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 山
州古城,三晉舊屬,軍塞邊地,胡漢雜處,血氣剛烈,風(fēng)俗殊異,水溯河套甘寧,陸走太原京津,歷史上曾是“一年四季流鶯轉(zhuǎn),百貨如云瘦馬駝”的水旱碼頭。行賈坐商,走卒販夫,江湖市井,賊匪盜騙,八方來集,龍潛蛇伏,繁盛與衰落,太平與戰(zhàn)亂,生生演成了二百年間的一幕悲喜大劇?!吨萑宋铩纷叩脚_前,構(gòu)成已逝歲月的眾生眾相,供您賞玩,我想,有這樣一群人物墊底,這樣才不枉了二百年繁華的一片碼頭。您說呢?
——題記
胡一刀
胡一刀是使刀高手,自然姓胡,大號稱啥,州城人叫慣了胡一刀,真名反倒被遺忘。
胡一刀不是俠客,是屠夫。長得不威猛,頭大腳大手大,矮矬粗胖,顯得猥瑣滑稽。胡一刀雖然是殺豬賣肉的屠夫,卻是能人,手里一柄七寸尖刀,使得出神入化,成為州城一絕。
胡一刀之所以為胡一刀,是緣于他出刀賊準,無論殺豬還是賣肉,都只需一刀。胡一刀賣肉,無人見過需要補刀,只要主顧報出斤兩,指出所要肉段,隨你挑肥,還是揀瘦,指那是那,要嘛是嘛。主顧話音一落,他手中的利刃便在肉上“唰”地一掠,一刀肉就爽爽利利地提在手掌。此時,案上備的細麻繩已不知何時拿在手中,只見他兩指一繞,肉已被結(jié)實地捆住,而且手提的扣兒也綰成。胡一刀賣肉是不用秤的,信者提肉走人,不信者,肉攤邊備有提秤,可以隨你稱量,稱與不稱,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斤兩絲毫不差。您說,這手活絕不?
殺豬賣肉,就得時時有豬,胡一刀自然不養(yǎng)豬,胡一刀的豬都是買來的,有的是主家送上門來,有的是胡一刀親自下鄉(xiāng)去收。甭管哪里,胡一刀買豬也不用秤,主家把豬趕到面前時,他微瞇雙眼,緊盯著那豬,踱著步子繞豬走兩圈,停下的時候在豬臀附近,待那豬稍不留神時,一把抓住兩只后腿,猛地上提,然后又放開,口中報出豬的重量。起初主家不信,不免將豬捆了綁了,找人伙抬來秤,但誤差總在半斤之內(nèi)。如此這般,賣豬的主家便對胡一刀再無絲毫疑慮。
胡一刀殺豬也是一絕。胡一刀殺豬不用幫手,殺豬前先抱著壺子灌兩口燒酒,不多不少,每次只兩口,然后把嘴一抹,袖子一捋,七寸尖刀叼在口中,兩手抓住豬耳朵,先使勁兒一提,再腳下使絆,把豬頭猛勁往下一摁,豬就“撲通”倒地了。接下來單腿頂住豬身,把刀朝脖窩里插入,直至刀柄,稍停將刀一擰,順勢外拔,鮮血噴涌而出,豬已死翹。無論多大的豬,到了胡一刀手下,一刻鐘內(nèi)準能肉骨分家,頭蹄雜碎全部利落。
豬殺得多了,不但手上的活兒絕,身上也有了殺氣,不管多刁蠻的豬,只要胡一刀走到跟前,立馬怯怯的。人們說,這叫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每每聽到這話兒,胡一刀就很自豪。
有了這等手段,逢年過節(jié)誰家殺豬都愿請他。州城的規(guī)矩,幫人殺豬不掙工錢,掙一圈槽頭肉,一個豬尾巴,再捎帶一頓殺豬飯。肉胡一刀不稀罕,胡一刀好酒,但酒量不高,每每被招架得夠嗆。
民國九年,入冬后,喂豬的人家就陸陸續(xù)續(xù)宰豬挺肉,請的人多,東家出,西家進,忙得胡一刀連磨刀的空兒都沒有。臘月起頭,北城外侯家口侯老六家殺豬,豬大且刁,胡一刀賣弄了回刀子,感覺人困力乏,就爬到炕上瞇了一會兒,沒等瞇糊結(jié)實,酒飯就上來了,這次胡一刀又喝高了。飯吃得遲,酒喝得長,拾掇了攤子,時分已經(jīng)不早。胡一刀提了槽頭肉和尾巴回家,出了侯家口風(fēng)一吹,酒上涌,兩腿就不聽使喚了,搖搖晃晃,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在風(fēng)地里扭開了秧歌。
