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飛

摘要不枉不縱是刑事司法工作者的共同理想,但是,面對錯綜復雜的案情,這樣完美的理想確實難以實現(xiàn)。頻頻發(fā)生的刑事錯案,動輒以犧牲無辜的生命為代價,引起我們的反思,如何能避免刑事錯案?本文認為無罪推定原則的樹立對避免刑事錯案具有至關(guān)重要的意義, 文中結(jié)合了我國的實際情況,論述了無罪推定原則對避免刑事錯案的重大意義。

關(guān)鍵詞無罪推定刑事錯案

中圖分類號:D920.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0592(2009)01-129-02

每個法治國家中的刑事司法工作者都有一個共同的理想——既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但是,面對錯綜復雜的案情,當理想照進現(xiàn)實的時候,他們又不得不承認,如此完美的設(shè)想幾乎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我們能做的只是將代價降到最低,而其中重要的一環(huán)即是如何盡量避免刑事錯案。而無罪推定原則的適用對避免刑事錯案具有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本文中,筆者將結(jié)合中國適用無罪推定原則的實際,分析中國刑事冤案錯案的成因并提出解決方案。

“在法官判決之前,一個人是不能被成為罪犯的。只要不能斷定他已經(jīng)侵犯了給予他公共保護的契約,社會就不能取消對他的公共保護?！雹偎^無罪推定,簡言之,即任何人未被依法確定為有罪以前,應當推定或者假定其無罪。在西方發(fā)展了二百多年的無罪推定原則是現(xiàn)代刑事訴訟的奠基石,它追求刑事案件的實質(zhì)真實,強調(diào)證據(jù)裁判主義,該原則的受益者不僅僅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個人,而是全體公民。②可以看出,無罪推定原則的確立可以更好的讓刑事司法人員樹立“法律是唯一的上司”的觀念,而非個人的擅斷,這對于公正的適用法律、準確的定罪量刑是有重大意義的。1996年刑事訴訟法修訂后,第12條新確立了一條原則,“未經(jīng)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有罪?！边@是我國刑事訴訟法邁向無罪推定原則的重要一步,但是,由于目前我國刑事訴訟法還沒有規(guī)定沉默權(quán)制度,這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無罪推定原則。③同時,在實踐中,不論刑事司法工作者,還是廣大人民群眾,都很難真正形成無罪推定的觀念。這是與中國長久以來形成的傳統(tǒng)法制觀念、訴訟法律文化密切相關(guān)的。

一、無罪推定原則在中國難以確立的原因

首先,中國古代的刑事司法制度的影響。在古代,我國實行“糾問式”訴訟,控訴職能和審判職能不分,嫌疑人、被告人的地位自然無法實現(xiàn)與控方平等。同時,口供是“證據(jù)之王”,刑訊逼供被合法化,重刑之下,被告人不管是否真的實施了犯罪行為,往往都選擇承認指控以解除折磨。誠然,進入現(xiàn)代社會,從刑事訴訟法的制定到1996年的修訂,我國在刑事司法程序方面有了很大的進步,但是不能否認的是,重實體、輕程序的傳統(tǒng)依然在延續(xù),控辯雙方的平等還沒有真正實現(xiàn)。傳統(tǒng)的訴訟文化決定了我們過分注重如何讓嫌疑人、被告人“交代罪行”,因此刑事司法工作人員把精力由全面調(diào)查取證轉(zhuǎn)移到集中審問嫌疑人、被告人上,卻忽視了在沒有經(jīng)過公正合理的審判的情況下,嫌疑人、被告人是否有罪行可交代還是個存疑的問題,又怎么能要求其“交代罪行”呢?有罪推定的思想根深蒂固,傳承至今,極大的擠占了人們接受無罪推定原則的思想空間。從民眾到刑事司法工作人員,都需要擺脫傳統(tǒng)觀念的束縛,接受現(xiàn)代刑事訴訟的思想,平等的對待嫌疑人、被告人,有了這個前提,才可能在中國真正踐行無罪推定原則。

其次,“寧枉不縱”的傾向。案情的撲朔迷離、客觀條件的限制、人的認識能力的制約等等因素致使我們要想準確無誤的偵破每一個案件是不可能的,當證據(jù)不足、案情存疑的時候,到底是“放”還是“殺”,是擺在刑事司法人員面前的一道選擇題。這道題的答案看似很簡單,疑罪從無,既然證據(jù)不足,當然要“放”,可是,為什么還會有因證據(jù)漏洞重重、測謊結(jié)果充當關(guān)鍵證據(jù)而含冤入獄的杜培武?為什么會還有妻子“死而復活”揭開驚天冤情的佘祥林?看來,我們的選擇往往與正確答案背道而馳,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就在于我們長久以來固守“寧可錯判也不要錯放”的思想。在這樣的思想指導下,不管是司法工作者還是群眾,都會自然的敵視犯罪嫌疑人,以此為出發(fā)點,我們更多的去關(guān)注被害人受到的痛苦和傷害,卻忽略了犯罪嫌疑人的權(quán)利與主張;我們更多的強調(diào)不能放過一個壞人,卻忽略了與此同時我們可能枉殺了一條性命。于是乎,我們這艘龐大的司法方舟與無罪推定這條航線漸行漸遠。

