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銳
(廈門大學公共事務學院,福建廈門361005)
布迪厄社會學理論與女性主義理論的比較
曹 銳
(廈門大學公共事務學院,福建廈門361005)
女性主義理論是關于研究女性本質以及女性生存發(fā)展現(xiàn)象和規(guī)律的一系列理論,包括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女權主義理論、社會性別理論、性別和諧理論等。布迪厄社會學理論的核心概念,包括慣習與場域、資本與權力、階級與品味,以及布迪厄社會學理論的構建方法,即關系論與反思法等對女性主義理論的發(fā)展都有很大影響。
慣習與場域;資本與權力;階級與品味;關系論與反思法
皮埃爾·布迪厄是當今世界的社會學大師之一,他的學術思想,在法國乃至全世界都有很大影響。他的研究涉及到教育、宗教、藝術、政治和經(jīng)濟等領域,對教育權力、文化正當性、社會苦難、知識分子角色等問題都進行了新穎獨到的分析。布迪厄學術思想的核心概念包括“慣習”、“場域”、“資本”、“權力”、“階級”、“品味”等。布迪厄理論的構建方法是反思,這也是他對社會科學研究者而言,如何才能擺脫舊有的對實踐的認識并建立對實踐新的科學的問題的回答。[1]女性學是20世紀70年代在美國興起,研究女性本質以及女性生存發(fā)展現(xiàn)象和規(guī)律的綜合性科學,[2]女性主義理論正是關于女性學的一系列理論,包括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女權主義理論、社會性別理論、性別和諧理論等。女性理論的發(fā)展對布迪厄的學術思想與理論觀點的很多方面具有一定的繼承和借鑒。
謂慣習,布迪厄認為條件制約與特定的一類生存條件相結合,生成習性(habitus)。習性是持久的、可轉換的潛在行為傾向系統(tǒng),是一些有結構的結構,傾向于作為促進結構化的結構發(fā)揮作用。[3]首先,慣習同客觀條件密不可分,它是由客觀條件包含的可能性和不可能性、自由和必然、方便和禁忌所持久地灌輸?shù)?產(chǎn)生一些客觀上相容的,可以說預先適應這些條件的行為傾向。[3]其次,慣習是歷史的產(chǎn)物,是既往客觀條件和經(jīng)驗在行動者身上的體現(xiàn)和存在,同時又是現(xiàn)時客觀條件和情境在行動者身上的體現(xiàn)和存在。再次,慣習具有生成能力,一方面使得外在力量能以一種非機械決定論的方式在行動者身上起作用,另一方面又使得行動體現(xiàn)出靈活性和創(chuàng)造性。通俗的講慣習就是一種持久的性情傾向,是結構建構的產(chǎn)物,同時又建構著實踐,即處于什么地位就存在與其相應的慣習,而有什么樣的慣習又意味著有什么樣的實踐理念與實踐方式。
場域是布迪厄關于關系的概念,正如他所指出的“社會并不只是由個人組成,它還體現(xiàn)著個人在其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各種聯(lián)系和關系的總和?!盵4]從關系的角度進行思考,布迪厄給場域的定義是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網(wǎng)絡或構型。在布迪厄看來,一個分化了的社會,并非一個渾然整合的總體,而是由遵循著自己的運作邏輯的不同游戲領域組合而成,也就是說,社會世界是由相對自主的社會小世界構成的,所謂的小世界,就是布迪厄認為的客觀關系的空間,也就是場域。[5]從分析角度看,一個場域可以被定義為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wǎng)絡或一個構型,正是在這些位置的存在和它們強加于占據(jù)特定位置的行動者或機構之上的決定性因素之中,這些位置得到了客觀的界定,其根據(jù)是這些位置在不同類型的權力或資本——占有這些權力就意味著把持了在這一場域中利害攸關的專門利潤的得益權——的分配結構中,實際的和潛在的處境,以及它們與其他位置之間的客觀關系(支配關系、屈從關系、結構上的對應關系等)。[4]場域和慣習的關系體現(xiàn)了社會與個體,客觀和主觀的辯證關系。場域從外部規(guī)定行為,慣習在個體內(nèi)部生成實踐。
