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震云
(中國政法大學(xué)中文系,北京100192)
屈原生平歷史重大事件的發(fā)生時間和司法解釋
黃震云
(中國政法大學(xué)中文系,北京100192)
屈原第一次被貶性質(zhì)是行政處罰,執(zhí)法的處理是待郊,剝奪行政職務(wù),但仍然享受俸祿,時間三年,名稱叫疏。行政處罰儀式為對話和送別。三年后被流放,是刑罰行為。疏系按照禮制實施,而流放為懲罰犯罪的刑罰行為,玦是司法的禮器和標(biāo)志。屈原起草的憲令是法規(guī),是現(xiàn)代法學(xué)意義上的法律,而當(dāng)時只是普通的王命,憲令就是縣令。屈原出使符合任臣慣例?!峨x騷》的寫作時間是公元前314年,屈原出使齊國時間為公元前311年,流放江南是公元前296年,去世時間約為公元前295年。
屈原;遠疏;放流;時間;禮法適用
屈原是我國歷史上第一位著名的大詩人,也是世界歷史文化名人。屈原生平發(fā)生的重大事件主要是被疏,出使齊國,被遷(放流)和自殺。但是,過去學(xué)界主要從文學(xué)和歷史的角度來考察研究,而疏放遷行為和出使都涉及到當(dāng)時的禮法制度,因此從學(xué)科視野的文史兩途難以作出清晰合理的解釋。屈原生活在戰(zhàn)國時代,禮崩樂壞,諸侯爭霸,楚國的禮法制度雖然在吳起主持下開始建立,但未能善終,也沒有禮典和法典留存下來,發(fā)揮作用的仍然是西周禮法傳統(tǒng)。屈原的事跡主要記錄在《史記》的《屈原傳》中,但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談到屈原生平的重大事件時的話語卻又一事兩說,二者意義相差很遠,因此引起后人爭執(zhí)。[1]56-104中國歷史上作家被刑罰或者被行政處罰是一個普遍的存在。在禮法傳統(tǒng)的語境下,對屈原的生平發(fā)生的系列重大事件的審視,就成為我們研究的非常有效的路徑了。引法入文,對屈原生平重大事件的法律考察具有文法學(xué)科深度結(jié)合以及方法論創(chuàng)新的價值,對今后的文學(xué)研究當(dāng)亦會產(chǎn)生積極的影響。
先秦時代,禮法并舉,其義同一,從法律視野研究文學(xué),必然要和禮學(xué)一體思考,戰(zhàn)國之后禮法分離,另作別論。歷史上發(fā)生的一些荒唐的事情,并非隨便獨裁,如秦始皇焚書坑儒,就符合當(dāng)時的法律規(guī)定[2],亦關(guān)聯(lián)于儒以文亂法的理論思維。方銘的《戰(zhàn)國文學(xué)史論》[3]392-401,較早地對屈原的放流從法律的角度進行了仔細的考察,取得了不少的進展。戰(zhàn)國時代流刑的例子不多,因此考察起來確實比較困難。屈原生平前期涉及到法律的是造為憲令和被疏。檢《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說: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懷王左徒,博聞強志,明于治亂,嫻于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yīng)對諸侯。王甚任之。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為‘非我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屈平。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離騷者,猶離憂也。[4]505,卷八十四……自屈原沈汨羅后百有余年,漢有賈生,為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投書以吊屈原。[4]507,卷八十四
根據(jù)《史記》的記載,楚懷王聽信讒言,怒而疏屈原,那么疏是什么意思呢?一般解釋為疏遠,言關(guān)系遠近或情感距離。但疏的具體情形是什么?解釋的根據(jù)是什么?顯然帶有主觀感受和直觀推測的成分,又沒有說清楚。司馬遷《報任少卿書》中有另外一個說法:“屈原放逐,乃賦《離騷》?!保?]2735,卷三十二與《史記》的說法明顯不同,因為疏和放逐是兩個概念。放逐是流刑的一種,流作為先秦的五大刑法之一,就是刑罰,而疏則屬于行政處罰,具有明顯的區(qū)別。后來漢代劉向《新序》也有屈原逐放于外,乃作《離騷》之說,一方面是延續(xù)了司馬遷的說法,別的注家也多如此響應(yīng)。在先秦時代,疏就是疏,放是放,逐是逐,沒有放逐這樣的刑法,漢代出現(xiàn)的放逐一詞概括了放和逐兩層意思,刑名合一。這是漢家自有刑律,廢除先秦舊律的結(jié)果。疏,在屈原自己的作品中也有記錄?!峨x騷》云:“何離心之可同兮,吾將遠逝以自疏”。[6]47表明詩人作《離騷》時處于自疏性質(zhì)。又《離騷》章末亂詞說:“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6]49(按: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一注云:“蓋周之制,四縣為都,方四十里?!薄渡胶=?jīng)》郭璞注言有祖廟處方可稱都。彼此可以印證)因為和楚懷王離心,離心的原因應(yīng)該就是上官大夫短屈原自夸的事情。那么,疏以后要遠逝,就是遠離朝廷,究竟去多遠?顯然從作品的文字中看不出是要離開邦國的跡象。檢班固《白虎通》卷五說:
諸侯之臣諍不得去者何?以屈尊申卑,孤惡君也。去曰:“某質(zhì)性頑鈍,言愚不任用,請退避賢。”如是君待之以禮。臣待放,如不以禮相待,遂去。君待之以禮奈何?曰:“余熟思夫子言,未得其道,今子且不留,圣王之制,無塞賢之路,夫子欲何之?則遣大夫送之郊?!北厝G者何?以得君臣之意。必待放于郊者,忠厚之至也。冀君覺悟能用之,所以必三年者?古者臣下有大喪,君三年不呼其門,所以復(fù)君恩;今已所言,不合于禮義,君欲罪之可得也!《援神契》曰:“三諫待放,復(fù)三年,盡倦倦也;所以言放者,臣為君諱。若言有罪放之也。所諫事已行者,遂去不留?!狈泊耪撸骄闷溲远?。事已行,災(zāi)咎將至,無為留之?!兑住吩唬骸敖槿缡唤K日,貞吉?!薄墩撜Z》曰:“三日不朝,孔子行。”臣待放于郊,君不絕其祿者,示不合也。以其祿參分之二與之,一留與其妻長子,使得終祭其宗廟。賜之環(huán)則反,賜之玦則去。明君子重恥也。王度記曰:“反之以玦。其待放者,亦與之物,明有分工無分民也?!薄对姟吩唬骸笆艑⑷ト?,適彼樂土?!被蛟唬骸疤熳又?,不得言放,天子以天下為家也。親屬諫不得放者,骨肉無相去離之義也?!薄洞呵飩鳌吩唬骸八抉R子反曰‘君請?zhí)幒醮?,臣,請歸。’子反者,楚公子也,時不得放?!保?]228-233
