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辦公室,發(fā)現(xiàn)桌子上靜靜地躺著一封信,有點好奇:這年頭,誰還寫信???大概又是郵寄什么印刷品的吧。拆開一看才知是私人信件。
信是日本大阪大學(xué)的一位教授寫來的,就在不久前剛訪問過中國,他在杭州的部分行程是由我安排的。然而,當(dāng)他在兩所高校作了演講以后,我卻接到緊急任務(wù)要離開杭州前往四川地震災(zāi)區(qū)采訪,接下來他們的游玩我沒有辦法奉陪,只能中途撂下他們。在我與他們告別時,教授夫人特意送給我一件小禮物:一塊著名的京都西陣織的手帕。
“杭州一別,您一切都安好吧。想必您已經(jīng)從四川平安返回杭州了吧。我們已于6月3日回到了日本。此次中國之行承蒙您細(xì)心周到的安排與盛情的款待,感激之情不勝言表。真心希望能與您再次相見,并衷心祝愿您與家人幸福平安、快樂永遠?!卑诵泄{上,是這么簡單的幾句話,豎寫的手書體,帶著個人的生命的痕跡,讓我感到親切。信有兩個版本,一個是教授本人用日語寫的,一個是教授的中國留學(xué)生用漢語翻譯的。
教授有我的電子郵箱地址,完全可以用英文隨便寫幾句客套話發(fā)過來的。但他卻要費這么多事兒,特意要把一份簡單的感謝之意用日文寫一遍,再翻譯加工一道,然后空運過來。雖然暗暗覺得日本人有點太認(rèn)真,好像過于繁縟過于鄭重了,但是坦率地說,在那一瞬間,心里覺得很受用很愉悅。因為知道,這是他表達自己誠懇的一個小小儀式。盡管杭州這段時間幾乎一直在下雨,但我的心情似乎因為這么一封普通的信件而變得明亮了許多。
前兩年我還接待過來自意大利熱那亞的一位藝術(shù)史學(xué)者及其家人。我們坐在西湖游船上品茗看景聊天,到靈隱寺感受中國佛教文化的香火繚繞,到茅家埠喝茶并品嘗別致的農(nóng)家風(fēng)味,到一條陋巷吃千島湖鮮美的魚頭,還到河坊街去欣賞稍嫌喧鬧的中國民間文化風(fēng)情……
然后他們走了,然后,大概過了半個來月吧,我忽然收到一個來自意大利的郵包,里面是一本介紹熱那亞這個城市的畫冊,畫冊里夾了一封信,信里面同樣也是鄭重其事的感謝。隨著郵包寄來的還有一條“阿瑪尼”領(lǐng)帶。真正讓我心生感嘆的是那領(lǐng)帶的包裝外面別著的一樣?xùn)|西——那是一束金燦燦的麥穗!
一束麥穗就是一束陽光。從這束麥穗里我感受到了意大利人骨子里的那種熱力和浪漫,不免令我想起古人的一句詩:“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我想,他們打這個包裝的時候,一定也是費了不少心思的。說得矯情一點吧,當(dāng)這幾枝帶著亞平寧半島和地中海陽光氣息的麥穗,跨洋過海到過我的手上時,我真正領(lǐng)會到了他們誠摯的心意。因為我不穿西裝,已經(jīng)把領(lǐng)帶送給別人了,但那麥穗至今還在我書架上呆著呢。
生活在忙碌而實利的世界上,我們已經(jīng)遺失了太多的美好。我曾與朋友感嘆,當(dāng)代中國人之間的交往,尤其在情感的往還方面,似乎越來越粗疏,甚至越來越粗俗了。書信沒有了,頂多一個電話或電郵,連手機短信也大多是批量預(yù)訂或者群發(fā)了;形式感不講究,儀式感被忽略,細(xì)節(jié)也懶得花心思去琢磨了,什么都是大而化之,什么都是大呼隆;禮物倒是越來越實在,越來越以金錢衡量其貴賤,但其中凝聚著的心意則越來越淡,包含著的情感價值越來越少。事實上,無論是在朋友之間還是親人之間,真正值得珍藏于心的,應(yīng)該是那片投入了感激、祝福、問候、牽掛等諸多元素的情懷。這樣的情懷,總是躲在一些看似平常其實極其用心的舉動和話語背后。
還記得有一年冬天最冷的時候,我收到過一位朋友從海南島寄來的明信片。在明媚的亞熱帶風(fēng)光的背面寫著:“我把陽光快遞給你!”這一句話,帶給了我長久持續(xù)的溫暖?!?br/> ?。▌㈠\燦薦自《中國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