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彥飛
(渭南師范學(xué)院 外語系,陜西 渭南 714000)
《教長的黑面紗》中“也許類”詞所暗合的解構(gòu)兩難
崔彥飛
(渭南師范學(xué)院 外語系,陜西 渭南 714000)
短篇小說《教長的黑面紗》是美國作家納撒尼爾·霍桑的名作,這部作品用詞講究,語義深刻,特別是似乎、仿佛、好像、沒準兒等詞的頻繁運用,使得整個文本徘徊在肯定與否定之間,很大程度上造成了語義矛盾,該文把這類詞界定為 “也許類”詞,通過對這類詞的遣詞分析認為,“也許類”詞的使用所造成的意義矛盾,暗合了解構(gòu)主義的兩難狀態(tài),也就是否定“形而上”然而又預(yù)設(shè)了“形而上”存在的矛盾境界。
“也許類”詞;意義矛盾;解構(gòu)主義;兩難狀態(tài)
一
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解構(gòu)主義異軍突起,對傳統(tǒng)的西方哲學(xué)發(fā)起了強有力的挑戰(zhàn),解構(gòu)主義認為傳統(tǒng)的西方哲學(xué)都建立在形而上基礎(chǔ)之上,都好像在試圖證明,在現(xiàn)實世界之外存在著一個終極的、超驗的、以它為中心的東西。德里達在他的一篇代表性文章《人文科學(xué)話語中的結(jié)構(gòu)、符號與嬉戲》指出:“也許可以指出的是那種基礎(chǔ)、原則或中心的所有名字指稱,一直都是某種在場(例如:艾多斯、原力、終極目的、能量、本質(zhì)、實存、實體、主體、揭蔽、先驗性、意識、上帝、人等等)?!盵1]P320通過對這種別名替代進行分析,他徹底地粉碎了結(jié)構(gòu)主義的“以結(jié)構(gòu)為中心”理論,從而也消解了形而上。雖然隨后的幾年通過他的力作《書寫與差異》、《論文字學(xué)》、《聲音與現(xiàn)象》,確立了他的解構(gòu)主義理論,然而這種理論的哲學(xué)或者說對“中心”的消解,對于德里達本人而言也是一個痛苦掙扎的過程。他本人就曾經(jīng)指出“我想試著一方面強調(diào)瓦解形而上學(xué)的那種必要性,另一方面無需否定哲學(xué),也無需去說哲學(xué)已經(jīng)過時。這個困難就在于解構(gòu)哲學(xué)而又不要瓦解它,我一直沒有間斷地處在這兩極之間”,[2]P4不難看出德氏的痛苦的來源就在于在“消解哲學(xué)”與“無需否定哲學(xué)”之間, 如果消解, 也就是“試著一方面強調(diào)瓦解形而上學(xué)的必要性”,這正是解構(gòu)主義理論所必須的;另一方面無需否定哲學(xué),也就是說自己所討論的不可避免屬于哲學(xué)范疇,這正如 “消解一切形而上學(xué)的中心”也就預(yù)設(shè)了一個中心,使自己陷入了兩難的境界,
霍桑已被公認為是美國最偉大的作家之一,作為一個道德家及諷喻作家,他沉迷于神秘的罪惡主題。[3]P1247神秘的主題使他的作品具有意義含糊的特點。他的名作《教長的黑面紗》通過頻繁的“也許類”詞的應(yīng)用,使整個文本總是徘徊在肯定與否定之間,從而解構(gòu)了文本確定的意義本源,同時也使得文本本身處于意義的矛盾之中,這不能不說是對解構(gòu)主義德氏兩難狀態(tài)的一個絕好的注腳。
二
