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獵
一
陳姍臉色陰郁地跨進辦公室,發(fā)現(xiàn)徐敏一臉得意地在整理抽屜里的東西。陳姍心里有些驚詫,無緣無故整理抽屜干嗎?走過徐敏身邊時,徐敏突然反常地朝她笑笑說,陳科長,有什么事趕緊吩咐我哦。陳姍今天心情特別差,就冷著臉徑直往自己座位上走。坐下后,她的心里格登一下,似乎感到徐敏的話中有話,于是站起來,拿了份桌上的資料去找副處長薛鳳娟。薛鳳娟見到陳姍后馬上朝她無奈地搖搖頭,說局里已經(jīng)決定了,讓徐敏上。陳姍啊了聲,心里連連道,怪不得怪不得。這樣的結局,對于陳姍既是意料中又有點意料外,意料中是自己上的可能性較小,幾天前王勝美找她喝茶聊天時她就聽出了端倪,意料外是沒想到讓徐敏上了。對她來說,讓徐敏上比她自己上不了打擊還大。徐敏去年初才從街道的綜合治理辦一下子上調到市局機關,一年來沒看出徐敏有多大能耐,學歷也不高,而她卻是名牌大學的本科生。
局里明天就會正式下文,你回去讓小趙把她的工作接一接。薛鳳娟公事公辦地說。
二科就剩下她這個副科長和小趙兩個人了,科長楊強去郊縣掛職鍛煉兩年,現(xiàn)在也只有讓小趙接徐敏的工作了。
在機關里,女人原本就愛虛榮,難免會為爭寵互相較勁,更別說兩個都極具野心的女人了,明爭暗斗是免不了的。徐敏來了半年之后就有些自以為是,有什么建議、想法,或遇到科里有權決定的事都直接去跟處長說,徐敏的理由是楊科長不在,這明擺著是不把同齡的陳姍放在眼里,連薛鳳娟都有點替陳姍抱不平。這次三科長退休,薛鳳娟就極力推薦陳姍上。薛鳳娟對她說,我過一年多也要退了,我希望那時由你來接我的班。陳姍嘴上說著感激的話,心里在想我才不愿像你一樣只停留在副處的位置上呢。
陳姍原先以為自己上不了的話,肯定是三科副科長上。論實力,陳姍是全處最有資格做這個科長的,但畢竟是人家三科的空缺,三科的人頂上去也合乎情理。沒料到讓徐敏上了,這個妖精,不知施展了什么法術。陳姍心里憤憤難平,說不上有多失落多不爽了。
回到辦公室,陳姍見徐敏正指手劃腳地對小趙說著什么,小趙一臉誠懇的模樣,陳姍就猜到徐敏已將自己高升的消息告訴了小趙。這次徐敏對走過身旁的陳姍連眼都不抬一下,反而加大音量地說,小趙,這份材料你得保管好,以后處里要用時找不到的話,我可要拿你是問的。
呸。陳姍不管不顧地朝辦公室的角落里吐了下,心里恨恨地想,別到我面前拿腔拿調的,你過去在我之下,以后還會在我之下,走著瞧。
會不會是王勝美做了手腳,有意不讓她上,目的是給她一種暗示,給她一種警告?此后的整個下午,陳姍就呆在椅子上胡亂地猜著。王勝美是她丈夫劉明全的表姐,這個第一副局長的表姐是她在去年初準備與劉明全離婚時突然冒出來的,也就是說,這之前,她從沒聽劉明全提過他表姐在她的局里做副局長。陳姍后來分析,劉明全之前不炫耀這么個親戚,肯定是他們表姐弟很早就不走動不來往了,劉明全也懶得為老婆去熱絡表姐。然而眼下,老婆要與他離婚,劉明全就不得不去搬救兵了。畢竟原本就是親戚,這樣的忙王勝美還是樂意幫的。對于陳姍來說,劉明全搬來的救兵太厲害了,她在證實了王局真的是劉明全的表姐后,心下掂量幾番,便懸置起了與劉明全離婚的決定。
第二天,薛鳳娟悄悄把她叫過去,使她的猜測馬上就被否定了?;叵肫饋?,那天王勝美的確未對提科長的事說過暗示的話,是她多慮了。
陳姍,你知道徐敏的靠山是誰?薛鳳娟神秘兮兮地說。
陳姍心里一怔,下意識道,是王局長?