胡一刀家在南城根下,其時天已傍黑,城下有家人喂了一口豬,不日就要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胡一刀迷迷糊糊搖到左近,聽到豬哼哼,就擺了過去,邊擺邊咕嚕:“哼,哼個雞巴,看老子不宰了你。”豬還在哼哼,胡一刀就去扯豬耳朵,豬耳朵沒撈著,人卻一個倒栽蔥扎進了豬圈。
轉(zhuǎn)天半前晌,主家提了豬食出來喂豬,才發(fā)現(xiàn)胡一刀挺在豬圈里,皮肉被豬啃得花花離離,慘不忍睹。
殺了半輩子豬,豬見了打蔫兒的胡一刀,竟被豬咬死在豬圈里,讓州城老少聽得一驚一乍,覺得不可思議。推命的活神仙算破天聽了,沉吟半晌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中亡,河里淹死的多是會水的,么人么樣死法。”
酒顛
州城有條雀兒街,雀兒街口有間鋪子叫拐角鋪,拐角鋪的主人叫二鬼,二鬼只賣一種貨,酒。
拐角鋪小,不上等,來喝酒的自然是些行腳馱夫、扛活賣苦、九流末梢的主兒。屋里只擺一張桌子,四條長凳,桌上常年放一缽爛腌泡菜,是免費送的。來喝酒,急腳的,叫二三兩,一仰脖倒下肚,走人;有閑的,半碗酒午后抿到傍黑,酒喝著,爛腌菜就著,嘮點家常,叨點古經(jīng),張三長李四短地扯上半天西游,也是一種樂趣。
鋪子里的酒沒有系列,不分好賴,只一種,是本地高粱釀的,度數(shù)高,干烈,勁大,入口燙喉燒牙花子,落肚灼心窩子,躥起來暈?zāi)X門子,好似鐵匠淬火上鋼的大刀片,這酒就叫燒刀子。好酒溫厚綿長不上頭,燒刀子上頭就絕不是好酒,但窮漢窮對付,要的就是這股勁,因此,拐角鋪的生意小打小鬧還算過得去。
天下賣酒的,摻水的多,不摻水的少,拐角鋪的老板雖然叫二鬼,人卻不鬼,進么貨賣么酒,從不兌水。二鬼的酒不兌水,但酒鬼們喝高了的時候,隔三岔五總有人頭歪眼斜了,哼哼哈哈地指責二鬼的酒摻了水。二鬼只是笑,從不辯解,但有人替二鬼出頭,那就是酒顛。
酒顛喝酒,是拐角鋪里的一景。見天后晌傍黑時分,這老爺子一準進門,要說其尊容,實在生得太過勉強,倒三角狀的“六斤四兩”正面,嵌著一對渾濁無光,好似花鰱死魚般的眼睛。酒一催,鼻頭就紅,頭發(fā)蓬亂,臉色黯黑,一件海昌藍布袍子臟得泛油膩兒,活脫脫個丐幫弟子。沒人知道他姓甚名誰尊號是啥,只知道老爺子不是州城人,最初自畫自賣,畫兒沒人買,就改賣糖葫蘆串兒。就因見天來,來了喝酒有特色,就給其上了個號兒叫“酒顛”。
酒顛進門,總是扯起袍角,摸出幾個角幣來,拍在二鬼面前。二鬼也總是拿一兩的提子,在壇里提五下,正好將及一碗,酒顛接了酒,就從容地坐到桌前,既不是揚脖翻碗,一飲而盡,也不是輕輕一呷,慢慢細咽,而是一碗酒喝五口,眾人留心數(shù)了,每次不多不少,總是這數(shù)。酒下了肚,用不了一分鐘,酒顛的頭就搖,手就擺,腿就晃,搖來擺去,擺去晃來,然后手指在桌子上打著鼓點,嘴里嚷著“鏘,鏘,鏘,起鏘鏘”,接著扯開嗓子“啊哈”一聲,吼出一段戲詞兒。雖然聲似破鍋,但吐字兒卻真,那調(diào)兒不是梆子,不是秦腔,不是道情,眾人都沒聽過,二鬼也沒聽過。有個趕腳的說那是京戲的黑頭,他聽過,眾人都說他吹牛。因此,酒顛吼的啥地界的調(diào)調(diào),都沒人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只要酒顛吼,就是滋味,就是樂子。酒顛見天喝,見天顛,見天吼,時日常了,就成了雀兒街一景。
有人說二鬼的酒摻水,只要酒顛在場,一定唱對臺戲,二鬼嘴上不說啥,但心里感激,因此,以后每次打酒,總是在五提之外多舀半提。這天,又有人扯淡,酒顛正好進門聽見,就不客氣地給了個藍眉眼,二鬼一高興,就在酒壇里滿滿提了六下。一碗酒酒顛仍是五口,剛剛放碗,那勁就上來了,連平常的過門也沒有,就吼了起來:
我本前朝舊王孫,
十萬里逃難到州,
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哪,
虎落平陽要被狗欺,
有朝一日我翻了身,
哇呀呀,我要殺,殺,殺,殺,
殺你娘個血流成河,尸首滿街,
腦殼堆成山哪啊,痛快!痛快!
