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弢 王和巖

2009年第一起特大礦難,發(fā)生在自2004年以來一直保持“百萬噸零死亡率”安全紀錄、在瓦斯治理方面有著豐富經驗的國有大礦

《財經》記者 朱弢 王和巖

77人死亡,1人失蹤,114人受傷——2月22日凌晨2時20分左右,在位于山西省太原市下轄的古交市,山西焦煤集團西山煤電集團公司屯蘭礦發(fā)生瓦斯爆炸事故。

當晚,國務院副總理張德江趕赴古交市,指導事故搶險救援工作,宣布成立國務院事故調查組。

國務院事故調查組副組長、國家安監(jiān)總局副局長、煤礦安監(jiān)局局長趙鐵錘2月24日表示,初步調查顯示,發(fā)生瓦斯爆炸的屯蘭煤礦南四采區(qū)12403工作面存在多個問題——通風管理不到位,瓦斯治理不徹底,現場管理不嚴格,安全措施不落實。

有別于以往的非法小煤礦事故,屯蘭礦是國有重點煤礦,自2004年以來一直保持“百萬噸死亡率為零”的安全生產紀錄。這樣的“先進”大礦發(fā)生如此嚴重的礦難,格外使人驚心。

2月23日上午,西山煤電集團公司屯蘭礦的礦長、總工程師被免職,分管安全生產的副礦長也被撤職。目前,最高檢察院已介入此次事故,調查礦難背后可能存在的瀆職失職問題。

77條生命消逝

2月21日晚11時30分,27歲的工人郭亮像往常一樣,下到井里,準備開始工作。如果沒有意外,他將在第二天早晨的7時30分下班——與其他煤礦一樣,屯蘭礦實行“三班倒”工作制,以保證生產不停頓。

郭亮是一名打鉆工,他的崗位在南四采區(qū)。兩個多小時后,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爆炸轟然發(fā)生。一時間,巷道內布滿濃煙,一氧化碳迅速蔓延。幸運的是,郭亮與事故的發(fā)生地之間有煤層阻隔,根據常年井下工作中積累的經驗,他沿著巷道內的風向,朝通風好的地方摸索著前進。

在逃生的路上,郭亮摸到一個倒在地上的工友。“他已經昏過去了,我就拼命地打他,最后把他給掐醒了。”這位名叫王利文的工友在郭亮攙扶下往外走。兩人最后實在沒有力氣了,只能坐在巷道內,幸虧救援人員及時趕到,把他們救了出來。

很多人沒有他這樣幸運。事故發(fā)生15個小時后,即2月22日晚6時,全面搜救工作宣告結束。從井下搜尋到的遺體以及出井后救治無效的死亡者,總計74人。三天后,又有三具遺體在井下被發(fā)現。

《財經》記者曾多次來到屯蘭礦,出事礦井外的鐵門前始終守著數名保安,禁止無關人員靠近。

遲緩的反應

此次礦難,井下436人中大多數得以生還,主要靠礦工們自救與互救。因此,事故搶險救援是否及時,從一開始就為輿論所矚目。西山煤電集團公司西山救護大隊的一份現場偵察搶險報告顯示,該大隊總計發(fā)現遇難者62人,救出遇險人員僅6人。

據《財經》記者了解,爆炸發(fā)生的準確時間是2月22日凌晨2點17分。三分鐘后,屯蘭礦總調度室發(fā)現12403工作面沒有信號。又過了三分鐘,總調度室接到梁莊風機房報告中稱:“風門被掀開了,估計是井下出事了。”

據新華社報道,事故發(fā)生時,在井下作業(yè)的礦工薛還成表示,他們只是“感覺有點嗆”,并不知道發(fā)生了爆炸。直到凌晨3點半左右,井上才有人通知說主風機壞了,要求他們往外撤?！斑@時候,井下的電已經斷了,我們只能步行往上走?！毖€成說。

