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一些到非洲“淘金”的中國人認為非洲落后、非洲人“原始”，不屑和當(dāng)?shù)厝私慌笥?，也不愿與當(dāng)?shù)厣鐣l(fā)生太多交集，這不僅容易在溝通時產(chǎn)生誤會，目一旦，“孤立事件”爆發(fā)，也會妨礙彼此的協(xié)調(diào)解決，更會給某些極端勢力和別有用心者提供挑撥離間的機會。

當(dāng)也時間8月3日午后，在北非國家阿爾及利亞的首都阿爾及爾市郊，爆發(fā)了少數(shù)中國人和當(dāng)?shù)厝碎g的群體沖突。

這場被某些媒體稱為“排華”，而被另一些媒體渲染為“中國僑民尋釁”的風(fēng)波，盡管事件旋即平定，人員傷亡和物質(zhì)損失也并不嚴重，卻在倏忽之間驚動天下。8月6日，中國駐阿爾及利亞大使館發(fā)表聲明，將事件定性為“不影響中阿雙邊友好關(guān)系”的“孤立事件”，這一定性迅速得到阿爾及利亞政府的認同。

事件的來龍去脈

據(jù)阿爾及利亞《庫巴敘事報》報道，沖突發(fā)生在阿爾及爾郊區(qū)埃蘇亞區(qū)(BahEzzouar)一個被俗稱為“中國城”(Chnaoua)的街區(qū)。當(dāng)時一名中國人將車停在當(dāng)?shù)厝税⒉级艩柨死锬?s Abdelkrim)的家電商店附近，自己到附近商店購物，引發(fā)后者不滿。據(jù)阿布杜爾克里姆對記者稱，當(dāng)時雙方發(fā)生口角和爭執(zhí)，中國人對他進行了“言辭侮辱”，雙方發(fā)生“推搡和揪扯”，后被他人拉開，中國人開車離去，他“以為事情已過去”，但幾小時后，那名中國人帶著50多個同胞“手執(zhí)鐵棍和刀”毆打店主和在店里的其他人。阿布杜爾克里姆被打得滿臉鮮血，一名叫卡德爾的當(dāng)?shù)厝耸直郾豢硞凇盎鞈?zhàn)”中當(dāng)?shù)厝斯灿?人受傷，傷者被送往當(dāng)?shù)刈畲蟮乃_利姆－茲米爾利醫(yī)院。而該國中央電視臺稱，當(dāng)時有60名以上阿拉伯人對中國人動了手，法國《巴黎人報》則稱阿拉伯人隨后攻劫了一些中國人的店鋪。

阿爾及利亞當(dāng)?shù)貓蠹埡碗娨暸_均未報道中國人的傷亡情況，也未說明究竟是誰先動手，但阿布杜爾克里姆曾對路透社記者承認是“先給了中國人一拳”。《庫巴敘事報》的報道稱，中國人“后來躲入一家店鋪避難”并“要求中國大使館庇護”。而法國《巴黎人報》的報道則援引中國大使館方面的信息稱，中方有十多人受傷，5家店鋪被搶劫。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由于近年來阿爾及利亞大量基建工程上馬，許多中國公司中標，加上不少中國人來此經(jīng)商，據(jù)法新社的估計，中國人在埃區(qū)總數(shù)已達3.5萬以上。據(jù)《阿爾及爾自由報》的文章稱，埃蘇亞區(qū)由于中國商戶越來越多，當(dāng)?shù)鼐用駥υ搮^(qū)“太多的亞洲人”感到越來越不滿和憤怒。一些居民對媒體抱怨，這些亞洲人“胡作非為，不尊重當(dāng)?shù)亓?xí)俗”，他們“玩女人，喝葡萄酒，赤膊或穿背心在馬路上行走”，和當(dāng)?shù)厝四Σ猎絹碓蕉?。雖然此前類似此次的惡性械斗極少發(fā)生，但某些激進分子早已在網(wǎng)絡(luò)上鼓吹“讓亞洲人滾出阿爾及利亞”，而一些對中國人的蔑稱，如“食貓者”(穆斯林是不許吃貓肉的)、“阿里巴巴”(意即“小偷”)早已連小孩子都能喊出。