哈,哈,哈,哈……
吼到“哇呀呀,我要殺……”一句時,酒顛手掌連比帶劃,朝左近的幾個人脖子上砍去,眾人就笑,就躲,就罵:“鬼,你是王孫,老子還是皇帝呢?選”酒顛吼完就咳,就喘,就出溜到桌子下去了。
這天,酒顛沒離二鬼鋪子,就醉得離不了窩了,二鬼也沒離鋪子,把酒顛搬到桌子上,自己坐到長凳上守著。酒顛咳了一夜,二鬼守了一夜,天放亮后,酒顛從桌子上爬起來,喝了二鬼沏的一壺茶水,也沒說啥,就走了。
這天后,半拉月酒顛沒有上門,喝酒的人也說街上不見酒顛賣糖葫蘆了。少了酒顛,拐角鋪就少了許多熱鬧,人們就猜這老爺子到底怎么了。
老爺子終于又出現(xiàn)了,出現(xiàn)的那天已經(jīng)上燈,鋪子里已空,沒等進門,咳嗽聲就傳進來,進了門咳得更加厲害。二鬼問:“還喝?”“不喝了,喝不動了,要老命了?!本祁崜u搖手,然后從背后拿出一包物事兒來,放到二鬼面前說:“得你不少照顧,酒是喝不動了,給你留個念想吧!”說完,也不等二鬼答腔,就轉(zhuǎn)身蹣跚著走了。
二鬼看了那包東西,是四幅畫兒,畫的是梅蘭竹菊,二鬼也沒當回事兒,就帶回家胡亂撂在柜頂上。酒顛真的再沒來喝酒,州城也沒人再見到他的影子。二鬼有個親戚在擷古齋做伙計,一天來家,無意間看到了畫兒,說這可是寶貝啊,是鄭板橋的精品,像是宮里流落出來的東西。
水觀音
水觀音本名水香荷,光緒年間在州城五鳳樓做館人,賣騷放妖,開門接客,阝奧州城里煙花隊中數(shù)頭牌,整日間迎來送往,絲曲歌喉,狎客盈門。
水香荷名動州城,的確有其過人之處,且不說長得喜撲撲襲人,而且識文斷字,琴棋書畫,吹拉彈唱,般般皆能。據(jù)說本是世家女兒,因逢強人洗劫,一家只逃得她一人,后被騙賣五鳳樓為妓。十五歲梳弄開苞,數(shù)年接客,竟艷聲四起,名動一方。水香荷色藝俱佳,這倒也罷了,風(fēng)塵女子中自古就奇異之輩不少,但讓人琢磨不透的是這女子的香房中卻禮敬著一尊玉觀音,四時香火不斷。賣春與禮佛本是格格不入的兩界,水香荷硬是把它們聚合在了一起。初時州城人頗以為異,后來見怪不怪,阿鼻地獄的勾當和十方清凈的佛事勾連起來,反到覺得新鮮,后來就有人叫出了水觀音這個名號。
水觀音賣騷五年,鐵打的行院流水的客,人是接了不少,州城清流,販夫走卒,兼一視同仁,因此沾過水觀音身子的,都說其溫良恭親,人間少有。
二十歲那年水觀音贖身從良,替她贖身的是本城財東方家的二公子方子濤。方二公子留過日,學(xué)的是軍事,這一年方家二少奶患病仙逝,留下一對兒子,大的七歲,小的五歲,做了偏房的水觀音便擔起母親的職責。方二少爺對水觀音呵護備至,可他卻常常不在家,不知忙些啥,水觀音也不問。第二年,方二少爺去了南方,一去就沒有回來。民國建立,二少爺?shù)耐伴愬a山作了督軍,方家派人打聽,才知道二少爺已經(jīng)葬身在黃花崗,水觀音這才知道丈夫原來是革命黨。
丈夫死了,方家以為其出身青樓,年歲尚輕,恐怕守不得,催其改嫁。水觀音卻斷發(fā)明志,要為丈夫撫育幼孤,方家見其志堅,也不相強,任其去留。
水觀音留了下來,一面敬事公婆,勉力教導(dǎo)兩個孩子讀書識字,一面更加虔拜觀音菩薩,日日抄寫經(jīng)文,后來更斷了五葷三腥,吃齋把素。
有一句老話叫光陰似箭,一晃眼已是三十余年。兩個兒子出息,都在省里做事,感于水觀音的養(yǎng)育之恩,待水觀音如親母一般,一直想接她去省城,可水觀音不去,仍留在家里誦佛寫經(jīng)。