薛鳳娟搖搖頭,隨后把聲音壓得更低,說,陳姍,我告訴你你可不要去亂說。
陳姍點點頭。
徐敏丈夫的姐夫的哥哥就是丁副局長,難怪她這么牛。
陳姍聽了大腦里一下子變得茫然起來。
二
回到家,劉明全和兒子民民照例不在,陳姍自己隨便弄了些吃的,吃完就在房間里不知所措了,走也不是,坐也不舒服。以往這個時候,她會趕到婆婆家,把民民接回來,檢查他的作業(yè),詢問他在學校的一些情況。然而她今天心里特別煩躁,三科科長的事是個因素,還有就是昨晚劉明全的言行證實了她對他近段時間所作所為的猜測。
五分鐘后,陳姍給肖翔發(fā)了個手機短信,問他現(xiàn)在想不想去后山,陳姍不想給肖翔造成向他發(fā)號施令的誤解,也極少主動地約他,這里面多少有些傳統(tǒng)保守的思想在作怪。有一次肖翔開玩笑般地說她,我們相識都十年了,你說話不必這么委婉,你就直接說我們去后山吧,我沒特別重要的事肯定欣然前往。果然,今天陳姍馬上就收到了肖翔發(fā)回的四個字:欣然前往。于是陳姍匆匆給婆婆家掛了個電話,說自己有點事,讓劉明全把民民帶回家。
后山是肖翔住宅后面不遠處的一座山,陳姍和肖翔都比較喜歡去,那里幽靜,原始味道頗濃。對陳姍而言,更主要的是在后山的竹林里散步,不容易讓熟人碰上。
肖翔并不急于詢問陳姍主動找他出來是為什么,他知道她一定有了麻煩或不順心的事。
陳姍挨著肖翔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后才將單位的事說給肖翔聽,以前陳姍也給肖翔介紹過她們局里的一些情況,以及徐敏怎么不把她放在眼里,兩人都在暗中較勁的事。肖翔只能長輩般地說些空洞的勸慰話或朋友般地表示理解。而陳姍需要的就是這些。肖翔的勸慰也好,理解也罷,每每像甘露滋潤了干裂的口唇一般,使她整個人暫時地忘卻了那些煩惱與世俗,把情緒一下子調整過來。她會牽上他的手,像年輕的戀人一樣依偎著他,盡情地享受著空曠竹林中的靜謐和彼此的心跳。然而今天,陳姍仍繃著臉,肖翔還發(fā)現(xiàn)她的身體不知因為怕冷還是情緒激動在微微顫抖,他馬上脫下自己的西裝,悄悄地披在陳姍的肩上。
四月的夜晚,天氣仍比較陰冷,竹林里又有濃稠的霧氣彌漫開來,兩人都感覺頭上和身上有些濕冷。肖翔伸出手將陳姍輕輕地攬過來,說,陳姍,天有些冷,我們回去吧。
陳姍看了眼肖翔,肖翔的身上只穿了件襯衫,便意識到什么似的點點頭。
陳姍還不想回家,她順從了肖翔去了他的住宅。
以前去肖翔家都是在白天。星期天下午她比較空閑,因為劉明全喜歡帶民民上婆婆家,那邊有劉明全的老鄰居,也有民民的許多同學,她便有了自由支配的時間。與肖翔還沒來往時,她總是獨自去湖邊散步或上書店逛逛,與肖翔來往后她便轉到了他一人獨處的住宅里,他們在一起談論大學里的生活,探討社會風尚,兩人可謂相談甚歡,每每有時間過得太快的感覺。陳姍這時就會不由地想到張愛玲的一句話:男女戀情猶如共舞,必要旗鼓相當,亦步亦趨才好看。其實,他們不說話她內心也會感覺踏實,為什么會有如此的感覺,陳姍覺得是因為他們志同道合,因為他們般配。這時她就會生出命運喜歡捉弄人的感慨。
室內一下子讓兩人感到了溫暖,陳姍捧著肖翔遞過來的一杯水突然說道,肖翔,他真的被我猜中了。肖翔愣了下,馬上想到她指的是什么。之前她從未面對面地跟他提過她丈夫的事,這讓肖翔不知該如何說好。他只能伸出手在她的肩上拍拍,他覺得用
這樣的動作來安慰她比較妥當。說什么話都不太合適。
幾天前,他們在網(wǎng)上聊天時,陳姍對肖翔說近幾天她總感到劉明全的行為不大對勁,她以一個女人、一個妻子的直覺覺得劉明全可能在外面亂搞。雖然在網(wǎng)上。肖翔也只能說不太可能吧。陳姍說她也希望是自己猜錯了,否則她還怎么敢與他同床而寐呢。但是昨天晚上,她把民民接回家后發(fā)現(xiàn)民民的一本語文課本忘了放進書包,就打電話到婆婆家,婆婆說劉明全剛走,可能回家了。她當時也沒在意,等民民上床睡覺后,她才想起劉明全還沒回家,聯(lián)想到他這幾天的行為狀態(tài),陳姍心里忽然有了不祥的感覺,她再打電話給婆婆,說前些日子他都回來得很晚,要婆婆說說他,這樣會傷身子的。婆婆年紀也大了,并沒意識到媳婦是在套她的話,說,這幾天大都是你們前腳走他后腳就離開了,也沒在大頭家,會不會去其他地方玩了,我明天說他幾句。陳姍便更確信了劉明全是在做不正當?shù)氖?。半夜里,劉明全回來,陳姍問他去了哪里,劉明全說在大頭家玩牌呀。陳姍說我打電話問過你媽,她說你早走了。劉明全說我們去了旁邊的棋牌室。陳姍謊說我去過那邊的兩家棋牌室了。劉明全一聽急忙改口說我們后來又到胖子家里玩了。那我怎么看到胖子在棋牌室呢?陳姍靈機一動問。這下劉明全瞪眼了,火氣也冒了上來:你有什么權利監(jiān)視我?陳姍道,你是我丈夫,我怎么可以任由你去外面亂搞而不管。這話仿佛是一盆油,劉明全的火燃旺了,他說你老拒絕我,冷落我,不讓我盡興,我去外面搞也是你逼的。陳姍的臉立馬漲得通紅,說這就是你去亂搞的理由?劉明全知道自己一時惱火說漏了嘴,干脆以守為攻,說,我沒承認去外面亂搞,但你以后再推三阻四的話,那我肯定要去外面搞。
陳姍清楚,劉明全等于是承認了,但同時也是向她宣戰(zhàn)。她除了羞憤外,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應對。
三
在整個敘述過程中,肖翔只靜靜地聽,不提問也不作結論,他與陳姍的這種關系,尤其不便對她丈夫的不忠行為說三道四。他除了表示關切地聽她敘述外,只能做些拍拍她肩膀以舒緩她情緒的動作。
