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浩,張 倩
(河北大學 歷史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我國書院最早始于唐朝,興盛于宋元,衰敗于明朝,復盛于清朝。清朝1664年入主中原,定都北京。由于受明末書院風氣的影響,一批志士如王夫之、顧炎武等便號召廣大漢族人民反清,這些有識之士在鼓動民間的反清運動中發(fā)揮著巨大的作用,使最高統(tǒng)治志者感到強烈恐懼。隨著清朝的統(tǒng)治日益穩(wěn)固,清統(tǒng)治者改變了文教政策,大力發(fā)展書院教育。清之季世著名之書院,浙則有訪經(jīng)精合;粵則有學海堂及廣雅書院;宜則有天津之學海堂,保定之蓮池書院……皆專識古學,人才蔚起[1,p34]。蓮池書院在清朝書院中的地位可見一斑。
元代張柔重建保定新城之后,到了清代康熙八年(1669),便把直隸的省會由正定遷到保定。河北是畿輔之地,保定又是畿輔省會,這里教育發(fā)達,人才輩出,但是在建立書院方面卻落后于其它郡縣。蓮池書院建成后,實際上成為了直隸的最高學府。由于直隸的特殊地理位置,書院建成后受到清統(tǒng)治者的重視,無論是皇帝還是歷屆直隸總督常來巡視,清高宗曾撰詩:“不必有花識君子,所幸此地育英賢?!盵2,p5214]清仁宗賜直隸總督溫承惠詩:“修文敷教化,講武寄干城?!彸匾汇?,疏浚本源清?!盵2,p320]
書院與官學的基本區(qū)別在于書院將教育與學術研究活動結(jié)合在一起,正如日本學者稻葉君山所云:“官學是專為科舉考試而設的、供人獲取利祿的捷徑,而非真正的學問研究所,而真正的學問研究所,卻在書院。求道文學,非在書院不可。”[3,p50]書院沒有統(tǒng)一的組織模式,書院常見的職位有院長(山長、主講)、監(jiān)院、副講、堂長等。評價一個書院最主要看有過多少重量級學者和培養(yǎng)出多少對社會國家有用的人才,而這其中學府的最高領導者起著重要的作用。院長關系著整個書院的名譽與人才的培養(yǎng),所以書院的院長一般都是由知識淵博、品行端正和威望崇高的學者來擔任。蓮池書院為直隸最高學府,院長的聘任自然也是十分嚴格。擔任過蓮池書院的院長既有清初大儒章學誠,也有曾門弟子張裕釗。由于歷史上的庚子之難,蓮池書院的檔案資料遭到了嚴重的破壞,現(xiàn)在可以查到的擔任過蓮池書院院長的人,一共有十三人,計十四任院長,黃彭年是唯一一位兩次擔任蓮池書院院長的。
黃彭年(1824-1890),字子壽,又號陶樓,晚號更生,譜名邦鎮(zhèn),原籍湖南醴陵,祖經(jīng)林公始遷貴筑。道光二十五年(1845)貢士,在這次考試中,先生與伯父斗南公應恩科會試,同榜中進士。在這次會試中舉十人中,其他八人來自長沙,余下兩人便是黃彭年伯侄二人。曾國藩評價這次會試:“應榜十進士,同榜三名元?!盵3,p13]二十七年任翰林院庶吉士,散館后授以編修,歷任武英殿協(xié)修、國史館協(xié)修、功臣館纂修等職。黃彭年在法律和教育尤其是地方志上的成就頗大。黃彭年廉明剛毅,博學多通,所至,以陶成士類為國儲才為己任,主講蓮池及在吳時設學古堂,成就尤眾[4,p,14043]。其主要著作有《畿輔通志》三百卷、《東三省邊防考略》、《金沙江考略》、《歷代關隘津梁考存》、《銅運考略》、《陶樓文集》等。光緒四年至八年(1878-1882),黃彭年擔任蓮池書院院長,從此這個書院進入了鼎盛時期[5,p79]。