民國三十三年,水觀音五十五歲。過罷年,才交二月,水觀音就打發(fā)人到省城叫兩個兒子回來,兩個兒子均感奇怪,問家中出了什么事,回說沒事,問是否老太太生了病,也說沒病,兩人就納悶,但還是三天路程二天走,趕回了州城?;貋砗?見家里一切如常,更不知緣何讓他們回來,水觀音說:“娘想你們了,在家陪娘住幾天吧!”兩人就住下了?;貋砣旌?弟兄倆終于發(fā)現(xiàn),自打回來那天陪他倆吃了點東西后,一直再未見老太太進食。兩人就注意老太太的動向,第四天,老太太上了趟茅房,去的時分很長很長,從茅房回屋就躺在了炕上。第五天,老太太吐痰不止,足足有半臉盆污穢,吐完后要了杯香茶凈口,然后吩咐家人燒水,沐浴畢已是上燈時分。老太太換了一套新衣,和衣躺下后,把兩個兒子叫到身邊,一手拉了一個,癡癡地看了半天說:“你們出去吧,我要歇了?!?/p>
第二天日上三竿,仍不見老太太的動靜,去看時,老太太已經(jīng)仙去了??珊芸斓苄謧z就發(fā)現(xiàn)了奇異之處,老太太雖然停止呼吸,可身體溫熱如常,并不僵硬,到了晚上才有所下降,但肌肉有彈性,并不冰冷。第二天仍如此,而且血管清晰,血液流動之狀肉眼可見。第三日,老太太的皮膚開始變得透明鼓脹,隨后日子越脹越厲害,手指稍稍一碰,明皮破裂,清水四溢而出。如此十余日,水流盡,皮膚肌肉收縮,通體呈現(xiàn)檀紫色。
倆兄弟及家人詫異不已,就去問香山寺的住持曉安師傅,曉安師傅來家一看,合什禮敬,誦畢“阿彌陀佛”對倆兄弟說:“老太太佛緣深厚,修成了不壞之身?!狈郊倚值芫桶牙咸倪z體安置在生前禮佛誦經(jīng)的佛堂,做了個玻璃罩子罩在外面,供了起來。州城人得了信息,舉城前來觀瞻,不免嘖嘖稱奇。
老太太走的那日正是二月十九,是觀音大士的誕辰日,州城人就說這水觀音是菩薩的化身。
九陰鬼手
九陰鬼手叫廖仲玉,是縣學(xué)的先生,相貌溫文,一領(lǐng)藍衫。廖先生一個讀書人之所以被稱為九陰鬼手,是其一手策劃殺了公署高知事的公子卻逍遙法外,不躲不避,讓高大老爺恨得牙癢癢,卻拿其無法。
高知事是民國后來州城上任的第五任知事,大名高應(yīng)科,為官尚算廉明。高老爺不貪,高老爺?shù)墓痈呤卣齾s貪。高公子不貪別的,只貪女色,來到州城沒多久,就餓鬼本色畢露,讓州城的男人擔了老大的心事,僅僅半年,就有民謠流傳:
前有蛆蒼蠅,后有高衙內(nèi),
兩個騷八頭,都該把狼喂。
蛆蒼蠅比之高衙內(nèi),雖然都是輕狂蜂蝶之徒,但又有區(qū)別,蛆蒼蠅武上,高衙內(nèi)文纏,而且這小子守正不正,卻生得白凈周正,風(fēng)花雪月的書讀多了,二十郎當就自認倜儻,把自個兒當成了風(fēng)流情種。如果在秦樓楚館里泡,那也罷了,無傷大雅,這小子偏偏喜愛結(jié)過婚的小媳婦,說是經(jīng)過人事的娘們才有味兒。
高衙內(nèi)在州城纏上的第一個女人是雀兒街開了間鋪面,專賣小籠包子、餛飩湯的餛飩妃子李韻蘭,這李韻蘭生得妖嬈風(fēng)流,一雙眼睛火炭似的燙人,且愛笑,笑起來像銀鈴,因此被稱為餛飩妃子。餛飩妃子的包子、餛飩賣得很火,吃客絡(luò)繹不絕,也說不清是包子、餛飩好吃,還是餛飩妃子好看,不過來吃來喝的顧客總忘不了要跟老板娘搭訕,開幾句不葷不素,藏頭露尾的玩笑,也有的渾水摸魚,在老板娘端飯到桌邊或算賬付錢時趁機揩一把油。愛摸哪里,老板娘也總是沒事似的,不嗔怪不聲張,總是“咯咯咯”地笑幾聲,反倒笑得下手者臉紅脖粗,不敢抬頭,生怕店中其他吃客看出端倪。
高衙內(nèi)第一次見到餛飩妃子就像餓狗見了骨頭,見天日往小鋪里跑,一來兩往,那挑逗的詞兒就露骨了。一日已是掌燈時分,店里的其他吃客已散盡,而高衙內(nèi)的一籠包子卻吃得慢條斯理,老板娘就說:“兩個時辰了,你要吃到啥年月?”高衙內(nèi)回答說:“誰讓這包子就像老板娘你呢,我咋舍得一氣吃完?芽我得細品里面的滋味呀。”沒有旁人在場,餛飩妃子就膽不壯,就低了頭不吭氣。見老板娘不作聲,那高衙內(nèi)突然摸出一塊銀圓放飯桌上說:“一塊能不能?”餛飩妃子莫名其妙,很詫異地問:“能什么?”“和你好呀?!别Q飩妃子一聽臉更紅了,就說:“你當娘娘是煙花人?”高衙內(nèi)也不接腔,又摸出一塊大洋摞在第一塊上問:“兩塊能不能?”餛飩妃子就說:“咱可不是那種人?!备哐脙?nèi)又摞上一塊大洋問:“三塊能不能?”“你不怕我家老公打成你個灰鬼孫?”高衙內(nèi)又連連摸出幾塊大洋,一一摞在前三塊上問:“四塊能不能?五塊能不能?六塊能不能?……”餛飩妃子臉紅得醉酒似的,咯咯笑了起來,笑了半晌才開口:“能?能你個大頭鬼!”邊說邊上來收拾碗筷,順手在高衙內(nèi)額頭上點了一下。高衙內(nèi)不等餛飩妃子走開,就將她攬在了懷里。
