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慧蕓
張載“神化”觀的認識論意蘊
朱慧蕓
張載強調學者的認知過程需與其自身的德行培養(yǎng)相聯(lián)系,認知的最終旨向是要“窮神知化”,實現(xiàn)“人之道”與“天之道”的貫通。從認識的起源、認識的旨向、認識的過程等方面,闡述了張載“窮神知化”思想中的認識論意蘊。
張載;認識論;“窮神知化”;認識主體;道德修養(yǎng)
張岱年先生指出:“中國哲學中的方法論,一根本傾向,即注重致知與道德修養(yǎng)的關聯(lián),甚認為兩者不可分,乃是一事?!保?]重視認識主體的精神修養(yǎng),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一大重要貢獻。張載是宋明理學的代表人物之一,其神化觀認識論思想也有此致知路向,他將人生態(tài)度和宇宙胸懷與“窮神知化”的理性思考聯(lián)系在一起,強調學者的認識活動不能止于耳目所得,應在日用倫常中提煉出一種主體精神,具備學做圣人的情懷。本文擬從認識之來源、認識的旨向、認識的過程和認識的主體等角度,闡發(fā)張載神化觀的認識論意蘊。
張載說:“人謂己有知,由耳目有受也。人之有受,由內外之合也。”(《正蒙·大心篇》)[2]即認識開始于“耳目有受”,人通過感覺器官去直接感知客觀事物,獲得對事物的認知。也就是說,認識首先開始于人去接觸或感知物,這里有個潛在的前提條件,主體要有“耳目”,即有能“受”的器官;其次,僅有眼耳等生理器官還不夠,必須要經歷“內外之合”的過程,也就是認識主體要與物接觸,從而達成人與物之間的一種融通。
張載強調認識主體與物要融通,還有一層意蘊。他面對“處士橫議,異端間作,若浮屠老子之書,天下共傳,與六經并行”的局面,認為很多學者受佛老思想的影響,漠視造化,以為一切都是幻覺與妄念,沉溺于生活瑣碎之中,不去尋求精神的提頓,即對天道之體認。他說:“釋氏便不窮理,皆以為見病所致。莊生盡能明理,反至窮極亦以為夢,故稱孔子與顏淵語曰:‘吾與爾皆夢也’,蓋不知易之窮理也。”(《張子語錄》下)[2]也就是說,山河大地都是真實的存在,認識主體須在“窮理”(認識)的過程中,體認天道和人之為人,即要
“窮神知化”。
張載說:“窮神知化,與天為一,豈有我所能勉哉?乃盛德自致爾。”(《正蒙·神化篇》)。這是說,“窮神知化”作為人與天為一的一種狀態(tài),是認識的終極旨向,這不是人們當下就能做到的,需要人達“盛德”之境。這種“盛德”自然是道德主體在修身的過程中逐漸達到的。他認為“窮神知化”的境界是圣人境界,達至圣人之時,學問、修養(yǎng)都達到德盛仁熟的地步,無論做什么都自然而然。德之盛者,方“能窮神化所從來”(《正蒙·參兩篇》)。
“窮神知化”體現(xiàn)了主體的道德行為對天道之印證。張載說:“知化則善述其事,窮神則善繼其志?!保ā墩伞でQ篇》)朱熹解釋:“這志便只是那‘天地之帥吾其性’底志。為人子便要述得父之事,繼得父之志,如此方是事親如事天;便要述得天之事,繼得天之志,方是事天?!保?]就是說,人要體悟天道,然后人道需效法天道,而這一切最終是通過“窮神知化”達成,“窮神知化”是人道對天道之“繼”。張載還說:“存虛明,久至德,順變化,達時中,仁之至,義之盡也。知微知彰,不舍而繼其善,然后可以成人性矣?!保ā墩伞ど窕罚?]“存”就是存天道神化的“虛明”,知物理之幽,識天道之明,亦即體認仁之理,并且對明顯的事物和隱微的道理都能去認知。“順”即順性命變化之道,順天之大化流行,做到隨著情勢變化而守中,使體認到的成為內在于自身的東西,然后成就道德。體認到我之為我,便有了可持守的東西,不會“徇物喪心,人化物而滅天理”(《正蒙·神化篇》)。只有內心有了持守,方能“忘物累”。有了操持,然后對周遭的人與物“化”,眾人信服而從之。這正是孔子所說的“君子之德風”(《論語·顏淵》)。“不舍而繼其善”的“繼”就是不讓天道與人道斷裂,人的“不舍”,一面是不舍“存”與“順”,另一面是不舍天之善,體現(xiàn)了人自覺對“善”的維護。
