重道德內(nèi)省,不苛求于外界,嚴于律己,以寬示人。林紓年輕時雖有“狂”名,但時常用儒圣標(biāo)準(zhǔn)來要求自己,尤其每逢謗言出現(xiàn)的時候,他更是以“內(nèi)圣”標(biāo)準(zhǔn)來約束自己,“謗者,助吾修養(yǎng)之利器也,能引以為助,則謗烈而吾修益虔”,“無謂之曲直,此豈君子之事?嬰兒之毆人,受者轉(zhuǎn)以為笑;優(yōu)伶之嘲人,中者不以為恨,原其無心也。……君子所當(dāng)在吾道之是非,弗計乎人言之是非,……吾內(nèi)省其身力,制其行,謂可立信于眾”。[10]在如何對待謗言的問題上,林紓反對采取激烈的、非理智的方式,主張理智冷靜的內(nèi)省方式。1909年10月14日,福建有人來信,告訴林紓當(dāng)?shù)赜泻文?、劉某極力詆毀他,林紓知道后不但不生氣,反而寬容地看待此事,他說:“二公未有往還,胡施重謗?謗重,我可資為修省。且己必有弗檢,召人疑恨。其言果中吾病,當(dāng)矢天改之。毀不當(dāng)罪,視為飄風(fēng)過耳,無以蓄儲心也。余近薄時名,諛言日進,二公之言,味雖辣而趣永,聞之滋足”。[11]
在“內(nèi)圣”人格修養(yǎng)的道路上,林紓還善于從古人的經(jīng)驗中吸取營養(yǎng)。他曾認真分析過漢代的三位大儒:劉向、賈誼、董仲舒的人格修養(yǎng)。他認為劉、賈二人雖才氣可佳,但"內(nèi)圣"功夫卻不如董做得扎實。三人“均不遇于漢”,但劉、賈“語尤憤激”,而董“兩事驕主,身賤而道不行”,卻“未嘗有憾焉”。董之所以如此,并非“其挾持不如二子之大”,或“其氣不勝”,而是懂得“儒者之進退,天也”的道理。在林紓看來,董為人不虛驕、不憤激,真正達到了人格的“內(nèi)圣”境界。他認為,一個儒者“憂世之不治可也,憤世之不吾用不可也”,以賈、劉之才氣“濟之以董子之養(yǎng)則庶幾乎君子之道矣”。[12]
(二)堅持義利之辨
“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義或利的嗜好偏向是儒家評判一個人是君子還是小人的重要標(biāo)準(zhǔn)之一。荀子曰:“無廉恥而嗜乎飲食,則可謂惡少矣。士君子不為貧窮怠乎道”(《荀子·修身》)。作為儒者,林紓在心里也持同樣的評價尺度,認為“湛溺于利祿”,就會“不屬心于君子之事”。[10]在利祿面前儒者不能喪失廉恥之心。他寫過兩篇短文,專門揭露并批評“無廉恥而嗜乎飲食”的偽君子行為。一篇名為《饞人》,另一篇名為《釣鴨》。
饞人
有所謂饞人者,忘其名。凡朋友聚飲,彼必與席,調(diào)諧狎弄,恣人所侮,惟一飽之圖。久之頗見惡于人。聚飲時,必擇其幽僻處,不令饞人知之。然皆能得,若蠅之逐臭而至。
一日,眾飲于江船之上,饞人踵至岸上,知不得渡。人家有巨筒置岸左,饞推之水中,容與而達于舷次。眾欲難之,乃下酒令曰:“今日能作韻語者始入座”。饞請問其目。首座曰:“模模糊糊,明明白白,容容易易,艱艱難難。十六字為母,其上加以韻語。如天之未雪也,模模糊糊;雪之下天也,明明白白;雪之化水也,容容易易;水更成雪也,艱艱難難”。饞人曰:“易耳!吾之未得汝也,模模糊糊;及以筒就舷也,明明白白;汝之請我也,容容易易;我之報禮也,艱艱難難”。眾相顧失色,無如之何。
釣鴨
某生讀書于野廟,廟臨水村,村人多養(yǎng)鴨,四鄰皆鴨闌也。生每日必得鴨,食之。一日余友人王君至廟,某生供鴨。王驚曰:“君貧士,奈何有此常供?”生笑而不言。王愈疑,固詰之。生曰:“吾行釣耳”。王曰:“魚可釣,鴨亦可釣耶?”曰:“然。鴨嗜食,吾用長繩,繩端屬鉤,引繩自墻上下鉤,加之以餌。鴨吞餌,鉤刺其喉,吾引而上之,故每食必得鴨也”。王曰:“盜耳!為人所覺奈何?”已而果發(fā),某為村人逐去。[1]
林紓恪守祖母的遺訓(xùn),“畏天循分”,早年雖說家貧,亦以“粗衣飽食”為足。他一生強調(diào)“自立”,把它視為“強種之要圖”,非分所得,分文莫取。何況儒家講究“君子謀道不謀食”,在林紓的心里,顯然“義”比“利”更重要。
(三)砥礪“浩然”之氣
