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冬明
如果58條性命在眾目睽睽之下灰飛煙滅的悲劇為我們帶來一點教訓的話,那一定是我們對于火災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某種變化。在此后出現的大量言論中,我們看到了憤怒的質問、譴責和對于城市未來的種種期望。比如,工程法規(guī)應該怎樣更好地保護我們的生命,消防法規(guī)應該怎樣更好地保護我們的生命,以及建筑本身應該怎樣更好地保護我們的生命,等等。如果這些期望得以實施,當然,絕大多數情況下,我們的生活是會因此變得更好的,但是,也有一些卻并非如此。
在那些被火焰燒炙的言論中,最使我吃驚的是這樣一個觀點:盡管在這場悲劇中有無數人為的失誤甚至是罪惡,但是歸根結底,最大的火災根源在于高樓太高。如果不然,那么所有的人為的錯誤都不會導致這些生命的喪失。
所以,我們要想辦法讓樓矮下來。
火災的確是可怕的,但高樓絕不該成為一個被告。縱觀人類歷史,幾乎每一座著名的大都市都曾經被大火肆虐過,但是這并不能改變對于整個人類來說,城市越來越大,而樓越來越高的事實。實際上,所有曾經發(fā)生過的駭人聽聞的火災,都發(fā)生在城市的早期階段。17世紀日本江戶大火中十余萬人死亡,當時城中平均建筑層數不超過兩層。1835年紐約大火,以及后來的洛杉磯大火,舊金山大火,沒有一次與高樓有關。而經歷過上個世紀30年代的現代主義運動之后,城市生活被勒·柯布西耶,密斯·凡·德羅和格羅皮烏斯這些建筑師們所大力倡導的高層建筑所垂直化了,這種全城滅絕性的火災再也沒有出現過。在城市發(fā)展史上對于現代主義城市化有過很多批評,但是容易導致火災從來不是這種批評的論據之一。
事實上,高樓在保護人們的生命免于火災這方面,比低樓要做得好得多。因為在土地面積相同,容納人數也相同的兩個城市里,高樓越多,意味著樓與樓之間的距離也越大,換句話說,建筑密度也越低。而建筑密度的降低使得就算火災一旦發(fā)生,也能夠被控制在單一建筑中,無論風力如何大,一般不會由一棟樓蔓延至另一棟樓。王安石當年改革的時候說:一家哭何如一路哭?套用在樓的問題上,我們也可以說,一旦發(fā)生火災,一樓哭何如一城哭?
事實上,我并不是一個勒·柯布西耶的信徒,并沒有對高樓的審美偏好。高樓之所以在大都市中必須存在,僅僅是一個經濟原因,那就是人們寧可花費更多的建造和安防成本,也不愿意花費更多的土地去容納稀疏的房子。這是人類歷史發(fā)展的必然結果。
也許有人會舉日本的例子。是的,日本的人很多,經濟很發(fā)達,樓也不太高。但是,有兩個背景是必須指出的:第一,日本是一個多地殼運動的國家,對于日本的城市來說,地震是第一災害,而且它是不可防的,所以樓必須矮;火災只是一個次要災害,因為對于這個以國民紀律嚴明著稱的國家來說,全民嚴守消防規(guī)范,并不像中國人所想象的那么困難。第二,他們的這種“高密度”只是相對的,與國際化大都市核心區(qū)所需要的高密度是不能相提并論的。在我國現有的建筑和規(guī)劃規(guī)則體系中,采用多層建筑在上海地區(qū)所能達到的容積率上限大約在1.6-1.7左右。這意味著,每公頃居住用地只能產出1.6萬平方米左右的居住用地。但是,在高層和超高層的技術條件下,容積率能夠達到25甚至更高,也就是每公頃能夠產出25萬建筑面積。對于一個可用土地極其匱乏的國家來說,在18億畝耕地紅線已經面臨失守的時刻,試想一下,15倍的增加該是多大一筆財富?
也許還會有人提出,那么一城人不哭了,一樓里的人就該燒死?絕對不是。簡單的數據和事實就能證明,從技術上單體高樓從來不是消防的障礙。上海的高樓是很多,但在634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僅僅容納了不到4000座。在紐約市,在8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分布著5928棟高樓,高樓密度是上海的10倍,打開紐約市消防局2009年全年記錄,他們的每次火災平均響應時間是4分零2秒。而且,紐約市消防局的裝備還不如上海市消防局,他們連一架直升機都沒有。
西方有一句話:我祈求上帝給予我力量去改變我所能改變的,給予我勇氣去接受我所不能改變的,給予我智慧去分辨這二者之間的區(qū)別。當大火燃燒的時候,我們需要力量去拯救;當生靈涂炭的時候,我們需要勇氣去面對?,F在,當塵埃落定的時候,我們需要的是智慧,去分辨。(作者為城市規(guī)劃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