張載認為“窮理”的過程應該是漸進的。他說:“窮理當有漸,見物多,窮理多,從此就約?!保ā稒M渠易說·說卦》)這是說,要經由從窮一物之理到窮多物之理,然后依此類推的過程。張載認為天人之間不是無差別的同一,強調主體的完善不是一種現(xiàn)成性的,否則對于很多人來說,只會守著自己現(xiàn)成的狀態(tài),不去尋求更為本質的存在。他認為主體是在“弘道”的過程中,從生理之性中走出來,成為自為的主體,所面對的天不僅有自然之“天”的含義,同時滲透著人之精神、本質的道德性的“天”?;诖耍瑥堓d將學者認識的過程歸為這樣的模式:“窮物之理”—“盡心盡性”—“窮神知化”。即將成己之道與成物之道整合起來,在“至誠不息”的基礎上,達“性與天道不見乎小大之別”的境地。
張載說:“盡天[下]之物,且未須道窮理……須知耳目外更有物,盡得物方去窮理,盡了[心]?!保ā稄堊诱Z錄》上)就是說,單提到“盡物”,亦即是說“窮”物,還不能說這就是“窮理”。所謂“盡物”,只是大概而言,實際上,不經過窮理,很難說真的“盡物”了,因為事物的具體細節(jié)與深層含義只有通過比較才能發(fā)現(xiàn)。然而,聞見哪里能夠窮盡物呢?他說:“言盡物者,據(jù)其大總也。今言盡物且未說到窮理,但恐以聞見為心則不足以盡心……今所言盡物,蓋欲盡心耳?!保ā稄堊诱Z錄》下)講“盡物”本來不需要提到窮理,可是,如果不提窮理,恐怕人會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聞見上面,從而不能夠完全發(fā)揮心之“思”的功能。單靠聞見,人無法窮盡天下的事物,有很多東西是耳目無法企及的,還需“盡心”。所以,盡管說是“盡物”,其實不是真的窮盡事物,而是指充分發(fā)揮心的作用(盡心)??梢?,在張載看來,“盡物”只能算得上是“窮理”的準備階段,“窮理”必須要“盡心”。所以學者要“大其心”,“大其心則能體天下之物”(《正蒙·誠明篇》)。所謂“大心”就是以“德性”而知,這承襲了孔孟“心之官則思”的存義養(yǎng)心的理論,認為要把握事物的本質和變化規(guī)律,就必須充分發(fā)揮心的作用,以本然之心觀照萬物以合天心。
在張載看來,“大心”的工夫極致就是“窮神知化”。他說:“‘精義入神’,事豫吾內,求利吾外也;‘利用安身’,素利吾外,致養(yǎng)吾內也?!F神知化’,乃養(yǎng)盛自致?!保ā墩伞ど窕罚梆B(yǎng)盛”的目的是對德性的達成。張載也曾提到“窮神知化”是“德之盛”的狀態(tài),因此以德性為出發(fā)點的“大心”最后就是要能“窮神知化”。達到“窮神知化”之前,學者需作“合內外”的工夫。這一思路源于《中庸》:“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本褪菍⒊杉旱娜说劳浦劣谔斓厝f物之間,使“誠”從成己走向成物,從而成為人生與天地萬物的實現(xiàn)原則。張載提到“精義入神”,就是向內做工夫。他解釋說“要得盡思慮,臨事無疑”,又說“‘精義入神’固不待接物。然君子何嘗不接物,人則見君子閑坐獨處,不知君子接物在其中”(《橫渠易說·系辭下》)[2]。就是說,主體要勤于思慮,考究自己前言往行,看他人之言行,從而吸取經驗教訓,遇事才能不亂,平時注意德性的涵養(yǎng),不要在待人接物時亂了方寸?!袄冒采怼币簿褪且酝庠诘膩泶龠M自身內在的修養(yǎng)。張載經常說“知禮成性”,就是通過禮對主體進行外在的約束,而這外在的最終卻成為自身的特質,主體成就一種自律。如此,“精義入神”是為了“致用于外”;“利用安身”則是為了“于內崇德”。張載把“精義入神”與“利用安身”看作“交相養(yǎng)之道”(《經學理窟·氣質》),長此以往,自然默識,直到“德盛仁熟”,然后能“窮神知化”。