陳姍憋在心里的話像開閘的水傾瀉完后,心里自然舒暢了些,她悄悄地拿掉肖翔攬在她肩上的手,又下意識地往后挪了挪屁股。如此的動作,肖翔雖已習慣,但仍有些失落與尷尬。他自然無權要她接受他對她的親熱舉動,也無權要她離開劉明全,他清楚陳姍更做不到與他私下共享床第之歡。她早在網(wǎng)聊時就表示過,她沒與劉明全離婚是不會與其他任何男人發(fā)生肉體關系的。這其實是對他肖翔說的。事實也是如此,自那次她與離婚不久來到這座城市的肖翔相遇后,不管是誰先約的誰,兩人在一起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只有一次,他隨意地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可能太突然,她一個趔趄倒在了他的身上,他趕緊伸出另一只手來用力抱緊她。時間也許不足半分鐘,她馬上從他懷抱中掙脫出來。陳姍有時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肖翔是正經(jīng)八百地想與她發(fā)展關系的,而她只給他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她不是懷疑他對她的真誠,也不是懷疑自己對他的感情,說到底是她思想太保守,是她放不開,她始終覺得一個女人同時與兩個男人有肌膚之親是一件很恥辱很淫蕩的事。有一回她委婉又含糊地對肖翔說,你覺得有合適的人就應該去相處一下。她知道肖翔為了等她,拒絕了許多好心的媒人,同樣,她也相信肖翔很長時間沒有性生活了,作為一個三十五六歲、精力旺盛的男人,一年多沒有性生活的感覺是可想而知的。所以她說這話有讓他去外面尋找女朋友的意思。肖翔自然搖搖頭,態(tài)度堅決地說,除非你拒絕與我交往了??墒撬岵坏秒x開他,他是她精神的支柱,是她因工作、家庭而身心疲憊時可以休憩一下的港灣。
他們在十年前是大學的校劇社成員,當時他已大三,而她還是大一。年長兩歲的肖翔是一點點喜歡上陳姍的,但陳姍仿佛對感情還比較遲鈍,等肖翔快畢業(yè)時,陳姍尚不清楚這位學長其實一直對她有點意思,這樣在肖翔看來,陳姍無疑是在拒絕他。畢業(yè)后他回了家鄉(xiāng),與單位的一個女子結了婚,后因感情的原因分開了,便獨自一人來到他讀書的這座城市。遇上陳姍的那次恰巧是在她準備離婚的非常時期,他便表達了自己早有的愛慕與戀情,陳姍馬上感動了,心里回蕩起早先流行的歌《遲來的愛》。
夜深了,陳姍自知不便久留,只能告別這溫馨的感覺。走出肖翔家門時,她有些茫然,回家,她不愿意。她想今晚一定要做些讓自己都驚訝,同時也讓劉明全焦急的事。她決定今晚不回家,去自己辦公室的沙發(fā)上過一夜。
使陳姍再次惱火的是,劉明全竟沒顯出焦急來,到了翌日中午他連個電話都沒打。陳姍心里暗暗罵道,這個無情無義的家伙,以為有副局長的表姐靠著,我就不敢對他怎樣了。這樣想著,第二天晚上陳姍決定仍睡在辦公室。她恨恨地想,若劉明全不跑來認錯求情,她往后就睡在辦公室了,不然的話,他以后會更不把她放在眼里。后來陳姍又在心里妥協(xié)了些,她想最起碼他應該打個電話來問候一下,再懇請她回家。但是一直到晚上八點半,劉明全仍連個電話都不打過來,倒是民民急了,在奶奶家里打來電話,問她今晚值不值班,他的作業(yè)都沒人檢查了。陳姍一愣,知道一定是劉明全在兒子面前謊說她昨晚值班。想到兒子的作業(yè)沒人管,陳姍心里不由得軟了,對劉明全的怨恨丟在了腦后,趕緊收拾好已經(jīng)鋪開的毛毯和大衣,匆匆趕回家。
回到家,見兒子已睡下了,就將他的作業(yè)拿出來檢查了一遍,然后她找了條毛毯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和衣睡了一宿,第二天像往常一樣將民民送去學校。民民讀小學二年級,因為戶口放在婆婆家,民民就在那個學區(qū)讀小學。早上陳姍用電動車帶他過去也不過十幾分鐘。
媽媽,昨晚你去哪里了,我的作文你有沒有檢查?民民大概是跨上了電動車后座才想到的。媽昨天單位里有些事。陳姍一邊說著一邊點頭表示檢查過了,但馬上又有些惱火地說,你也可以叫你爸檢查呀。
爸爸只管自己看電視,他說你馬上就會回來,我就坐在床上等,后來睡著了。民民一點也聽不出母親語氣中的慍怒。
民民的學習一直是由陳姍管的,原本陳姍沒一點怨氣,自己的兒子還推三推四?況且劉明全的文化程度比她低幾個檔次,即使劉明全主動熱心地想輔導兒子,她也不同意,那不是誤人子弟,而是誤己子弟。在作文方面,她發(fā)現(xiàn)兒子挺有天賦的。她對培養(yǎng)兒子成為一個有用的人才,尤其是成為一個作家極有信心。眼下確屬一時的氣話。
四
中午休息時。陳姍接到王勝美的一個電話,問她現(xiàn)在有沒有空,有空的話到她辦公室來一下。
是因為在休息時間,還是要談私人事情才語氣這么客氣?陳姍放下話筒,暗暗地想。不過兩個因素應該合在一起,休息時間聊聊家?;蛩绞?。什么私事呢?會不會自己在辦公室睡了一夜,劉明全就讓他的副局長表姐來警告她,不會這么無聊吧。
王勝美比平時客氣多了,她親自起身為陳姍泡了杯淡茶,陳姍有些誠惶誠恐,趕緊接過茶杯說,王局長我自己來吧……謝謝王局長。
也沒什么事,叫你過來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王勝美回到座位上說,剛才我與你們方處商量,是否考慮由你擔任代科長一職。
陳姍的耳朵馬上豎了起來,讓她“代”科長?她有些興奮,又有些想不通,為何讓她“代”科長,而不正式擔任呢?
