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光勛(朝鮮族) 陳雪鴻 譯
下雪了。
這是今年冬天的最后一場雪。朝東遙遙延伸的起伏山嶺和朝南無限鋪展的茫茫沼澤,全都被雪幕遮掩得無影無蹤。
到處都被白色的雪幕籠罩著,完全是一片白雪的世界和自由的大地。在白雪的世界里,一切都變得那么模糊和朦朧。猸貍腳踩著山脊,一動不動地站立在茫茫白雪中。從前腿撕裂的傷口處流出的鮮血,染紅了腳下越來越深的積雪。這紅色的血跡仿佛使凍僵了的粗獷密林變得更加莊嚴(yán)和秀麗。紅色的血跡與白雪覆蓋的密林和執(zhí)著地舒展枝葉的綠色蒼松渾然一體,在充滿智慧的大地上譜寫著生命的樂章。為此,一切生命體都保持著深沉的靜默,似乎在等待著即將爆發(fā)的震撼天地的命運交響曲的莊嚴(yán)旋律。
嗚——嗚——
猸貍發(fā)出了疲勞的呻吟聲。與此同時,它感到了傷口劇烈的疼痛,不由得渾身一陣顫抖。覆蓋在棕褐色毛皮上厚厚的白雪被紛紛揚揚地抖落在地上。猸貍伸出紅色的舌頭湊近疼痛尚在持續(xù)的前腿傷口處,舌尖上感受到了稍咸的血腥味。它渾身顫抖著,難以忍受持續(xù)的疼痛,稍稍抬起受傷的前腿,小心翼翼地用舌頭去舔,一直舔到傷口停止流血。流血停止以后,它又用長長的舌頭把沾在嘴邊的血跡舔舐干凈,慢慢抬起沉重的頭。不知從何處刮來一陣寒風(fēng),推動著滿載雪花的云層前行。被壓得耷拉下來的云層開始破裂,透過破裂的云層間,能夠模模糊糊地看見藍(lán)色的天空。與此同時,白雪覆蓋的山山嶺嶺突然顯現(xiàn)出起伏的輪廓,一望無際的沼澤地也像是猛地挺直了腰身。生命體混雜、喧鬧的痕跡被白雪遮掩,大地看上去更加神圣和純潔。銀裝素裹的樹木在風(fēng)中顫抖著身子,使得雪塵高興得四處飛揚。不知從何處傳來可怕的轟鳴聲。那是產(chǎn)生雪崩時發(fā)出的呼喊聲。聽到這樣的聲音,猸貍的身子顫抖得更加厲害。它仿佛發(fā)現(xiàn)了孤零零地置身在白雪茫茫世界里的自己,歪著頭環(huán)顧四周。然而,映入它眼簾的都是那些失去了生氣的生命體,猸貍不由得低下了頭,然后又屁股著地坐下。前腿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但是,猸貍已經(jīng)不想再把血止住了。它用孤獨的目光仔細(xì)打量著因白雪而變得十分干凈的大地。
猸貍無處可去。它的主人昨天死了。那是個長滿絡(luò)腮胡子的男人,他不僅給猸貍起了個漂亮的名字,而且還一起經(jīng)歷了生死苦樂。就是這樣一個擁有旺盛而頑強生命力的男人死了。猸貍那善良而勇敢的主人被自己用極大的自信和勇敢打倒的猛獸抓破皮肉,扯出腸子,氣絕身亡。盡管生命總會死亡,但是猸貍主人的死亡實在是太凄慘了。
現(xiàn)在看來,主人的死是命里注定的,否則的話,不可能還有別的命運。昨天早晨,主人就像拼命似的喝了很多酒,喝得爛醉后,把桌子上能吃的食物全都扔給了猸貍,然后抓起了獵槍。猸貍十分吃驚,主人從來沒有喝醉酒,又如此款待自己后出去打獵的。當(dāng)時,猸貍覺得自己特別想偷懶,而且也不愿意跟著喝得醉醺醺的主人出去。不料,主人吹著口哨招呼了它一聲,然后步履蹣跚地朝山上走去。猸貍無可奈何,一貫順從的它不得不保持自己的忠誠。
主人劃開齊膝深的積雪,毫無目標(biāo)地朝前走著。獵槍斜挎在肩上,醉意蒙眬的雙眼隨隨便便地環(huán)顧著搖搖晃晃的山嶺,時不時嘴里還會對誰發(fā)出一通惡毒的謾罵。也許是走累了,他把頭貼在雪地上,抓起一把冰冷的雪塞進嘴里咀嚼著,嘟嘟囔囔地埋怨起世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繁雜和討厭。猸貍悄悄地跟在主人身后。它從來沒有看見過主人現(xiàn)在的樣子。即使在有一天女主人突然消失以后,主人也沒有像這樣拼命喝酒,也沒有外出打獵,只是整天呆在家里,把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直響,接著還揮舞著拳頭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亂砸一通,只有對猸貍依然十分和氣。
盡管今天主人也沒有對猸貍怎么樣,但是卻沒有表現(xiàn)得那么溫和。他像是忘記了猸貍的存在,只是嘴里嘟囔著,喘著粗氣,毫無目的地破開雪路朝前走著。
(口歐)——嗚,(口歐)嚯嚯……