諫就是上書或者進言,按照《史記》和《白虎通》的記載,當(dāng)君臣之間發(fā)生矛盾不能調(diào)和時,就要免去臣工的職務(wù),然后離開首都,時間是三年,這就是疏。這三年中享受宗廟祭祀和有關(guān)俸祿待遇,三年,按照西周禮制就是二十五個月?!对衿酢贩Q為待放,表示無罪,放就是有罪了。疏是行政行為,不同情況下有不同的稱呼,如子反言要返回楚國,離開軍隊,就叫離。孔子離開朝廷叫行,被從諸侯位置上趕走是逐,諸侯或太子自己逃走叫奔或者亡,彼此區(qū)分非常明顯。而待放是行政處罰的專有名稱。這就是商周以來的禮制。因此,屈原的疏就是待放,是無罪行為,是行政處罰。屈原的《卜居》詩開頭即寫道:“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復(fù)見。竭知盡忠,而蔽障于讒,心煩慮亂,不知所從,乃往見太卜鄭詹尹曰:‘余有所疑,愿因先生決之夕?!保?]153這里的放是指待放,其竭忠蔽讒之說與《白虎通》三諫待放完全一致。勸諫失敗是屈原自疏的原因,而三年不得復(fù)見君,尚能找太卜占疑決慮,也只能是待放于郊才能辦到的。待放,是諸侯刑罰,因為天下皆是王土,因此不適合天子之國。同時,放,對君主非近親屬而言,不然就是骨肉分離,也不適合禮制?!峨x騷》中反復(fù)求媒,配香草以述明禮,也就是《白虎通》所說的三年盡倦倦,冀君用言之方式,若已放流遠去,當(dāng)然做不了這些事情。
疏(待放)的禮制由來已久?!妒酚洝肪砣恕端挝⒆邮兰摇返诎宋⒆釉唬?/p>
“父子有骨肉,而臣主以義屬。故父有過,諫不聽,則隨而號之;人臣三諫不聽,則其義可以去矣。”于是太師﹑少師,微子去,遂行。周禮六尊有犧﹑象﹑著﹑壺﹑泰﹑山。著尊者,著地?zé)o足是也?!保?]233
從微子的情況我們看出,還在殷商末年,就有三諫不聽遠去的禮制。疏的方式可以適用在家庭,也適用在朝廷,都是處理勸諫失敗的責(zé)罰方式,而這種責(zé)罰的前提是,必須經(jīng)過三次。這樣的責(zé)罰,沒有對錯的判斷,只表示進言和被進言二者之間出現(xiàn)矛盾對立的處理方式。那么從某種意義上說,并不是以是非為基礎(chǔ)的行政行為。一方面王權(quán)天授,不容挑戰(zhàn),沒有民主科學(xué)可言;另一方面說明顏面更重于事實,求真是第二位的。這是中國行政官場文化由來已久的弊端。就是到孔子,在討論禮樂的時候,也著力肯定美善,并不涉及真的概念,以齊家為是,不求齊物。這又深層地體現(xiàn)了天罰的思維,因此行政執(zhí)法的體現(xiàn)方式不存在公平性。又《戰(zhàn)國策·魏策》、《淮南子》卷二十《泰族訓(xùn)略》云:
圣王之設(shè)政施教也,必察其終始,其縣法立儀,必原其本末,不茍以一事備一物而已矣。見其造而思其功,觀其源而知其流,故博施而不竭,彌久而不垢。未水出于山而入于海,稼生于田而藏于倉。圣人見其所生,則知其所歸矣。故舜深藏黃金于嶄巖之山,所以塞貪鄙之心也。儀狄為酒,禹飲而甘之,遂疏儀狄而絕旨酒,所以遏流湎之行也。師延為平公鼓朝歌北鄙之音,師曠曰:“此亡國之樂也?!贝笙⒍鴵嶂苑酪僦L(fēng)也。[8]229
根據(jù)史料記載,大禹認為酒味甘美,容易引起人的貪欲享受,將來亡國肯定也是在酒上,因此免去了造酒師儀狄的職務(wù)。同時,疏放時雖然免去行政職務(wù),但仍具有祭祀權(quán),并保留俸祿??肌睹献印肪砹峨墓戮洹废抡f:
萬章問曰:“宋,小國也。今將行王政,齊楚惡而伐之,則如之何?”孟子曰:“湯居亳,與葛為鄰,葛伯放而不祀。湯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犧牲也?!瘻惯z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湯又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粢盛也?!瘻官癖娡鶠橹?,老弱饋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奪之,不授者殺之。有童子以黍肉餉,殺而奪之。書曰:‘葛伯仇餉?!酥^也?!保?]268
《白虎通》引《春秋傳》中的子反是楚國的將軍,不愿意與對方?jīng)Q戰(zhàn),但統(tǒng)帥又不同意退兵,因此自己引師返回楚國。這說明楚國也適用離疏的禮制?!豆騻鳌泛汀睹献印?、《說苑》記載亦大致相似。如此看來,這種禮制在禮崩樂壞的戰(zhàn)國時代,仍為處理國事的慣例?!秴问洗呵铩飞餍姓摰诙浻袃蓚€楚國關(guān)于疏的事件,可以作為參考。其《慎行》說:
一曰:行不可不孰。不孰,如赴深溪,雖悔無及。君子計行慮義,小人計行其利,乃不利。有知不利之利者,則可與言理矣。荊平王有臣曰費無忌,害太子建,欲去之。王為建取妻於秦而美,無忌勸王奪。王已奪之,而疏太子。無忌說王曰:“晉之霸也,近於諸夏;而荊僻也,故不能與爭。不若大城城父而置太子焉,以求北方,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蓖跽f,使太子居于城父。居一年,乃惡之曰:“建與連尹將以方城外反?!蓖踉唬骸耙褳槲易右樱稚修汕??”對曰:“以妻事怨,且自以為猶宋也。齊晉又輔之。將以害荊,其事已集矣?!蓖跣胖?,使執(zhí)連尹,太子建出奔。左尹郄宛,國人說之。無忌又欲殺之,謂令尹子常曰:“郄宛欲飲令尹酒。”又謂郄宛曰:“令尹欲飲酒於子之家?!臂鹪唬骸拔屹v人也,不足以辱令尹。令尹必來辱,我且何以給待之?”無忌曰:“令尹好甲兵,子出而寘之門,令尹至,必觀之己,因以為酬。”及饗日,惟門左右而置甲兵焉。無忌因謂令尹曰:“吾幾禍令尹。郄宛將殺令尹,甲在們矣。”令尹使人視之,信。遂攻郄宛,殺之。國人大怨。動作者莫不非令尹。沈尹戍謂令尹曰:“夫無忌,荊之讒人也。亡夫太子建,殺連尹奢,屏王之耳目。今令尹又用之殺眾不辜,以興大謗,患幾及令尹?!绷钜映T唬骸笆俏嶙镆?,敢不良圖?”乃殺費無忌,盡滅其族,以說其國。……荊威王學(xué)書於沈尹華,昭厘惡之。威王好制,有中謝佐制者,為昭厘謂威王曰:“國人皆曰:王乃沈尹華之弟子也。”王不說,因疏沈尹華。中謝,細人也,一言而令威王不聞先王之術(shù),文學(xué)之士不得進,令昭厘得行其私。故細人之言,不可不察也。且數(shù)怒人主,以為奸人除路,奸路以除,而惡壅卻,豈不難哉?夫激矢則遠,激水則旱,激主則悖,悖則無君子矣。夫不可激者,其唯先有度。鄰父有與人鄰者,有枯梧樹,其鄰之父言梧樹之不善也,鄰人遽伐之。鄰父因請而以為薪。其人不說曰:“鄰者若此其險也,豈可為之鄰哉?”[10]401-405
由上述我們看出,疏實際上是一種按照禮制規(guī)定的懲罰措施,是行政執(zhí)法。由于對象不同,適用時相對靈活,并不很教條。威王疏沈尹華,就是拒絕沈尹華入朝。平王處置太子建,雖然趕出首都,但是太子的身份還能夠保存。太子自己逃走時叫出奔。屈原稱自疏,就相當(dāng)于我們現(xiàn)在說的被迫辭職,掛空職務(wù),但是享有必要的俸祿??梢灾芰?,時間為三年。這樣,屈原在三年內(nèi)可以在楚國首都之外的不同地方行走。三年后楚王仍然可以任命其他的職務(wù),或者派遣他擔(dān)任一些特別的工作。
