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剛
摘要:鮮卑民族之于北朝史官制度的設立、推進和創(chuàng)造,對發(fā)揮史學的民族文化認同功能起了重大的作用。北魏在繼承漢魏著作官制的同時,發(fā)展出完備嚴謹?shù)膰肪幾胫贫?。北朝幾代史家則提出了促進民族文化認同的史學思想??饼R,史官制度與史家主體二者之間良好的互動催生了設館修史這一新的機制,其對傳統(tǒng)史學影響深遠。這是北朝積極推進民族文化認同所結出的碩果,同時也有力地促進了當時和日后的民族文化認同。
關鍵詞:史官制度;史學思想;設館修史;北朝史學;民族文化認同
中圖分類號:K239.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559-8095(2009)02-0028-06
北朝是古代中國各民族大融合的重要階段,鮮卑民族向中原先進文明學習,積極推進民族文化的認同,成為北朝歷史的主流。其中,史官制度的設立、推進和創(chuàng)造,對發(fā)揮史學的民族文化認同功能起了不可替代的歷史作用。北魏初葉積極仿效漢魏史官制度,建立著作官制,初步奠定國史編撰的格局,至孝文帝時進一步發(fā)展為完備謹嚴的國史編纂制度。與此同時,北朝還涌現(xiàn)出一批具有遠見卓識的史家,就國史編纂建言獻策,提出了十分可貴的促進民族文化認同的史學思想。至北齊時期,史官制度與史家主體二者之間良好的互動關系催生了設館修史這一新的史學發(fā)展機制,至唐初成為定制,成為中國史學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至清代。這一史學發(fā)展的新機制既是北朝積極推進民族文化認同所結出的碩果,同時也有力地促進了當時和日后的民族文化認同。
一、民族文化認同推動下北魏史官制度的設立和推進
西晉永嘉以來,大批中原士族南遷至長江流域,中國北方則進入動蕩的十六國時期,制度毀壞,文化播散,史學不振。在此期間,鮮卑民族也曾經(jīng)幾度聚散分合,至北魏時,鮮卑民族終于把握住了歷史的機遇,以漢魏皇朝為榜樣,建立了自己的國家,制定了走向封建文明、推進民族文化認同的建國方略。史官制度作為推進民族文化認同的重要舉措,也從無到有、從仿效到創(chuàng)新,得以確立和完善。大體上可分為兩個階段。
道武帝至太武帝時期為北魏史官制度從無到有初步確立的階段。據(jù)《魏書,序紀》所言,鮮卑民族的早期史事原來主要通過“人相傳授”的方式保存下來,因而多有佚失和變異。比如《序紀》對北魏早期歷代首領的追敘,不僅多有神話和傳說的成分,而且紀年也十分模糊。至道武帝拓跋珪建國定號時,始積極繼承漢魏傳統(tǒng),采納前燕、前秦、后燕、涼州諸國的具體措施建立史官制度,鮮卑民族從此才有了系統(tǒng)的文字記載的歷史。這時的史學發(fā)展以鄧淵和崔浩的貢獻為最,他們均以史官的身份受命編纂國史,初步奠定了北魏國史編撰的格局。
鄧淵時期,北魏國史編撰進入了“《詩》的時代”和“《春秋》的時代”。鄧淵本來在后燕為官,“太祖定中原,擢為著作郎”。道武帝時,鄧淵奉命將傳唱拓跋鮮卑早期史事的《代歌》從“刻木紀契”、“口耳相傳”的狀態(tài)整理成了有一定體例的漢譯鮮卑史詩,“上敘祖宗開基所由,下及君臣廢興之跡”,“凡一百五十章,昏晨歌之,時與絲竹合奏”。用成文的史詩表現(xiàn)拓跋鮮卑民族早期的歷史,是為“《詩》的時代”。天興五年(402)七月之后,鄧淵又奉詔編次了記述道武帝功業(yè)的《代記》。《代記》又稱《國記》、《太祖記》,雖然“惟次年月起居行事”,體例未成,但卻采用了《春秋》編年體,較之歌詠的史詩是一個巨大的進步,是為北魏國史編撰的“《春秋》的時代”。從《代歌》的輯譯到《代記》的編次,使北魏的史學從口述躍進到文字、由史詩躍進到編年,這就是北魏平城時代前期國史編撰的大致情況。其后,崔浩又推進了鄧淵的工作。太武帝神席二年(429),“詔集諸文人撰錄《國書》,浩及弟覽、高讜、鄧穎、晁繼、范亨、黃輔等共參著作,敘成《國書》三十卷”。太延五年(439),崔浩再次“綜理史務”、“損益褒貶,折中潤色”,同高允等人“續(xù)成前紀”。崔浩等人奉命接續(xù)鄧淵《代記》,完成《國書》,最終完善了編年體的著史格局。
崔浩國史獄之后,北魏廢置史官約十年之久,北朝史官制度的發(fā)展遭遇暫時的挫折。至文成帝和平元年(460)重置史官,在獻文帝皇興五年(471)之前,又設立了著作局。而北朝史官制度真正深刻的變革則是在孝文帝時期。孝文帝采取變姓易俗、改革服制、提倡漢話、遷都洛陽等一系列舉措,積極主動推進鮮卑民族的漢化進程,史官制度則圍繞國史編撰從編年體到紀傳體變革的成型化進一步得到完善。