突然,主人攤開四肢躺倒在白雪上發(fā)出獅子一般的吼聲。他把兩只拳頭伸向空中,不斷重復(fù)著絕望和憎惡混雜的呼喊聲。呼喊聲引起冬日里沉悶的密林一陣陣騷動,給猸貍帶來了恐怖的戰(zhàn)栗。
猸貍小心翼翼地走到主人的身邊,默默地注視著主人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那雙眼睛里充滿著絕望和憎惡,以及對死亡的渴望。猸貍輕輕地呻吟著,想用一切方法來幫助主人。
主人悲憤地干號著,用沒有眼淚的眼睛緊緊盯著猸貍充滿同情和憂心的眼睛,眼眶里慢慢盈滿了淚水。他脫去戴在手上的手套,用一只手摟住猸貍的脖子,另一只手撫摸著它富有彈性的棕褐色毛皮。
“你這個傻瓜,就你還把我當(dāng)做人舍不得離開我,可是你的女主人卻把我拋棄了,和別的男人跑了。那個男人既不如我長得好看,也不比我勇敢,只是運氣比我好一些,所以她就拋棄了我,不,背叛了我……我和她在一起生活了10年,吃的是一鍋飯,蓋的是一床被??伤€是跑了。猸貍呀,你這個傻瓜,人心是可以出賣的。所謂良心,就跟抹布一樣,雖然能夠擦去別人的污垢,自己卻是十分骯臟的……我會去死的,可猸貍你一定要活著?;钪且患檬虑?。這是肯定無疑的。但是,想死的時候就應(yīng)該去死。活得可以窩囊,但決不能死得窩囊。猸貍,你會活下去的。因為對你來說,既沒有良心和同情心,也沒有什么道德,有的只是忠心和順從,所以一定能活下去?;钪?媽的,其實真不是滋味……”
主人說完話猛地坐起身,臉上露出不可捉摸的笑容。猸貍從主人的笑容中看到了殘忍的挑戰(zhàn)含意。它呻吟著用頭撞擊主人的胸膛。然而,主人似乎嫌棄似的推開它的頭,緩緩站起身來。
“走,猸貍,你這雜種……”
主人邁著搖搖晃晃的步子趟開積雪,嘴里繼續(xù)對猸貍說著話:
“猸貍,你的爸爸曾是軍犬,是一條兇猛殘忍、好大喜功的純種狼狗??赡愕膵寢寘s是一條土生土長的母狗,聰明靈活。后來,因為你爸爸和你媽媽私自偷情,于是就有了你這個雜種。你知道嗎雜種就是這樣產(chǎn)生的。不過,你爸爸和你媽媽都已經(jīng)死了。它們都死得非常勇敢。所以,它們的主人都十分傷心。媽的,他們是因為心疼才傷心的。明白嗎?心疼!”
主人罵罵咧咧地說個不停,可猸貍根本無法聽懂那些話的含義,只是感到了冷冷的恐怖和沉重的畏怯。
猸貍的心情糟透了,默默地跟在主人的身后。突然,隨風(fēng)飄來一陣奇怪的氣味。猸貍感覺到自己結(jié)實的腿劇烈地顫抖起來,一種準(zhǔn)確無誤的興奮頓時傳遍了全身。它豎起雙耳猛地朝前沖去。
“干什么?!”
主人大喝一聲。猸貍停住腳步轉(zhuǎn)過頭來,充血的眼睛里露出殘忍的渴望。它聞到了熊的氣味,而且準(zhǔn)確地判斷出就在不到100米遠(yuǎn)的地方。
主人久久注視著猸貍的眼睛,嘴角邊浮起殘酷的野獸一般的微笑,慢慢地從肩上拿下獵槍。
“去吧!”
猸貍箭一般地飛跑而去,那個黑色的物體離眼前越來越近。
熊看見猸貍朝自己撲過來,下意識地猛然站起身子。說時遲那時快,猸貍一下子沖到了熊的身后,像是要襲擊熊的胯部。熊似乎察覺到了猸貍的意圖,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隨著猸貍轉(zhuǎn)動著身子。猸貍生猛地弓起身子圍著熊轉(zhuǎn)圈,熊并沒有急于向猸貍發(fā)起攻擊,只是不斷地加以威脅。熊似乎并沒有把對方放在眼里,只是抬起一只前腳擺出攻擊的姿態(tài),這一來卻露出了胯部。猸貍迅捷地?fù)渖锨叭?用鋒利的牙齒撕裂了胯部的皮肉。熊發(fā)出可怕的聲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猸貍像是示威似的大聲咆哮著,等候著主人的到來。它不但看見了主人泰然自若的神情,也看見了他臉上露出的充滿自信和勇氣的怪異笑容。就在主人舉起獵槍的瞬間,猸貍停住了圍著熊轉(zhuǎn)圈的舉動,很快地閃到一邊等著發(fā)射??墒?它所等待的槍聲并沒有響,不由得大惑不解,因為主人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失誤。它有些遲疑地朝主人看去,只見主人扔掉了獵槍,從綁腿里拔出鋒利的匕首,扭曲的臉上露出了冷酷而僵硬的笑容。說時遲那時快,熊抓住了猸貍等待發(fā)射的瞬間朝它撲了過去。猸貍只覺得眼前有個黑影閃過,緊接著意識到脖子受到了并不是太厲害的攻擊。它猶豫著躲閃了一下,重新弓起身子準(zhǔn)備發(fā)動進攻。
“猸貍,等一下!”