事件發(fā)生后，當(dāng)?shù)鼐W(wǎng)站出現(xiàn)了一些極端的聲音，如“殺死中國人”、“對亞洲人打一場新的解放戰(zhàn)爭”，一些人在網(wǎng)上將中國人稱為“黃禍”，攻擊中國人“褻瀆穆斯林的土地”、“承繼西方殖民者衣缽”等等。許多傳媒在敘述械斗時只說中國人動手，不說當(dāng)?shù)厝?，在描述受傷情況時卻只說當(dāng)?shù)厝耸軅?，對中國人只字不提。盡管阿布杜爾克里姆在入院前便坦承“自己先動手”，但當(dāng)?shù)孛襟w最初幾無例外地選擇性無視。幾家阿拉伯語網(wǎng)站和個別報紙將阿布杜爾克里姆滿臉鮮血的照片放在醒目位置，甚至放大至一個整版，一度令氣氛激化。

8月6日，中國駐阿大使館一方面敦促阿方盡快查明真相，一方面表示將給予埃蘇亞區(qū)一定“額外幫助”，得到阿官方認同。部分阿官方媒體開始更客觀地報道事件，逐漸冷靜下來的當(dāng)?shù)厝艘查_始在網(wǎng)站上反思，并檢討“狹隘排外情緒”。當(dāng)事人阿布杜爾克里姆表示，當(dāng)事的中國商人已主動要求協(xié)商和解，一度揚言要“起訴”或“請求政府下令驅(qū)逐華人的一些當(dāng)?shù)厝藞F體也偃旗息鼓。盡管8月6日當(dāng)天，當(dāng)?shù)匕⒗Z《埃爾卡巴爾報》稱，在距阿爾及爾80公里的一個中國筑路公司生活營地發(fā)現(xiàn)炸彈，基地組織北非分支“伊斯蘭馬格里布”也試圖借機生事，但事態(tài)仍迅速得到控制和平息。

異乎尋常之處

近年來隨著走出國門的中國人、中國公司和項目與日俱增，“排華”事件時有耳聞，但此次阿爾及爾發(fā)生的事，卻有不少令人矚目的異乎尋常之處。

首先，以往“排華”事件，多為當(dāng)?shù)厝藝トA人，而華人基本處于逃避、受害的純被動地位；此次阿爾及爾事件中，雖然對方也承認，是當(dāng)?shù)厝讼葎邮?，但事件卻是因雙方的同時不冷靜而猝發(fā)，且在沖突當(dāng)中，中國人同樣動了手。

其次，以往在類似事件中，中國人、尤其中國小商人很少抱團，此次事件中卻出現(xiàn)幾十名中國人“并肩上陣”的景象，連當(dāng)?shù)厝硕几械绞衷尞悺?/p>

此外，自始至終，這些中國商人都沒有如以往類似事件中慣常的做法一般，用錢或關(guān)系，尋求當(dāng)?shù)卣母深A(yù)或“私了”。法新社的報道稱，他們在商鋪被攻劫的第一時間就請求中國使館干預(yù)、保護，事態(tài)初步平息后又主動找到對方當(dāng)事人，尋求溝通和調(diào)解。

更引人矚目的是，當(dāng)?shù)貥O端勢力和“伊斯蘭馬格里布”恐怖組織的介入和企圖渾水摸魚。以往的類似事件，其背后盡管有時也有極端組織的影子，但此次卻直接和“基地”組織掛上鉤，且被對方刻意與新疆7·5事件相聯(lián)系，試圖將事件擴大化、政治化、國際化。

孤立事件中的非孤立因素

從上述描述可知，這次阿爾及爾風(fēng)波的確是孤立事件，甚至很難將之形容為一次“排華”事件，但孤立事件中，卻有不少非孤立因素。

許多當(dāng)?shù)孛襟w都指出，幾名商人間的沖突被瞬間放大為族群事件，和大量中國建筑工人、商人擁入當(dāng)?shù)?，令?dāng)?shù)厝擞X得飯碗被奪有關(guān)。