王勝美繼續(xù)往下說,因為楊強仍是二科科長,你就只能先“代”了,方處應該是同意的。
副科長和代科長處里有權決定,但局長婉轉的意思處長自然不敢違抗,陳姍有些感動。
這幾天下城分局要過來一個人,就到你們二科,這個人我了解,是研究生畢業(yè),人際關系也不錯,是個很有發(fā)展很有前途的年輕人。還有個情況你暫時不要說出去——楊強掛職回來按規(guī)定要升半級,那時剛好薛風娟退休,所以……你認為怎樣?王勝美意味深長地說道。
陳姍明白了,還有一年,楊強掛職回來就該頂替薛風娟了,那時說不定從下城分局來的研究生會被局里先提上去,而她現(xiàn)在先把科長“代”了,到時局里就很難把她這個“代科長”免掉而硬提下面的科員來當科長。王勝美想得真周到。陳姍輕聲道,謝謝表姐替我著想。
陳姍,聽二姨說,你和明全又吵架了。停頓了一下,王勝美隨意地問道。
他這個人太過分……提到丈夫,陳姍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王勝美立馬抬起手來示意了一下,見陳姍停了下來,她說,明全這個人是有點不求上進,不過人不壞,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還是比較了解他的。當然夫妻間鬧鬧別扭也很正常,但不要鬧過了頭,鬧過了頭就會影響雙方的工作,更會影響孩子的學習和心理健康,所以有些事能遷就則遷就,能包容就包容。畢竟是夫妻嘛,家庭的安定是做好工作最有力的保障,是不是?
陳姍沒有點頭,當然也沒做什么否定王勝美這番話的動作和表情,她捧起茶杯,機械地喝起茶水來。
晚上,陳姍又像往常一樣把民民接回家,到了準備睡覺時,她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猶豫了好長時間,最終還是爬上了屬于她和劉明全的那張大床。
劉明全回來得比平時早,見老婆已躺在床上,他不出聲地笑笑,就轉身去浴室沖澡。陳姍見劉明全光著上身步入房間,便知道他想干什么了,身體不由自主地僵硬起來。說也奇怪,夫妻做了這么多年,面對劉明全赤身露體的樣子她仍不太自然,更別提還要與他肌膚相親了。陳姍下意識地將身子往里側,又用棉被把身體裹了裹。
劉明全躺下不久手便不安分了,拉開陳姍裹著的棉被,整個人就貼了過去。陳姍本能地用手擋開他的身體,然后牢牢地護住胸部。她知道這樣做是徒勞的。劉明全接下來就會扳開她的手,解開她的乳罩,她即使拒絕甚至翻臉都難阻止劉明全的動作,他會涎著臉,有時帶著乞求,有時則一聲不吭地我行我素。陳姍必須翻身下床,抱上毛毯跑到客廳的沙發(fā)上,他才知道她是死也不肯就范了。一般情況下,她只能由他生硬地將事情做完。陳姍盡管熟知夫妻間的游戲規(guī)則,每次劉明全有做愛的意圖時她仍會下意識地裹緊自己,做出些拒絕的動作。當然也有幾次,讓劉明全親撫過后,身體有種暖暖的被融化的感覺,她也不由自主地做出些配合來,尤其到了高潮,她還忍不住發(fā)出了快活的呼喚。那種美妙與愉悅的感覺會一直延續(xù)到凌晨,可當她看到他用手指摳著鼻孔,一臉小人得志又無知的丑陋模樣,心中又會萌生對他已有的怨恨和鄙視。那時她就會在心里暗暗對自己說,今晚寧愿睡沙發(fā)也不讓他碰了。
記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陳姍后悔了自己的選擇。那是因為劉明全常常去婆婆家與老鄰居喝酒、賭博。賭博輸了錢總是拿她或民民出氣,喝過了酒更是舉止粗魯丟人現(xiàn)眼,在她看來遠不如他們局臨時雇來的駕駛員舉止體面,而且劉明全還不顧家務不關心孩子。心高氣傲的她便萌生了與劉明全離婚的念頭。劉明全搬來救兵才算解了圍。
劉明全死豬般地睡了過去,陳姍卻有種說不出的屈辱和可悲的感覺。
五
肖翔打來電話,問她能不能賞光,陪他一起用晚餐。他們重逢之后,還從未在一起像樣地吃過一頓飯,只吃了一次點心,去過一回咖啡館。原因很簡單,在外面吃飯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而去他家,吃飯總得喝些酒。喝過酒就難免失控,所以她好幾次都拒絕了他的邀請。
陳姍這次同意是因為她對劉明全的無奈,明知他在外面亂搞仍讓著他由著他,實在是又窩囊又氣憤。在如此的心態(tài)下,她才冒出了一個念頭,她是否有必要約束自己又委屈肖翔呢?有了這樣的念頭做支撐,肖翔發(fā)出的任何要求她都不想拒絕。不過她仍下意識地問,無緣無故的,怎么想起請我吃飯了?肖翔說,今天不是無緣無故,今天是有原因的,你來了我告訴你。
用起外交辭令了。陳姍心里暖暖地想。以往的話她肯定要問清楚,然后隨便找出一個拒絕的理由。今天她的想法有了改變,就不打算追問下去了。
趕到肖翔家,見桌上已擺了四五個菜,而肖翔圍著圍裙還在灶臺前忙碌著。陳姍說,今天看來不止請我一個吧。肖翔說,就你一個,就你一個。
那今天是什么特別日子,要弄這么豐盛的菜請我?