同治十年(1871),先生編纂畿重修畿輔通志。[3,p79]同治九年(1870),李鴻章接任直隸總督,即向同治帝上疏,奏請重修《畿輔通志》,即直隸省志。李鴻章重修《畿輔通志》是出于統(tǒng)治的需要,但是由于“溯查畿輔通志成於雍正年間迄今四百十年”[6,p119],重修《畿輔通志》當然需要修志方面的專家。李鴻章為晚清重臣,幕府的隊伍自然很龐大,但其幕府學人不多,和老師曾國藩比起來有不小差距,在文史方面不能相提并論。李鴻章將修志的任務交給了黃彭年,聘黃彭年聘為總纂,勞乃宣、王樹枏分纂[7,p160],志局設在保定府治南蓮花池[3,p37]。畿輔通志局成立后,黃彭年便開始著手《畿輔通志》編纂工作,他在《畿輔通志代序》中說道:“昔在有明畿輔之地直隸六部殊於諸省,故諸省有省志而畿輔無志……臣黃彭年設局重修招集招集成學嗜古之士相與討論?!盵6,p642]討論之后,制定了“凡例”28條,正式開始重新編纂《畿輔通志》。經(jīng)過16年的努力,耗銀12萬兩,修成《畿輔通志》300卷。此次修成的《畿輔通志》與前兩次比較,體例更加完備,資料更加準確,資料來源清晰易查,而且糾正了原來史志中的一些錯誤,特別是這次修志保存了大量的第一手資料,給后人對畿輔地區(qū)的研究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畿輔通志局在編纂《畿輔通志》的過程中還陸續(xù)刊刻了一些其它書籍[8,p152]。畿輔通志局的成功也為晚清出版的發(fā)展做作出了貢獻。其中勞乃宣在天津南皮縣做知縣的時候,創(chuàng)辦了直隸官書局。直隸官書局初設保定,清代末年分設天津和北平。民國23年(1934),設在天津的直隸書局曾編過一些書籍。后來,政府停止撥款,撤出官股,分設于保定、天津、北平的書局成為私有[8,p420]。畿輔通志局還為晚清培養(yǎng)了一批編纂志書的人才,其中鹽山縣人賈恩紱一人撰成《直隸省通志》,是舊省志中質(zhì)量較高的一部;傅增湘后成為著名的藏書家,而王樹枏于民國初年曾參加編修《清史稿》,并有《畿輔先哲傳》、《陶廬文集》等傳世著作。
由于受科舉制度的束縛,書院實際上成為了培養(yǎng)科舉考試機器的場所。對此問題,蓮池書院的一些院長也有所認識,但是在科舉考試的指揮棒下,也只能服從。章學誠指出,精通八股文的學生“多好為大言,若舉一切天人之學俱不足以當其一盼,蓋其末流弊也”[9,p180]。黃彭年在光緒四年重新主掌蓮池書院后對書院進行了一些改革,對書院以后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很重要的影響。黃彭年在《蓮池書院記》中寫到:“光緒四年,與始重領書院講席,合肥相國置書二萬余卷,是諸生得縱觀,增課經(jīng)古,以時獎勸,于是遠近來學者日眾。”[6,p235]黃彭年是非常反對舊式科舉教育的,他希望自己的學生端正學習態(tài)度,做到學以致用,反對空談理學。他在《蓮池書院記》中明確提出:“諸生之來居于此,為其可以習舉業(yè)而科第登顯要乎?則揣摩以求合……古今政治之盛衰得失,不考則不知?!盵6,p236]正是看到書院教育的落后,黃彭年于光緒四年在萬卷樓前創(chuàng)辦學古堂,并分齋講授古學,組織學生閱讀萬卷樓的藏書,展開學術研究。民國甲戌年《清苑縣志·教育》記載,黃子壽先生創(chuàng)設學古堂,立有學規(guī)九條。其七八條,詔示讀書之法,至為切要,茲并錄之:看書有“三法”而記誦不與焉,一曰論著:或獨抒己見,或折中眾說……以上三條,看書之法略具[10,p48]。同時黃彭年還提出要博覽群書,還要做到融會貫通,學以致用,提出讀書不可存門戶之見。門戶不可太分,門徑則不可不識是所謂殊途也。欲征文獻,則觀《通典》……取材則有《佩文韻府》、《淵鑒類函》、《子史精華》諸書[10,p49]。蓮池學古堂的成功創(chuàng)辦,為黃彭年在江蘇正誼書院創(chuàng)建學古堂提供了寶貴的經(jīng)驗。蘇州《學古堂日記》學風全承詁經(jīng)精舍,而在學習制度上采用河北蓮池書院讀書日記之法,融合兩家書院之長,其學術研究亦具特色[11,p475]。從現(xiàn)存文獻看,蘇州學古堂致力于經(jīng)典之考索[11,p114]。