女性主義理論是從女性所生活的社會關系、家庭關系出發(fā),探討女性的生活、地位及受壓迫的根源,可以說就是從女性生活的慣習出發(fā),通過考察其所處的場域,探尋根源,進而尋找其增強場域競爭的方式。體現(xiàn)最為明顯的是社會性別理論。首先社會性別理論從挑戰(zhàn)原有的生物性別入手,揭示人在社會化過程中所賦予角色的社會性,勇敢否定以生物性別來定義兩性在社會和家庭中的角色和期望的做法。用布迪厄的話語體系來說,即場域決定著慣習,女性所表現(xiàn)出來的行為與習慣,是因為其所處的社會與環(huán)境決定的,而不是自然的生理因素所決定的。其次,社會性別理論認為,不同民族、不同地區(qū)和不同時代的社會性別的期待和角色是不一樣的。在特定文化中形成的性別規(guī)范以及兩性行為方式和社會角色,具有各自的特點。這也從橫向繼承了布迪厄的觀點,即不同的場域決定著不同的慣習。再次,社會性別理論具有能動性,社會性別是不斷變化的,社會性別通過社會文化對兩性施加影響,從而使社會成員在這一過程中學習和接受他們的社會角色和社會期待,這與布迪厄所認為的慣習的歷史性相一致,即慣習是既往客觀條件和經(jīng)驗在行動者身上的體現(xiàn)和存在,同時又是現(xiàn)時客觀條件和情境在行動者身上的體現(xiàn)和存在。最后社會性別理論強調(diào)人的主體性,是基于性別視角指出社會習俗強有力地禁錮著人的發(fā)展,強調(diào)從人的個體和主體角度來考慮人的自由發(fā)展和價值實現(xiàn)問題。這與布迪厄的視角是一樣的,即強調(diào)主觀與客觀的辯證關系,場域規(guī)定行為與慣習,慣習又具有生成性,反過來通過實踐建構或改變場域。正如布迪厄強調(diào)慣習的建構性一樣,社會性別理論強調(diào)人的主體性,“不僅要改變女性對于男性的從屬關系,而且要改變女性對于國家的從屬關系”。[6]
“資本”與“場域”和“慣習”一樣,是布迪厄思想理論中的重要概念之一,因為不論是場域概念還是慣習概念,布迪厄考慮的都是如何利用這樣的概念把握社會世界中充斥著斗爭的歷史,而不是靜態(tài)結構,因而資本概念就扮演著關鍵的角色。一方面資本體現(xiàn)了一種積累形成的勞動,這種勞動同時以物化和身體化的形式積累下來。另一方面,資本也體現(xiàn)出一種生成性,意味著一種生產(chǎn)利潤的潛在能力,一種以等量或擴大的方式來生產(chǎn)自身的能力。[7]布迪厄指出資本表現(xiàn)為四種基本形式,即經(jīng)濟資本、文化資本、社會資本和符號資本。經(jīng)濟資本就是經(jīng)濟學通常所講的資本,即可以轉化成貨幣形式的資本。文化資本指借助不同的教育行動傳遞的文化物品,有三種存在形式,一是身體化的形態(tài),體現(xiàn)在人們身心中根深蒂固的那些性情傾向中;二是客體化的形態(tài),體現(xiàn)在如書籍、詞典、機器等文化物品之中;三是制度化的形態(tài),體現(xiàn)在如教育制度的資格認定等特定的制度安排上。社會資本是指當一個人擁有某種持久性的關系網(wǎng)絡時,這個由相互熟悉的人組成的關系網(wǎng)絡就意味著他實際或潛在所擁有的資源。符號資本是指對上述三種基本形式的資本的認同,不同資本形式之間可以相互轉化相互衍生。
“權力”是布迪厄理論的又一核心概念。其權力的概念是在他的慣習、場域、資本等的概念體系下生成的,與馬克思的權力概念不同。布迪厄的權力場域是指各種各樣的資本擁有者彼此競爭、以求自己擁有的資本能取得支配地位的競技場。布迪厄用權力場域來說明社會位置之間存在的力量關系,這種位置確保位置的占有者擁有一定的資本,用于對權力壟斷的爭奪;對合法定義的爭奪,是權力場域的普遍共性,而爭斗總是圍繞著權力的界限、邊線,和場域的進入權、參與權,以及資本的數(shù)量限制等問題展開。在布迪厄的概念體系中,權力是作為整個社會資本再分配的仲裁者和控制者而存在的,權力場域是由行動者的力量構成的場域;而這些力量的結構,是由各種形式的政權或各種不同類型的資本之間的力量對比狀況所決定的。布迪厄特別強調(diào)權力場域中力量對比之間的長期的持久的斗爭,這些斗爭是在各種資本的持有者之間,為了爭奪政權而進行的斗爭,這些斗爭的力量關系構成了權力場域,在這個空間中,處于不同社會地位的行動者,為占據(jù)他們各自占有的權力,為了保持或改變這些力量對比,就要依據(jù)其本身所占有的各種資本的狀況,而展開各種策略的斗爭。[7]