肖翔將鍋里的菜盛進一只盤子,端出來放在桌上,然后沖陳姍嘿嘿地笑笑,說,今天是我和你重逢的紀念日。
陳姍一時弄不清他指的是什么。
你忘了嗎,兩年前的今天,我們在西湖邊碰巧撞上。我記得特別清楚,因為這個日子也正是這個城市的解放紀念日。
陳姍立馬想了起來,不由地說,這么快,你來這個城市也兩年了。
我們是不是該好好喝一杯,慶賀我們重逢兩周年?肖翔搓著手,臉上顯得有些得意。
這算什么理由?我還以為你高升了。話雖這么說,陳姍心里還是甜滋滋的。
肖翔打開一瓶葡萄酒,一邊往玻璃杯中倒酒一邊說,我記得我們在大學里一起喝過兩回酒,你的酒量好像與我差不多。
陳姍的心悄悄地旋了旋,在如此的氛圍下,兩個彼此都心儀對方的人在一起喝酒敘情,最后的結果可以想象。那么,她該趁早逃避,還是只喝茶不喝酒冷靜地回避他的情感引誘?不!她的心里頗逆反地回道。她今天就是要改變她固有的思想觀念,不為別的,只為如此能平衡她對她與劉明全婚姻關系的無奈。
氣氛相當好,該用語言表達的就盡情抒發(fā),該用心表達的就用眼神傳遞。不知不覺中,兩人的身體近了,繼而摟抱在一起。當肖翔用那顫抖的手解她的乳罩時,她還在心里暗暗地叮嚀自己一定要放松一定要配合,不過手卻本能地去阻擋,肖翔沒顧及她的阻擋,解了一半手已急不可耐地伸進去抓住她高翹的乳房,這一抓讓她突然有種異樣的不適感覺掠過心頭,她猛地從肖翔緊緊箍著的手臂里掙脫出來,慌忙將垂下來的乳罩拉上去系好,在肖翔還未完全意識到什么時,陳姍已退后幾步,開始系襯衣鈕扣了。
望著肖翔失落又尷尬的模樣,陳姍心里馬上過意不去了,覺得自己太莫名其妙,太不可理喻,她今天不是打算要在心儀的男人面前放開嗎?她真的想閉上眼睛躺下來,讓肖翔想怎樣就怎樣。好在肖翔一會兒就恢復了臉上的表情,他不好意思地朝陳姍笑笑,裝作調侃又是自嘲地說,看來酒真不是好東西,一喝就讓人昏頭,讓人失去理智。以后我們再一起用餐時就以茶代酒吧。
陳姍答不上話來,她的大腦里空白一片。
陳姍想到了調動工作,她對肖翔說,我調出行政局就不必顧慮王勝美了。言下之意肖翔很明白,他當然希望她能離開劉明全。不過肖翔是旁觀者,他非常清楚,調動工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一名公務員,除非組織調動,不然要想再進機關事業(yè)單位真比登天還難。若去企業(yè)打工,說實話他都替她舍不得,日后她定會為這種草率行為后悔莫及,她的好勝心和權力欲也再別奢望得到滿足了。他即便如愿以償與她結婚也會心里不安的。他將他的想法說了出來,陳姍神情茫然地點點頭。其實她早考慮過這個問題。對她而言,這的確是個不能兩全的劫數(shù)。
算是一時的沖動吧。陳姍想。
六
薛鳳娟告訴陳姍,說徐敏要去讀函授本科了。陳姍心里一驚,看來這妖精的野心還大著呢。薛風娟繼續(xù)道,她有可能讀到研究生,這樣就比你這個本科生強了。
她那樣的研究生算什么。陳姍十分不服道。
局里頭頭也都是各種在職研究生畢業(yè)的,你說他們會歧視她?陳姍,我勸你也去讀個研究生,不然你就沒資本與她競爭了。薛鳳娟勸道。
陳姍做出一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虔誠模樣點點頭。
不管薛風娟說的是否在理,但完全出于好心。這一點陳姍心知肚明。剛進局里的幾年,陳姍逢年過節(jié)總會買些禮品送給包括薛鳳娟在內的處領導,薛鳳娟自然處處向著陳姍?,F(xiàn)在她快退了,很多事可以不去理會和顧忌,她會由著自己的性子和喜好行事。
薛鳳娟朝門口瞟了眼,壓低聲調悄悄對陳姍說,陳姍,你覺得我退后會由誰來頂替我?
