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霞（華中師范大學，武漢 430079；黃岡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湖北 黃州 438000）

1993年，托尼·莫里森因其富有想象力和充滿詩意的文學創(chuàng)作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成為歷史上該獎的唯一黑人女性得主。作為一名美國當代黑人女性作家，莫里森致力于保持和弘揚黑人文化，她的作品也始終以表現(xiàn)和探索黑人的歷史、命運和精神世界為主題。其處女作《最藍的眼睛》以生動豐富的語言向讀者描述了一個黑人小女孩佩科拉內(nèi)心的恐懼與孤獨，展現(xiàn)了她渴望擁有一雙藍眼睛而最終變得精神失常的悲劇過程。對于該部小說，一些學者和專家就其中黑人的生活境遇及其在雙重文化沖突中的命運以及他們的內(nèi)心體驗，尤其是黑人女性的精神世界進行了深刻的探索和剖析。其中，關(guān)注最多的是小女孩佩科拉的自我迷失。而對于文中的幾位黑人男性的關(guān)注并不多見，且僅限于對佩科拉的父親喬利的亂倫行為有所譴責。

事實上，盡管該部作品的主人公為黑人女性，黑人男性只是處于陪襯地位，但莫里森對于在黑白兩種文化中飽受煎熬的黑人男性也做了極為深刻的刻畫。文章試圖通過對莫里森《最藍的眼睛》中的黑人男性形象進行分類，選取每一類型中的代表人物來進行分析；同時試圖探索黑人男性的艱難處境和悲慘命運的原因和本質(zhì)，以及黑人男性在多元化的民族背景中進行文化認同的艱難，并指出其出路。

一、被白人化了的黑人男性

小說《最藍的眼睛》的歷史背景是20世紀初美國的大蕭條時期。盡管奴隸制早已被廢除，黑人作為奴隸被剝削壓迫的歷史也已成為過去，但多年來沉淀于社會各個角落的種族歧視與偏見仍深深植根于整個社會意識中。在非裔美國人的內(nèi)心里，一直背負著沉重的雙重意識，附有兩個“靈魂”。一方面他們渴望擁有自己的文化價值觀，發(fā)揚自己獨特的民族文化，但在白人文化占統(tǒng)治地位的社會中，他們的膚色使他們無法翻越種族歧視的樊籬；因此，另一方面他們不得不融入美國社會，認同西方傳統(tǒng)文化，并以此為標準。該部作品中的黑人牧師切丘便是這樣的典型人物。

切丘是一個被白人玷污的黑人女性的后代，但可笑的是，他卻自認為具有高貴的血統(tǒng)，極力維護血統(tǒng)而避免與膚色深的女孩結(jié)婚。他要求自己從身體、頭腦、精神各方面與非洲相關(guān)的一切隔絕，并加強品位、嗜好各方面的修養(yǎng)，努力贏得白人的贊同。他仿造維多利亞式的傳統(tǒng)，帶著一種源于優(yōu)越感的自信。他在學校里表現(xiàn)良好，勤奮，守紀律，且又精力充沛。他是一位憤世嫉俗者。但虛偽的是，他很喜歡收藏舊的東西，甚至會在公共場所，街頭巷尾翻揀垃圾。他愛東西甚于愛人，只要與人接觸就感到惡心?！八麉拹浩つw緊挨皮膚。他無法忍受體臭，口臭。眼角的分泌物、爛牙、缺牙、耳屎、黑頭刺等身體所有的分泌物及保護法都使他不安。因此，他的注意力逐漸轉(zhuǎn)向引起他最小惡感的人類——兒童?！雹?/p>

在白人文化的壓迫和沖擊下，黑人自身存在受到嚴重沖擊。他們的心靈迷失了方向，價值取向也極大地改變著，甚至，他們背棄了自己，而否定自身作為黑人存在的事實。但是自欺欺人只會讓自己陷入更深的深淵，無法自拔，從而成為自己生活不幸的源泉。切丘之所以有這樣的遭遇，就是因為其試圖棄絕自己的黑人本性，與黑人社區(qū)格格不入，結(jié)果將自己置于孤獨狀態(tài)之中。這樣的命運體現(xiàn)了莫里森對白人化黑人的一種批判與反思。