與此同時,猸貍看見了沖上來的主人把匕首使勁插進熊脖子的手。
哎呀!誰知匕首并沒能給熊帶來致命的一擊。熊大吼一聲滾到了旁邊,使得握在主人手上的匕首也被甩了出去。極度憤怒的熊一屁股把主人壓在身下,并用前腳緊緊地纏繞著主人的脖子。
啊!
傳來一聲短促的慘叫。猸貍毫不遲疑地朝熊撲過去。熊放開主人,與猸貍進行了殊死搏斗。不一會兒,熊大概意識到自己難以取勝,掉轉(zhuǎn)身子打算逃跑。猸貍也不想再打下去,因為一直擔(dān)心著倒下的主人。
熊終于逃跑了。猸貍飛快地跑向主人倒下的地方。主人被扭歪的脖子上依然流著血,沒有呼吸也不動彈。猸貍呻吟著拉扯主人的手臂,可主人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主人已經(jīng)死了。他在勇敢的搏斗中付出了疲乏不堪的生命,讓靈魂離開肉體一去不復(fù)返。怪異的微笑依然掛在他的嘴邊,瞪著一雙大眼睛注視著遙遠(yuǎn)的蒼穹。在迎來死亡的瞬間,他沒有絲毫痛苦,反而像是正等待著死亡的降臨。他的眼睛里凝固著只有從孤獨的野獸那里才能看到的獨有的光芒。
猸貍大聲哀號著,茫茫的密林以寬大的胸懷接受了這悲慟欲絕的哀號聲,又以洶涌澎湃的起伏聲作為應(yīng)答。猸貍低著頭,久久地,久久地站在那里,而主人的尸體逐漸變得僵硬起來。生命賦予的靈魂徹底摒棄了世俗帶來的一切,乘著時間的馬車,朝著死亡的深淵疾馳而去。
陰沉的東方漸漸地顯現(xiàn)出灰暗的亮色,猸貍慢慢地站起身,仿佛不相信主人已死亡,推了推主人的頭,然后離開主人朝深山走去。
猸貍聞到了從遠(yuǎn)處飄過來的負(fù)傷的熊的氣味,還聽到了熊因傷痛發(fā)出的近乎絕望的呻吟聲。猸貍為自己堅定不移的決心而微微戰(zhàn)栗,無聲無息地朝自己的目標(biāo)接近。
也許熊也聞到了什么氣味,停止了呻吟,用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四周。它小小的眼睛里閃動著決一死戰(zhàn)的寒光。猸貍沒有發(fā)出任何信號就朝熊撲過去,準(zhǔn)確無誤地咬住了熊的脖子。熊在地上打著滾,并發(fā)出可怕的慘叫聲,被撕裂的脖子上鮮血噴涌而出。就在猸貍再次瞄準(zhǔn)熊的脖子撲上去時,熊抬起前腿撲打在猸貍的身上。猸貍感到了熊腿強烈的打擊,也感到了全身火辣辣的疼痛,并被甩出去老遠(yuǎn),好一會兒才捯過氣來。它重新無聲無息地沖了上去,與熊抱成一團進行著殊死搏斗。此時此刻對猸貍來說,既沒有死亡也沒有生命,有的只是為主人報仇和給熊帶來死亡的執(zhí)著。
猸貍與熊進行了長時間的搏斗。
精疲力竭、傷痕累累的兩個生命都為了強行給對方帶來死亡而搏斗著。
終于,猸貍牢牢地咬住了熊的脖子。熊渾身顫抖著進行了最后的垂死掙扎。猸貍像是被抖碎了一般,只得松開了嘴。熊長吼一聲,呼出了最后一口氣。此時,開始飄起了雪花,開始下起了今年冬天的最后一場雪。
猸貍走著,在白雪上面印上了滴滴血跡。它緩慢而吃力地朝著自己住的小木屋走去。它終于看見了遠(yuǎn)處微微隆起的小木屋。院子里有幾只雞正在低頭徘徊。它們不知道主人已死,正等著主人來喂食。猸貍扒拉著小木屋的木板門,等著女主人出來開門。然而,女主人是不會在屋子里的。猸貍垂下頭,沮喪地在門口坐下。寒風(fēng)越刮越大,密林發(fā)出喧鬧的嗚咽聲。猸貍感到十分孤獨。它明白不會再有人呼喚自己,也不會再有人撫摸自己富有彈性的棕褐色皮毛。它仰天長嘯一聲,像是要擺脫難以忍受的孤獨感??墒?密林喧鬧的嗚咽聲無情地吞沒了它的狂吠聲。它陷入了無限的悲慟之中。既有失去主人的悲傷,也有更為強烈的悲慟沉重地包圍著猸貍的一切。
