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禾

在江蘇宜興有一個古老的傳說：春秋戰(zhàn)國時期，越國的范蠡幫助越王勾踐滅了吳國之后，就棄官隱退，帶著美女西施乘一葉輕舟來到太湖之濱的宜興定居，并以制陶為業(yè)。后來當?shù)厝俗鸱钏麨樘諛I(yè)祖師，稱他為“陶朱公”。千百年過去了，作為陶都的宜興以獨一無二的紫砂陶聞名于世。

而一把由現(xiàn)代紫砂泰斗顧景舟制作的《景舟石瓢》紫砂壺，在上海一次拍賣會上拍得312萬元高價，創(chuàng)下歷史紫砂拍賣紀錄之最。在整個紫砂界轟動一時，成為紫砂愛好和收藏者津津樂道的話題。一把小小的紫砂壺何以有如此巨大的魅力?紫砂工藝到底神奇在哪里?它為何能獨秀于傳統(tǒng)手工藝之林?

徐門陶莊

根據(jù)史載和遺址考證，宜興紫砂制陶始于北宋，盛于明清，一直傳承至今。紫砂陶品類眾多，而尤以茗壺為代表。清代學者李漁評價紫砂壺說：“壺之精者，莫過于陽羨，是人皆知矣?！标柫w是宜興古稱，宜興丁蜀鎮(zhèn)就是紫砂的原產(chǎn)地。

1996年，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徐秀棠在丁蜀鎮(zhèn)建成占地30畝的長樂陶莊。陶莊環(huán)境幽雅，將一整套紫砂傳統(tǒng)手工工藝流程畢集其中，是丁蜀鎮(zhèn)規(guī)模最大且具有文化特色的座紫砂陶藝工坊。從傳統(tǒng)的紫砂工具碾砣、盒缽陳列到還原的古陶作坊展示，從傳統(tǒng)的紫砂茶具到現(xiàn)代化陶塑作品，陶莊儼然一座陶藝博物館，濃縮了紫砂藝術的千年演變。在這里，大師和弟子們都堅守著“紫砂傳統(tǒng)全手工成型技藝”，從選砂、和泥到制壺，講究的都是親力親為，純手工制作。

徐家是紫砂世家，在現(xiàn)今紫砂界10多位中國工藝美術大師中，徐漢棠徐秀棠兩兄弟均占一席之地。“徐家在民國時期就是標準的小手工作坊，后來兄弟7個，又有4個在做壺?！毙煨闾恼f，祖父徐錦森人行制壺，父親徐祖純1915年在蜀山開設?？底仙暗晏枺】睢靶煊浉？怠保龅膲坌菈卦诋敃r頗有點名氣，生意到抗戰(zhàn)期間才衰落下來。外曾祖父邵云甫擅做紫砂煙具，在南洋有盛名，舅舅邵茂章、邵全章和母親邵賽寶也都是當?shù)刈仙昂檬?。到了他這一輩，三兄徐漢棠隨顧景舟學藝，是顧氏門下大弟子，而自己則師從陶刻名家任淦庭。除了精通制壺外，徐秀棠還開創(chuàng)發(fā)展紫砂雕塑，使紫砂工藝融入生活，更顯生機。

2006年，徐秀棠在長樂陶莊按原貌復制了一座傳統(tǒng)紫砂龍窯。這座龍窯按照考古發(fā)掘的原比例打制，全長25米，其中的15米用來展示窯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另外10米則用來燒制紫砂器。而部分磚料從被拆除的廢棄老龍窯中撿回，由老師傅以全手工“圈拱”，基本復原了龍窯的傳統(tǒng)面目。在徐秀棠看來，龍窯形制本身就是紫砂傳統(tǒng)手工技藝傳承的組成部分，不應該消失。

舉世無雙全手工壺

紫砂陶制作技藝是集陶瓷工藝和器皿造型、雕塑、繪畫、書法、文學、金石藝術于一體的綜合性藝術。制作紫砂壺的原料紫砂泥是當?shù)厣街刑禺a(chǎn)的一種礦石。分為紫泥、綠泥和紅泥三種。紫砂泥質(zhì)具有雙重氣孔結(jié)構(gòu)，有著特殊的可塑性，不粘連，承受力較強，以其制成的茗壺，冷熱隨意，不會炸裂，沏茶能保持茶葉香味蘊蓄無變，且能盛夏貯茶越日不餿。如此，紫砂壺極高的實用性與藝術性成為了悠悠茶文化的組成部分。