陳姍起先以為薛鳳娟是在試探她,支支吾吾地說自己還沒聽到過相關的傳言。薛鳳娟倒不在乎她的假模假樣,說,大家都猜會是楊強,但我覺得他上的可能性最多百分之五十。
那你認為還有誰可能?陳姍注意力集中了些。
我覺得徐敏也盯住了這個位置,而且她有丁局長的關系,到時誰勝出很難說。
你的意思是徐敏比楊強更有競爭力?陳姍不相信薛鳳娟說的話,不過她既然這樣說肯定有她的道理。
薛鳳娟點點頭,說,競爭力只有在平等的前提下才能體現(xiàn),如果上面有關系,競爭力就失去了作用。
陳姍承認薛鳳娟說的一點不錯。如此看來,這個妖精還可能成為她的頂頭領導,她的情緒驀地低落下去。想想自己這么多年兢兢業(yè)業(yè),努力工作,卻要被一個原先的下屬、沒做出多少成績的同齡女人領導,而這個人又一直想爬到她頭上顯威風。走著瞧!陳姍心里再次響起這樣的聲音。
在幾天后的一次突擊行動中,陳姍就領教到了徐敏的霸道和盛氣凌人。
市里組織了一個綜合檢查組要來中河橋一帶突擊檢查市容整治及環(huán)保衛(wèi)生工作,這些問題一直屬中河橋一帶的老大難問胚。局里指派整個綜合治理處的人員趕赴中河橋,指揮和協(xié)助那里的分局和中隊,突擊清理違章建棚的小商販及流動商販。方處馬上要去鄰縣參加一個會議,薛風娟正巧生病,方處就劃了三個區(qū)塊,由三個科分別去協(xié)助分局和中隊的同行。沒想到與分局和中隊的人匯合后,徐敏就當著大家的面指派起任務來。意思雖說與方處布置的差不多。可徐敏卻將自己抽了出來,說是充當各科與分局、中隊之間的協(xié)調員。陳姍心里清楚,徐敏是要充當三個科的頭頭,過過處領導的癮。后來,徐敏果然就與分局領導一起,東轉轉西看看。來到二科分管的區(qū)塊時,徐敏竟當著許多人的面指責起陳姍來,徐敏一臉嚴肅地說。陳姍,你看看你們二科分管的地方,到現(xiàn)在小販仍竄來竄去的,再過一小時,檢查組就到了,你們還這么懶懶散散,出了問題拿你是問。陳姍聽了氣得差一點傻掉。不管徐敏說的是否屬實,畢竟這里主要還是由分局和中隊的人管,市局的人只是協(xié)助配合而已,怎么可以將責任推到她身上?更讓陳姍氣惱的是徐敏沒權指責她,她即便是二科的科員,也由不得三科科長來管。陳姍臉色煞白地愣在原地,她想薛鳳娟都從未如此重言重語地當眾數(shù)落過她。
陳姍一連休假三天,這三天里她想得最多的是薛鳳娟退休后的副處位置,她怎樣才能越過楊強、戰(zhàn)勝徐敏最終奪得,到那時她才算真正地揚眉吐氣了。她想通了,現(xiàn)在她必須忍。球王貝利說得好:球場上不要在乎別人怎么踢你,最好的報復不是踢還一腳,而是踢進一個球去。一想到忍,她又有些不寒而栗。面對徐敏的自以為是、趾高氣昂,她忍忍還行,可若對劉明全方方面面忍讓的話,那實在是一種嚴峻考驗。與徐敏不同,劉明全要和她同吃同睡同生活,還要和她做愛。天哪,真要忍讓的話就該面露微笑地與他做這些事,并且年復一年。
陳姍怕自己沒這耐心,但沒耐心王勝美就不會幫她。沒有王勝美做靠山,她無論如何不是楊強和徐敏的對手。事情有時候非常奇怪,如果劉明全與王勝美不是親戚,她或許可以通過關系爭取到王局的支持,但現(xiàn)在,她與王局的關系就沒辦法繞開劉明全。
她沒將自己的矛盾與無奈說給薛風娟和肖翔聽。對前者,她不想讓薛鳳娟了解她與王局的關系。薛鳳娟的嘴比較快,容易傳出去,一傳出去王勝美就被動了,本來可以暗中幫助的事做起來就有了徇私的嫌疑,依王局平時的作風,沒準反而會表現(xiàn)出大公無私來,那就不值了。何況她與劉明全不尷不尬的關系,正好會給王局秉公辦事的托辭。到時她在局里沒人敢對她怎樣不假,可提拔的概率也小了一大半。對后者,她不愿肖翔對她失去信心。自那次她拒絕他的沖動之后,他確如他所說的那樣,沒再邀她喝過酒。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有所察覺,陳姍感覺肖翔對她的感情有些淡了,他們真的像知心朋友一般彼此互相關心,對親熱的舉動決不越雷池半步。昨天肖翔還貌似隨意地對她說,我單位的李大姐又給我做媒了,對方是小學老師,離異帶一女孩,其他沒什么問題,就是她學校在城南,而我單位卻在城北,相隔太遠。陳姍就說,那還不容易,換一套城中的房子,兩人上班都不會太遠了。說完她馬上后悔了,這么說好像她巴不得他與小學老師談成功。簡直是個豬頭。她在心里狠狠罵自己。若他和小學老師談上的話,還可能像眼下這樣與她在幽靜的林中散步?她心里立刻涌出種酸酸的感覺。肖翔把這件事告訴她,是在試探她還是已把她視作一個朋友那樣請她出些主意?試探她證明他依然喜歡著她,可她卻沒辦法配合回應。陳姍突然沖動地想,不管如何,以后他們在一起時,她應該給他些暗示,讓他膽子大些,他要怎樣她都不拒絕,決不能再像上次那樣使他尷尬難堪了。至于他和她最終會有什么結果,她不愿去想。
七
肖翔對陳姍更規(guī)矩了,他對她說,他見過了那小學老師,彼此的印象都蠻好的。陳姍低著頭,眼睛看著自己的腳尖,心想她再不愿對他與小學老師的事說什么鼓勵的話,當然也不能去潑冷水。