這意味著,從發(fā)生瓦斯爆炸至薛還成等礦工接到撤離命令,期間長達一個多小時。西山救護大隊的現場偵察搶險報告也披露,大隊長劉青偉是2月22日3時50分才接到西山煤電集團公司總調度室命令,開始組織救護人員趕赴事故現場。

從爆炸發(fā)生到命令礦工撤離,歷時一個多小時;再到西山救護大隊接到救援命令,中間又過了約20分鐘。為何在爆炸發(fā)生一個半小時后,救護大隊才得到救援通知?官方還沒有給出任何說法。

一位西山煤電集團公司的工作人員隱晦地說,可能爆炸發(fā)生后,大家都懵了,指揮系統(tǒng)出了問題,對事故的嚴重性沒有作出正確的判斷。

據知情人透露,爆炸當夜,屯蘭礦黨委書記?？〗苁窃诳傉{度室當班的唯一礦級領導,他早年當過團干部,并無井下工作履歷,一個多月前剛調任屯蘭礦。

《財經》記者獲悉,事故發(fā)生后,第一支到達現場的救護隊是西山煤電集團公司西山救護大隊后山中隊,時間為凌晨5時左右。凌晨5時半左右,救護隊員下井展開搜救。

西山救護大隊的搶險報告中,記錄下瓦斯爆炸后的慘象:遇難者不斷被發(fā)現,其中,南四采區(qū)軌道巷內10人遇難;403軌道巷、工作面、皮帶巷內有17名遇難者;在風巷、軌道巷、尾巷中有遇難者高達33名。他們大多頭朝著巷外,或坐或臥,其中一些帶有明顯的燒傷痕跡。

至2月22日晚6時,爆炸事故現場救援結束。截至目前,事故發(fā)生時當班的436人中,確認生還358人,77人遇難,一人下落不明,生還者中114人受傷。

由于屯蘭礦給每位工人均辦理了工傷保險和意外傷害保險,西山煤電集團承諾每名遇難者可獲得不低于20萬元的撫恤理賠。2月23日,山西煤炭工業(yè)局所屬山西煤炭社保局已將2806萬元送到屯蘭礦,作為對此次事故傷亡職工的工傷保險補償和賠付預付金。

四點疑問

屯蘭礦距古交市區(qū)約六公里,隸屬于山西焦煤集團旗下的西山煤電集團公司。山西焦煤集團是中國目前規(guī)模最大、煤種最全、煤質優(yōu)良的煉焦煤生產企業(yè),主要開采西山、霍西、河東、沁水四大煤田的煤炭資源。而西山煤電集團公司是全國最大的煉焦煤生產基地,是特大型煤炭企業(yè),也是山西焦煤集團的核心企業(yè)。

屯蘭礦作為年產量500萬噸的國有大礦,配備有堪稱國內最先進、最完備的安全設施。自2004年以來,屯蘭礦連續(xù)五年以“百萬噸零死亡率”的安全業(yè)績稱雄業(yè)內。但這一紀錄,隨著2月22日凌晨的一聲巨響而終結。

據《財經》記者了解,屯蘭礦具有高瓦斯的特點,多年來在瓦斯治理方面積累了豐富經驗。屯蘭礦安裝的KJ-90監(jiān)控系統(tǒng),是一套由屯蘭礦與重慶煤炭研究院共同開發(fā)的瓦斯監(jiān)控系統(tǒng)。據稱,這套系統(tǒng)所使用的技術相當先進,在國內煤礦中被普遍采用。

事故發(fā)生前一個月左右,屯蘭礦剛耗時三個月完成了對監(jiān)控系統(tǒng)的升級改造,將KJ—90監(jiān)控系統(tǒng)升級改造為更先進的KJ—90NB型。

據稱,經過升級以后,屯蘭礦的安全生產監(jiān)控系統(tǒng)實現了全數字化數據傳輸,達到國家AQ1029—2007和AQ6201—2006標準。新的系統(tǒng)穩(wěn)定性高,抗干擾能力強,傳輸快,通信安全系數高,容量大,報警及顯示功能更加全面,并具有可同時監(jiān)控井下瓦斯?jié)舛?、風速、負壓和環(huán)境等優(yōu)點。