人類自稱為萬物之主宰,并精于探究和創(chuàng)造。然而,屬于人類的時間卻流逝得十分冗長。在沒有晚霞的情況下,太陽把臉躲到了地平線后面,性急的黑暗急急忙忙地籠罩了整個山岳。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風(fēng)已經(jīng)平息下來,密林也陷入了沉重的靜默之中。墨黑的天空中一顆兩顆星星露出冷冰冰的臉,消除了墨黑色的余韻,不知不覺間,無數(shù)顆星星開始閃爍起來。東方的天空某個地方似乎有些變色,彎彎的月牙懶洋洋地升起,朦朧的月光仿佛給白雪增添了少許生氣,而密林卻似乎更加沉悶,更加籠罩在沉重的寂寞之中。在孤獨和黑暗中,猸貍讓疲乏、負(fù)傷的身子處于休息的狀態(tài)。彎彎的月牙在天空中踽踽獨行,冷漠地注視著死一般紋絲不動的猸貍。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猸貍突然睜開眼睛站起身來。也許是因為清晨刺骨的寒冷或者是因為聽到了什么動靜,它顯得特別緊張。四周寂然無聲,沒有任何危險的信號。盡管如此,猸貍的全部神經(jīng)細(xì)胞依然處于極度緊張的狀態(tài)。猸貍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緩解一下緊張的心情。然而,極度緊張引起的顫抖依然沒有停息。不知從哪里吹來一陣幾乎難以察覺的微風(fēng),使得冰冷的空氣中混雜著一股挑起殺戮的血腥氣味。剎那間,猸貍抬起頭來,劇烈的顫抖戛然而止。
嗚——
狼的嗥叫聲,就在不遠(yuǎn)的地方傳來了狼的嗥叫聲,而且?guī)е鞔_無誤的挑戰(zhàn)意圖。
猸貍用力抬起受傷的腿朝前走了幾步,瞬間的戰(zhàn)栗突然襲來,反而使它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渴望。那是饑餓、口渴,以及想試驗自己能力的生命體本能的渴望。猸貍終于發(fā)現(xiàn)了對方。狼的眼睛里散發(fā)著冰冷的綠光。那是只有在兇猛強悍的狼眼睛里才能看到的光芒。不過,猸貍絲毫沒有任何猶豫,兇狠地咆哮著朝狼撲去,顯示出野獸般的力量和戰(zhàn)無不勝的信念。
狼沉著老練地應(yīng)對著猸貍的攻擊。
狼避開了猸貍瞄準(zhǔn)自己身子的利牙,從后面攻擊猸貍。猸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策,同時感覺到后腿上傳來鉆心的疼痛。然而,它還是咬住了狼暴露出來的脊背。狼的脊背被撕裂了,鮮血噴涌而出。兩個生命體在雪地上翻滾著。第一回合打了個平手。
猸貍意識到對方是個超過自己想象的強硬敵手,于是采取了比較慎重的態(tài)度,不再性急地發(fā)起進攻。它發(fā)出像是從心臟里迸發(fā)出來的低吼聲,尋找著攻擊的機會。不過,猸貍從敵手充滿殺氣和自信的眼睛里看到了迸發(fā)出來的必勝信念。它不敢有絲毫大意,迎著狼的攻擊勇敢地沖上前去。皮毛脫落,皮肉撕裂,雪粒四濺。兩條勇猛的生命進行著殊死搏斗,一心想置對手于死地。
搏斗持續(xù)了很長時間。
勝負(fù)絲毫不見分曉。
猸貍感到自己的力氣正在漸漸消退,不過,慶幸的是對方的攻擊也不像之前那樣兇猛了。
猸貍怒視著狼的眼睛,繼續(xù)伺機進攻。白雪被撕下的血肉和皮毛攪得骯臟不已。猸貍喘著粗氣,默默地與狼對視著。它慢慢地后退了幾步,準(zhǔn)備發(fā)起最后的攻擊。狼有些目瞪口呆,也許是以為對方膽怯了,竟然朝前邁了幾步,然后停下腳步,蜷縮起身子,擺出了應(yīng)對攻擊的姿態(tài)。不料,猸貍閃到一旁,猛然轉(zhuǎn)過身占據(jù)了與狼平行的位置。狼意識到失誤,剛想轉(zhuǎn)過身子,已經(jīng)為時過晚,猸貍瞄準(zhǔn)狼的頭部撲過來,并用自己的身子猛烈地撞擊狼的身子。狼難以抵抗來自側(cè)面的攻擊,被狠狠地撞翻在地,給猸貍創(chuàng)造了絕好的機會。猸貍毫不遲疑地?fù)湎蚶潜┞冻鰜淼娜彳浉共?。狼發(fā)出了絕望的慘叫,綠色的腸子涌了出來。不過,狼并不是輕易服輸?shù)呢N,就在猸貍的利齒再次攻擊自己的腹部時,它掙扎著想站起身來。猸貍已經(jīng)精疲力竭,幾乎連防御的能力也已經(jīng)喪失。狼大聲咆哮著。這是勇猛的野獸在盡管已經(jīng)意識到死亡卻依然不愿承認(rèn)失敗時發(fā)出的怒吼。狼終于慢慢地垂下了高高昂起的頭,劇烈地顫抖著呼出了最后一口氣。