已準備與另一個女人談戀愛了,他還會在她身上毛手毛腳嗎?那樣的話,他就不是肖翔了。陳姍暗自笑了下,除非她把自己的衣服扒光或主動去纏著他親熱。問題是她也不是那種人。如此看來,他們只能成為普通朋友了。他在這個城市沒什么朋友,他希望她作為一個知已替他參謀一下他的婚姻大事,完
全合情合理。怪誰呢,只能怪她陳姍自己,難道讓肖翔毫無希望地與她耗一輩子,沒有家庭氛圍,沒有男女之間的那種事。她未免太自私了吧??稍谛睦?,她又十二分地不愿失去他,時至今日,她已把肖翔當作了她最可信賴的人和親愛的人。她總覺得,事情或許會有轉機,比如王勝美調離行政局,那么她斷定自己會立馬離開劉明全。而現(xiàn)在,看著肖翔與小學老師一步步走近,她心里又焦急又不是滋味,就像小時候不慎滑入河里那次一樣,眼看著身子一點點地往下沉,水快沒到脖子時她才大呼救命。
陳姍后來冷靜地分析了,肖翔這樣一次次地將他與小學老師的事說給她聽,不僅僅是希望她為他作參謀,更有試探或激將的成份。說到底他仍只對她感興趣。關鍵還在于她自己,她應該有個明確的態(tài)度,哪怕許諾、限時也好。這樣一想,陳姍就決定與王局好好地長談一次,也可以說是打算與王局攤牌,要么給她副處的職位,否則她就離開劉明全。她也不想再如此耗下去了,她要孤注一擲了。
可她還沒尋到與王勝美長談一次的機會,劉明全這邊發(fā)生了一件事,使陳姍的想法又有了些變化。
這天晚上,陳姍從肖翔家出來,經(jīng)過青春路與刀茅巷的交叉處,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悄悄踅進巷里的一家按摩院。她立馬警覺起來,這身影非常像劉明全,聯(lián)系到前一段時間她對他的懷疑、猜測,她就有了要弄清楚的打算。于是她馬上打電話回家,電話沒人接,然后她再撥通婆婆家的電話,婆婆說民民已在她這兒睡下了,問到明全時,婆婆顯得氣惱地說,肯定又去打牌了,你們兩個人怎么忙得連小孩都不管了?陳姍無心與婆婆解釋什么,匆匆掛了電話?,F(xiàn)在她可以肯定那人就是劉明全。她耳聞過所謂的按摩院其實是什么場所,劉明全進去除了嫖娼還能干什么?陳姍回到按摩院門口時停了下來,她需要穩(wěn)定一下情緒,有個模糊的意識總在提示她,要她想個辦法在劉明全正干丑事時當場捉拿他。
這時有個男人匆匆地走到門邊,正要拉門進去時,忽然扭頭朝陳姍瞟了眼,這一瞟男人臉上有了變化,然后他又朝陳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說,你是來應聘的?陳姍愣了下,男人指了指有窗簾遮著的玻璃門窗上貼著的一則招聘廣告:本店招聘一名按摩小姐。她恍然大悟,怪不得男人會把她當作來應聘的。這么說男人一定是這里的老板嘍,陳姍靈機一動,裝出羞赧地點點頭說,我,以前沒做過按摩,我想先了解一下。男人來了興趣,說,沒關系,進來看看吧。陳姍要的就是這效果,原本她只有推門進去,然后在陌生的地方一處處地找劉明全。問題是她不是男人,一進去就會被其他小姐攔住,她們會用家鄉(xiāng)話通知在某個被遮蔽的地方做下流勾當?shù)陌茨π〗?,那么她就很難人贓俱獲了。這是陳姍根據(jù)平時執(zhí)法檢查商販時得出的經(jīng)驗來估計的。所以由這里的主人帶進去才不會打草驚蛇。
陳姍隨男人進了按摩院,有兩個袒胸露肩的女子無動于衷地望著她,而她竭力裝出一副怯怯的怕生又好奇的模樣,東看看西瞧瞧,這樣她就發(fā)現(xiàn)了里屋還有一個個相互隔開的小包間,前兩間的門簾都撩開著,只有第三間的門簾垂到了地上。她想劉明金肯定就在第三個包間里,于是她瞄準第三間的門洞突然大步地闖了進去……
八
簡直是太惡心了。每每想到那情景,陳姍全身就會起雞皮疙瘩。原先她也清楚劉明全在外面一定干過下流的不正當?shù)墓串?,具體是什么樣的下流,什么樣的不正當,則完全是模糊的,畢竟她沒親眼見過。再說下流的程度有深有淺,她可以自欺欺人地把它當作是某些男人常有的占占女人便宜的行為。然而“親眼目睹”這四個字太厲害了,把他所有可以原諒可以容忍的元素都擊得粉碎。
那是多么不堪入目,她才知道男女之間還有那樣的玩法,而其中的男主角竟是她丈夫。陳姍想,如果要她再與那情景里的人同床而寐,她一定會惡心得連胃液都吐光的,更別說與他做愛了,那即便把局長的寶座讓給她她也不干。
陳姍在網(wǎng)聊時迫不及待地將她的最新情況與打算告訴肖翔,她心里甚是擔憂,倘若不及時告訴他自己的現(xiàn)狀,他會與小學老師越走越近的,等到他與小學老師近得不能分開時,她后悔就來不及了。她心想自己是有點自私,但她只能這樣了。她覺得她現(xiàn)在的狀況就與小時候溺水的情景差不多,眼下就是水沒到她脖子的時候,她必須大呼救命,而現(xiàn)在能救她的惟有肖翔。
她的態(tài)度非常堅決,她想王勝美對她施壓也好許愿也罷,她都不會改變主意了。她作好了心理準備,她要靠自己的智慧和勤奮工作獲得提拔,也可以等機會爭取別的領導的賞識,但即便這一切均不能實現(xiàn),她也決不與劉明全生活在一起。決不!