在屯蘭礦工作了六年的瓦斯員萬建軍告訴《財經》記者,該礦井下所有作業(yè)點均安裝了瓦斯探頭,井下帶班工頭和瓦斯員身上還配備了瓦斯監(jiān)測設備。而瓦斯員的主要工作便是巡查各個瓦斯探頭,以保證它們正常工作。

在屯蘭這樣的高瓦斯煤礦,瓦斯監(jiān)測探頭堪稱“安全保護神”。這些監(jiān)測設備十分靈敏,空氣中只要存在稀薄的瓦斯成分即會報警。如果探頭監(jiān)測到井下的瓦斯?jié)舛冉咏ｋU限值,周邊設備便會自動斷電,以防止瓦斯遇上電火花,造成爆炸。

萬建軍稱,井下也經常會遇見瓦斯大量涌出的情況。按照操作規(guī)程,在這種情況下,將采取逐步推進的方式進行作業(yè);每推進一些,都要停工一段時間,加強通風,令作業(yè)面內的瓦斯散去。

一位長期在煤礦工作的人士稱,與煤塵爆炸、水災等井下事故類型相比,瓦斯爆炸是較為容易控制的一種,如果按照管理規(guī)定操作,它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據萬建軍介紹,“2·22”事故發(fā)生時,僅北一采區(qū)內,就有11名瓦斯員。發(fā)生爆炸的南四采區(qū)的瓦斯員,只比北一采區(qū)稍少些。

此外,井下的通風系統(tǒng)是防止瓦斯爆炸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在屯蘭礦,通風科是一個重要部門,他們通過向井下送風,并使用專門設置抽取井下瓦斯的辦法,使得井下的瓦斯不至于大量聚集。抽出的瓦斯則用于供暖鍋爐,實現廢物利用。在西山煤電集團公司的網頁上,屯蘭礦的這些做法被作為經驗進行展示。

由此可知,無論是瓦斯監(jiān)測還是井下通風,在這兩個防范瓦斯事故的主要手段上,屯蘭煤礦都有硬件保障,如無人為因素,很難導致事故發(fā)生。

正因為如此,2月22日事故發(fā)生當夜,國務院副總理張德江趕到屯蘭礦聽取有關事故的匯報后,也反復追問:這么大的煤礦,應該說管理、職工的素質、監(jiān)控、技術手段、管理手段都是過硬的,怎么能出現瓦斯爆炸?

張德江提出,“實事求是、認真負責地進行事故調查處理”,并當場宣布成立“2·22”特別重大瓦斯爆炸事故調查組,國家安監(jiān)總局局長駱琳任組長,并建議山西省省長王君、安監(jiān)總局副局長趙鐵錘等相關部門負責人擔任副組長。

兩天后,2月24日,事故調查組全體會議召開。趙鐵錘表示,初步調查顯示,發(fā)生瓦斯爆炸的屯蘭礦南四采區(qū)12403工作面存在多個問題:通風管理不到位,瓦斯治理不徹底,現場管理不嚴格,安全措施不落實。但他沒有公布事故調查的具體細節(jié)。

“老煤礦”出身的山西省省長王君,也是前任國家安監(jiān)總局局長。他在2月24日的調查組會議上提出,事故調查要重點查清四個問題:一是爆炸物質必須搞清楚,是瓦斯爆炸還是還有其他爆炸?二是爆炸地點必須搞清楚,是掘進頭爆炸還是其他地點爆炸?三是事故原因要查清楚,如果是瓦斯爆炸,瓦斯從哪里來?火從哪里來?在技術上、管理上有哪些問題?四是事故責任要搞清楚,不僅是礦長、總工程師的問題,其他責任人也要查清楚。

2月25日上午,國務院事故調查組專家從太原啟程趕赴古交。下午2點,事故調查組下井調查,直至當晚10點方才出井。

截至本刊發(fā)稿,有關屯蘭礦難的具體原因官方尚未公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