張晉藩先生指出:“對于中國傳統(tǒng)司法運作的儀式與權(quán)力關(guān)系問題,在正史中資料奇缺,向來缺少研究?!薄叭绻麤]有儀式和對象,那么所謂權(quán)力將會變得非常抽象,無法感知,無法觸摸,無法理解?!保?1]張先生的結(jié)論是很重要的,正史主要以敘事為主,用的是史傳體,那么具體的儀式確實是很少的,但很值得我們關(guān)注。《史記》卷三十八《宋微子世家》第八微子曰:父子有骨肉,而臣主以義屬。故父有過,諫不聽,則隨而號之;人臣三諫不聽,則其義可以去矣?!庇谑翘珟煩p少師,微子去,遂行。周禮六尊有犧﹑象﹑著﹑壺﹑泰﹑山。著尊者,著地?zé)o足是也。[4]233司馬遷的記載出自《禮記》?!抖Y記·曲禮》說:“為人臣之禮,不顯諫,三諫而不聽,則逃之。子之事親也,三諫而不聽,則號泣而隨之?!奔易逵H友之間,晚輩提出的建議和看法,如果得不到長輩、族長或者父母的認同的應(yīng)對方式是號泣隨之,這樣的方式很容易造成一般問題的妥協(xié)或者重新思考。這是家庭內(nèi)部消解法權(quán)的方式。而君臣之間,并沒有明確的說明。陳澔注說:“孔子之于魯,百里奚之于秦,未嘗諫而去。龍逢之于夏,比干之于殷則死于諫而不去,何也?概事有輕重,勢有可否,君子以禮為守,以義為行跡,雖不同,其趨一也。”[12]23陳澔認為,勸諫不成而去雖是一般規(guī)范,但還要看被疏者的決定,這個決定可以是去,也可以是不去,不去可以選擇死,例如比干就是這樣。司馬遷認為,屈原被疏,通過《離騷》,一篇之中三致辭。這三致辭,表現(xiàn)的是屈原矛盾的心態(tài)。他也想到過比干這些死去的忠臣。他向天地、鬼神都作了尋求幫助的表示,其中對舜一節(jié)說:“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修以為常。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濟沅、湘以南征兮,就重華而陳詞;啟《九辨》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不顧難以圖後兮,五子用失乎家巷。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亂流其鮮終兮,浞又貪夫厥家。澆身被服強圉兮,縱欲而不忍。日康娛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顛隕。夏桀之常違兮,乃遂焉而逢殃。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長。”這可以說是求之于鬼神,也是申訴的一種方式。這是因為他也不想離開?!盎仉捃囈詮?fù)路兮,及行迷之未遠。步余馬於蘭皋兮,馳椒丘且焉止息。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fù)修吾初服?!毙蕹醴褪且獜念^開始。陳詞的目的就是上訴鬼神,尋求正義和公道。這里似乎屈原有一個上當(dāng)?shù)男袨?,他反?fù)強調(diào):“余固知謇謇之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為正兮,夫唯靈修之故也。曰黃昏以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與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余既不難夫離別兮,傷靈修之?dāng)?shù)化。”很明顯楚懷王曾經(jīng)與他有過約定,但是最終沒有遵守這個約定,并且進行了反反復(fù)復(fù)的變化。最終還是按照禮制慣例,對屈原實施了疏的行政行為。知道必須遠行,也就是疏不可避免,那么也只能遠去。這也有一個儀式,就是屈原遠行需要占卜,選一個好日子,《遠游》一詩因此產(chǎn)生,與其說是詩,不如說是向占尹尋求占卜的記錄?!峨x騷》又說:“跪敷衽以陳辭兮,耿吾既得此中正。靈氛既告余以吉占兮,歷吉日乎吾將行。折瓊枝以為羞兮,精瓊爢以為粻。為余駕飛龍兮,雜瑤象以為車。”最終屈原還是明白了一個事實:“何離心之可同兮?吾將遠逝以自疏。”他夢想飛天,可是:“陟升皇之赫戲兮,忽臨睨夫舊鄉(xiāng)。仆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亂曰:已矣哉!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6]33-49難以割舍故土之思和君王之念,徘徊于虛實之間,爭取、失敗和被迫遠行。這就是《離騷》的三致辭。最終離別的儀式十分虛偽,上引《白虎通》記載了這一儀式:
屈原見楚懷王說:“某質(zhì)性頑鈍,言愚不任用,請退避賢。”
楚懷王說:“余熟思夫子言,未得其道,今子且不留,圣王之制,無塞賢之路,夫子欲何之?則遣大夫送之郊。”
這里有一些規(guī)矩,一是君待之以禮。臣待放,就是疏。如不以禮相待,則自己去。二是待放時間為三年。三是享受待遇,待遇的分配是以其祿參分之二與之,一留與其妻長子,使得終祭其宗廟。四是在待郊以后法器的使用,也就是說待郊以后君臣不再見面,表達任命或者處理用的是禮器:賜之環(huán)則反,賜之玦則去。同時,待放一詞只使用于諸侯,因為天子之臣,不得言放,天子以天下為家也。親屬諫不得放者,骨肉無相去離之義也。按照待之以禮之說,那么這一儀式按照《春秋》和《儀禮》的記載要相應(yīng)的簡省。起,就是彼此從座位上起來,然后下臺階,拜,成言,最后是回座位。君主派大夫送于要去的郊。這應(yīng)該是一個完整的行政處罰儀式的一種,也是屈原被行政處罰的儀式。
《史記》屈原列傳中關(guān)于屈原造為《憲令》的記載涉及到左徒職務(wù),過去議論雖多,但幾乎都是推測,不得要領(lǐng)。[13]17一般認為造為憲令就是起草法律,那么屈原起草的憲令就是成文法典,即為楚令。褚斌杰先生《楚辭要論》以及《史記·楚世家》載:“復(fù)與秦平,而入太子為質(zhì)于秦,三十六年,傾襄王病,太子亡歸。秋,傾襄王卒,太子熊元代立,是為靠烈王??剂彝跻宰笸綖榱钜?,封以吳,號春申君?!保?4]13又《史記·春申君列傳》載:“考烈王元年,以黃歇為相,封為春申君?!保?4]14證明左徒相當(dāng)于宰相職務(wù)。這是當(dāng)代楚辭學(xué)研究最重要的成果之一。褚先生認為,有人認為屈原的主要活動都在外交方面,這個意見也不錯。關(guān)于憲令,學(xué)界歷來普遍認為就是法令。這樣,對于《史記》中記載的為楚懷王起草過法令那就是在履行宰相職責(zé)。我個人完全贊同褚先生的意見,下面就屈原造為憲令展開討論,并對左徒執(zhí)掌作一點續(xù)證。
