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貴
在孔門弟子中,子貢應該算是一個好學生。他不僅反應機敏,能言善辯,謙恭隨和,于人際交往、經(jīng)商理財方面也是一把好手。但在孔子生前,他卻跋前躓后,動輒得咎,經(jīng)常挨罵,就像子路一樣,總也不討老師的喜歡。
從歷史記載來看,子貢挨批的幾樁子事,給人的感覺并非過錯,聽起來好像還是“好事”,但孔子就是不給好臉,不給好氣,也沒給過好評。真正是冤哉枉也,倒霉透頂。
一件事是子貢自掏腰包贖奴被訓。按照魯國當年律例,若有人從鄰國贖回被擄作奴仆的魯國公民,可以從國庫支取贖金。子貢贖回了奴仆,卻拒絕申請公費。孔子知道后,沒夸子貢“廉潔”也倒罷了,反而劈頭蓋臉地把子貢教訓了一通。另一件事是子貢預言靈驗遭斥。邾隱公拜見魯君,子貢觀察到邾隱公獻玉和魯定公受玉時的失禮行止和情態(tài)后,便預言兩位君主都有亡兆,不到半年,魯定公果然去世,真是料事如神。然而孔子卻斥責子貢多嘴,并說這事是被他不幸言中的。
孔子雖說是一個和藹敦厚的長者,但他批評起弟子來,卻是直言相向,毫不留情。在孔門的高足中,除了顏回之外,很少沒被他責備過的,而對子貢的評價尤為苛刻。
孔子曾當面說子貢就像用作裝食物的祭祀器具瑚璉。按照孔子關(guān)于“君子不器”的定性,這意思大概是說子貢是個單方面的實干家,不會成為一個修齊治平的君子。有人根據(jù)瑚璉的功用,把子貢說成是“貴重而又華美的高級飯桶”,這當然是以今論古的戲謔,說來好玩,但比擬蹩腳,未免失當。不過,從這里我們也可察知,子貢并不被孔子看好。更倒霉的是,在論及前程時,孔子對子貢還有一段讓人沮喪的鑒定。意思是說,我死了以后,子夏的學問會越來越好,子貢的學問卻會退步。子貢后來的發(fā)展,既沒有像孔子預言的那樣走下坡路,也沒有因孔子對他的“酷評”而怨尤、消沉。孔子死后,子貢不僅盡師孝、尊師道、敬師業(yè),而且成了“諸侯無不仆庭與之抗禮”的跨國企業(yè)大老板,并能低調(diào)做人,富而無驕,以商促教,不遺余力地弘揚孔子的思想,是孔門弟子中最有實力且功業(yè)卓著的一流人才。那么,這是不是說明孔子看人的眼力有問題,或者說他老人家知人論事主觀武斷、失之偏頗了呢?其實不然,我們只要深入探討一下孔子辦學育人的用心,其中的乖謬便可得到合理的解釋。
孔子認為,完整人格的形成比較難,也往往容易被忽略,而這將會影響弟子的一生。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做人比什么都重要,也比做事、做官要難。所以在教書育人時,孔子總體上是把道德修為擺在才藝習用之前的。按照現(xiàn)代眼光看,這與“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理念相悖,重德輕才,抹殺能人,顯然有些保守了。但是話又說回來,重藝輕德、恃才傲物、術(shù)高品低之類的能人,即使在今天也是不可取的。
正由于孔子秉持的是這樣的教育方針,所以他對子路、子貢等一些特長生就頗多擔心。除了擔心子路因莽撞而招禍之外,孔子對子貢也總是放心不下。子貢能力雖強,但卻聰明外露,出了麻煩自己倒霉,還會牽累他人。對于子貢這些特長生的技能和行為,孔子考量的不是事情本身的善惡意義,而是擔心由此所產(chǎn)生的社會影響以及長遠后果。以上這些,或許就是孔子對子貢批評多于表揚、勸誡多于鼓勵的用心所在,也是子貢善解師意、不負師教、終成大業(yè)的原因吧。
編輯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