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墨
1970-1976年,“工農(nóng)兵”和“大學生”,這兩個本來沒有必然聯(lián)系的詞匯被聯(lián)結在一起,一場前所未見的高等教育模式成為事實。“工農(nóng)兵大學生”的歷史雖然只有短短的7年時間,但是它卻對當時的經(jīng)濟發(fā)展、教育理念及個人命運等方面影響深遠。
“最新指示”
紅日/白雪/藍天……/乘東風飛來報春的群雁/從太陽升起的北京啟程/飛翔到寶塔山頭/落腳在延河兩岸/歡迎你們呵/突擊隊的新戰(zhàn)友/歡迎你們呵/我們公社的新社員/喝一碗熱騰騰的米酒吧/延安人民的情意釀在里邊/吃一把紅彤彤的大棗吧/陜北的棗兒呵蜜一般甘甜!
30年前,這首熱情洋溢的詩歌曾經(jīng)在中國青年中廣為流傳。全詩共4章、540行、3758個字。詩歌的名字叫《理想之歌》。是高紅十、張祥茂、陶正、于卓四位北大72級工農(nóng)兵學員集體創(chuàng)作的。有人說它像抒情詩,但它的理性勝于情感;有人說它像敘事詩,但它又缺乏故事性。
文學評論工作者蔣士枚、石灣將它定名為“政治抒情詩”。他們認為:“政治抒情詩必須具有政治色彩,又包含詩的意境,二者有機地結合。把政治概念和哲理性語匯融化在鮮明生動的藝術形象和革命激情之中?!?/p>
在今天的人們看來,政治色彩鮮明,詩意濃郁的《理想之歌》顯然是那個時代的特殊產(chǎn)物。也許有點矯揉造作,詞大意空。但它確實代表著那個時代的歌聲。
1968年,全國陷入一片混亂之中。盡管中央下達了“復課鬧革命”的最高指示。但秩序卻一時無法恢復。這一年暑假,高等院校仍然沒有恢復招生,工礦企業(yè)也不招工。66屆、67屆、68屆連續(xù)3年的高中畢業(yè)生累計已達到400多萬人,這些學生待在城里無事可做,成為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
1968年12月22日,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預告將廣播“毛主席最新指示”。當天晚上,無數(shù)的中國人守候在收音機旁,等待著聆聽這個最新指示。晚上廣播播出了《人民日報》將于次日發(fā)表的一篇報道及編者按。這篇報道介紹了“甘肅省會寧縣城關鎮(zhèn)部分居民到農(nóng)村安家落戶的事”,標題是《我們也有兩只手,不在城里吃閑飯》。
第二天《人民日報》為這篇報道所加的編者按語,引述了毛澤東十多天前的指示:“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說服城里的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的初中、高中、大學畢業(yè)的子女送到鄉(xiāng)下去,來一個動員。各地農(nóng)村的同志應當歡迎他們?nèi)??!?/p>
后來,人們把這個指示稱為“12·22”指示。隨即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大規(guī)模開展起來,大批的初中生和高中生開始前往農(nóng)村。
告別北京
這年,北京師范大學附屬女子中學初二級的學生高紅十快17歲了。在浩浩蕩蕩的“上山下鄉(xiāng)”運動中,高紅十和班上的同學也被裹挾了進去。班上一部分同學選擇了去山西,而高紅十和大多數(shù)同學則選擇了延安。因為那是他們向往的紅色革命圣地。
高紅十(72級工農(nóng)兵大學生):1964年播大型歌舞史詩《東方紅》,里面有一段“滾滾延河水,巍巍寶塔山,全國人民都在仰望著你呀——革命圣地延安”,所以對延安這個地方,覺得它是革命的,是紅色的。當時我們班上大部分都去。
高紅十他們插隊落戶的地方是延安的延長縣,這里有高家溝、康家溝等知青點。年少的高紅十覺得,這些地名后帶“溝”的地方,可能十分偏僻,離公社會比較遠。最后她和班上3名女生一起選擇了位于延長縣延河旁邊的黑家譜公社李家灣大隊。
高紅十:當時也在地圖上看過,李家灣是河嘛,沿河拐一彎。河邊意味著比較平。它不像什么“原”,什么“溝”啊!從這名字上聽出來就可能比較高,覺得這好像不錯,離公社還近,還能接受吧!就這么選,就這么去。