餛飩妃子的丈夫在錢王常老爺家的柜上做伙計,隔三岔五要出外采辦,這就給了高衙內(nèi)空閑,蘸著糖,吸著蜜似的廝混了三個月,高衙內(nèi)就膩了,又滿城轉(zhuǎn)著瞅其他的小媳婦兒。
轉(zhuǎn)過年頭,剛?cè)胂?高衙內(nèi)又在街頭的菜市上瞄上了一位割豆腐的女子,高衙內(nèi)并不知道這一瞄不要緊,就要瞄掉自己的性命。那天,高衙內(nèi)一見那女子喜撲撲的好臉,婀娜擺風(fēng)的腰肢,魂兒早飛上了云天,女子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著,一跟就跟到了圓通街。
這女子正是學(xué)堂先生廖仲玉的新婚妻子蕭補煙。廖家祖上經(jīng)商,但并未賺過什么大錢,到了廖仲玉的父親手中改為儒業(yè),思量著改換門庭,誰知科舉廢除,希望落空,只能坐館西席,教幾個弟子度日。到了廖仲玉這里,也算是子承父業(yè),并且進了一步,做了縣學(xué)的先生。
高衙內(nèi)瞄上蕭補煙后,就見天往圓通街鉆,廖仲玉家窗戶臨街,高衙內(nèi)知道廖仲玉白天教課不著家,就日日拿塊銀圓在玻璃窗上蹭,蹭得“”有聲。蕭補煙不敢出來,就在屋里隔著玻璃“呸呸”地唾,涎水吐不到高衙內(nèi)的臉上,全落到了玻璃上往下流。高衙內(nèi)卻隔著玻璃舔,并且嘖嘖道:“鮮死了,鮮死了?!笔捬a煙臉憋得通紅,就拉上了窗簾。
高衙內(nèi)纏的次數(shù)多了,蕭補煙就告訴了廖仲玉。
這天高衙內(nèi)又來纏,發(fā)覺蕭補煙的態(tài)度大為改觀,先是微微而笑,逗得高衙內(nèi)心癢癢的。后來,蕭補煙竟招手示意高衙內(nèi)進去,高衙內(nèi)心頭狂喜,三步并做兩步,進院子推屋門,可剛剛進門,剛剛瞅到蕭補煙的好臉時,后腦勺上就著了一棒。當高衙內(nèi)醒來時,已被捆成個人棍。這時間高衙內(nèi)并不害怕,他覺得廖仲玉也咋不了他,頂多挨幾下揍,就仍然在嘴上討便宜,說瘋話。廖仲玉連連冷笑,拿了個實納底布鞋,在高衙內(nèi)的腮幫子上抽了個不亦樂乎。直到天已傍黑,仍沒有放人的跡象。等到廖仲玉拿了一碗燒刀子,捏住高衙內(nèi)鼻子要灌時,高衙內(nèi)才有點害怕了,想討?zhàn)?可酒已經(jīng)順著嗓子眼灌進肚里,燒得高衙內(nèi)像著了火,不一會兒就昏昏沉沉了。灌暈了高衙內(nèi),廖仲玉又抓把花椒塞進高衙內(nèi)嘴里,然后給換了身白孝衣,臉上用顏色畫成一副吊死鬼模樣,右手上捆了根“哭喪棒”。等到高衙內(nèi)醒過來的時候,已在街上,捆著身子的繩子也沒了,高衙內(nèi)也顧不得多想,跌跌撞撞就往家里跑,哭喪棒敲在大門上,發(fā)出“咚咚”的響聲。門公聞聲趕來開門,在月光下看到敲門的竟是一張“鬼臉”,嚇得要死要活,返身就往回跑,邊跑邊喊:“不好了,老爺鬼來了!”高知事還沒睡下,聽見喊聲,就從墻上取下槍,往外來看。高知事雖然是文職,但卻是軍人出身,并且兼任著保安司令,所以有槍。
看到老子高知事,高衙內(nèi)想說什么,但嘴被花椒麻得說不出來,嗚嗚呀呀地叫著,撲到高知事面前。猛然見一個“鬼”朝自己撲來,高老爺也心中害怕,舉槍就打,將“鬼”打倒在了當院。