二、人格扭曲的黑人男性

榮格認為，只有在健康的環(huán)境和教育影響下，人格才能得到健康發(fā)展。否則，不健康的環(huán)境和教育影響必定會造成畸形的人格。佩科拉的父親喬利在成長中遭受了被父母遺棄和白人侮辱的打擊。這樣的人生經(jīng)歷使他更具人格分裂的極端潛質(zhì)。他對女兒欲愛不能，強奸女兒成為人格分裂的極端表現(xiàn)形式。當他強奸女兒時，他正被女兒的強烈感情包圍著。他很想使女兒擺脫孤獨無助、缺少愛憐的狀態(tài)，但又有疑惑：“他那粗糙的手掌能拿出什么可以讓她微笑？他對生活和世界的見識有多少對她有用？他那粗壯的胳膊和糊里糊涂的頭腦能完成什么事，使他贏得自尊，并使他相應(yīng)地得到她的愛？”②在北方這個深受白人文化影響的地方，喬利感受到更多的是挫折和迷失，他難以承受精神和生活的雙重壓迫，更缺乏為人夫和為人父的責任感。他不僅燒毀了自己的房子，甚至誤解了父愛。他的“愛”最終毀了自己，也害了女兒。

喬利是黑人在受歧視、受壓迫狀態(tài)下靈魂扭曲的悲劇人物，他的悲劇在于接受了白人的價值觀又想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而白人文化摧毀了他想做人的任何企圖，使他只能在向最親近的人施暴中顯示自己的力量，以扭曲的方式來向白人文化挑戰(zhàn)。

小說中的一位房客亨利也是一個人格扭曲的人物。他一輩子沒有結(jié)過婚，他擅長說話討女孩子開心，他喜歡猥褻女孩子。記得他第一次來到克勞迪婭家時，就利用玩錢幣魔術(shù)的機會，讓克勞迪婭和姐姐弗里達“把他全身摸了個遍，用手指掏他的襪子，翻他上衣的內(nèi)襯”③。他的房間里放著有下流女人照片的雜志，他在租住的房子里和妓女尋歡作樂。后來又發(fā)生了他調(diào)戲弗里達，摸弗里達乳房的事情。同時，亨利也是個沒有責任感的人，在他來到克勞迪婭家之前，他長期住在德拉家，而當?shù)吕蠎B(tài)龍鐘的時候，他選擇了離開，留下孤獨的德拉。

美國黑人傳統(tǒng)文化認為：個體行為只有與集體或者社區(qū)相連時才具有意義；強調(diào)集體或者社區(qū)在歷史上所創(chuàng)造的神話和儀式能幫助個體有效地摒棄個人習性，從而融入集體并成為其中的一部分，充分體現(xiàn)自我與他者、自我與社區(qū)的和諧統(tǒng)一。莫里森通過刻畫亨利這樣一個沒有責任感，卻有著很隨意的生活態(tài)度和丑陋習性的人物正是昭示讀者：在黑人飽受種族歧視和政治壓迫的現(xiàn)代社會中，個人與他者，個人與社區(qū)如果不能做到和諧統(tǒng)一那便是錯誤的，是會受到社會的摒棄的。

三、逃避現(xiàn)實的黑人男性

社會對于黑人種族的歧視使黑人家庭與白人家庭在物質(zhì)條件、生活方式及社會地位等各方面都截然不同，而黑人家長對于這種歧視的態(tài)度和處理方式又直接影響了自己和下一代的性格及命運，甚至可能影響到整個黑人民族的命運。