最后,政治與司法的混同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無罪推定在中國適用的難度?！罢芜^程不可能回避利益沖突,它就有迫害政敵的天然傾向。法庭上的司法程序卻不是這樣。司法機構(gòu)講究中立,司法程序有既定法律的嚴格限制,它的目標是尋求現(xiàn)有法律之下的公正。在憲政制度下,政治過程和司法過程必須是截然分開的?！雹苋欢?中國有著行政與司法不分的傳統(tǒng),行政權(quán)的過分龐大常常造成司法分支角色的尷尬。行政層面的滲透使得我國司法體制多多少少會模仿行政體制,司法過程與政治過程無法完全區(qū)分,但是,“政治具有與司法權(quán)行使完全相反的價值取向,政治關(guān)注的是社會整體利益,尋求的是統(tǒng)治秩序的穩(wěn)定和社會秩序的安定,而司法權(quán)則重視個案的公正?！雹萑绻荒軐⒍吒艚^開來,刑事法官在審判的時候所要參考的不是法律,而是政治視角的考慮,那么,法律就會被束之高閣,無罪推定自然受到無視。

二、無罪推定對避免刑事錯案的重大意義

沒有無罪推定的理念,有罪的偏見使這樣的場景不斷的在生活中重現(xiàn):當初步確定了一個犯罪嫌疑人的時候,即使證據(jù)不足,由于公安機關(guān)過分看重破案率,檢察機關(guān)秉承“一定要將真兇繩之以法”的決心,被害人及其家屬忍受著巨大的傷痛極力要求“報仇雪恨”,流水作業(yè),到了最后一道程序,緊握法槌的法院就必然要“為民除害”了。在這種情況下,犯罪嫌疑人地位直接下降為“人民公敵”,其辯護律師成了“助紂為虐”的角色,怎敢奢談權(quán)利。因此,無罪推定原則對于刑事司法活動各個環(huán)節(jié)的運作都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也是刑事錯案頻出這一頑疾的一劑良藥。

首先,只有切實踐行無罪推定原則,在偵查、審訊,偵查人員、檢查人員才能真正把嫌疑人當作權(quán)利主體來看待,讓其為自己澄清,這也有利于刑事司法工作人員充分了解案件事實。然而,現(xiàn)實卻并非如此。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政策的籠罩下,偵查、審訊人員往往將嫌疑人認定為“真兇”,在審訊過程中,回答符合其推測的嫌疑人則是“認罪態(tài)度良好”,回答違背其推測的則是“負隅頑抗”、“拒不認罪”,刑訊逼供的事件也是時有發(fā)生,嫌疑人、作為平等的“人”所享有的權(quán)利形同虛設(shè)?！靶逃嵄乒┳専o辜者陷于進退維谷的境地:他或者承認犯罪,接受懲罰,或者在屈受刑訊后,被宣布無罪?！雹抻谑?當他無法忍受刑訊并且在庭審的時候又無法舉證證明的時候,冤案、錯案就此發(fā)生了。也許,若干年后,真兇落網(wǎng),當初的替罪羊可以沉冤得雪,可面對遲來已久的正義,也只能苦笑相對了。

嚴格來講,“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應該屬于量刑政策,即在法庭審判確定被告人有罪的情況下,針對被告人的認罪態(tài)度,可以酌情考慮量刑。而用此政策指導偵查、審訊工作,正是忽視無罪推定原則的表現(xiàn)?！霸凇拱讖膶?抗拒從嚴的影響下,無罪推定原則沒有太多的空間。因為這種鼓勵供述、懲罰不認罪的政策,其實已經(jīng)將被告人置于‘犯罪人的境地;被告人在做出無罪辯解和提供有罪供述之間沒有選擇的自由,而被迫作出符合偵查人員意圖的有罪供述,并且在做出有罪供述之后仍然不享有推翻供述的自由。”⑦在沒有經(jīng)過法庭審判,甚至案情還未完全調(diào)查清楚的情況下,何為“坦白”、何為“抗拒”,完全取決于偵查人員、審訊人員的主觀猜測,世界上沒有全知全能的人,刑事司法人員不可能做到料事如神。因此,“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前提——刑事司法人員完全了解真相——是不存在的,那么由此而得出的“坦白”抑或“抗拒”都是靠不住的。而究其根源,是我們在實踐中沒有貫徹無罪推定的理念,還停留在依靠主觀擅斷的階段。