女性主義理論中最重要的一個流派當屬女權主義理論,它是伴隨著西方婦女運動而發(fā)展起來的,即尋找男權社會中婦女解放途徑的一系列理論體系。而女權主義理論從另一個方面說正是尋求改變女性資本的占有量,從而改變男性支配權力的理論,與布迪厄的“權力”與“資本”等概念體系有很強的契合性。包括自由女權主義理論、激進女權主義理論、馬克思主義女權理論、社會主義女權主義理論、后現(xiàn)代女權主義理論、第三世界女權主義理論、生態(tài)女權主義理論等等。自由主義女權主義提倡理性和公正,認為女性和男性一樣具有理性,教育、法律、就業(yè)的不公平是女性受壓迫的根源。馬克思主義女權主義強調(diào)經(jīng)濟因素對女性的影響,因為被限制參加家庭外的社會工作,所以經(jīng)濟的缺乏使女性受制于男性權力;第三世界女權主義理論認為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與第三世界國家在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上的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關系以及第三世界國家中不平等的權力結構,是女性受壓迫和歧視的根源;而生態(tài)女權主義理論肯定女性在自然界中的獨立立場,肯定女性的價值觀,批判男性的統(tǒng)治倫理觀。用布迪厄的概念體系進分析,女權主義理論所探討的女性不公平就是因為文化與制度的不公平導致資本占有量的不均衡,因而導致權力競爭的不公平。如自由女權主義所強調(diào)的教育、法律的不公平導致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占有的不公平;馬克思主義強調(diào)的就業(yè)不公平導致的經(jīng)濟資本占有的不公平;第三世界女權主義強調(diào)的經(jīng)濟資本、文化資本不公平以及權力結構的不平等;生態(tài)女權主義強調(diào)的價值觀認同的不平等,即身體化形態(tài)的社會資本被認同的符號資本的不公平。這些女性資本占有的不平等,削減了權力場域中女性的競爭力,加之權力競爭機會的不平等,阻礙了女性的權力的正常競爭,因而導致了男權社會的持久性。
布迪厄的階級或者說階層概念與馬克思和韋伯的階級概念不同,他認為馬克思的階級是為了共同目標,特別是為了反對另一階級而動員起來的一個團體,是一個“實在論”概念,指的是一種客觀的社會結構,布迪厄認為階級并不是客觀存在的狀態(tài),而是以潛在的狀態(tài)存在。[8]在布迪厄的概念體系中,認為“社會”是一個“場域”或“社會空間”的范疇。行動者主體為了獲得利益,借助自己的資本在特定的社會場域或社會空間里相互斗爭;而在場域或社會空間中位置相近的人,就構成一個階級。他還指出,社會空間的鄰近不會自動產(chǎn)生統(tǒng)一性,只是這種鄰近規(guī)定著統(tǒng)一性的客觀潛在性。換言之,階級指的是在社會空間中,一群有著相似位置,被置于相似條件,并受到相似約束的行動者主體的組合。布迪厄階級的觀點,涉及到對兩種觀點的批判,一種是批判否認差異存在的觀點,布迪厄認為差異,特別是同質性的分歧在社會中隨處可見。而第二種觀點就是肯定階級存在的觀點,他認為存在著的是一個社會空間,一個差異的空間,在這個空間里階級可以說是以潛在的狀態(tài)而存在。[8]
布迪厄關于品味的概念,是與階級緊密聯(lián)系的。階級是在社會空間中有著相似位置,有著相同的生活處境的人群,因而也會有著相似的秉性或階級慣習。這些相似性又會導致他們具有共同的實踐,包括藝術審美、飲食習慣、身體秉性、居住方式等等,這些階級慣習甚至實踐活動可以說就是布迪厄所謂的階級品味。階級成員通過階級品味,包括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消費行為等展現(xiàn)出他所占據(jù)的社會空間位置,因而品味又具有符號資本的特征。布迪厄還強調(diào),階級品味,包括藝術審美、飲食習慣、身體秉性、居住方式等等在內(nèi)的實踐活動,反過來又建構了階級區(qū)分。[9]正如他介紹自己的思想時稱自己的理論是“建構主義的結構論”,又是“結構主義的建構論”。