孟子曰:“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所謂浩然之氣,是指“執(zhí)著于人格理想與道德信念,不為任何外來壓迫所動搖”,“它所要達到的目的,是將對于宇宙、世界、人生的理性認識,凝聚為個體的意志,使生命行為成為一種由理性支配、主宰的自覺。這種自覺不僅充盈于個體胸臆之間,而且彌漫于天地之間”。[13]程顥曾賦詩解讀其意境說:“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秋日偶成》)士君子注重青史留名,不重功名利祿,故常常砥礪浩然之氣,不因世俗的變遷而改變自己的“節(jié)義”之志。這種浩然之氣在生活中常表現(xiàn)為超脫世俗,秉乎正義之心,敢于指斥權(quán)貴、鞭撻君王。林紓曾有言:“文家者,立世界之范,使暴君亂臣,因而栗懼。而己身隱于草莽之間,忽生奇光,能掩蓋帝王之威力!嗚呼!孔子之作〈春秋〉,非此意乎?”[14]
在近代晚清,林紓不僅以才學(xué)聞名,還以氣節(jié)聞名。時人評價其生平時,除肯定其文學(xué)成就外,也頗贊揚其氣節(jié)。如有人評價他“為人孝友,性剛直,少好帶劍任俠,以奇節(jié)自負?!饩w間,……大臣咸薦其才,召應(yīng)經(jīng)濟特科,不就,退處海上,歷游山水名勝,所為詩詞,豪放自喜。……據(jù)談宏論,扼腕抵掌,其可否世事得失治亂之故,剖析毫厘,甚可聽也。厥后海內(nèi)多故,干戈迭用,先生獨居發(fā)憤,一托于文章,教世厲俗,辭益雄放,不可御,……其視世俗,屑屑無一動于中,而卓然有以自立,斯真豪杰之士矣。士之自負也大,則其自處也重,捐眾人斯須之欲,而其所有待于后世者,寧小小哉”。[15]
清末之世,政局動蕩,時世遷移,但林紓始終不改其氣節(jié),辛亥以后,“一時名公卿大夫,踮屣入國門,紛紛喪其所守,能全始終者,不過數(shù)人而已”,而林紓“以布衣眷懷故君(注:光緒),系心本朝,蕭然閉戶,固窮守志,不稍濡忍,以求合于世”。時人評價他這種氣節(jié)時說:“豈非信道甚篤?真知輕重大丈夫哉!自王綱解紐,而非孝公妻之怪論,猖狂叫囂,上不敢問,下不敢責(zé),獨先生辭而辟之”。[15]
新文化運動期間,陳獨秀、劉半農(nóng)等人呼喊打倒孔家店,要求結(jié)束數(shù)千年儒家之“道統(tǒng)”思想,給了林紓極大刺激。出于篤“道”之氣節(jié),他勇敢地站出來與陳、劉等人辯難,要求停止詆毀孔學(xué)的思想言論。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以年老之軀與陳、劉等人論辯道德之是非,足顯其衛(wèi)道之心與剛直之氣。他說:“余將據(jù)道而直之耶?抑將守吾拙,坐而聽之耶?將息吾躬而逃之窮山耶?將泯吾喙而容其詆讕耶?將和光同塵,偶彼廝濫耶?將虞吾決脰洞腹而與彼同其背誕耶?……予乞食長安,蟄伏二十年,而忍其饑寒,無孟韓之道力,而甘為其難。名曰衛(wèi)道,若蚊蚋之負泰山,固知其事之不我干也,憾我者將爭起而吾彈也。然萬戶皆鼾,吾獨嘐嘐作晨雞焉,萬夫皆屏,而吾獨悠悠當(dāng)虎蹊焉”。[16]對于林紓生平氣節(jié),鄭孝胥曾有《贈林琴南同年》一詩云:“平生不屈節(jié),肝膽照杯酒。紛紛野狐群,忽值獅子吼。京師奔競場,暮夜孰云丑。畏廬深可畏,斧鉞書在口”。[17]
(四)言行舉止恪守“禮”的規(guī)范
“禮”是儒家文化系統(tǒng)的核心內(nèi)容之一,作為一種行為規(guī)范,講究對人的外在行為進行客觀約束,所謂“發(fā)乎情,止乎禮”,“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要求儒士在日常生活中適當(dāng)?shù)乜刂谱约旱挠?使之不越出”度量’的范圍。
林紓平時著述立說,筆端常攜帶情感,給人感覺宛若“性情中人”。當(dāng)時有人評價其文風(fēng)說:“畏廬之文,工于敘事抒情,雜以詼諧,婉媚動人,實前古所鮮有”,“誦其文者,輒為傾倒”。[17]但在實際生活中,林紓卻恪守“禮”的規(guī)范,用儒家的禮學(xué)標(biāo)準(zhǔn)來指導(dǎo)自己的言行。