在阿爾及利亞和許多非洲國家，法律規(guī)定外國工程項目必須雇用一定比例的當(dāng)?shù)毓と耍捎诋?dāng)?shù)毓と怂刭|(zhì)和工作效率較低，且在中方看來“不聽招呼”、不便管理，因此經(jīng)常繞過法律條文，超額雇用中國勞工。如在阿爾及利亞，住房部(AADL)招標項目規(guī)定當(dāng)?shù)赜霉け壤坏玫陀?0％，但許多中國中標項目，所用中國勞工比例都達到80％，甚至90％。非洲是平均失業(yè)率最高的大洲，這類做法雖有一定苦衷，但客觀上卻危及當(dāng)?shù)厝说母纠?，是醞釀一個個“孤立事件”的普遍性溫床。

中國商人的大量擁入，為當(dāng)?shù)貛韮r廉物美、品種豐富的商品，總的來說是很受歡迎的，但在經(jīng)營中存在低價傾銷、以次充好、盲目上量和破壞當(dāng)?shù)劁N售網(wǎng)絡(luò)的行為和現(xiàn)象，對當(dāng)?shù)厣虘魳?gòu)成較大威脅。此次發(fā)生沖突的埃蘇亞區(qū)，幾年間中國商戶如雨后春筍般增多，而當(dāng)?shù)劁亼魠s有不少難以為繼而關(guān)門，這種現(xiàn)象在非洲許多大城市都不同程度出現(xiàn)，一旦因某些偶發(fā)因素產(chǎn)生沖突，便有可能引發(fā)平時積郁的宿怨，“新賬老賬一起算”，最終小故釀成大端。

許多當(dāng)?shù)厝硕贾赋?，此次埃蘇亞區(qū)“排華”情緒之所以一點就著，和中國人不尊重當(dāng)?shù)仫L(fēng)俗有關(guān)。由于許多到非洲“淘金”的中國人對當(dāng)?shù)厍闆r并不十分了解，且不同程度存在著“以我為主”、把國內(nèi)做法帶到當(dāng)?shù)氐牧?xí)慣。一些中國人認為非洲落后、非洲人“原始”，不屑和當(dāng)?shù)厝私慌笥?，也不愿與當(dāng)?shù)厣鐣l(fā)生太多交集，這不僅容易在溝通時產(chǎn)生誤會，且一旦“孤立事件”爆發(fā)，也會妨礙彼此的協(xié)調(diào)解決，更會給某些極端勢力和別有用心者提供挑撥離間的機會。

傳統(tǒng)上，中國企業(yè)、項目在非洲習(xí)慣于用“封閉式管理”來避免類似事件發(fā)生。但隨著中非經(jīng)濟交往的多層次化，許多類似此次埃蘇亞區(qū)這樣、由大量民間小商人構(gòu)成的中國社區(qū)開始出現(xiàn)，他們和當(dāng)?shù)厝穗s居、共生，呼吸相通，雞犬相聞，“封閉式管理”根本行不通。當(dāng)?shù)貢r事網(wǎng)絡(luò)日報TSA事后曾感慨，中國大使館要求阿方保護中國商人的安全“非常合理”，但由于中國商人散處社區(qū)，難度很大，而這些商人缺乏組織，又讓當(dāng)?shù)厣鐖F調(diào)解、溝通的嘗試顯得甚為吃力。如何在這些松散的僑民、商戶中建立相應(yīng)的組織，如何協(xié)助這些“體制外僑民”更好地了解、適應(yīng)當(dāng)?shù)厣鐣怯嘘P(guān)方面必須深思的。

8月6日，中國駐阿使館啟動“樹立海外中國公民文明形象宣傳月”活動，并向僑民發(fā)放了《海外中國公民文明指南》和《中國公民安全海外常識》，受到當(dāng)?shù)剌浾摵蜕鐓^(qū)的好評。然而必須認識到，避免形形色色的“孤立事件”，僅做這些尚遠遠不夠，必須善于從“孤立事件”中尋找“非孤立因素”的脈絡(luò)，方能對癥下藥，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