在張載這里,“窮神知化”也不是同步進行的?!案F”是要去研究萬物,以知萬物之理,“知”是對萬物之理以及自身德性的體認,只有“求”窮然后才能“知”。他說:“理不在人皆在物,人但物中一物耳,如此觀之方均?!保ā稄堊诱Z錄》上)。人只是萬物之一。在張載看來,“盡萬物之理”與“盡性命之理”有其一致性。這里的“性命”,指人的本性和命運?!靶悦怼?,指根源于天之正命,并與“天地之性”(至善)同一的理則。張載在《禮記說》中指出:“窮理,乃所以為學也。舉一物,皆有所從來,無非自大原中出。常存諸心,與己一本,故可以盡性命之理。”。因為萬物與人的本原具有同一性,窮究事物的本原便可以徹悟做人和為學的道理,故這兩類理是相通的[4]。因此,學者窮理但從萬物中尋求即可,之后,通過“盡心”的道德修養(yǎng)工夫成就自身,成就“知化”的實踐主體。
人的認識活動中,主體與客體兩者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主體的修養(yǎng)對于認識具有首要的意義。張載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以認識主體能否“窮神知化”作為標桿,認為有求“窮神知化”的人,也有已經能“窮神知化”的人,把認識主體的漸進過程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是學者階段,此階段的目標是學賢人。他說“學者須是學顏子”(《張子語錄》下)。在他看來,顏子是大賢。學者階段的主要工夫是“知禮成性”和“變化氣質”。他說:“學者且須觀禮,蓋禮者滋養(yǎng)人德性。”(《經學理窟·學大原》)“知禮”能夠直接“滋養(yǎng)”人的德性?!白兓瘹赓|”,主要是消除人的自然屬性中的過與不及。學者階段的工夫,要勉力而為。“惟知學然后能勉,能勉然后日進而不息可期矣?!保ā墩伞ぶ姓罚W者階段的工夫具有一定的基礎性,是“學”而為賢人階段。
第二是賢人階段。賢人“術正”,與學者相比,其所求在于“極善”與“中道”,“好仁而惡不仁”,“好惡兩端并進”(《橫渠易說·說卦》)。就是在“好”與“惡”的雙向進路中達成求“善”的目標。賢人階段的工夫表現(xiàn)為“好學不倦”(《正蒙·中正篇》),是“求”為圣人階段。
第三是圣人階段。這時,“德盛仁熟之致,非智力能強也”(《正蒙·神化篇》),“熟后無心如天”(《經學理窟·氣質》)。圣人的境界正是《中庸》中的“率性而為”。“無心如天”指圣人對所遇之人或物,應對無不自然,沒有任何機巧,而無任何不貼切。與前兩階段有心自覺地向學相比,此時則是“虛心”、“無心”。圣人之心“體無偏滯”(《正蒙·乾稱篇》),“不累于物”(《正蒙·至當篇》)。
[1]張岱年全集:第2卷[G].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6:586.
[2]張載集[G].北京:中華書局,1978.
[3]黎靖德.朱子語類[M].長沙:岳麓書社,1997.
[4]林樂昌.張載理觀探微:兼論朱熹理氣觀與張載虛氣觀的關系問題[J].哲學研究,2005(8).
book=28,ebook=589
B244.4
A
1673-1999(2010)15-0028-02
朱慧蕓(1982-),女,陜西榆林人,寶雞文理學院(陜西寶雞721016)哲學系教師,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哲學。
2010-04-20
寶雞文理學院院級項目(ZK08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