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博

摘 要：本文自《警世陰陽夢》中晚明自宮風氣談起，對當時社會的這種風氣進行了極其深入細致的描寫。它通過魏忠賢的坎坷遭遇和自宮前后的精彩描寫完整地揭示了當時社會人們對這一現(xiàn)象的鄙夷心理以及自宮者由于受到公眾厭嫌而產(chǎn)生的自卑心理，同時也通過這些心理描寫充分地探究了產(chǎn)生這種現(xiàn)象的深層原因，并間接地反映了當時社會的具體狀況，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和文學價值。

關鍵詞：自宮 社會風氣 魏忠賢 晚明

《警世陰陽夢》簡稱《陰陽夢》，書共40卷，分陰陽二夢，陽夢部分30卷，陰夢部分10卷，本書署名為戊辰硯山樵元九題于獨醒軒，由長安道人編次，是我國明末清初時小說中反映魏閹擅權的第一部小說，成書時間距離魏閹集團垮臺不到半年。書中不僅真實地記錄了當時動亂不安的晚明社會及政治情形，其中也穿插了不少含有禪宗意識的因果報應及其他虛構成份，這在同類小說中是比較特別的。與其他同類較成熟的小說相比，反映的時事不是很多、很系統(tǒng)，但它卻反映了一些別的小說所未曾反映的社會現(xiàn)實，如陳大康先生指出的“循環(huán)簿”即為一例：“唯有上書（《警世陰陽夢》）第二十六回介紹了鮮為人知的‘循環(huán)簿”[1]，還在書中詳細探究了晚明乃至整個明代自宮風氣盛行的原因以及分析了這種自宮風氣所直接造成的閹割人群的社會病態(tài)心理，并通過這種細微的描述間接描繪出當時的社會形態(tài)和社會風氣。同時書中也不乏精彩細膩的人物刻畫和語言描寫，具有相當?shù)氖妨蟽r值和文學價值。

《陰陽夢》大體上分成三大部分：（1）陽夢1—3卷，（2）陽夢4—8卷，（3）陰夢9—10卷。各個部分之間雖然都有一定連接，但又各具特色，尤其是本書的第一部分描寫的是萬歷晚期到泰昌元年的社會狀貌，書中這部分除了集中反映了當時晚明社會的官場風氣、娛樂風氣外，還反映了影響晚明社會乃至有明朝的重要社會風氣——自宮風氣。在晚明以至整個明朝長期存在甚至威脅到明朝當時的統(tǒng)治，這種風氣在《警世陰陽夢》中描寫的非常細致，寫到了魏忠賢自宮的全過程以及由自宮所反映的當時的社會狀貌，這在反映魏閹禍亂的同類小說中是十分特別的。