在清晨的寒風(fēng)中,狼死得十分壯烈。
清晨的天空開始發(fā)白,亮起了海棠花色彩般的霞光。霞光染紅了白雪,染紅了被血肉玷污的兩個生命體曾經(jīng)搏斗過的戰(zhàn)場,并抹去了狼眼睛里因死亡而凝固的冷光。猸貍慢慢地走近狼,用舌頭舔著冷卻的凝血,并撕下似乎體溫尚存的狼肉咀嚼起來。稍咸的血味和硌牙的硬骨給猸貍帶來了無限的快感和神經(jīng)質(zhì)般的征服的喜悅。
猸貍不慌不忙地在狼的旁邊站了一會兒,然后慢慢地走開了。太陽突然從東山頂上跳出,照耀著沉郁的密林,在太過靜謐的氛圍中開始了萬物的一天。
猸貍在高高的山梁上停下腳步。在陽光下,波濤一般涌向遠(yuǎn)處的山脈和白雪覆蓋的大自然的一切都顯得那么光輝燦爛。
太陽俯視著孤身佇立的猸貍。
歲月并不像流水一般地過去了。春天踩著冬天的腳后跟來了,夏天又性急地推開春天突然來到,秋天攆走夏天后神氣了一番,然后又百無聊賴地讓位給了冬天。猸貍始終經(jīng)歷著輪回的每一個瞬間,在偉大的大自然懷抱里活得十分踏實。胸懷并不太寬宏大度的大自然,把生命所需的一切不是十分情愿地給予了猸貍。于是,猸貍活了下來,并粗獷有力地創(chuàng)造著自己生命體的一切。在疲乏的生活中,猸貍的生命力變得越發(fā)頑強和旺盛。大自然重新創(chuàng)造了它。在它的面前,狼群俯首是從,熊避而遠(yuǎn)之,野豬落荒而逃。山里的野獸們對猸貍的智慧和富有彈性的肌肉無不望而生畏。猸貍,有著太過強大的力量。
隨著冬天的到來,猸貍感到了莫名的不安和憂郁,神經(jīng)變得越來越敏感。尤其在下了頭一場雪,一切都被白雪掩埋以后,它的不安達(dá)到了極點。它無緣無故地欺負(fù)狐貍們,把狍子和鹿打傷后又放走了它們。其中也摻雜著它對自由生命莫名的嫉妒。
猸貍無法控制生命體過剩的力量,急急忙忙地走著,想把什么東西咬住后狠狠地摔打一通。它時而快速跑兩步,時而又邁著碎步圍繞大樹轉(zhuǎn)圈,時而還對突然出現(xiàn)的犧牲品切齒痛恨。
乓!
不知從哪里傳來一聲槍響。猸貍停下了腳步。
乓!
又響了一槍,同時還似乎隱隱約約傳來了兇猛的狗叫聲。猸貍抬起了頭,一股興奮的快感傳遍了全身的肌肉,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支配著它的不安和憂郁消失了,充滿野性的殺戮欲望也消失了。槍聲讓它感到親切,它的頭腦里又浮現(xiàn)出遺忘已久的人的形象。它朝著槍聲跑去。當(dāng)它登上山梁,一望無際的沼澤地展現(xiàn)在眼前。有兩只動物在沼澤地里奔跑,跑在前面的是一只狍子,在后面緊追不舍的是一只與猸貍同類的黃毛狗。狍子似乎負(fù)了傷,但奔跑起來沒有任何影響。狍子與黃毛狗之間的距離漸漸拉大。黃毛狗看上去不像是一條聰明的獵犬。如果像黃毛狗那樣只是跟在狍子的屁股后面追,即使是速度再快的獵犬也是追不上的。
猸貍以并不太快的速度跑下山梁,到了沼澤地以后暫時停下腳步,觀察著狍子跑的方向。然后,它沒有朝著狍子所在的方向,而是沿著山腳跑去。猸貍看了狍子跑的方向,判斷它一定會轉(zhuǎn)向山腰。因為狍子十分了解自己的長處,而且只有朝高處跑才能充分發(fā)揮自己的長處。猸貍沒有過分著急,為了盡量不過多消耗自己的體力,不時觀察著狍子跑動方向的變化。
猸貍的判斷十分精確。狍子跑了一會兒以后,與緊追其后的黃毛狗的距離越拉越大,于是慢慢地改變方向,打算朝山腳跑去。猸貍箭一般地?fù)渖锨叭?像一陣風(fēng)似的,悄然無聲地從狍子的側(cè)面發(fā)起了攻擊。當(dāng)狍子意識到來自側(cè)面的危險時,已經(jīng)為時過晚,既不能停下腳步,也來不及改變方向。它感到了脖子上致命的疼痛,猝然倒地,連呻吟的余地也沒有。