準備與劉明全去民政局辦離婚的前一個晚上,她依然去婆婆家接民民回來。路上,民民一直在悄悄地抹眼淚,起初陳姍并不清楚民民在身后哭,等民民哭的聲音漸漸大了,陳姍才發(fā)覺。她有些茫然,因為她和劉明全要離婚的事沒告訴兒子。那么兒子為什么事哭呢?
民民,你今天的作文成績是不是很差?到家后,陳姍這樣問道。以前有過一次,兒子的作文分數(shù)不理想?;貋碛X得委屈就流下了眼淚。
民民搖搖頭,他一邊將作文本從書包里拿出來,一邊卻哭得更兇了。
陳姍拿起作文本看了下,分數(shù)確實不算低。這時民民猛地抓住陳姍的手,噙滿淚水的雙眼瞪得圓圓的,說,媽媽,你是不是要和爸爸離婚?陳姍一愣,馬上想到劉明全又在使心眼了,本來說好等辦了手續(xù)再告訴兒子,現(xiàn)在劉明全一定又想利用兒子來拖延、挽回他們即將面臨的離婚。
民民,你還小。大人的事你不懂,媽以后再慢慢跟你說。陳姍只能委婉地說。我懂。我們班的李燕,她爸爸媽媽就離婚了。老師今天給我們讀了她寫的作文,題目是“我怎么會生在這樣的家庭”。
陳姍的心震顫了下,她不知所措地望著兒子。民民繼續(xù)說道,李燕把她爸爸媽媽怎么不管她,她經(jīng)常餓著肚子哭,晚上常常一個人睡覺的事全寫在了作文里,有一次一只貓爬進她的房間,把她嚇得大叫起來,還有許多我沒碰到過的事。老師讀完后我們全班同學都哭了。
陳姍也哭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其實也想到過她和劉明全離婚,傷害最大的是民民,他此后的生活再不會如現(xiàn)在這般快樂、正常了。但她沒法想象具體會是怎樣的不快樂不正常,現(xiàn)在聽了兒子講述他同學李燕的經(jīng)歷后,陳姍的心一下子像鉛一般沉了下去。她似乎看到民民餓著肚子,顫抖著身子急匆匆地去上學,她似乎聽到一個人睡在家里的民民驚慌又悲涼地喊:爸爸,我怕。媽媽,你在哪里……
媽媽,求你不要跟爸爸離婚,你跟爸爸離婚的話。我也會像李燕一樣的,那做人還有什么意思……民民仍舊帶著哭腔在說。
陳姍的心像被錘子擊了一下,小小年紀怎么會說這樣的話?
民民繼續(xù)說,奶奶聽到爸爸說你們要離婚,都氣昏過去了,她說都是爸爸造孽,還打了爸爸好幾下。但爸爸說不是他想離婚。媽媽,你就原諒爸爸吧,以后我一定好好讀書,將來當個作家替你爭光。
陳姍閉上了眼睛,堅如磐石的決定開始松動了,倒不是因為婆婆的態(tài)度,她惟一擔憂的是民民。他會不會成為第二個李燕?那樣的話,她以后又如何能心安呢?然而……然而有用嗎?陳姍搖了搖頭。
九
肖翔打來電話的時候,陳姍正請假在家,一個人躺在床上發(fā)呆。此前,肖翔已熱情洋溢地給陳姍發(fā)來一封電子郵件,告訴她他與小學老師分手了。他說不全是因為她要離開劉明全,主要是他們沒有感情基礎,缺少共同語言,還有對于住在哪里始終意見不一。陳姍心知肚明,肖翔是寬慰她,讓她少些不必要的自責。
陳姍拿起話筒,對熱情高漲的肖翔嗯嗯啊啊地說不上話來,肖翔問她是不是生病了,她便說有一點頭痛。肖翔馬上理解地說,那你好好休息,本來我想今晚請你看一場電影或者吃一頓飯,這樣看來還是等幾天再說吧。陳姍苦笑了下,心里卻涌起了一股暖流,淚水不爭氣地涌了出來。好在肖翔看不見。她想。
她無論如何不會與劉明全同床了。她已打定主意,自己去買一張小床,就擺在民民的小房間里。然后呢?就這樣過下去,等到有一天,民民大了,讀大學或工作了,那么她就沒有了顧忌,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決定自己可以決定的命運。她現(xiàn)在最愧對的就是肖翔,她怎么跟他解釋?說自己又不準備與劉明全離婚了,這不是明擺著在捉弄他嗎?但這些又似乎不算重要,不過是硬著頭皮說聲抱歉就完了,一點不復雜。重要的是什么呢?是她將失去肖翔的愛,失去肖翔的愛就好像又處于小時候溺水的那種感覺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