最早記載憲令的當(dāng)是《尚書》說命下說:“念終始典于學(xué),闕得修罔覺。鑒于先生成憲,其永無愆?!本褪钦f經(jīng)常想著學(xué)習(xí),那么道德水平在不知不覺中就提高了??鬃⒄f:“愆,過也。親先王成法,其長無過。其惟學(xué)乎?”[15]31孔注的先王成法實際上是指先王的典冊制度,因此成法不是說已經(jīng)制定的法律,更不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法律,就是先王的成命。憲令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著作中有一些記載,開始成為一個詞。檢《左傳》襄公二十八年說:“子大叔曰:‘宋之盟,君命將利小國,而亦使安定其社稷,鎮(zhèn)撫其民人,以禮承天之休。此君之憲令,而小國之望也?!倍蓬A(yù)注說:“憲,法也。”[16]277-278但是,在春秋時代,憲沒有現(xiàn)代意義憲法的憲的含義,一般稱為法或者刑。因此,這里的憲令就是君命。這在《國語》和《穆天子傳》中可以得到互證?!秶Z·周語》說:“夫耳內(nèi)和聲,而口出美言,以為憲令,而布諸民。正之以度量,民以心力,從之不倦?!表f昭亦注:“憲,法也。”[17]125按同書《周語》中說:“先王之令有之曰……是又犯先王之令也。”先王之令就是《尚書》中的先王成憲。憲就是命。
又《穆天子傳》卷三說:“己酉,天子飲于溽水之上,乃發(fā)憲命,招六師之人?!保?8]223按同書卷六說:“壬子,天子具官見邢侯、曹侯,天子還反。邢侯、曹侯執(zhí)見拜天子武一,天子見之,乃遣邢侯、曹侯歸于其邦,王官執(zhí)禮,共于二侯如故,曰天子出憲?!保?8]249天子出憲就是天子出命。憲令一詞的組合并不是不可分。檢《墨子·尚同》說:“國君亦為發(fā)憲布令于國之眾,曰:‘若見愛利國者,必以告,若見惡賊國者,亦必以告?!保?9]47發(fā)憲布命就是分布憲令,也就是發(fā)布王命,憲就是命,令是政令。明代吳吶《文章辨體序說》說:“按三代王言,見于書者有三:曰誥,曰誓,曰命,至秦改之曰詔。歷代因之?!保?0]35認為古代沒有憲令之說,也就是說《史記》的憲令之說不過是俗稱。又考《文體明辨序說》云:“按劉良云:‘令,即命也。七國之時并稱曰令;秦法,皇后太子稱令。’至漢王有《赦天下令》,淮南王有《謝君公令》,則諸侯王皆得稱令矣。意其文與制詔無大異,特避天子而別其名耳。然考《文選》有梁任昉《宣德皇后令》一首,而其詞華靡,不可法式。其余諸集亦不多見,今取載于史者,采而錄之?!薄鞍粗熳釉疲骸q令也?!蹲謺罚骸笤幻?,小曰令?!肆蠲畡e也。……秦并天下,改名曰制。漢唐而下,則以策書封爵制誥命官,而命之名亡矣。然周文之見于《左傳》者猶存,故首錄之以備一體?!保?1]111由上述我們看出,憲令就是王命,屈原為楚懷王代擬王命,上官大夫造謠說屈原泄密,因此楚懷王面子上過不去,才疏離他。傳言屈原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這個號令就是憲令,只是一般的王事處理的具體意見,小于王命。就是莊子飾小說以干縣令的縣令。
發(fā)布王命(令)是周朝的禮制?!吨芏Y》秋官司寇說:“布憲中士二人,下士四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四人,徒四十人……布憲掌憲邦之刑禁。正月之吉,執(zhí)旌節(jié)以宣布于四方,而憲邦之刑禁,以詰四方邦國,及其都鄙,達于四海。凡邦之大事,合眾庶,則以刑禁號令。”[22]233布憲官員在發(fā)布憲令后,還要與四方邦國相問解答,即憲邦之刑禁,以詰四方邦國。戰(zhàn)國時候的楚國承接了周代的傳統(tǒng),因此屈原才會在以出號令之后接遇賓客,應(yīng)對諸侯。應(yīng)對不是問候,是回答對方的詰問。鄭玄注說:“憲,表也,謂懸之也。刑禁者,國之五禁,所以左右刑法者司寇月布刑于天下。正歲又懸其書于像魏。布憲于司寇,布刑則以旌節(jié),出宣令之于司寇,懸書則懸之于門閭及都鄙,邦國刑者,王政所重,故屢叮嚀焉。”[22]233
由上述我們看出,屈原為楚懷王左徒,得到重用,為懷王起草一般的具體的政令,從每一令出的敘述的文字看,寫作過的政令數(shù)量應(yīng)該不少,所以王甚任之,引起同列嫉恨。并應(yīng)對諸侯詰問。根據(jù)《周禮》鄭玄注,王命要用旌節(jié)宣之四方,因此叫憲令、令、政令,當(dāng)時政令均出自王者,故亦可以看作王命的一種。
左徒一職,例子很少,因此難以實證。屈原傳中的職務(wù)可以起草憲令出入王命,因此如黃歇,或在任左徒時成為宰相。但是否是任左徒之后為宰相也并不好說準(zhǔn)。相應(yīng)的職務(wù)在戰(zhàn)國的諸侯國中都有自己的名稱。如商鞅、吳起。《史記》卷六八說,以衛(wèi)鞅為左庶長,卒定變法之令。商鞅的職務(wù)是左庶長,這是在秦國。考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二胡三省注說:“左庶長位在大庶長之下,大庶長為十八爵,在關(guān)內(nèi)侯之下。左庶長相當(dāng)于左裨將,右庶長就是右裨將”。[23]47只是卿大夫中地位稍高一點的身份而已,那么相秦,相不過是輔助之意,不是一下就做到宰相。在楚國,楚悼王素聞起賢,至則相楚。明法審令,捐不急之官,廢公族疏遠者,以撫養(yǎng)戰(zhàn)斗之士。也應(yīng)該是大夫這樣的等級。各個國家對制定法令的官員的名稱并不統(tǒng)一。按左庶長之一職源自西周的諸子?!吨芏Y》卷三十一司馬政官之職中就有諸子,鄭玄注以為同庶子職務(wù)。諸子“掌國之倅,掌其誡令,與其教治,辨其等,正其位……凡國之政事,國子存游倅,使之修德學(xué)道,春合諸學(xué),秋合諸射。”[22]197從商鞅等的職務(wù)名稱和相關(guān)事務(wù)與屈原對比看,左庶長類似于左徒,皆出自西周的諸子。唐代的左右庶子都是東宮職務(wù),則職權(quán)出現(xiàn)明顯位移,與古制不同。
由上述我們看出,屈原在楚懷王時期擔(dān)任了左徒這樣的職務(wù),就是普通的卿大夫,但很得楚懷王信任,為楚懷王起草政令,這些政令相當(dāng)于行政命令,可以理解為法規(guī),是當(dāng)代法學(xué)意義上的法律,但肯定不是憲法,與法律意義上的臨時命令的令也不同。屈原受上官大夫陷害,為楚懷王怒疏。從此,開始了遠離廟堂的生活。
《史記》屈原傳記載屈原的事跡簡略,不容易分割,也沒有記錄具體的時間,因此,雖然楚辭研究著作汗牛充棟,但都難以表達到位。仔細比對屈原傳中記錄的屈原事跡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一是王怒而疏屈平,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那么要確定《離騷》的寫作時間就要弄清楚屈原被疏的時間,兩者應(yīng)該是一致的。二是張儀戲楚,秦取楚漢中地和屈原使齊的時間。三是諸侯共擊楚,殺唐昧。四是頃襄王立和頃襄王怒而遷之。下面我們根據(jù)新找到的史料,結(jié)合司法規(guī)范,作出判斷。
《史記·屈原傳》說:
屈平既絀,其后秦欲伐齊,齊與楚從親,惠王患之,令張儀佯去秦,厚幣委質(zhì)事楚,曰:“秦甚憎齊,齊與楚從親,楚誠能絕齊,秦愿獻商﹑于之地六百里?!背淹踟澏艔垉x,遂絕齊,使使如秦受地。張儀詐之曰:“儀與王約六里,不六百里?!背古?,歸告懷王。懷王怒,大興師伐秦。秦兵擊之,大破楚師于丹﹑淅,斬首八萬,虜楚將屈匄,取楚之漢中地。懷王乃悉發(fā)國中兵以深入擊秦,戰(zhàn)于藍田。魏聞之,襲楚至鄧。楚兵懼,自秦歸。而齊竟怒不救楚,大困。[4]505