《教長的黑面紗》講述的是一個教長突然間有一天帶上黑面紗,并且戴上黑面紗辭世的故事。小說用詞講究,選詞也別具匠心,在《教長的黑面紗》中,黑暗是通過使用black、dark、shade、shadow等詞的多種形式直接表現(xiàn)出來的,又是通過conceal、hide、secret等詞間接表現(xiàn)出來的;制造神秘的氣氛,陰森可怕的效果,則用mysterious、strange cloud、ghost-like、horrible、frightened、tremor等詞;而表達孤獨痛苦的詞則有g(shù)loom、sad、melancholy等[4]P85。事實上,通過對文本細讀不難發(fā)現(xiàn),“也許類”詞的使用也可謂比比皆是,不勝枚舉,本文中“也許類詞”指的是“好象、仿佛、沒準兒、也許、可能”等一些詞,這些詞否定中夾著肯定,肯定中又回歸否定,在文本中作為高頻詞,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一種模糊的意義矛盾,而這也恰好暗合了解構(gòu)主義的兩難狀態(tài),本文正是以“也許類”詞的使用為出發(fā)點,對《教長的黑面紗》這部小說從一個新的角度,進行了遣詞的賞析。
黑面紗的出場,霍桑就給予了似是而非的描寫,這也是對黑面紗作為物質(zhì)實體的首次著墨?!敖┛疵婕喫坪酰╯eem)有兩層,除了嘴和下巴,一張臉給遮得嚴嚴實實。不過,也許(probably)并沒擋住他的視線,只給看到的一切有生命無生命的東西蒙上了一層黑影”,①似乎、也許的運用,無疑正像黑面紗的“黑色”一樣,給黑面紗蒙上了一層耐人尋味的神秘色彩。在他的筆下就連黑面紗到底有幾層這個簡單的問題,似乎都變得令人費解?!敖┛春诿婕喫坪跤袃蓪印保瑸槭裁此坪跤袃蓪幽??在這種“似乎有”的推測和“近些看”的字眼中,意義的矛盾很簡單的就顯現(xiàn)出來了?!敖┛础边@個字眼暗含著一中肯定的描述,而“似乎有”兩層,很顯然只是一個猜測,不論它是肯定還是否定,它只是一種猜測,所以表達不可避免有了模糊的概念。事實上作為讀者,誰想要一個模糊的答案呢?所以我們會不自覺的去問,作者為什么不寫的肯定些呢?比如,我們可以和霍桑商定,把這句話改為“黑面紗有兩層”,或者 “黑面紗并不是兩層”,這豈不更為清晰明了。但在這部小說中霍桑似乎與明了無緣,而“意義含糊”更是其寫作特點。
再往下讀,緊接著在同一句子中出現(xiàn)了“也許并沒有擋住視線”,“也許”這個不確定的推測字眼的接踵而來,那也就是說也可能擋住了,事實上當我們在做這樣的結(jié)論的時候,好像小飛蟲落入了蛛網(wǎng),面臨的只有被自己的結(jié)論吞噬的危險,既然是 “也許”,那還有一種沒被擋住的可能;究竟擋住了沒有呢, 我們只能處在不可終結(jié)的模糊邊緣,或者霍桑想表達的是,也擋住了也沒擋住兩者兼而有之的意義,很顯然這種說法造成的是更嚴重的后果,黑白不能調(diào)和的意義矛盾。而霍桑本人似乎是一個冷眼的旁觀者,作為一個故事的敘述者,娓娓給我們道來的是他那種不確定的“也許類”陳述,在這樣的陳述中,如果我們還想執(zhí)著的去追求那種肯定,只能是勞而無功,我們感覺到的也只能是壓抑和無力,事實上霍桑本人都說過“這該死的語言,到底是什么,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5]P308所以我們只能放棄這種肯定的或者說否定的或者兩者兼而有之的確定的尋求,但我們似乎也不能否定這種文字的存在的必要性,正是由于這種文字的存在,它給予了我們好多信息,只不過我們排除的只能是,對意義“確定的”尋求罷了,所以最終導(dǎo)致的只能是“確定意義”的消解,當然很顯然,我們預(yù)設(shè)了這樣一個前提—那就是“確定意義曾經(jīng)”的存在,使人不難想到德里達的對哲學(xué)消解和預(yù)設(shè)的哲學(xué)存在的“兩難境地”。既然 “似乎有”和“也許”導(dǎo)致了這種意義上的不確定,并且暗合了這種解構(gòu)的兩難,我們何不將其刪除,變成確定的說法呢?比如我們可以把語句改為“近些看面紗有兩層,除了嘴和下巴,一張臉給遮得嚴嚴實實。不過,并沒擋住他的視線,只給看到的一切有生命無生命的東西蒙上了一層黑影”,這不是一個很好的解決問題的方法嗎?當然不是,這樣黑面紗的那種神秘,那種特別蕩然無存,這也不符合整篇的語義氣氛——黑暗,神秘,陰森可怕,事實上正是由于這兩個似是而非模糊的字眼,開啟了整個文章的篇章,賦予了“黑面紗”以最顯著的地位,引起了轟動,也為后文對黑面紗文本的意義的探索埋下了伏筆。