林紓才名噪盛的時候,曾發(fā)生過一段情話。福建有一名妓,名莊氏,“美而嫻詩詞,有詩妓之稱,顧高自標(biāo)置,欲擇才而許身”,每讀林紓譯文,都嘆賞不已,于是她“以詩為贄”,欲求與林紓一見,但林紓只“稱其詩而拒與見”,莊氏有些不樂。某日兩人偶然相遇,莊氏“遽前申傾慕意”,林紓則面紅耳赤,“踧踖匿隅”,托故離去。莊氏于是常對人說:“林某言情小說,不知賺多少癡兒女眼淚,而其人乃薄情如此,真怪物也”。有人將此事告訴林紓,林紓則說:“老去詞人,風(fēng)懷冷落,寧復(fù)有偎翠倚紅之想耶?”還賦詩以示歉意:“不留夙孽累兒孫,不向情田種愛根。綺語早除名士習(xí),畫樓寧負美人恩”。[18]
林紓對母親陳蓉懷有深深的敬愛之情,1895年,母親病危之際,林紓一連九天,每夜“必四鼓起,爇香稽顙于庭。而出,沿道拜禱,至越王山天壇上,請削科名之籍,乞母終養(yǎng)”。第四夜天降大雨,林紓亦堅持在雨中拜禱。母病逝后,林紓又守喪六十日,“夜必哭祭而歸苦”。[11]
在治學(xué)與教書生活中,林紓的言行也常常流露“禮”的痕跡。林紓在〈畏廬瑣記〉中云:“天下固有眼前之事,為童子所問,至于瞠目不能答者,余往往遇之。余授徒龍?zhí)毒釙r,有溫陵學(xué)生,年十五歲,文字已通暢,一日忽謂余曰:‘十二地支何以雜收鼠牛龍蛇之類,有龍無鳳,有雞無鴨也?且何取義而位十二神?’余大窘曰:“童子嘵舌,難及長者,非禮!”[17]
(五)懷抱社會關(guān)懷精神
林紓雖為一介寒士,但時常接濟窮人,捐資賑濟災(zāi)民或饑民。這種善舉源于他強烈的社會關(guān)懷精神。他在《閩中新樂府》中寫過一首反映底層百姓生活實情的詩,名為《燈草翁》:
燈草翁,賣燈草,日得百錢養(yǎng)衰老。力疲腳憊行蹣跚,冬苦嚴寒春苦潦。百錢均作兩日餐,嗽聲達曉焦肺肝。半間破屋傍村店,忍饑不賣存余羨。此屋留為市槥錢,估值曾無四十千。突來廝役猛于虎,清厘屋稅歸官府。……脫我身上衣,質(zhì)我床間被。里保邀差醉村肆,老翁哀痛號天地。被去衣亡滿饑霜,凄涼通夜長無寐。[1]
林紓同情貧苦人民,好周濟他人,但也因此而弄得全家生活貧寒,有時甚至傾家蕩產(chǎn)。他在自壽詩中提到如下事:“四十年來,連為親友鞠孤兒七八”、“十年以來,屢得乞米之帖,余皆應(yīng)。以四十余年計,余所靡者已萬金矣”。1921年,林紓又自述:“余居京二十年,其貧歸者,恒就余假資。始但鄉(xiāng)人,今則楚鄂川靡所不有。比月以來,至者益伙。竭我棉薄,幾蹶而不起”。[11]
雖然因周濟他人而弄得生活貧寒,但林紓并未抱怨。相反,在一種民胞物與的“宇宙”意識和博愛精神的支配下,他認為人不應(yīng)有高低貴賤之分,眾生皆應(yīng)平等。他以知足常樂的心態(tài)來看待此事,有一首詩可以為證:“憂貧夙所恥,邁妾乃同志。半生親藜藿,那復(fù)近腥膩。賣文稍得錢,服食漸侈恣。裘裳已在笥,魚蔬亦滿器。此決非我能,一一天所畀。饑民遍畿輔,仰首彼何冀?當(dāng)思造化心,不必偏我至。杜白侈裘廈,踐愿豈易易?邁妾固解事,時時助余施。錢盡還我貧,彼此泯怨詈”。[11]
在中西文化碰撞與新舊力量交鋒的近代社會,林紓始終沒有放棄對儒家文化的信仰,始終堅持自己的儒者人格。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從政治角度看,林紓的姿態(tài)在"識時務(wù)者"的眼中或許有些迂腐,但從文化角度來看,他的行為對維持傳統(tǒng)文化的生命力是有貢獻的。當(dāng)幾千年的傳統(tǒng)文化面臨強勢的西方文化的沖擊,出現(xiàn)生存困境的時候,林紓用他一生不變的信仰捍衛(wèi)了傳統(tǒng)文化的尊嚴。
[1]林紓選集·文詩詞卷.林薇選注[M].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
[2]析廉.畏廬文集[M]//.民國叢書第四編.上海:上海書店,1930.
[3]古鬼遺金記.春覺齋著述記:卷三[M]//.民國叢書第四編.上海:上海書店,1930.