既絀,相當(dāng)與既出,就是不能再受到中用。這段材料又見《戰(zhàn)國策·秦策二》說:
齊助楚攻秦,取曲沃。其后,秦欲伐齊,齊、楚之交善,惠王患之,謂張儀曰:“吾欲伐齊,齊、楚方歡,子為寡人慮之,奈何?”張儀曰:“王其為臣約車并幣,臣請試之?!睆垉x南見楚王,曰:“弊邑之王所說甚者無大大王,唯儀之所甚愿為臣者亦無大大王;弊邑之王所甚憎者亦無先齊王,唯儀之甚憎者,亦無大齊王。今齊王之罪,其于弊邑之王甚厚。弊邑欲伐之,而大國與之歡,是以弊邑之王不得事令,而儀不得為臣也。大王茍能閉關(guān)絕齊,臣請使秦王獻商於之地,方六百里。若此,齊必弱,齊弱則必為王役矣。則是北弱齊,西德于秦,而私商於之地以為利也,則此一計而三利俱至?!背醮笳f,宣言之于朝廷,曰:“不求之不穀得商、於之田,方六百里?!比撼悸勔娬弋呝R。陳軫后見,獨不賀。楚王曰:“不穀不煩一兵,不傷一人,而得商、於之地,六百里,寡人自以為智矣。諸士大夫皆賀,子獨不賀,何也?”陳軫對曰:“臣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患必至也,故不敢妄賀?!蓖踉唬骸昂我??”對曰:“夫秦所以重王者,以王有齊也。今地未可得,而齊先絕,是楚孤也,秦又何重孤國?且先出地絕齊,秦計必弗為也;先絕齊后張儀反,秦使人使齊。齊、秦之交陰合。楚因使一將軍受地于秦。張儀至,稱病不朝。楚王曰:“張子以寡人不絕齊乎?”乃使勇士往詈齊王。張儀知楚絕齊也,乃出見使者,曰:“從某至某廣從六里。”使者曰:“臣聞六百里,不聞六里。”儀曰:“儀固以小人,安得六百里?”使者反報楚王,楚王大怒,欲興師伐秦。陳軫曰:“臣可以言乎?”王曰:“可矣。”軫曰:“伐秦非計也。王不如因而賂之一名都,與之伐齊。是我亡于秦而取償于齊也。楚國不尚全事。王今已絕齊,而責(zé)欺于秦,是吾合齊、秦之交也,固必大傷?!背醪宦?,遂舉兵伐秦。秦與齊合,韓氏從之,楚兵大敗于杜陵。故楚之土壤、士民非削弱,僅以救亡者,計失于陳軫,過聽于張儀。[24]26-27
根據(jù)《戰(zhàn)國策》的記載,六百里割地一事發(fā)生在秦惠王時代,參照《史記》索隱:“徐廣曰:‘楚懷王十六年,張儀來相;十七年秦敗屈匄?!币约啊妒酚洝烦兰翌愃频挠涊d,時間是“十六年秦欲伐齊”,那么,時間應(yīng)該在懷王十六年,也就是公元前313年。[23]90這一點,褚斌杰先生《楚辭要論》也有論析,和我們的解讀一致。[14]46-47那么,在公元前313年前,屈原已經(jīng)被疏。
考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二《蘇秦》:“乃西南說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強國也,地方六千余里,帶甲百萬……楚強則秦弱,秦強則楚弱,其勢不兩立,故為大王計,莫如從親以孤秦……。楚王亦許之?!保?3]72從親開始實施時間在公元前333年,意味著齊楚正式結(jié)盟。公元前329年,楚懷王立。公元313年:“秦張儀及齊楚之相會齧?!貜垉x自齧桑還而免相,相魏,欲令魏先事秦而諸侯效之;魏王不聽。秦王伐魏,去曲沃、平周,復(fù)陰厚張儀亦甚?!保?3]76時間在公元前313年,張儀死在公元前309年,那么從張儀和齊楚相的齧桑相會這一段時間看屈原是既絀之后,張儀去秦在公元313年,顯然屈原被疏和寫作《離騷》在此之前,具體的時間只能推測為公元前314年或313年初?!妒酚洝で緜鳌酚终f:
明年,秦割漢中地與楚以和。楚王曰:“不愿得地,愿得張儀而甘心焉。”張儀聞,乃曰:“以一儀而當(dāng)漢中地,臣往如楚?!比绯?,又因厚幣用事者臣靳尚,而設(shè)詭辯于懷王寵姬鄭袖。懷王竟聽鄭袖,復(fù)釋去張儀。是時屈平既疏,不在位,使于齊,顧反,諫懷王曰:“何不殺張儀?”懷王悔追張儀不及。其后諸侯共擊楚,大破之,殺其將唐眛。時秦昭王與楚婚,欲與懷王會。懷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國,不可信,不如毋行。”懷王稚子子蘭勸王行:“奈何絕秦歡!”懷王卒行。入武關(guān),秦伏兵絕其后,因留懷王以求割地。懷王怒,不聽。亡走趙,趙不內(nèi)。復(fù)之秦,竟死于秦而歸葬。長子頃襄王立,以其弟子蘭為令尹。楚人既咎子蘭以勸懷王入秦而不反也。屈平既嫉之,雖放流,睠顧楚國,系心懷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興國而欲反復(fù)之,一篇中三致志焉。然終無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見懷王之不悟也。人君無愚智賢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為,舉賢以佐,然亡國破家相隨屬,而圣君治國累世而不見者,其所謂者不忠,而所謂賢者不賢也。懷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內(nèi)惑鄭袖,外欺于張儀,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蘭。兵挫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禍也。易曰:“井泄不食,為我心惻,以汲。王明,并受其福?!蓖踔幻?,豈足福哉!令尹子蘭聞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頃襄王,頃襄王怒而遷之。[4]507
根據(jù)上述資料比較我們看出,張儀離開秦國到達楚國的時候,屈原已經(jīng)被疏,他離開的時候,屈原出使齊國返回楚國。那么寫作《離騷》的時間當(dāng)然應(yīng)該在公元前314年應(yīng)該更為恰當(dāng)一些。
秦王欲伐齊,時間在公元前313年,考《資治通鑒》卷三說:
“秦王欲伐齊,患齊楚從親,乃使張儀至楚,說楚王曰:‘大王誠能聽臣,閉關(guān)決約于齊,臣請獻商﹑于之地六百里,是秦女得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嫁女為婦,長為兄弟之國。’楚王說而許之。群臣皆賀,陳軫獨弔……張儀乃朝,見楚使者曰:‘子何不受地,從某至某,廣袤六里?!?12年)春,秦師及楚戰(zhàn)于丹陽,楚師大敗,斬甲十八萬,虜屈匄及列侯、執(zhí)珪七十余人。遂取漢中郡。楚王悉發(fā)國內(nèi)兵以復(fù)襲秦,戰(zhàn)于藍田,楚師大敗。韓、魏聞楚之困,南襲楚,至鄧。楚人聞之,乃引兵歸,割兩城以請平于秦?!保?3]92
從這里我們看出,關(guān)于六百里地騙局揭穿的時間在公元前313年歲末,秦楚丹陽和藍田之戰(zhàn)時間在公元前312年初。又考《戰(zhàn)國策·楚策二》、《資治通鑒》卷三:
秦惠王使人告楚懷王,請以武關(guān)之外易黔中地。楚王曰:“不愿易地,愿得張儀而獻黔中地……”。于是鄭袖日夜泣于楚王曰:“臣各為其主耳,今殺張儀,秦必大怒,妾請子目俱遷江南,毋為秦所魚肉也?!蓖跄松鈴垉x而后禮之。[23]94
由上述我們看出,楚懷王釋放張儀是在公元前311年。那么,這時候屈原從齊國回來,勸諫楚懷王,為什么不殺張儀的具體時間就是公元前311年。我們看到,遷是楚國比較重的刑罰一種,遷未必是放逐后的距離或者路線調(diào)整,直接貶也叫遷。屈原死在汨羅江,受到的刑罰正是遷往江南。這里的遷,就是流刑。遷作為流刑的記載又見于《資治通鑒》卷一:“是歲(公元前391年),齊田和遷齊康公于海上,使食一城,以奉其先祀?!保?3]96又《資治通鑒》卷二言商鞅:“商鞅曰:‘此皆亂法之民也’!盡遷之于邊。其后民莫敢議令?!保?3]48亦有出逃外地的如田忌,被召而復(fù)之。戰(zhàn)國時期正是用人之際,因此流刑(遷)的例子不是很多。但如鄭袖,與屈原同時,以遷江南要挾楚王,說明當(dāng)時的遷的刑罰客觀存在,那么這個遷就是流刑。因此,屈原使齊時間是公元前311年。
關(guān)于諸侯攻楚,殺唐昧事,在《史記》楚世家和《呂氏春秋》中都有記載。但這是兩件事情。諸侯攻楚發(fā)生在公元前304年,第二次共攻楚,殺唐昧在公元前301年。考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三說:
齊韓魏以楚負其從親,合兵伐楚,楚王乃使太子橫為質(zhì)秦以請救。秦客卿通將兵救楚,三國引兵去?!哪辏厥L奐會韓魏齊兵伐楚,敗其師于重丘,殺其將唐昧。[23]109-110
根據(jù)上面的記載,諸侯攻楚是公元前304年,殺唐昧在公元前301年。關(guān)于楚懷王和秦王武關(guān)相會的時間、頃襄王立時間和楚懷王死亡的時間。這幾件事情,《史記》楚世家有比較詳細的記載,但在時間上和《資治通鑒》等有所不合。按《資治通鑒》卷三說:
“寡人愿與君王會武關(guān),面相約,結(jié)盟而去,寡人之愿也?!背趸贾忠娖?,欲不往恐秦益怒。昭睢曰:“毋行而發(fā)兵自守耳。秦,虎狼也,有并諸侯之心,不可信也。”懷王之子蘭勸王行,王乃入秦。秦王令一將軍詐為王,伏兵武關(guān),楚王至則閉關(guān)劫之,與俱西。至咸陽,朝章臺,如番臣禮,要以割巫、黔中郡。楚王欲盟,秦王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詐我,而又強要我以地!”因不復(fù)許,秦人留之?!R王卒用其相計而歸楚太子,楚人立之?!淹醢l(fā)病,薨于秦,秦人歸其喪。楚人皆憐之,如悲親戚。諸侯由是不值秦。[23]116
根據(jù)司馬光《資治通鑒》的記載,懷王入秦和頃襄王立的時間在公元前299年,楚懷王死在公元前296年。根據(jù)上面的考證,我們看到,屈原生平活動的主要時間是在楚懷王和頃襄王時代,主要生平事跡如下:
公元前330年,楚懷王立。公元前313年,屈原已絀,秦與楚商談獻600里地。公元前313年,秦國六百里地騙局被揭穿。秦欲伐齊。公元前312年。秦楚發(fā)生丹陽和藍田之戰(zhàn)。公元前311年,楚王囚張儀,又放掉。公元前301年,諸侯攻楚殺唐昧。公元前299年,懷王在秦,頃襄王立。公元前296年,楚懷王死。
根據(jù)這樣一個表序,那么結(jié)合《史記》屈原的傳,其生平大事的時間也就大致可以清楚了:
第一,公元前314年,屈原被疏,免職,待郊。中間輾轉(zhuǎn)周流漢北、洞庭湖一帶和沅水流域?!峨x騷》、《卜居》、《橘頌》等作品寫成。第二,公元前311年,屈原疏放三年滿,召回出使齊國,回國后責(zé)備楚國沒有殺張儀。被放流,寫作《九歌》。第三,公元前296年,屈原遷江南?!稘O父》、《遠游》、《天問》、《九章》大部分寫成。屈原本傳中的遷是流放之后再遷還是直接流放的遷,仍需進一步研究。第四,公元前295年或稍后,屈原作《招魂》、《懷沙》,投汨羅江自殺。
《史記》本傳在介紹屈原寫作《離騷》時并沒有具體說明時間,只是說憂愁幽思作《離騷》,但肯定是在被疏(公元前314年)后,根據(jù)上面的分析,應(yīng)該是被疏三年后被放流前寫,也就是公元前311年。也因此,司馬遷說屈原被疏和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并不矛盾,也和《離騷》中強烈的悲憤情緒相對應(yīng)。
根據(jù)上面的考證我們看出,屈原至少經(jīng)歷了疏放和遷逐這樣兩次的經(jīng)歷。但是,由于《史記》和司馬遷的《報任安書》和屈原的作品,以及很多典籍之間在事件表述的名稱上非常混亂,因此需要適當(dāng)整理和辨析?!渡袝に吹洹氛f:
五載一巡守,群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浚川。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撲作教刑,金作贖刑,眚災(zāi)肆赦,怙終賊刑。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流共工于幽洲,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二十有八載,帝乃殂落,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密八
音。[15]5-6
根據(jù)《尚書》的記錄我們看出,流刑在堯舜時代是五刑之一,分為流、放、竄三等,以流為最輕,放加重,竄最重,流刑作為替代性質(zhì)的刑法僅次于死刑殛。雖出于不忍誅之的目的,但是還是有輕重之分,這種區(qū)分與罪的大小輕重、罪人的社會地位和關(guān)系也密切聯(lián)系。又《尚書·仲虺之誥》說:
成湯放桀于南巢,惟有慚德,曰:“予恐來世以臺為口實。”仲虺乃作誥,曰:“嗚呼!惟天生民有欲,無主乃亂;惟天生聰明時乂,有夏昏德,民墜涂炭,天乃錫王勇智,表正萬邦,纘禹舊服。茲率厥典,奉若天命。夏王有罪,矯誣上天,以布命于下;帝用不臧,式商受命,用爽厥師;簡賢附勢,實繁有徒;肇我邦于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戰(zhàn)戰(zhàn),罔不懼于非辜,矧予之德言足聽聞;惟王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德懋懋官,功懋懋賞,用人惟己,改過不吝,克寬克仁,彰信兆民?!保?5]21
作為夏朝的臣子,商湯放夏桀于南巢,也就是今天的巢湖一帶,因為是恭行天罰,替天行道,因此也叫放。又《周禮·夏官司馬》說:
賊殺其親,則正之;放弒其君,則殘之;犯令陵政,則杜之;外內(nèi)亂,鳥獸行,則滅之。正月之吉始和,布政于邦國都鄙,乃縣政象之法于象魏,使萬民觀政象,挾日而斂之。[22]182
但是,流放在一開始就可以稱為遷??肌渡袝じ尢罩儭氛f:
曰若稽古皋陶,曰:“允迪厥德,謨明弼諧。”禹曰:“俞,如何?”皋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惇敘九族,庶明勵翼,邇可遠、在茲?!庇戆莶栽唬骸坝??!备尢赵唬骸岸?!在知人,在安民?!庇碓唬骸坝?!咸若時,惟帝其難之。知人則哲,能官人;安民則惠,黎民懷之。能哲而惠,何憂乎驩兜?何遷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15]11
從上面的資料看,流放又可以稱為遷和竄。也有時候稱為投。《左傳》說:
“昔帝鴻氏有不才子,掩義隱賊,好行兇德;丑類惡物。頑嚚不友,是與比周,天下之民謂之渾敦。少皞氏有不才子,毀信廢忠,崇飾惡言;靖譖庸回,服讒搜慝,以誣盛德,天下之民謂之窮奇。顓頊?zhǔn)嫌胁徊抛?,不可教?xùn),不知話言;告之則頑,舍之則嚚,傲很明德,以亂天常,天下之民謂之梼杌。此三族也,世濟其兇,增其惡名,以至于堯,堯不能去??N云氏有不才子,貪于飲食,冒于貨賄,侵欲崇侈,不可盈厭,聚斂積實,不知紀極,不分孤寡,不恤窮匱,天下之民以比三兇,謂之饕餮。舜臣堯,賓于四門,流四兇族,渾敦、窮奇、梼杌、饕餮,投諸四裔,以御螭魅。是以堯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為天子,以其舉十六相、去四兇也……宋武氏之族道昭公子,將奉司城須以作亂。十二月,宋公殺母弟須及昭公子,使戴、莊、桓之族攻武氏于司馬子伯之館,遂出武、穆之族。使公孫師為司城。公子朝卒,使樂呂為司寇,以靖國人?!保?6]156-157
由上述我們看出,流放也可以稱為出。也有的叫流?!蹲髠鳌酚涊d昭公十三年,熊居“葬子干于訾,實訾敖。殺囚,衣之王服,而流諸漢,乃取而葬之,以靖國人。使子旗為令尹。”[16]338
但春秋以來,一般稱放流到別的諸侯國的叫放,而趕走諸侯王一般叫逐。如《左傳》宣公元年晉放其大夫胥甲父于衛(wèi)?!蹲髠鳌氛压昃旁拢友欧疟R蒲嫳于北燕。昭公八年,楚師滅陳,執(zhí)陳公子招,放之于越。《左傳》哀公三年,蔡人放其大夫公孫獵于吳。《左傳》莊公六年衛(wèi)侯入,放公子黔牟于周,放寧跪于秦,殺左公子泄、右公子職,乃即位。這樣的例子很多,無論是大夫還是公子,流放到別的國家叫放。又《呂氏春秋》說:
上尊下卑。卑則不得以小觀上。尊則恣,恣則輕小物,輕小物則上無道知下,下無道知上。上下不相知,則上非下,下怨上矣。人臣之情,不能為所怨;人主之情,不能愛所非。此上下大相失道也。故賢主謹小物以論好惡。巨防容螻,而漂邑殺人。突泄一熛,而焚宮燒積。將失一令。而軍破身死。主過一言,而國殘名辱,為后世笑。衛(wèi)獻公戒孫林父、甯殖食。鴻集于囿,虞人以告,公如囿射鴻。二子待君,日晏,公不來至。來,不釋皮冠而見二子。二子不說,逐獻公,立公子黚。衛(wèi)莊公立,欲逐石圃。[10]453-454
流放又稱為遷,又稱為返?!睹献印肪砭拧度f章章句》上說:
孟子曰:“舜之相堯,禹之相舜也,歷年多,施澤于民久。啟賢,能敬承繼禹之道。益之相禹也,歷年少,施澤于民未久。舜、禹、益相去久遠,其子之賢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薦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繼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廢,必若桀紂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湯以王于天下。湯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顛覆湯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三年,太甲悔過,自怨自艾,于桐處仁遷義;三年,以聽伊尹之訓(xùn)己也,復(fù)歸于亳。周公之不有天下,猶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也。孔子曰:‘唐虞禪,夏后、殷、周繼,其義一也?!保?5]208-209
又《孟子》卷十三《盡心章句》上說:
公孫丑曰:“伊尹曰:‘予不狎于不順?!盘子谕?,民大悅。太甲賢。又反之,民大悅。賢者之為人臣也,其君不賢,則固可放與?”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篡也?!保?5]305
流放有時還叫走。《史記·夏本紀》載:“桀走鳴條,遂放而死?!狈庞肿鬟w流?!稇?zhàn)國策·魏策》、《淮南子》卷二十《泰族訓(xùn)略》云:
趙王遷流于房陵,思故鄉(xiāng),作《山水》之謳,聞?wù)吣粴屘椤?。荊軻西刺秦王,高漸離、宋意為擊筑而歌于易水之上,聞?wù)卟_目裂眥,發(fā)植穿冠。因以此聲為樂而入宗廟,豈古之所謂樂哉!故弁冕輅輿,可服而不可好也;大羹之和,可食而不可嘗也;朱弦漏越,一唱而三嘆,可聽而不可快也。故無聲者,正其可聽者也;其無味者,正其足味者也。吠聲清于耳,兼味快于口,非其貴也。故事不本于道德者,不可以為儀;言不合乎先王者,不可以為道;音不調(diào)乎《雅》、《頌》者,不可以為樂。故五子之言,所以便說掇取也,非天下之通義也。[8]229
流放有時類似徙邊?!墩摵狻肪淼谑耪f:
歡兜之行,靖言庸回,共工私之,稱薦于堯。三苗巧佞之人,或言有罪之國。鯀不能治水,知力極盡,罪皆在身,不加于上,唐、虞放流,死于不毛,怨惡謀上,懷挾叛逆??际率?,誤國殺將,罪惡重于四子。孝明加恩,則論徙邊。今上寬惠,還歸州里。開辟以來,因莫斯大。晏子曰:“鉤星在房、心之間,地其動乎!”[26]191
對于流刑稱為放的原因,《孟子》卷九《萬章章句》上說:
萬章問曰:“象日以殺舜為事,立為天子,則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比f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殺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誅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則誅之,在弟則封之?!痹唬骸叭嗜酥诘芤玻徊嘏?,不宿怨焉,親愛之而已矣。親之欲其貴也,愛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貴之也。身為天子,弟為匹夫,可謂親愛之乎?”“敢問或曰放者,何謂也?”曰:“象不得有為于其國,天子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稅焉,故謂之放,豈得暴彼民哉?雖然,欲常常而見之,故源源而來。‘不及貢,以政接于有庳’,此之謂
也?!保?5]200-201