教長突然有一天戴上黑面紗的行為引起了轟動效應(yīng),“翌日,米爾福德全村除去胡珀教長的黑面紗絕少談及其它,黑面紗及其背后隱藏的神秘,成了熟人在街頭相遇必議的話題,也成了好心腸的婦女們在敞開的窗口說長道短的談資……”所以對面紗主題的談?wù)摽芍^是眾說紛紜,那么我們不自覺的會問,在當事人胡珀眼里,黑面紗又是怎樣一種情形?有什么特殊的確定的含義呢?然而通過對下面一系列語句的分析,我們不得不放棄這種尋求, “也許類詞” 的運用又一次把意義推向了矛盾,陷入了解構(gòu)的兩難?!靶⌒∫粔K黑紗,觸目驚心,害得不止一位神經(jīng)衰弱的女人被迫提前離開教堂??墒窃谀翈熝壑校鏌o人色的教徒們沒準兒(perhaps)就跟他的黑面紗一樣令人膽寒呢。”“觸目驚心”的用詞不足為奇,事實上黑面紗產(chǎn)生的效應(yīng)從一開始就顯現(xiàn)了,“人們?nèi)汲粤艘惑@,即使來了一位陌生的教長,為胡珀先生的布道壇撣凈坐墊,也沒有比這更詫異的了”,然而令人駐足停留,引頸嘆之的依然是那否定中夾著肯定的也許類詞“沒準兒”,“面無人色的教徒們沒準兒就跟他的黑面紗一樣令人膽寒呢”,通過沒準兒,我們顯然能感覺到教長無聲的嘲笑,嘲笑著教眾的虛偽,甚至人類的虛偽。這種感覺是強烈的,我們似乎能聽見教長略帶諷刺的反問——難道在世的人的罪惡不像我的黑面紗一樣令人恐怖嗎?然而“沒準兒”這個非主觀的客觀字眼的運用,又似乎在悄悄的減弱這種力量,使得文本的意義在游移和偏離,但即使這樣,我們也不得不說這種感覺揮之不去,直到教長彌留的最后一刻。
“你們也互相顫抖吧!男人們回避著我,婦女們不表示憐憫,兒童們尖叫著拋開,只因為我?guī)е谏拿婕唵??在人們向他的朋友敞開心扉,向他的最愛戀的情人訴說衷曲,在人們徒勞地萎縮于他的造物主的面前,惡心地珍藏著他的罪惡的時侯,卻把我視同魔鬼,只因為我在其下生活和死去的那個象征!我環(huán)顧四周,看?。≡诿恳粡埬樕隙加幸环诿婕啞保按藭r,聽到這樣的話的人互相畏懼著,退縮著,而胡珀神父便回到枕頭上,成了帶面紗的僵尸,嘴角上仍然存留著淡笑”。
這是怎樣的一幅圖畫啊,控訴中帶著悲涼,悲涼中透著從容。教長在通過黑面紗控訴著世界,缺乏同情、包容和溫暖,讓人感受到的只是孤獨,無助和冷默,一切“只因為我?guī)е诿婕啞?,當然人們在“惡心的珍藏著罪惡,卻把我視同魔鬼”的同時,我們可以斷定教長的言外之意——假如教長戴的是有形的黑面紗,那么世人則隱藏著無形的黑面紗,正因為如此,“我環(huán)顧四周,看??!在每一張臉上都有一幅黑面紗”。雖然他的控訴是悲涼的,但卻是有力和從容的,“人們互相畏懼著退縮著”,即使成了“帶黑面紗的僵尸,嘴角仍然留著淡笑”,他在從容地嘲笑著人們隱形的面紗及其它背后隱藏的虛偽的本性。分析至此,我們似乎可以再一次確定“沒準兒”詞的使用,隱含了胡珀教長對整個人類虛偽的控訴和嘲笑,然而又為什么用“沒準兒”呢,很顯然這種“控訴和嘲笑”也只是 “沒準兒”這個否定的推測詞,所衍生出來的一種意義,它存在但不是唯一,正是這種存在而不唯一的狀態(tài),使我們又不得不回歸到否定,從而在肯定與否定間徘徊,進入不確定的非此非彼的解構(gòu)兩難狀態(tài)。事實上,難道這種“否定中夾著肯定,肯定中又回歸否定性”的兩難狀態(tài),不是這個也許類詞“沒準兒”的運用造成的嗎?