[4]畏廬漫錄·自序[M].商務(wù)印書館1923年版.
[5]旅行述憶異二題序.春覺齋著述記:卷三[M]//.民國叢書第四編.上海:上海書店,1930.
[6]國朝文序.畏廬文集[M]//.民國叢書第四編.上海:上海書店,1930.
[7]畏廬文集序[M]//.民國叢書第四編.上海:上海書店,1930.
[8]書宋張淏《艮岳記》后.畏廬文集[M]//.民國叢書第四編.上海:上海書店,1930.
[9]宣統(tǒng)初年朝士.國聞備乘:卷四[M].近代稗海第一輯.章伯鋒、榮孟源主編.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8月版.
[10]原謗.畏廬續(xù)集[M]//.民國叢書第四編.上海:上海書店,1930.
[11]林紓年譜簡編.林紓研究資料.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資料匯編(乙種)[G]//.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
[12]賈誼,董仲舒劉向贊各一首并序.畏廬文集[C].沈云龍主編.民國叢書第四編[M].上海:上海書店,1930.
[13]馮天瑜等.中華文化史(下)[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14]《文家生活》篇識語.春覺齋著述記:卷三[C]//.民國叢書第四編.上海:上海書店,1930.
[15]貞文先生學(xué)行記:卷二[M]//.民國叢書第四編.上海:上海書店,1930.
[16]腐解.畏廬三集[M]//.民國叢書第四編.上海:上海書店,1930.
[17]凌霄·一士隨筆[M].文海出版社.近代中國史料集刊續(xù)緝.
[18]邵鏡人.同光風(fēng)云錄[M]//.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xù)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83.
[責(zé)任編輯 自正發(fā)]
D iscussion On L inshu’s Confucian Character
GONG Lian-ying,YAO Jian-ping
(Jiujiang University,Jiujiang 332005,China)
Linshu’s personal characteristic is consisted of Confucianism,Taoism and Chivalry,but Confucianism is the basic.The for mation of his confucian character is closely related to regional cultural atmosphere,family background and his scholarship experience. His confucian character presented that personal cultivation pursuited godliness,kept the demarcation line bet ween morality and benefit, steeled his noble spirit,adhered to courtesy and cherished the spirit of social care,etc.
Linshu;confucian;character
book=5,ebook=257
I209
A
1008-9128(2010)05-0058-04
2010-06-02
龔連英(1978-),女,碩士,江西省九江學(xué)院政法學(xué)院講師。研究方向:中國近現(xiàn)代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