1969年1月24日,星期五,這一天的北京火車站熱鬧非凡。廣場上的喇叭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語錄歌。大批準備遠赴各地的北京知青在家人的陪同下,拿著行李和那個時代特有的紅寶書聚集到此,準備到農(nóng)村去。高紅十在父母和3個妹妹的陪同下,也來到了火車站。
與高紅十同行的還有3名女同學。這4位十幾歲的小姑娘鉆進車廂,放下行李后就探出身子和家人告別。車廂靠站臺一面的窗戶擠滿了上山下鄉(xiāng)的知青,大家都探著頭跟月臺上的親人說話。沒過多久,廣場的喇叭里突然傳出了嘹亮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聲。這時車身猛地一抖,人們意識到火車就要開了,人群“嗡”地一下聲音四起,月臺上的人都擁到車廂前,哭聲、叫聲、喊聲亂成一片。
在一片震天的哭聲中,火車鳴笛發(fā)車,慢慢駛離了北京火車站。高紅十拿著《毛主席語錄》,趴在窗口跟父母再見。父母每人拿著一本《毛主席語錄》,帶著3個妹妹在月臺的安全線內(nèi)跟她告別。從上車到火車開的這段時間,她沒有掉一滴眼淚,父母也表現(xiàn)得十分鎮(zhèn)靜。
車過豐臺后,車廂里的哭聲漸漸停息了。
落戶窯洞
經(jīng)過十幾個小時后,火車抵達西安。高紅十她們換上了敞篷的解放軍軍用大卡車前往延長縣。一路上,那些散落在山坡溝壑中、黃土高原特有的窯洞震撼了這些從城里來的學生們。
車過陜西省銅川市后,天空下起雪來。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將這些拿著紅寶書,站在卡車的車幫旁邊的知青們凍得直哆嗦。
這時候所有的人都伸長了脖子想看延安的標志——寶塔山。如果看到寶塔山,那么就意味著延安快到了。二十里鋪、十里鋪……車到七里鋪后,知青們都跳下車來,這時候他們身上已經(jīng)落滿了泥土,大家到車下后用力把泥土拍掉。
在經(jīng)過長途的跋涉和漫天的塵土后,延安終于在視線中出現(xiàn)了。所有的人都抑制不住地高興。到了延安后,高紅十她們直接分到了延長縣。
黑家譜公社離延安比較近??ㄜ嚢阎噙\到黑家譜公社后,按照知青來時填報的志愿,各大隊派人將落戶在自己地頭的人領走。
高紅十:我記得當時是革委會主任和村支部書記來接:“誰是我們李家灣的學生?”大家走的時候,行李上都綁著布條,寫上了什么“這是李家灣”,他們把我們的行李“咣”綁在毛驢車上,就把行李接走。
大家一起跟著行李走。一路上,高紅十看到十里開外的高原上冰天雪地,除了白色的雪就全部是黃的土。過了不久,車從一個緩坡斜斜開下去,李家灣公社就漸漸出現(xiàn)在高紅十她們的眼前。一孔孔的窯洞錯落有致,窯洞的窗欞上貼著美麗的剪紙,門墻旁邊掛著黃燦燦的玉米棒子和紅彤彤的辣椒串。
高紅十:我就看見走來那么幾個老鄉(xiāng)。女的、男的臉都是糙皮,指甲全是黑的。糙皮抹兩臉頰胭脂紅,穿紅花棉襖,就是那種肉身穿棉襖,沒罩衣。
這些“肉身穿棉襖”正是接他們的老鄉(xiāng)。等她們一下車后,鄉(xiāng)親們把她們帶到專門為知青準備的窯洞去。來之前,這些首都知青們對陜北的窯洞充滿了想象。然而,當她們第一次走進窯洞時,才發(fā)現(xiàn)革命領袖們長期居住的窯洞并沒有她們想象中的那樣充滿革命氣息。
當晚除了高紅十等4位來自北京師范附中的女生外,還有5位來自北京31中的男生分到了李家灣。等大家把一切收拾停當以后,天也黑了下來。村里的會計為知青們燒了一堆火,圍著大火為知青們蒸了些東西填肚子——這是知青們吃的第一頓飯。
高紅十:當時我記得燒得那個豆秸,豆秸非常好燒?!枥锱纠惨粫哄伨烷_了。蒸上點什么?當時就沒有?哪有蒸饅頭、蒸饃饃。都沒有!都是玉米面和白面摻和的那種粗糧的東西。
1969年,一共有28000多名來自北京的知青住進陜西的窯洞。在“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號召下,他們和高紅十一樣來到農(nóng)村,準備在這里“改天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