除了原料獨特之外，紫砂壺最大的價值就在于全手工。一把制作精良的全手工紫砂壺哪怕不是大師手筆依然能夠身價百倍，任何愛壺的人都對之夢寐以求。

徐秀棠的兒子徐立記得剛學制壺時，他在一位私人藏家那里見到一把“大亨壺”，為清嘉慶、道光間制壺大匠邵大亨的大掇只壺，造型簡單，卻有無窮張力，氣度極大，“只有一個詞語可以形容我當時的心情：感動!盡管隔著玻璃柜門，我還是被強烈震撼了，竟然有下跪膜拜的沖動”。徐立由此成了傳統(tǒng)全手工技法的堅定追隨者。如今宜興很多店家現(xiàn)在都打出了“全手工壺”的牌子，想賣個好價錢。徐立說，其實除了灌漿和機制成型的壺，紫砂壺都可以說是手工制作。但這個概念和“全手工壺”完全不是一回事。

“全手工壺”的真正內(nèi)涵必須是用“傳統(tǒng)全手工成型技法”，即沿用明代傳承下來的木轉(zhuǎn)盤拍打、鑲接成型技法。制作過程中使用傳統(tǒng)的竹木質(zhì)、牛角、銅、鐵等工具。敲打泥片、泥條的搭子最好用黃檀木和棗木，木轉(zhuǎn)盤一般是櫸木和黃檀。做壺需用“矩車”劃圓形泥片，“象車”劃直泥條，這兩樣工具的形制從明代沿襲至今。

“傳統(tǒng)全手工成型技法”是紫砂工藝最獨特的內(nèi)核。轆轤拉坯、石膏模擋坯、盤泥筑法在世界各地的陶瓷工藝中都存在，而紫砂工藝的木轉(zhuǎn)盤拍打、鑲接成型法別無他家。木轉(zhuǎn)盤拍打、鑲接成型法即俗話說的“打身筒”和“鑲身筒”。

“傳統(tǒng)全手工成型技法”還有一大特點，就是可以細琢，不必急于一坎完成。用來存放泥坯的粗釉套缸是重要工具之一，缸底存水，中間用挖有注水孔的泥層隔斷，泥坯成品和半成品放在泥層上面，再用木蓋封閉，可以隨時通過調(diào)整水面高度來控制泥坯濕度，不必擔心走形或損壞。所以有的名家做一件作品需要琢磨幾年才能完成，以致重金難求。

炒作的市場

隨著紫砂壺行情的一路飆升，近幾年紫砂泥也“洛陽紙貴”起來，當?shù)卣?007年頒布了《無錫市宜興紫砂保護條例》，對一些紫砂礦實行停采保護，有些商人就瞅準了這里面的商機，囤積紫砂泥在手中，趁機抬高紫砂泥的售價。目前市場上紫砂泥的大致價格為：普通紫泥2000元／噸左右，底槽清20000元／噸左右，還有些精品紫砂泥不是以噸計，而是以斤零售。這個價格比2005年初的時候翻了近10倍，也迅速致富了一大批紫砂泥商人。

在中國陶瓷工業(yè)協(xié)會副理事長、宜興陶瓷行業(yè)協(xié)會會長史俊棠看來，現(xiàn)在紫砂泥價格的飛漲，更多的是人為惡炒，只要理性分析一下就知道，紫砂壺最大的價值是在于制作者的風格和理念，相對于一些名家的紫砂壺，紫砂泥的成本微乎其微。

而在一些制壺名家眼中，紫砂泥即將絕跡的傳聞純粹是炒作，其實只要是和黃龍山紫砂泥礦脈一脈相承的紫砂泥礦，物質(zhì)元素含量基本差不多，從這點上看，除了黃龍山，南山、甚至浙江的一些山脈里面也存在類似的紫砂泥，只要仔細篩選一下，都可以用來做紫砂壺。