明代自宮現(xiàn)象由來已久，洪武五年就頒布禁令“閩粵豪家毋閹人子為火者，犯者抵罪?！彪m在洪武年間有所控制，以后的皇帝雖屢頒禁令，收效均甚微。到明代后期，明統(tǒng)治者打破自宮禁令，大批錄用自宮者，因而自宮風氣愈演愈烈，終至失控。明景帝時期是自宮風氣衍變的轉(zhuǎn)折時期，正是他破例錄用了第一批自宮者，至使以后大批自宮者涌向?qū)m門，內(nèi)廷不得不每隔幾年便收錄一批，且數(shù)量龐大。對此，余繼登曾說：“自是以后，千百為群，禁之不能止，為國之蠹甚矣。”[2]雖后期的禁令越來越嚴厲，但自宮卻越禁越多，到萬歷年間更是“六載之中，兩收數(shù)千”[3]，甚至達到“有一村至數(shù)百人者自宮”[4]。據(jù)史料記載明代自宮現(xiàn)象主要分布在京師、河北、山西、甘肅、湖廣、閩粵、云南等地，尤以京師、河北等地的自宮風氣為甚。謝肇淛曾說京師只有四種人最多，其一便是“閹豎多于縉紳”[5]。關于魏忠賢自宮的原因，小說中將它歸結為其身染毒瘡，走投無路，親眼見到花子太監(jiān)只要靠搶劫勒索就有吃有喝，未免心動，遂決意自宮。書中不僅反映了這群未進宮的閹割之人的擾亂社會治安以謀生的特殊方式，也反映了一般民眾對這個特殊群體的厭惡之情，另外對于閹割之人大量存在四處流落所導致的地方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原來閹割這件事，非關圣上旨意，北方人家生了三個兒子，自己把一個閹割了，申報府縣就免一家的徭役，有這個便宜，因此人家不惜這兒孫弊端甚多，但是選不中的，又不會做經(jīng)營買賣，又入不得三教九流，心里懷恨著父母，父母又不能養(yǎng)活他，便流落求乞了，一則倚朝廷的人，二則倚黨類眾多，故此強橫詐人。”（第八回）因閹割能抵徭役，使得民間私自閹割的風氣一直興盛，能入宮者當時有所依歸，然而無法入選進宮或無后門可走的人，只有留待民間，于是出現(xiàn)了小說中所說的無一技之長且被排除在一般正常行業(yè)之外的不公平待遇，最后只能行乞維生，更甚者則是群起為盜，成為禍亂當?shù)氐纳鐣栴}。如第七回的：“一路的花子太監(jiān)，甚是強橫，十數(shù)個合一夥，像那往來的客商討錢，憑他圖詐，且是裝起腔來，硬頭硬腦，口里不乾不凈，但是走慣北方的，身邊帶些零錢兒，撩幾個與他就去了；有那樣初出景的打開銀包拈銀子時，一齊起來圍住了，著一個搶了便跑，若是與他敵時，他鉆來，一把擠住你的陰囊，痛一個即死；這還算好的了，還有一等惡的，三人欺兩，搶行李，割褡褳，客人寡不敵眾，就不敢與他爭；若爭時，他一聲傳去，整幾百人來了。京師往來的，常要吃這行人的虧，詐來銀錢，酒肉吃不了，鎮(zhèn)日醺醺醉飽。”花子太監(jiān)憑著人多勢眾，以強盜脅迫的手段對商旅索要錢物，這在當時的魏忠賢看來是極其羨慕的，因此這也成了小說中魏忠賢自宮的原因之一。閹割風氣盛行而形成聚眾強盜的社會問題就會使得一般人對這群人持一種負面的看法。如第八回中魏忠賢旅店乞食遭店主辱罵的情形：“進忠一日到那飯鋪里，向這些客商們討錢，那店主人見他身上臭氣，甚是厭惡他，便罵道：‘不會討飯的賊花根，大鋪大行里不去，倒在俺飯鋪里討錢，那個有錢與你，還不快走！那進忠倚著自家人眾，便發(fā)起性子，也把店主大罵，怒目張拳，反要搶進去廝鬧?！痹谶@段描述中可見花子太監(jiān)是極其令人厭嫌的，不僅是強行索錢這一行為如同惡煞一般，就連身上發(fā)出的惡臭也令店家將之驅(qū)逐。只是驅(qū)逐的方式也可能引發(fā)其自卑的報復心態(tài)，他們或惱羞成怒大鬧店家，或招來更多花子太監(jiān)前來群起鬧事，可能會造成更大的損失。這種囂張行徑確實令人厭惡，但他們也能感受到社會的排斥，因此在店主人與魏忠賢爭執(zhí)之時，一旁的相士陶玄出面稱贊魏忠賢的骨相，店主人順勢提議陶玄贈金錢給魏忠賢，以便盡早擺脫花子的糾纏，然而這卻惹惱了魏忠賢，急忙道：“‘這相公好意兒，為你把這句言語來哄咱出門去，你倒把這話來搶白他，又來嘲笑咱，教你不要慌，待會兒包你這個門戶闥沒得一些兒剩還你。披了破衣服便跑，那相士與眾人曉得他去報那些花子來了，抵死扯住他?！蔽褐屹t認定相士是為了調(diào)解他與店主的爭執(zhí)才會對自己大加贊賞的，于是向店主提出進一步的要求。實際上除了相士以外，在場圍觀的群眾也認定相士是出面解圍的，而當相士真的從腰間拿出銀子交與魏忠賢時，一個個都呆住了。從這里可以看出，魏忠賢雖然跟隨花子太監(jiān)后衣食無憂，但在整個社會的低劣評價之下仍會對自己的身份感到自卑，也因此魏忠賢在相士贈金之后就立刻編造一個謊言擺脫了那幫花子，不愿再過討飯的生活。

《警世陰陽夢》在描寫明末自宮現(xiàn)象的過程中不僅點出了當時閹割風氣盛行的原因，還反映出閹人所導致的社會問題及其影響，對于社會現(xiàn)狀描摹得極為深刻。小說中所寫的魏忠賢自宮全過程在史書中并不能完全找到確切的根據(jù)。史書中僅有只言片語描述其自宮的原因，如《明史》記載的“與群惡少博，不勝，為所苦，恚而自宮”[6]及《明史紀事本末》中的“嘗與年少賭博，不讎，走逆市肆中，諸少年追窘之，恚甚，因而自宮”[7]都是簡略地記載了其自宮的原因和過程，而《酌中志》記載的因家貧而自宮與本書所說略同，也并未具體寫出自宮的具體過程。這就給本書作者留下極大的創(chuàng)作空間，進而結合當時的社會背景和人文形態(tài)與魏忠賢在史書中僅留的些許資料以及部分傳聞更系統(tǒng)地描摹出這種風氣所產(chǎn)生的社會原因及這種現(xiàn)象的內(nèi)在狀貌，是輔助正史以了解與掌握當時社會自宮情形的有力佐證。

注釋：

[1]陳大康：《明代小說史》，上海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

[2][明]余繼登：《典故紀聞》，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

[3][清]夏燮：《明通鑒》，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版。

[4][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版。

[5][明]謝肇淛：《五雜俎》，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年版。

[6][清]張廷玉等編：《明史》，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版。

[7][清]谷應泰等編：《明史紀事本末》，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版。

（呂博 錦州 渤海大學中文系 12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