教長為什么要戴上黑面紗這個問題,文本就根本沒有停止過描述,包括三方面:人們流言飛語的猜測,教眾代表團的正式詢問和戀人的坦然追問。[6]P69-71下面的片段是在被教長拒絕摘下黑面紗后,對于伊麗莎白的一段描寫,似乎伊麗莎白領(lǐng)悟到了黑面紗某種確定的含義。
“他就用這種柔中有剛的固執(zhí)抵制了她的所有懇求。最后伊麗莎白只有默默地坐在一旁。一時之間陷入了沉思,大概(probably)是在考察用什么新辦法能夠把她的戀人從這種陰郁的怪念頭中拉出來,這種行徑如果沒有其他含義,恐怕(perhaps)是一種精神病的癥狀。盡管她的性格要比他堅強,淚水還是滾下了她的面頰。但事實上,一種新的感情代替了傷心,她的眼睛木然地盯著黑面紗,這時突然仿佛(like)空中出現(xiàn)一道微光,黑紗的恐懼攫住了她,她驀地起身,對著他直發(fā)抖?!?/p>
短短一段話,接連用了三個“也許類”詞,這是文本意義含糊的又一次展現(xiàn)?!按蟾攀窃诳疾煊檬裁葱罗k法能夠把她的戀人從這種陰郁的怪念頭中拉出來,這種行徑如果沒有其他含義,恐怕是一種精神病的癥狀”,這是對伊麗莎白當時心里的一個細致描寫,作為最深愛教長的人,一開始,伊麗莎白急切的想澄清一切謠言,弄清真正的事實,甚至低調(diào)陳述著教長的這一怪異行為,“這塊面紗沒什么可怕的,只不過它遮住了一張我總樂于看的臉”,但是當她遭到教長柔中帶剛的拒絕后,按照正常的邏輯,她一定會竭力想辦法,來補救這個事實。然而為什么文本沒有這樣做,作者就像一個反邏輯的人,偏偏要用“大概”是考察,“恐怕是”這樣的推測性語言,他似乎也在暗示什么,似乎在暗示這親密情人的無奈,在她的無奈中,隱隱約約我們能推測出,也許伊麗莎白在同教長的交流中感悟到了什么,所以就像弗萊所言的神啟性文學(xué)的描寫,“這時突然仿佛空中出現(xiàn)一道微光”,教長似乎也意識到了愛人親密的共鳴,緊接著說道,“看來,你終于感覺到了”,感覺到什么了呢,“她沒有回答……”文中再沒有描寫,而我們也無從所知,唯一我們敢肯定的是,他感覺到了某種東西,然而某種東西也只是一種不確指的說法,我們又不得不陷入一種無言的兩難。我們似乎能確定某種東西的存在,然而由于某種東西,本來就是一種不確指的說法,所以我們的確定又成了不確定,確定與不確定,不正像解構(gòu)的“消解哲學(xué)又無需否定哲學(xué)存在的兩難”狀態(tài)嗎?
三
對于解構(gòu)的兩難狀態(tài),除了德氏自己的苦痛掙扎外,事實在理論上,也受到了許多學(xué)者的關(guān)注和質(zhì)疑。林秋云就明確質(zhì)疑“作為一種抵制理論的理論,解構(gòu)主義是否有自己的理論?”[7]P110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時間是否是有限的還是無限的康德式的兩難問題。丁爾蘇也對這種矛盾有這樣的分析:“解構(gòu)主義聲稱的某個文本中的符號無休止的嬉戲,不允許文本呈現(xiàn)任何穩(wěn)定的意義,這本身就表達了一個穩(wěn)定的主張,很顯然這是矛盾的?!盵8]P41就《教長的黑面紗》這篇短篇小說來看,正是由于大概,恐怕,仿佛,也許等“也許類”的詞的高頻運用,從而使我們的解讀,充滿冒險性,把我們一次又一次從肯定摔到了否定,又從否定擲向肯定,同時這種“也許類”詞造所成的意義矛盾,也有力地暗合著解構(gòu)主義的兩難狀態(tài)。
注 釋:
①文中譯文皆選自胡允桓譯,Selected Stories of Nathaniel Hawthorne. Beijing:Foreign Language Press,2000年出版。
[1]Zhang Zhongzai, Wang Fengzhen, Zhao Guoxin, Selective Readings in the 20thCentury Western Critical Theory[M]. Beijing: Langua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2.
[2]雅克.德里達,張寧.書寫與差異[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1.
[3]Nana Baym.The Norton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M].New York: W.W.Norton ﹠ Company,2003.
[4]錢青.美國文學(xué)名著精選[Z]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
[5]James Macintosh.Nathaniel Hawthorne’s Tales[M]New York: W.W.Norton ﹠ Company,1987.
[6]崔彥飛.“黑面紗”在追問中延異[J].湖南科技學(xué)院學(xué)報, 2009,(10).
[7]林秋云.德里達的解構(gòu)主義理論——外界的誤解與自身的不足[J].外國文學(xué)評論,1998,(4).
[8]丁爾蘇.解構(gòu)理論之癥結(jié)談[J].外國文學(xué)評論,1994,(3).
(責任編校:王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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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3-2219(2010)11-0153-03
2010-09-20
本文為渭南師范學(xué)院專項科研基金項目“解構(gòu)文論在文學(xué)作品中的具體研究”(項目編號:07YKZ025)成果。
崔彥飛(1978-),男,山西長治人,講師,英語語言文學(xué)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當代西方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