根據(jù)《禮記·大學(xué)》的記載:“唯仁人放流之,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此謂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保?7]12顯然,在戰(zhàn)國秦漢之際,放和流合稱為放流。放流和召回都有信物標(biāo)志。如《白虎通》記載,出佩玦,入賜環(huán)。而這些在楚辭的《湘君》、《湘夫人》二詩的末尾確實有這樣的記載。因此,再一次印證屈原確實經(jīng)歷了疏放和流放這樣的事件。疏放處置的根據(jù)是禮制,而流放處置的根據(jù)是刑法。在屈原的作品中,疏放和流放的表達并不固定,但還是可以加以區(qū)分。根據(jù)作品,可以確定為流放的主要有:
《離騷》:
“忳郁邑余佗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寧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為此態(tài)也。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異道而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詬。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濟沅、湘以南征兮,就重華而陳詞:啟《九辨》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不顧難以圖後兮,五子用失乎家巷。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亂流其鮮終兮,浞又貪夫厥家?!薄昂坞x心之可同兮?吾將遠逝以自疏。邅吾道夫昆侖兮,路修遠以周流……亂曰:已矣哉!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6]37-47
《九章·悲回風(fēng)》:
“歲忽忽其若頹兮,時亦冉冉而將至;薠蘅槁而節(jié)離兮,芳以歇而不比。憐思心之不可懲兮,證此言之不可聊;寧溘死而流亡兮,不忍此心之常愁。孤子吟而抆淚兮,放子出而不還;孰能思而不隱兮,照彭咸之所聞?!保?]140
這也是疏放。
《卜居》:
“屈原即放,三年不得復(fù)見。竭知盡忠,而蔽章于讒;心煩慮亂,不知所從。乃往見太卜鄭詹尹曰:‘余有所疑,愿因先生決之。’詹尹乃端策拂龜曰:‘君將何以教之?’”[6]153
《漁夫》: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夫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至于斯?’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瘽O夫曰:‘圣人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釃?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6]156
這也是疏放。因為疏放有時間的規(guī)定,就是三年,而流放沒有時間規(guī)定。
《哀郢》:
“皇天之不純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去故鄉(xiāng)而就遠兮,遵江夏以流亡。出國門而軫懷兮,甲之朝吾以行!發(fā)郢都而去閭兮,怊荒忽其焉極?楫齊揚以容與兮,哀見君而不再得。望長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過夏首而西浮兮,顧龍門而不見?!保?]128
根據(jù)詩句,可以判斷為放逐(遷)之后的作品主要有:
《懷沙》:
“重仁襲義兮,謹厚以為豐。重花不可遌兮,孰知余之從容。古固有不并兮,豈知其故也!湯禹久遠兮,邈不可慕也!懲連改忿兮,抑心而自強;離愍而不遷兮,愿志之有象。進路北次兮,日昧昧起將暮;孰憂娛哀兮,限之以大故!”[6]133-134
《惜往日》:
“惜往日之曾信兮,受命詔以昭詩;奉先功以照下兮,明法度之嫌疑。國富強而法立兮,屬貞臣而日娭;秘密事之載心兮,雖過失猶弗治。心純龐而不泄兮,遭讒人而嫉之;君含怒以待臣兮,不清澄其然否。蔽晦君之聰明兮,虛惑誤又以欺,弗參驗以考實兮,遠遷臣而弗思。信讒諛之溷濁兮,盛氣志而過之?!薄俺蓑U驥而馳騁兮,無轡銜而自載;乘泛桴以下流兮,無舟楫而自備;背法度而心治兮,辟與此其無異。寧溘死而流亡兮,恐禍殃之有再;不畢辭而赴淵兮,惜壅君之不識?!保?]136
上引屈原的作品,文字間遠疏還是流遷十分清楚,因此確定其寫作年代應(yīng)該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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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 艾小剛〕
On Occurrence Time of Important Events in Qu Yuan's Life and the Corresponding Judicial Interpretation
Huang Zhenyun
(Departmentof Chinese Language,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Beijing 100192,China)
Qu Yuan'sbeing sent intoexile isa kind ofpunishment,whichwasexamin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terature in the past,making itdifficult to be concluded.Putinto the judicial context,Qu Yuan went through the following major events in his life:sentaway,released and served asan envoy in Kingdom Qi.Lisaowaswritten in 314 BC,and hewas sent to the Kingdom Qias an envoy in 311 BC,and in 296 BC hewas sent away to the regions south to the Yangtze River.Qu Yuan died in 295BCapproximately.
Qu Yuan;sentaway afar;released;time;applicability of lawsand discipline rites
I222.3
A
1671-1351(2010)06-0001-11
2010-09-05
黃震云(1957-),男,江蘇連云港人,中國政法大學(xué)中文系教授,博士研究生導(dǎo)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