高衙內(nèi)就這樣被老子干掉了。世上的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慢慢人們都知道了這“鬼”是廖仲玉一手制造的,對照平常廖先生的為人,就覺得這人城府深,陰,毒,就私下稱其為“九陰鬼手”。
這年秋季,學(xué)堂開學(xué),廖仲玉沒被續(xù)聘。廖仲玉去找校長問個說法,校長盯著他看了半天說:“年輕人,殺一個罪不至死的人有損陰德。”
草頭王
有句老話叫:有槍就是草頭王。反過來看,那么草頭王一定玩槍,可孫玉清從不沾槍,也不弄刀,卻是實打?qū)嵉牟蓊^王,領(lǐng)著二百多號人馬在十里長灘、晉、陜一帶來回刮,得了個諢號“半天云”。
為匪作歹這似乎是死定的規(guī)律,但半天云孫玉清為匪,卻比較文明,無論打家劫舍,還是綁票勒索,還是攔截商旅,還是公然進村入戶,派款派糧,雖然手下兇神惡煞,可孫玉清總是和顏悅色,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大講自己當家的難處,而且索要適當。能碰上這樣的匪,摸摸脖子想也算是福,因此大多乖乖拿出了錢物。有知道孫玉清為匪根由的,就對他表示同情:“雖然淪落為匪,還不枉是個讀書人?!?/p>
孫玉清的確是個讀書人,孫玉清之所以落草為匪,是因為老婆瑤仙長得漂亮。孫家不住州城,住在城東十五里的五花城,家道殷實,父親是個私塾先生,孫玉清打小就跟父親讀書寫字,裝了一肚皮圣賢學(xué)問,十八成親,娶了個娘子姓楊,名叫瑤仙,畫上人兒似的。一年后,瑤仙生了個兒子,乳名叫石頭。生養(yǎng)過后的瑤仙更是光艷照人,堡里的財主鄔有貴垂涎美色,就撩就撥,把一對金鐲子往瑤仙手里塞,瑤仙不上套,鄔有貴就懷恨在心。
一天夜里,孫玉清正摟著瑤仙翻江倒海,炕板石震得嗡嗡直響,突然堡里的狗叫得厲害,一會兒就有人來踹門。孫玉清的爹嚇得兢兢戰(zhàn)戰(zhàn)去開了門,進來幾個提槍拿刀的壯漢,從被窩里拖了孫玉清就走,撂下一句話:五百大洋,來榆樹灣贖人。
后來贖金交了,可孫玉清卻沒有回來,一連數(shù)年杳無音信,孫家二老就相信兒子遭了不測,只有瑤仙還抱著一線希望。鄔有貴仍不死心,仍纏,孫老爺子氣得吐血,就去了。剩下祖孫孤寡三人后,鄔有貴就更放肆了,見天風(fēng)言風(fēng)語,晚上抓了沙土往窗戶上揚,攪得不得安生,孫玉清的娘就對兒媳說:“玉清保準不在了,騷八頭又欺負咱們孤兒寡母,招個人吧,也好有個主心骨。”瑤仙起初不同意,后來婆婆一再提說,也就答應(yīng)了,這樣一身蠻力的梁滿倉就進了孫家。
兒子石頭八歲那年,一天夜里,五花城里狗咬馬嘶,土匪摸進了堡子,滿堡的人燈不敢點,覺不敢睡,鬧騰了半夜,終于平靜下來。天明后才知道鄔有貴一家老婆、兒子和兩個女兒全被土匪掠去了。
掠走鄔家老小的正是半天云。當鄔有貴一家被帶到半天云面前時,半天云笑嘻嘻地說:“鄔老財,還認得我嗎?”鄔有貴搖了搖頭,數(shù)年不見,孫玉清變化很大?!班l(xiāng)里鄉(xiāng)親就不認得了?看來你就認得瑤仙?!币宦牞幭啥?鄔有貴才憶起孫玉清的影子,知道壞了,便不吭聲了。半天云就轉(zhuǎn)而瞅鄔有貴的婆娘,瞅了婆娘又瞅女兒,特別是瞅兩個女兒時的神色,簡直透著邪氣。鄔有貴知道要壞事,就跪下磕頭乞饒:“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要殺要剮我頂著,閨女還小,就放過她們吧?!卑胩煸撇魂幉魂柕卣f:“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你不仁,我不會不義,你想鬧我的女人,就往死里整我。我不喜歡你的女人,也不會往死里整你,你們還是一家子自個兒玩吧!”