布迪厄關注差異,特別是關注同質中的分歧的階級理論,為女性主義理論提供了很多可借鑒的視角。如在自由女權主義和激進女權主義理論的基礎上又形成了第三世界女權主義理論。認為以往的女權主義理論只代表白人中產(chǎn)階級女性反對性別歧視、爭取男女平等的愿望,而第三世界女性與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女性之間除姐妹情之外還存在著種族主義、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差別。第三世界女權主義理論認為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與第三世界國家在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上的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關系,也是女性受壓迫的根源之一。用布迪厄的話語體系進行解釋即同樣是女性,除關注女性與男性的差別外,還應關注不同階級場域中女性之間的差異。后現(xiàn)代女權主義理論盡心去解構社會意識、思維習慣以及男權思想對女性主義的影響,主張消除“男性中心論”,解構男性話語體系。認為男性的行為是理性的,男性具有文化符號體系的操作權、話語理論的創(chuàng)作權,而女性是有缺陷的男性,處于邊緣地位的女性要獲得話語權就必須喪失作為女性的主體,丟棄作為女性特有的生存方式、體驗方式和言說方式。用布迪厄的階級與品味概念解釋就是女性處于邊緣階級,而要獲得與男性同樣的位置,就需要習得男性的階級品味,丟棄自己的生活方式、消費行為、審美觀念等女性特有的氣質。
布迪厄反對實體論,倡導關系論,他指出表述社會現(xiàn)實的常用語言具有一種突出實體犧牲關系的傾向,正是這種傾向導致了社會學中常見的個人與社會之間的對立,并進一步發(fā)展成為方法論個人主義和方法論集體主義的對立。他認為社會科學根本沒有必要作出這些非此即彼的選擇,因為社會現(xiàn)實的內(nèi)容既體現(xiàn)在行動的現(xiàn)實中,也體現(xiàn)在結構的現(xiàn)實中,存在于關系中。[7]布迪厄認為,在社會世界中存在的都是各種各樣的關系,不是行動者之間的互動或個人之間主體際性的紐帶,而是各種馬克思所謂的“獨立于個人意識和個人意愿”而存在的客觀關系。布迪厄倡導對事物進行研究時,應注重研究事物與事物之間的關系,如對法國名牌高校的研究,應從學校與學校之間的關系出發(fā)去了解每所學校的特點。
反思法是布迪厄進行社會學研究的又一重要方法,他認為要進行科學的社會學研究,就必須反思性地考察科學的對象以及從事科學的研究者自身,考察在實地調(diào)查和理論分析時主體與客體之間的關系。布迪厄反思社會學的一個核心概念是所謂“對象化的對象化”,即將社會科學構建研究對象的過程本身作為對象來研究。他建議進行兩次巴什拉式的“決裂”,即和日常的常識觀念的決裂以及和盛行于學術界的各種理論理性的觀念決裂,清楚地認識到理論生產(chǎn)的條件本身所包含的各種局限,從而在此基礎上把握實踐的真正邏輯。[7]
女性主義理論對布迪厄的這兩種研究方法可以說繼承很多,最為突出的是性別和諧理論的提出。性別和諧理論涉及兩性在家庭及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的性別關系,提倡把男性問題和女性問題結合起來進行研究,主張在重視差異的基礎上處理好男女兩性的家庭、工作、兩性文化觀等關系,從而促進兩性的協(xié)調(diào)發(fā)展。而布迪厄的反思社會學思想正是女性主義理論發(fā)展過程的最好解釋,不斷反思既有理論的不足與缺陷,對其進行完善與補充,從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到女權主義理論,再到社會性別理論,最后到性別和諧理論,是對以往的男性社會的既有理論從完全否定,到借鑒吸收到有選擇地改造,不斷反思與構建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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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銳(1984—),女,廈門大學公共事務學院社會學專業(yè)2008級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女性社會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