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建新
容器
我們的身體是別樣的容器。
裝下了幾十年的時間、道路、腳步。
這件容器里。有成長、疾病、衰老。有親情、思念、傷感:有孤獨、無奈、惆悵。有春天、草、葉子、木;有冬天、荒涼、寒冷、無助。甚至絕望。
它上面的瓷有些褪了,像時光壓薄的口音。或許還有一兩個缺口,三四道裂紋,五六處暗傷,和別的什么。
里面積壓的黑色和淚水,也許會在一瞬間泛濫。淹沒容器的顏色和內膽。
但總有一束陽光。將它們化解。
我們是彼此的容器。
盛滿了音符、柔情、真愛。純凈的手紋和月光。那如水的月光啊。浸泡著另一件容器,將它身上些許的雜質輕輕搓洗。
那一棵孤寂的木,在越走越遠的路上。守著那一方如水的月光。
那是它的田園、空氣、滋潤的土壤:那是它的詩,它內心的印紋。
它的葉子,也許會在秋天,隨著時間的指針落下。而它依然會用同一種姿勢。同一種口音,恪守這如水的月光。
因為我們是相通的容器,從身體到心靈。
返回
沿著一條江邊小路,返回的,不再是一個村子的形體。而是一個村莊的體溫。
那些黃土,那些泥,那些濕浸浸的青瓦,在雨中,一點一點抵達的,是記憶深處的余熱。
其實。二十年只是一段路程。
過去也僅是一個小型的驛站。我在那,停過腳,歇過馬,翻動一些草料,吹動一些灰塵。
把一個人像鐘表一樣尋找,然后握住一枚銹住的時針。
我不知道,以后是否可以重新踏上記憶中一個悶熱下午的邊緣,然后回望山腰里隱藏著的半個村莊,和一個人恍惚間抬起的面孔?
歌聲
你的歌聲再一次震撼了我:激情。磁力,月光。
塔塔爾族民歌:《在銀色的月光下》,如一片具有極大催生力量的海潮,涌向我的身體。
被音樂淹沒,是一種幸福。
被這富于激情的月光淹沒,更是一種幸福。
塔塔爾男子,他的馬是否四蹄矯健,他是否還在追尋那位曾經暗戀多年的姑娘的身影?我愿送他一夜清風,讓遍地的草揚起耳朵一樣的翅膀。
一種不可復制的意境,永遠在一個民族的大地上奔馳。沒有什么能讓它停下來,那是一個民族的魂,也是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魂。
在聲音中重合,又在時光中延續(xù)。
音樂的魅力
音樂的魅力永遠在身體之上,靈魂之中。
它將生活里的鹽粒析出,把汗滴采擷,然后化成水流的形式,穿行在許多敞開的空間中。
它走過叢林、草場、濕地,越過山石、塵沙,洗凈晨風、暮陽,然后在夜晚巨大的廣場中。與一些人相逢。
它有時是一枚草葉的形狀,纖小,細微:有時是一頭羚羊奔跑的姿勢。雄健,有力:有時將月亮化成千道細流。碎花萬朵:有時把一艘巨輪沉入海底,悄無聲息。
它抵達了萬獸的心中,便會遠去血腥。
它抵達了繁草的心中,便會綠意盎然。
它抵達了大眾的心里,便消除了界限。
它穿越了時間,歲月就會老去,一條路向一個方向沉下。
它又重新構筑了時間,歲月便會年輕,一條路向一個方向揚起……
一片樹葉
打開一張地圖,我想尋找一片樹葉。
沒有別的人,真正想看懂這枚葉子。
而對于我來說,它經過了時間。并且把那些過多的光陰都刪簡在樹枝上。
是一只鳥兒將它們帶走。
我把這樣的一枚葉子,從狂風中撿了回來,夾在字典中,讓它在完美中平整。
它的指紋——那些清晰如絲的葉脈,彎彎地曲著,像一些小小的水流,涂在房間里一些無法收攏的夜晚中。
月光
今夜的月光比什么時候都美。
它在天上,我在路上。
穿過一段孤寂的、沒有月光的小路,我聽見了石子在我腳下的輕輕的喘息。還聽見了一個人的心跳,看到了遠方一些涌出的低低的音符。
我從呼吸中分辨出月光的味道,細膩得如同一枚從童年流過的瓷片。
瓷,是辨認生命中一些亮光的容器。如同月光。如同一個人。如同一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