猸貍等著追狍子的黃毛狗跑過來。誰知黃毛狗卻在離它不遠(yuǎn)的地方停了下來,眼睛里閃動著警惕的光芒,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然后汪汪地大叫起來。猸貍似乎為了告訴對方自己與它是同類,于是也用相同的聲音叫了幾聲。黃毛狗有些猶豫地跑過來,聳動著鼻子聞猸貍的氣味。猸貍友好地將自己的鼻尖湊近黃毛狗的鼻尖,黃毛狗像是害羞似的,溫順地避到一旁。
猸貍聽到了人的動靜,并看見從山腳下樹林里走出一個拿著獵槍的男人。男人的眼睛里閃動著緊張和警惕的火花。猸貍沒有動彈,等著那個男人走過來。男人的食指扣在獵槍的扳機上,走到與猸貍相隔幾步遠(yuǎn)的地方,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猸貍。猸貍像對待原先的主人那樣,低沉地哼哼了幾聲,然后拖著狍子的腿放到男人面前。不知男人作出了什么樣的判斷,把獵槍收回到肩上。猸貍輕輕地走到男人身邊,用舌頭舔著他的手背。男人的眼睛里露出了安心和喜悅的光芒。
“原來是條獵犬……從哪里來的呢……”
男人嘀咕著朝周圍張望。看來他認(rèn)為既然出現(xiàn)了獵犬,想必其主人一定在附近什么地方。他張望了半天,并沒有看到任何人,就在猸貍面前蹲下身子。
“真是一條好獵犬。真的非常謝謝你?!?/p>
男人摸了摸猸貍的頭,然后把死狍子扛在肩上。
“沃利,咱們走吧。”
猸貍一開始還以為是招呼自己,后來見在旁邊一時遭冷淡的黃毛狗活蹦亂跳地跑到男人身邊,不由得十分沮喪。它多么希望有人招呼自己啊。它注視著漸漸遠(yuǎn)去的男人和那條叫做沃利的黃毛狗的背影,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沿著他們的足跡慢慢地跟了上去。它實在無法拒絕與遺忘甚久的人一起親密生活和那條散發(fā)著奇妙氣味的黃毛狗的誘惑。
“怎么回事?你沒有主人嗎……”
猸貍走到男人身邊,用脖子輕輕地蹭著男人打著綁腿的小腿。男人搖著頭嘆了一口氣。
“媽的,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算了,先回家再說吧。”
猸貍能聽懂回家的話。它想起了溫暖的木頭房子,院子里踱來踱去的雞群和賴在屋頂上不肯下來的貓。它顯得十分興奮地朝前跑去,與男人原來的狗沃利并排時還輕輕地碰了碰沃利的身子。沃利也許是因為有了同伴而感到十分高興,友好地咬了咬猸貍的脖子,興沖沖地跑在前面。
男人住的村子很小,還不足二十戶人家。猸貍的出現(xiàn)使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感到十分好奇,就連村里那些不太友好的狗也紛紛跑來觀看。人們圍著猸貍又拍又摸,那些狗仗著勢眾和欺生耀武揚威??墒?猸貍對這一切并不介意,只是靜靜地蹲坐在沃利旁邊。只有沃利表現(xiàn)得最為友好。
男人依然把獵槍背在肩上,繪聲繪色地講述著自己在山上經(jīng)歷的事情。
“在山上我發(fā)現(xiàn)它追狍子……太厲害了。一開始我還以為是遇到了狼,正想開槍,不料它朝著沃利叫了幾聲,才知道是條狗……看來還真是……”
“那它真的是獵犬嗎?”
“當(dāng)然是獵犬,而且還是一條勇猛聰明的獵犬?!?/p>
“可是……”
“看它的毛皮,不像是獵犬嘛……”
“肯定是獵犬,要不然它怎么會跟著人走呢?”
對于男人的話,有的人點頭表示贊同,有的人歪著頭表示懷疑。此時,一位滿頭白發(fā)的老人走到男人跟前,人們紛紛讓出道來??磥磉@是村里的長者。
“聽說你在山上找到一條沒有主人的狗?”
男人恭恭敬敬地向老人鞠了個躬:“是的。它就在那邊,是一條非常出色的獵犬?!?/p>
老人順著男人的手,留心地打量著猸貍,然后緩緩地?fù)u了搖頭。
“還是不像。當(dāng)然,能跟著人走應(yīng)該說是一條狗,但是獵犬的毛皮應(yīng)該更硬一些才是,可它……不過,看它的嘴巴又好像沒錯……”
“您是說它不是獵犬?”