黃彭年在第二次擔任蓮池書院院長期間,看到了在教學方法上的一些弊端,提出了一些很有建設意義的見解并親自實行。黃彭年在《蓮池日記》中寫道:“先圣垂教,博文約禮。湖州設規(guī),經(jīng)義、治事,厲士以學;末試以文。學海、詁經(jīng),彪炳近代,斐然成帙,著作以林……拘之以篇幅,懼其辭不達也?!盵6,p773]黃彭年認為北宋胡瑗在蘇州、湖州倡導的分科教學可以“厲士以學”,可是對學生“不試以文”是個缺陷。清代阮元創(chuàng)辦學海、詁經(jīng)兩書院采用課試、命題、限篇幅的方法有很大的弊端,在一定程度上抹殺了學生的主觀能動性。為此黃彭年在蓮池書院首次提出學生記日記:“積日而求之,逐事而稽之,知其所亡,無忘所能……途有程也,匠有矩也?!盵6,p773]要求學生把自己在每天學習過程中,將讀書的進程、體會以及讀書所遇到的問題記載下來,每十天將讀書筆記上交,每月由教師講評一次。書院將每月從日記里選出一部分出版,書名為《蓮池日記》。日記教學方法改變了書院原來教師主導、學生被動接受的學習風氣。正如黃彭年在《蓮池日記序》中序言所寫:“匯而存之,刻而布之,得失自知也,長短共見也。匪惟旌之,為學者勖,為來者勸?!盵6,p774]
科舉考試本是為國家選舉棟梁之才,但是經(jīng)過一千多年的演化,結(jié)果卻適得其反,培養(yǎng)出了一批空疏無用的人。黃彭年認識到了這一點,提出了教育的目的應是“化鄉(xiāng)酬世”,他在《蓮池書院記》中提出:“善則相勸,過則相規(guī),學之成也。窮則以孝悌忠信化其鄉(xiāng),達則以經(jīng)濟文章酬乎世?!盵6,p774]蓮池書院隨后的二十年正是朝著“化鄉(xiāng)酬世”的經(jīng)世致用的方向發(fā)展的。
藏書,是書院的功能之一,這是書院以前的傳統(tǒng)私學所沒有的。書院的藏書樓是教育機構功能完備的表現(xiàn)。書院藏書的來源主要有皇帝賜書、官款購買、統(tǒng)籌購書等方式。
黃彭年第二次擔任蓮池書院院長時,提倡古學?!凹绞』穆?,少見古書。黃慫恿定縣富豪王灝刻畿輔叢書,計先印書二百二十二種,一千五百多卷……用款不過白銀一萬兩,收獲卻不可計量。”[1,p88]黃彭年還提議直隸總督李鴻章,籌措資金購買圖書。他在《蓮池書院記》中寫道:“合肥相國置書二萬余卷,使諸生得縱觀。”[6,p234]黃彭年在萬卷樓建成之后,在當?shù)厥考澋慕ㄗh下,親自撰寫《萬卷樓藏書碑記》,希望守候補之,藏書的本意是博觀而約取之[6,p236]。黃彭年在江蘇任布政使期間,創(chuàng)建學古堂,購置萬卷書供學生閱讀。正誼書院學生為感謝黃彭年的教誨,將其畫像供在堂中,永為師表。從黃彭年《學古堂小像自題》一篇記述中就可以看出黃彭年對書的熱愛。他在文中寫道:“是人也,少無他嗜,唯耿墳典,聚書為巢,若蠶在繭。及其老也,興復不淺,置諸藏書之樓,聊比瑯嬛之犬?!盵6,p1077]瑯嬛,天帝藏書之所,而黃彭年把自己比做瑯嬛之犬,足以證明他對藏書的熱愛,也就不難理解他在書院時期重視書院藏書的措施。
黃彭年在蓮池書院所采取的種種措施,不僅改善了書院的學習風氣,還使其它書院效仿。勞乃宣在吳橋擔任知縣,便效仿蓮池書院的規(guī)章制度,“仿黃子壽先生將蓮池書院時成法命諸生讀書各作筆記……附以黃子壽蓮池書院學規(guī)三則余后以示諸生。自黃子壽先生主蓮池講席,始以稍教實學,課諸生寫日記,試詞章,規(guī)撫漸具。武昌張濂亭先生,桐城吳摯甫先生相繼主講于此,河北風氣,因以大開,于是占揣摩之所,一變?yōu)閮Σ叛屑匾印盵12,p37]。由于黃彭年在任時期的種種措施,蓮池書院開始進入它的鼎盛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