小說女主人公佩科拉的母親在白人文化的沖擊下不能把握自我，她喜歡白人的一切。在白人家做女傭時，她盡職盡責，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對雇主家的孩子溫柔備至，呵護有加。而她卻完全忽視了自己的家庭?！霸谒齼鹤有睦锼么虺鲭x家出逃的強烈愿望，在她女兒心里她敲打出對長大成人，對世人，對生活的恐懼?！雹茉谶@樣的家庭背景下生長的孩子物質(zhì)上、精神上都得不到滿足，陷于孤獨無助的境地。而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因此，當山姆無力面對父母的爭吵，無力改變事實時，選擇的途徑便是逃避。

四、保守黑人文化的黑人男性

如果說在黑白文化的沖擊下，以上的三類人物都是消極類型的話，那小說的敘述者克勞迪婭的父親麥克迪亞便是一個積極正面的男性人物?！蹲钏{的眼睛》中相對來說較為幸?？鞓返募彝ヒ獙倏藙诘蠇I的家了。麥克迪亞恪守黑人民族的美德，時刻不忘自己的民族文化。在艱難的物質(zhì)條件下，他和妻子一起努力避免因種族主義和經(jīng)濟貧困導致的精神貧困。麥克迪亞終日辛勞養(yǎng)家糊口，對孩子們也是關(guān)懷備至。在寒冷的冬天，“他指示我們?nèi)绾伍_關(guān)窗門以使熱氣合理分布，如何讓火焰緩緩燃燒而不熄滅，和我們討論煤的質(zhì)量，給我們示范如何鏟煤，添煤，封爐子”⑤，這儼然是一位慈父形象。麥克迪亞在得知女兒弗里達被房客調(diào)戲了以后，立即拿起槍將那個無恥之徒轟出了家門。在麥克迪亞的正確引導和保護下，克勞迪婭表現(xiàn)出勇敢、堅強、自信的性格。同樣是身為父親，麥克迪亞卻與喬利形成鮮明的對比。由此可見，麥克迪亞是一個熱愛家庭、關(guān)懷家人的正面的黑人男性形象。

《最藍的眼睛》中還有一位積極正面的黑人男性，一個叫布魯·杰克的和善老頭。在喬利小的時候，布魯常跟他說有關(guān)黑奴解放宣言的老事。黑人如何歡慶、叫喊、歌唱。在喬利的記憶里，和布魯一起的日子是最快活的，尤其是和他一起吃西瓜的場景。“布魯在圈外站著，一絲期望的微笑使臉變得溫柔?！薄安剪敽蛦汤哪抗庀嘤隽?。他示意他過來?！畞硌剑⒆?，咱們倆一起吃瓜心?！@一老一小坐在草地上分享瓜心。這是地球甜蜜的五臟?！雹迯哪撤N意義上來講，布魯也充當了一個保護和發(fā)揚非洲傳統(tǒng)文化的角色。

綜上所述，通過分析莫里森《最藍的眼睛》中的四類黑人男性形象，我們可以看出，莫里森確實描寫了很多脆弱無能的負面消極的黑人男性，但其筆下也不乏正面積極的黑人男性。她全面公正地刻畫出了黑人男性的真實形象，給我們呈現(xiàn)了在確定自身文化身份的道路上表現(xiàn)出多重人性特征的男性人物。

莫里森旨在向黑人同胞指出：白人價值觀的勝利、黑人價值觀的扭曲意味著黑人身份的失守。黑人在北美這片土地上從肉體到精神都遭到流放，這是白人思想侵蝕的結(jié)果，也是黑人傳統(tǒng)文化邊緣化的必然結(jié)局。同時，小說還暗示，要想得到白人的認可，黑人首先要接受自我，弘揚文化傳統(tǒng)，體現(xiàn)出自己的特色，認識到自己內(nèi)在的魅力。繼承黑人民族文化遺產(chǎn)是重鑄黑人的民族魂、美國黑人種族探尋的可行出路。

①②③④⑤⑥托妮·莫里森.《最藍的眼睛》[M]．陳蘇東，胡允桓譯．海南：南海出版公司，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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