“這個嘛,先留下看看吧。如果是獵犬的話,應(yīng)該會有主人,既然跟著你回來,大概是條迷了路的狗。雖然不知道是禍還是福,你就先留下養(yǎng)著看看。反正也不會虧本……”
聽了老人的話,人們爭相議論的興趣戛然而止。
男人本來有些洋洋得意的情緒變得十分低落,用帶著失望的目光瞟了猸貍一眼,轉(zhuǎn)身走進屋子。人們的議論并沒有影響猸貍高興的情緒。它為自己重新回到人們中間,并意外地與溫順、多情的沃利交上了朋友而感到高興。
沃利是一條在鄉(xiāng)下極為常見的土生土長的母狗,只是從小接受了訓(xùn)練,因此相比別的狗更靈敏聰明一些而已。盡管如此,猸貍卻十分喜歡沃利。
盡管是那么愚蠢、荒唐、不可理喻,但是生命體必然的渴望還是逼迫猸貍對沃利產(chǎn)生了好感。
第二天,男人帶著猸貍和沃利進山去打獵。
猸貍發(fā)揮出自己的全部才能,再加上沃利的幫助,那天的收獲頗為豐厚。男人高興得合不攏嘴,拖著收獲的獵物回到村子里。他就像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那樣凱旋,對猸貍更是大加贊揚。
猸貍從此開始了新的生活。
時間過得很緩慢,猸貍漸漸地開始感到了后悔和厭倦。它一直等待著男人呼喚自己的名字,可是新主人卻總是一視同仁地也把它叫做沃利,因此經(jīng)常發(fā)生誤會和不快的事情。另外,新主人不給它吃肉也令它十分惱火。盡管每天都能打到許多獵物,但是吃到口的只是殘羹剩飯和骨頭,甚至刷鍋水之類的食物。吃飯的時候,男人的嘴里總是塞滿了米飯和肉,但是從來沒有把飯桌上的食物分一點給猸貍。有時候,它像在舊主人家里那樣跳上擺放飯桌的火炕,招來的卻是腳踢或揮舞的笤帚把兒。每當(dāng)這樣的時候,蹲在地下等著主人喂食的沃利就會用不解的目光注視著猸貍,似乎不明白它為什么要開這樣愚蠢的玩笑。再有,每次去打獵,新主人從來不去野豬或熊出沒的深山,只是打一些野兔、山雞之類的小動物,稍微大一些的也僅有狍子之類的而已,而且打槍的水平也十分蹩腳。猸貍漸漸地思念起大山,思念起在山里生活的日子。它渴望著與愚笨好斗的熊搏斗,渴望著與不顧死活的野豬決斗,渴望著重新獲得與兇猛的野獸殊死搏斗后的強烈快感??刹恢趺吹?它又舍不得離開沃利。
猸貍等待著春天。
盡管春天總要來臨,卻來得那么遲緩。在春寒料峭的清晨,猸貍與沃利抓住了一只尚未從夢中醒來的狍子。雖然狍子不算太大,但是足夠它們倆飽餐一頓。猸貍沒有表現(xiàn)出急不可待的樣子,可是沃利卻是頭一次吃到自己捕獲的獵物,貪婪地狼吞虎咽起來。
太陽升起來了,猸貍和沃利在小河邊喝了幾口水以后,蹦蹦跳跳地嬉鬧起來。徐徐升起的太陽朝它們露出笑臉,小河里的水在冰塊之間緩緩滑行,發(fā)出潺潺的聲響。不知從哪里來的小鳥撲嚕嚕地飛過,性急的松鼠坐在高高的樹枝上梳洗。猸貍感覺到了從沃利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強烈誘惑,感覺到了因此而引起的自己整個生命體的興奮、戰(zhàn)栗和活力。誘惑是如此的強烈,竟然使原本就有些害羞的沃利顯得更加溫柔和順從。猸貍用下巴撫摸著沃利的背部,為了實現(xiàn)自己偉大的渴望站起身來。
小河載著雪水不安而小心地滑行著,遭遇巖石后激起一陣波濤,不斷改變著流行的方向,時而遭遇較大的巖石被擊碎后發(fā)出痛苦的呻吟,但是依然形成無法遏制的流水滾滾前行。一旦遇到瀑布,流水的節(jié)奏就會急劇加快,然后從上面傾瀉而下,同時伴隨著輕快的歡呼聲。小河碎裂為不計其數(shù)的水滴,在瀑布底下的小水潭里形成漩渦打起轉(zhuǎn)來,終于耗盡了氣力,靜靜地,靜靜地朝前流去……
“媽的,你們這兩個混賬東西,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真是倒霉……”
肩上扛著獵槍的男人不知什么時候來的,突然出現(xiàn)在猸貍和沃利的身旁。他皺著眉頭,眼睛里閃動著輕蔑的光芒,似乎覺得十分惡心。
“聽人說發(fā)現(xiàn)了熊,我到處找你們……媽的,竟在這里干這種勾當(dāng)……十足的狗崽子!”