這天,鄔有貴一家五口吃罷飯很快就不醒人事了,再醒來時,鄔有貴發(fā)現(xiàn)自己赤條條地和兩個同樣赤條條的女兒睡在一起。在另一個屋里,鄔有貴的婆娘發(fā)現(xiàn)兒子爬在自己身上。鄔有貴想找衣服,卻沒有,羞愧難當,就扯起嗓子罵半天云,操遍了孫家老老少少十八輩祖宗。聽到罵聲,半天云來了,倚在門上瞅著三條光身子笑。鄔有貴就罵:“孫玉清,你不是人,有種殺了老子?!卑胩煸撇粣酪膊慌?淡淡地說:“我殺你干嗎?我讓你享受,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就好好干吧,等你弄出個外孫來,你老婆替你養(yǎng)下個孫子來,我再放你們?!编w有貴聽了大哭起來,兩個女兒也哭。從這天起,半天云再不來了,手下的人天天給五個人灌迷藥,吃春藥,然后看五個人折騰。清醒的時候,一家五口就哭,就想死,可土匪看得緊,根本不給死的機會。鄔有貴父女、老婆母子在土匪窩子里足足折騰了半年才讓穿上衣服,其時,老婆與兩個女兒的肚子已卓有成果地鼓了起來。這天半天云又露面了,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說是為鄔老財一家送行,祝鄔老財早生貴子,早添外孫。
鄔家五口是在昏迷中被送回五花城的,第二天醒來就聽外面吵鬧,扛長活的狗子進來說:“老東家,大門上貼了副對子,也不知寫的啥,好多人在瞧?!编w有貴趕緊到大門口一看,紅紙黑字,寫的是:
鄔有貴抱外孫,自力更生
鄔李氏生兒子,向子借種
橫批是:牲口人家
眾人見鄔有貴出來,就都不作聲,都看鄔有貴。一見那對聯(lián),鄔有貴一下就背過氣去了。眾人七手八腳把鄔有貴抬進屋,看到三面鼓起的肚子,一下子都明白了,就擠眉弄眼偷著樂。這天夜里,鄔家五口人齊刷刷地在屋梁上吊了一排。
鄔家出了事,就有人猜測是孫玉清干的,只是孫玉清多年不見人影。后來就有人傳十里長灘的半天云就是孫玉清,五花城人半信半疑,只是鄔有貴一家被掠走的那晚,孫家門上也有過響動,第二天,早起的梁滿倉竟在院子里撿到一包洋錢。梁滿倉這人有個毛病就是好賭,以前他常去城里的賭坊,只是腰包不厚,也鬧騰不出個花樣,現(xiàn)在每隔一段時間,便在院子里撿到一包錢,有本膽就壯,所以梁滿倉也不怕輸,難得是過癮。終于有一天輸光了腰里的,還欠了人家三百多塊大洋,拿不出錢不讓走人,梁滿倉千禱萬告,磕頭作揖,簽字畫押,保證三天交錢??蛇@次梁滿倉想錯了,院子里再沒撿到錢包。三天期限立馬就到,想到賭坊老板手段毒辣,心一橫就跳了黃河。
梁滿倉死了,老太太受不了打擊不久也死了,忽然有一天,上墳的瑤仙母子被幾個壯漢硬塞進轎子里抬走了。
到了地界兒,打開轎簾的竟是孫玉清?,幭山K于明白傳言都是真的,她沒有激動,也沒有驚慌,只是拉過孩子去說:“石頭,這是你爹?!卑押⒆油频桨胩煸泼媲?然后不再說話。
晚上,半天云要上瑤仙的床,瑤仙說:“你不能碰我,你手上都是血?!卑胩煸普f:“我從不殺人?!爆幭烧f:“你殺人不用刀?!卑胩煸坡犃?半天沒說話,最后長吁了口氣,退出了瑤仙的房間。
半截西施
半截西施柳素雯,是四方墩柳木匠和藥神一把抓的女兒,這柳素雯繼承了娘的優(yōu)點,杏臉桃腮,蛾眉蜂腰,豐乳肥臀,艷麗非常,唯一的缺憾是腳大得出奇。那個年月,閻督軍大力提倡天足,開禁放腳流行,婦女大腳已很多,但柳素雯的腳卻非同一般,與婀娜的身姿很不相稱,所以街面上的人稱之為“半截西施”。