其次,只有樹立無罪推定原則,在審判過程中,被告人的辯護權(quán)利才能充分實現(xiàn),法官也才能真正全面聽取雙方主張,從而做出相對公正的判決。正所謂“偏聽則暗,兼聽則明”,如果在審判開始之前,審判人員就已經(jīng)認定被告人是犯罪人,那么還能指望他在審判過程中“兼聽”嗎?由于我國長久以來有“官本位”、“權(quán)力本位”的傳統(tǒng),加上“公檢法”三大機關(guān)在實務中往往是配合多于制約,沒有了無罪推定這一“減壓閥”,法庭上的被告人成為了國家與人民的敵人,為其辯護的律師不僅辯護意見難被采納,更是被人斥責“唯利是圖”。長此以往,愿意為刑事被告人辯護的律師將越來越少,被告人所享有的辯護權(quán)更是大打折扣。

辯護權(quán)利的存在其重要作用就在于制約權(quán)力,防止權(quán)力的濫用。在法庭上,只有充分聽取辯方的意見,才能夠全面的了解案情,防止因公權(quán)力的濫用而造成對公民個人權(quán)利的侵犯。而如果法官在判決之前就確信被告人是犯罪人,在審判過程中,就很難做到對控辯雙方平等對待,對控方的證據(jù)、主張給予支持,對辯方的意見、辯護往往無視。在有罪推定的氛圍下,被告人及其律師有話不敢說、敢說又沒人采納,在這種情況下,作為裁判者的法官實際聽到的只有一種聲音——控方對被告人的指控意見,那么,想要做出公正的裁決就很難了。

最后,如果不實行無罪推定原則,將會造成舉證責任的倒置,不利于維護嫌疑人、被告人的權(quán)利?！罢l主張,誰舉證”是在訴訟活動中確定證明責任分配的基本規(guī)則。在刑事公訴案件中,證明分配的一般規(guī)則是由公訴人承擔,辯方享有證明被告人無罪或罪輕的權(quán)利。辯方可以不向法庭提供任何證據(jù),僅對公訴人提出的證據(jù)進行質(zhì)疑,就是完成了辯護的任務。⑧

只有適用無罪推定原則,才能做到舉證責任的合理分配,以保護刑事案件被告人的權(quán)利。否則,被告人將處于非常不利的位置,當其被推定為有罪的時候,就必須自己舉證證明自己無罪,否則將被做出不利判決。相對于擁有公權(quán)力及大量調(diào)查取證資源、啟動訴訟程序的控方,如果僅僅因被告人沒有舉出自己無罪或罪輕的證據(jù)即認定其有罪并做出不利的判決是不合理的。因此,避免刑事訴訟中的舉證責任倒置是保護被告人權(quán)利、避免刑事錯案的重要因素,其根本解決之道就在于確立并嚴格遵循無罪推定原則。

三、結(jié)論

要最大限度的避免刑事錯案,需要多管齊下、多方配合才能實現(xiàn),要在制度設(shè)計上下很大工夫。但筆者認為,如果不從司法觀念上做根本性的轉(zhuǎn)變,扭轉(zhuǎn)不符合現(xiàn)代刑事訴訟制度理念的傳統(tǒng)思想,即使在制度上有所改進,也很難落實到實踐中。而無罪推定原則正是我們亟待貫徹落實的理念之一。通過以上論述,我們可以看到,由于沒有無罪推定的理念,在刑事司法活動中,嫌疑人、被告人的權(quán)利被忽視,司法正義仰仗的不是法律而是司法工作人員的主觀臆斷。我們必須承認:“不枉不縱”的刑事司法“烏托邦”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不存在的,理想必須對現(xiàn)實做出讓步——或者選擇“寧可錯判也不錯放”,或者選擇“寧可錯放也不錯判”。在歷史的長河里,我們這條大船秉承有罪推定的原則越漂越遠,卻沒有意識到,這條錯誤的航線正漸漸讓我們陷入漩渦而不能自拔。我們每一個人,特別是刑事司法人員都應該認識到,無論是被害人,還是嫌疑人、被告人,都是一個個平等的生命,他們都平等的享有權(quán)利。無罪推定并不能幫我們實現(xiàn)完美的理想,但是,它能夠讓我們最大限度的減少錯案的發(fā)生,從而最大限度的維護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