猸貍沒有躲開男人狠狠地踢過來的腳,而且沃利就在它身后,根本無法躲開。被激怒的猸貍發(fā)出了低低的咆哮聲。男人雖然嘴上罵罵咧咧,但好像有些無可奈何,閃到一旁,察言觀色著卷了一支煙叼在嘴上。
等一切恢復(fù)正常以后,男人把煙扔在地上。
“走吧,沃利。今天咱們?nèi)ゴ蛐?。?/p>
猸貍和沃利拖著疲勞的身子,跟著男人朝深山走去。
男人獲得的情報其實是錯誤的。他們將遭遇的不是熊而是野豬。猸貍剛一發(fā)出發(fā)現(xiàn)野獸的信號,男人就毫不思索地讓它們出擊。
猸貍有些不太情愿地朝前跑去,很快就意識到剛才吃得太飽了。而沃利更是晃動著變得肥大的肚子跑著。這些都不是好的征兆。
一只碩大無比的野豬看見撲過來的猸貍和沃利,不禁猶豫起來,一時不知該首先對付哪個敵手。猸貍見野豬大得超過了自己的想象,于是就沒有急著發(fā)起攻擊,而是兇猛地吼叫著圍著野豬轉(zhuǎn)圈。野豬發(fā)現(xiàn)沃利只是站在一旁吼叫,似乎有了信心,轉(zhuǎn)身朝猸貍撲過來。猸貍像是正等待著這個瞬間即逝的時機,迅猛地沖進野豬的兩腿之間,狠狠地咬住了野豬的胯部。在猸貍發(fā)起攻擊的瞬間,沃利卻愚蠢地從正面撲向野豬。野豬大聲咆哮著用長長的嘴使勁砸向沃利。沃利慘叫一聲,被甩出去老遠(yuǎn),綠色的腸子頓時流了出來。猸貍利用這個瞬間閃到了一旁。怒氣沖天的野豬雖然大聲咆哮著,可是也許對第一次打擊還心存余悸,所以把臀部緊緊貼在地上,與猸貍對峙著轉(zhuǎn)圈。猸貍等待著男人過來,誰知男人卻站在遠(yuǎn)處,猶猶豫豫的不知如何是好。猸貍打算把野豬誘引到離男人較近的地方。就在這個時候,還沒等猸貍反應(yīng)過來,槍聲響了。此前沒有任何信號,猸貍也沒有躲開讓出開槍的時機,而男人卻急急忙忙地開了槍。猸貍有些摸不著頭腦,很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野豬利用這個瞬間,轉(zhuǎn)身朝槍響的地方撲過去。男人慌忙爬上大樹,心中暗自感到慶幸。野豬沒能撲到人,轉(zhuǎn)而怒吼著使勁撞擊大樹。幸好人與野豬之間有那么一小段距離,否則的話,后果真的不堪設(shè)想。猸貍覺得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錯。此時,野豬已經(jīng)放棄了大樹上的人,繼續(xù)與猸貍進行搏斗。
乓!槍聲又響了,野豬不由得稍微一愣。就在這剎那間,猸貍一口咬住了野豬的脖子。
乓!
槍聲再次響起,野豬慘叫著轟然倒地。一直到野豬最終氣絕身亡,猸貍始終沒有松開死死咬住野豬脖子的嘴。
密林陷入了寂靜。
男人從大樹上下來。
猸貍跑到倒在那里的沃利身旁。沃利已經(jīng)瀕臨死亡,嘴巴一張一合地喘著最后一口氣。猸貍抓住沃利,拼命想讓它站起身來。然而,沃利已經(jīng)沒有站起來的力氣。絕望的猸貍伸出舌頭舔著沃利流血的傷口。沃利用充滿感激的眼光看著猸貍,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猸貍痛苦地呻吟起來,然后又大聲吼叫著,仿佛想叫醒酣睡的沃利。就在這個時候,它又聽到了槍聲,同時覺得腋下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它轉(zhuǎn)過身來,看到了男人兇狠的目光和槍口裊裊升起的白色煙霧。
猸貍慢慢地倒下了,沒有痛苦也沒有聲息,只覺得全身正在越來越深地陷入安穩(wěn)深邃的境地。它看到了春天里被染得湛藍(lán)湛藍(lán)的天空,是那么的純凈和無瑕。眼睛里凝固著純凈無瑕的藍(lán)天,猸貍死了。
猸貍死了。
男人走到死了的猸貍身旁,還咬牙切齒地用腳踢了幾下。
“媽的,打獵要是依靠你這樣的獵犬,連地獄也去不了。真不知道是哪里跑來的野狗,差點沒讓我送了命……”
男人罵罵咧咧地走到死野豬旁邊,默默地站了好一會兒,嘴角邊浮起一絲微笑。
密林保持著莊嚴(yán)的肅穆,似乎正在等待著什么事情的發(fā)生……
(譯自《禹光勛短篇小說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