半截西施嫁與雀兒街雜貨鋪的趙家少爺為妻。趙家人丁不旺,三世單傳,趙家少爺打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yǎng),長大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本事沒有一點,毛病倒是沾染了不少,小小年紀就又抽又賭,趙老板思量為之娶一房好妻室,讓收收心。娶了半截西施進門,趙家少爺?shù)故呛昧藥滋?但半截西施的被窩終究抵不過大煙與骰子,沒多久又故態(tài)復(fù)萌,照抽照賭,上門討賬的不斷,趙老板氣得吐血,不久就翹辮子掛了。趙老板死后,趙少爺好似野馬去了籠頭,少了管束,就更加變本加厲地抽,加注加碼地賭,趙家本來家底就不算厚實,趙少爺又不思營生,沒幾年鋪子出盤,積蓄罄盡,家業(yè)就一敗涂地了。
趙少爺整日不著家,刮野鬼,無力養(yǎng)家,半截西施不得不拋頭露面找事做。州城最大的酒樓掌柜韓怡昌早就垂涎其花容月貌,就出大價錢招來做了兒子的乳娘。
半截西施做了韓府的乳娘,沒兩月就把韓家少爺奶得白白胖胖,加之做事小心,從無半分張狂,把個韓老爺迷得恨不能生吞活剝了。但半截西施從不給韓老爺近身的空隙,急得韓老爺猴似的直跳。韓太太看出了端倪,就辭了半截西施,韓老爺敢怒不敢言,可剛過周歲的兒子不讓,哭鬧不休,一連換了幾個奶娘,都不管用,韓太太無法,怕餓壞了兒子,哭壞了兒子,就又把半截西施請了回來,而且工錢加了一倍。
民國十五年,閻馮大戰(zhàn),駐州城的部隊撤走,蒙軍奇子俊率騎兵乘虛進占州城。韃子兵騷,州城的年輕婦女能躲的躲,能走的走,都怕落進狼窩。韓老爺全家打算渡河到對面的陜西府谷的墻頭村避一避風(fēng)頭,自然要帶了半截西施一塊走??斓蕉煽跁r,半截西施卻要小解,韓家大小就先上了船去等,半截西施找一僻靜處小解完,急急趕往渡口,已遙遙見船時,忽然一騎兵從后面馳來,看到半截西施的背影頗有風(fēng)姿,就揚鞭追上,大聲吆喝著讓半截西施站住。渡船見來了騎兵,也就顧不得半截西施了,立馬搖向河心。望著船,半截西施嘆了口氣,停下腳步。等韃子兵勒馬身前時,半截西施面帶微笑,好似早就相識一般,那兵看著半截西施的臉兒,就說:“想不到這樣標致,老子有福啊。”說完跳下馬來,一把摟住半截西施,放倒在地,下手就解褲帶。半截西施說:“看你猴急成個啥,不管馬了,跑了咋辦?”那兵覺得半截西施說得在理,就翻起身來四顧,九糧灘一馬平川,左近無一樹一石可以拴馬,遠處倒是有樹,可隔著里許,若去拴馬,美人可不就跑了?半截西施說:“還大老爺們呢,這點小事都解不開,把韁繩拴在你腳腕上不就齊了?”韃子兵一聽大喜,連說:“好辦法,好辦法。”邊說邊低頭將馬韁在右腳腕縛了個結(jié)實。這當兒,半截西施早站了起來,吃吃地笑著,作出一副浪態(tài),上前抱住那兵,把香舌尖兒伸進兵嘴里一通亂攪。那兵嘗著滋味,也把舌頭伸進半截西施嘴里亂攪,剛攪了兩下,不防半截西施狠命一咬,一截舌頭早去了。那兵疼得大叫一聲,猛著勁兒將半截西施推開,就去操槍,半截西施則拔下頭上的簪子,盡力在馬腹上刺。馬吃疼,咆哮昂立,一聲長嘶,拖著韃子兵絕塵而去,轉(zhuǎn)眼無影無蹤。
半截西施“呸”的一聲吐掉那截舌頭,整理好衣服,拾起韃子兵的包裹打開來看,大洋細軟不少,于是找地方做記號埋了,然后到鄉(xiāng)下親戚家藏身。三月后,蒙軍被驅(qū)逐,半截西施回城后,抽空掘出那些東西,辭了韓家的差事,在雀兒街頂下了原來趙家的門面鋪子,開了一片小店,經(jīng)營雜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