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遠望
虞美人·聽雨
王遠望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緋紅色的蠟燭搖曳著微弱的火光,卻在皎白的羅帳上勾勒出幾筆血色,房中一名少年獨坐,若有所思,命運的特殊性注定了他不凡的身世。這里是座歌樓,一個很容易讓人懷念前生的地方。而他在的房間,卻聽不到歌女凄柔的清唱,這也是他想要的。
自幼,這名少年便自命不凡。他出身豪門,卻不與豪門之后來往,而整日與書香為伴。此刻的他,眸中閃現(xiàn)的是比紅燭更加冶艷的色澤。然而孤獨,并不安分。他開始踏著茶香踱步,思量著前世今生,多少次欲語還休。
突然,淅淅瀝瀝的,樓外下起了細雨。人們開始慌忙地躲雨,一瞬間,一切變得不安分起來。少年仔細地品著雨聲,仿佛在這悄然的聲音里找到了什么溜走的痕跡,卻又透過羅帳看著染上血色的人們,不語。莫道少年不識愁滋味,那不是雨之韻,而是隱隱的嘆息聲,氤氳在這凝重的空氣中?;蛟S,他注定成為一雙不安分的翅膀,留下一生的隱痛。忽然,箜篌、笙蕭,一派昆侖玉碎宛如風鳴的靡音,也在這雨中不安分地舞動起來。少年沉醉。
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
那一醉,便是十年。眉頭距離心頭多遠?便是從少年到壯年的距離??纯慈缃?,江闊云低,江面靜得只有一葉孤舟。環(huán)視四周,不難看出,戰(zhàn)亂剛剛席卷這里。忽然,刮起了凜冽的西風,把這段新鮮的歷史吹的曲折。一群大雁沿著風刮過的方向接踵而至,落魄地叫著。
“庸俗!連你們這些沒用的鳥也和那群對戰(zhàn)亂熟視無睹的人們一樣庸俗!”誰也不會想到,這近乎瘋狂的竟是他的聲音。
“哈哈哈哈……”又是一陣自嘲。
這時船簾被意外地掀開,一頂斗笠探了進來:“客官,怕是您喝多了吧?”
“啊,你來得正好,再給我燒些更烈的酒去。”他已然平靜了許多。
西風再起,又是雁鳴。他邊飲酌,邊回顧著自己:唉,我不和這斷雁一樣嗎?它們不也只是在暴雨來臨之前懼怕,為了給自己找一個安身之所嗎?我又有什么資格嘲笑它們?
是啊,幾天間,國破、家亡、妻離、子散,這些悲劇全都降臨在他這一個壯年身上,而他只有按著早已安排好的計劃逃走。在那一刻,他的一切理想、一切抱負,全部都幻滅了。小時寫在心頭的惶恐,此刻也被白紙黑字載入了史書。他還能說什么呢?
風過,手起,舉起一盞悲秋,舉起秋天里的某些事,舉起那件事里的萬丈紅塵,悵悵飲酌,踽踽吟哦。酒入愁腸,一如似曾相識的細雨。
燙熱的烈酒又灼傷了他不安分的舌頭,他端起酒杯,撩開船簾,站在船頭——聽雨。雨聲依舊淅淅瀝瀝,一滴、兩滴,滴入他的杯中。杯中的液體濺了起來,打到周圍的杯壁上。不久,杯中又恢復了平靜。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對自己輕輕微笑,隨后將酒輕輕灑入江中,看著它們漂遠,略有感傷地嘆道:“三世的功名,幾代的基業(yè),都隨它去吧?!?/p>
他又回到客艙中,緩緩躺下,沉沉睡去。煙雨任平生。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天上一兩聲雁鳴,融化了悠悠鐘聲。是誰遙指茫茫細雨,欲說盡人生,卻說不盡人生……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p>
一棵小草讓大地彎曲,一只飛鳥讓天空彎曲,一莖白發(fā)讓歲月彎曲。多少人最初的夢想就被留在了歲月的弧度中,等回首也已經(jīng)望不到它時,才開始不安分地嘆息。
經(jīng)歷了太多的悲歡離合后,他也已然一頭華發(fā),那密如星辰的發(fā)斑仿佛印證著它一點一滴的舊情。如今的他正在跪地祈佛,沒人會知道他是在求福還是在懺悔??傊?,可以確定的是,他如今已經(jīng)再也承受不起命運的任何一種玩笑了。
看窗外,風又飄飄,雨又瀟瀟。
望著這品味了一生的雨,此刻他不覺生出一絲悲情,眼眶禁不住泛著紅光,那已經(jīng)不安分了大半生的眸子現(xiàn)在映現(xiàn)的是不一樣的神情,或許沒人能夠讀懂。他坐下來靠著那鼎僧廬,聽雨。
雨,下了整夜。他,徹夜未眠。
他握緊自己的雙手,卻顯得如此無力。松開它,它突然感到一絲前所未有的釋然,他看到自己擁有的是一切。
他一臉驚訝,帶著被曉風吹干了的淚痕回頭欲問佛祖,佛祖卻并沒有正視它。他沿著佛祖的視線苦苦找去,卻只看到對面白墻上的一個紅色的“空”字,他頓悟。
想想自己對過去的看法,他不禁覺得好笑。忽然靈感突現(xiàn),他用筆蘸著雨露,在階梯前寫道:吳箋銀粉砑,待把舊家風景,寫成閑話。
雨停了,煙散了,天乍晴。
他起身,走向寺院正殿,扣響了方丈的門……
[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高一(12)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