對于堅守“傳統(tǒng)全手工成型技法”的徐立而言，他早就有了儲備紫砂泥礦石的習慣。因此在政府頒布《條例》之前，他已經(jīng)有了約300噸的“存糧”。

丁蜀鎮(zhèn)因特產(chǎn)紫砂器而使尹家村成了商品紫砂壺集散地，外地來的普通商家大都來這里訂貨。村中一條直道，兩邊全是兩層樓房，家家掛著作坊招牌。徐秀棠的徒弟史小明說，這里大概集中了200多個家庭作坊，大都是前店后坊的形式。而一路上看到的樓房。都是這兩年建起來的，因為紫砂行情好，大家都掙錢了。

在他看來，紫砂行情突然高漲，對宜興的制陶業(yè)實際上是很大的沖擊。紫砂壺本來只是宜興陶業(yè)的一個門類，現(xiàn)在一看這么掙錢，幾乎所有陶藝從業(yè)人員草草培訓后都轉(zhuǎn)向紫砂制壺，普通工人經(jīng)一兩個月培訓就能獨立做出紫砂商品壺

來，手工成本不過幾塊錢。工藝上粗制濫造，對紫砂制壺這行便形成了破壞。徐立倒是覺得，對紫砂市場的兩極分化也不必過于憂慮?！拔艺J為各安其位也不是壞事。有人在滿足市場，有人就能專心做自己想做的東西，傳承傳統(tǒng)?！?/p>

行情冷熱背后

紫砂陶藝歷經(jīng)千年傳承不衰，其中也不乏低潮之時?？谷諔?zhàn)爭至解放前夕，連顧景舟那樣的名手也被迫跑到上海去，改行另找飯碗。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也算一個低潮，制壺為苦差，當時一把上好的壺售價才幾十元，少有人愿意學。據(jù)徐秀棠介紹，當時紫砂工藝廠招工一次就拉幾百人進去，連站在門口看熱鬧的十幾歲孩子也都招進去。最后能堅持到底的不足幾十人。工人每天從早上6點干到晚上10點，年輕人都不愿受那個苦。

徐立小時候也對祖?zhèn)鞯氖炙嚦錆M抗拒。1 990年大學畢業(yè)后徐立被分配到宜興外貿(mào)，兩年后辭職回丁蜀鎮(zhèn)幫助父親管理工廠。1999年冬天，他陷入了迷惘，很想逃避屬于父親而不屬于自己的工廠事務。有一天表哥葛烜看徐立無聊。拉著徐立去看他做壺，“也不知道為什么，紫砂壺那種簡單和干凈突然就吸引了我，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被打動?！毙炝⒂谑菦Q定學制壺，這年他30歲了。他沒有找父親，而是跑到北京向周桂珍拜師去了。

“一個人學習傳統(tǒng)技藝，心里必須先有百分百的崇拜和敬畏，父子關系并不合適?！毙炝⒄f，現(xiàn)在的紫砂市場看起來很火熱，但真正的傳統(tǒng)手工工藝實際上處于萎縮狀態(tài)。有真本事的師傅不愿再外傳手藝，徒弟也沒多少人能耐住幾年學徒的辛苦，學個大概就恨不得立刻自立門戶掙錢，當槍手、做假壺的現(xiàn)象在宜興到處都是。

在1980年代后期，因臺灣人對紫砂壺的市場需求，制壺這行才開始熱門。紫砂行情在1990年到了最高峰，1997年東南亞爆發(fā)金融危機，市況落了下去，2004年前后才重新漲起來。葛烜是徐家外甥，上世紀80年代末曾跟三舅徐漢棠學徒幾年，他說，“那時三舅一把壺的價格在一兩萬元，市場落下去后，他的壺還是維持在這個價位。等到2004年市道再好起來，一把壺就要30來萬元了”。

不過，紫砂市場火熱的背后也隱藏著危機，徐秀棠對此有著深刻地認識：“臺灣的教訓值得借鑒，當年喜歡的人多，價格也高，一些不法商人就千方百計地哄抬價格，為了賣相好甚至用酸洗原料的辦法改變紫砂壺的色澤，時間長了，假冒偽劣多了，市場就亂了，接下來就是市場蕭條。從紫砂熱到紫砂亂再到紫砂死，我們不能走這樣的老路?！毙煨闾恼f，商人撈一把，行情不好就轉(zhuǎn)行賺別的錢，我們不一樣，我們要對紫砂有一份責任感。我們還有徒弟和子孫要吃這碗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