孝文帝太和十一年(487),秘書令高祐、秘書丞李彪上奏論國史修撰問題,指出“自成帝以來至于太和,崔浩、高允著述《國書》,編年序錄,為《春秋》之體,遺落時事,三無一存”,因而國史編撰當“從遷固之體”,“創(chuàng)為紀傳表志之目”。孝文帝接受高祐、李彪的建議,于同年十二月,“詔秘書丞李彪、著作郎崔光改析《國記》,依紀傳之體”。這標志著北魏國史編撰從編年到紀傳的轉型,規(guī)范了此后北朝的國史編撰。
太和十四年正月戊寅,“初詔定起居注制”,這是北魏建國百余年來的首創(chuàng),其目的在于保存當代史事,以警示君主。太和十五年正月,“初分置左右史官”,建立記注官制。孝文帝非常重視記注工作,曾親自命令記注官記言記事。在推行漢化改服飾時,他曾責備尚書元澄:“朕昨入城,見車上婦人冠帽而著小襦禊者,若為如此,尚書何為不察?”澄曰:“著猶少于不著者?!备咦嬖唬骸吧羁晒忠?任城意欲令全著乎?一言可以喪邦者,斯之謂歟?可命史官書之?!边@件小事,體現(xiàn)了孝文帝對史學記載之于推進漢化大業(yè)作用的深刻認識。當時,又有修起居注官,崔鴻曾任之。所成起居注有《太和起居注》、《高祖世宗起居注》、《孝文起居注》等,《隋書·經(jīng)籍志》總錄為《后魏起居注》,有336卷之多。
孝文帝還發(fā)展了史學的監(jiān)修制度。如前所述,太武帝拓跋燾曾兩次詔集朝士撰述國書,第二次即命崔浩總領史任,“監(jiān)秘書事”,這就開啟了國史監(jiān)修的先河。后來,高允、李彪、崔光、崔鴻均曾先后典領國史。
在三年余時間里,孝文帝對國史修撰制度進行了強有力的改革,健全了表征皇朝大一統(tǒng)之義的國史修撰制度??偲饋砜?,其運作機制可以概括為:一是以著作局和著作官為主導的史書編纂機制;二是以集書省和記注官為主導的史料整理機制。國史編纂始自東漢永平五年(62)班固修東漢史書,起居集注始自西漢,至北朝時期,更加完備而成熟。北魏先后多次進行的國史編纂,旨趣一次比一次鮮明,體例一次比一次精審。這一事實深刻體現(xiàn)了民族文化認同推動下確立史官制度對于史學發(fā)展的重要性。二、史家建言與推進民族文化認同的史學思想
北朝史官制度的確立和完善,是同幾代史家自覺推進民族文化認同的建言獻策及其史學思想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如道武帝時期的崔玄伯,孝文帝時期的李彪、高祐和崔鴻,東魏北齊時的魏收等,均是其中出色的代表。
崔玄伯,中原士族高門,名重當時,前秦苻堅時曾為著作佐郎。道武帝平后燕,入魏,崔玄伯即受命議國號,由三皇五帝、虞夏商周論及漢魏后燕,認為“夫‘魏者大名,神州之上國,斯乃革命之征驗,利見
之玄符也”,所以“宜號為魏”。道武帝采納了他的意見,于是“四方賓王之貢,咸稱大魏矣”。道武帝幸鄴,又歷問故事于崔玄伯,對答如流,道武帝很贊賞。道武帝又常常向其“引問古今舊事,王者制度,治世之則”,崔玄伯則“陳古人制作之體,及明君賢臣,往代廢興之由”,同樣“甚合上意”。崔玄伯還給道武帝講過《漢書》,至婁敬說漢祖欲以魯元公主妻匈奴一節(jié),道武帝很受啟發(fā),“善之,嗟嘆者良久”,于是道武帝也仿效漢代和親之舉,“以諸公主皆厘降于賓附之國,朝臣子弟,雖名族美彥,不得尚焉”,確立了與各部族聯(lián)姻的國策。崔玄伯同道武帝之間關于如何建國治國的問題,其歷史借鑒無不取自漢族“禮樂文明”這個傳統(tǒng)。這些建言,蘊涵著中原士人和史家“用夏變夷”的深意,而且起到了實際的效果。北魏前期鄧淵、崔浩撰修國史,成績卓然,即是明證。鄧淵與崔玄伯同時,因其“明解制度,多識舊事”,遂“與尚書崔玄伯參定朝儀、律令、音樂,及軍國文記詔策”。崔浩為崔玄伯的長子,是北魏平城時代輔助鮮卑拓跋民族最高統(tǒng)治者創(chuàng)制建國的重要代表之一,受到北魏前期三代帝王的高度重視,有著非同一般的政治和社會地位。他屢次受命主持北魏的國史編撰,成為北魏平城時代繼鄧淵之后國史編撰的重要代表人物。
秘書令高祐和秘書丞李彪等,于孝文帝太和十一年聯(lián)名上奏論國史修撰問題,旨在“從遷固之體”,“創(chuàng)為紀傳表志之目”,奠定了北魏國史編撰紀傳體的格局。高祐、李彪等所奏從史學論及歷史,從歷史論及現(xiàn)實。說“典謨興,話言所以光著;載籍作,成事所以昭揚。然則《尚書》者記言之體,《春秋》者錄事之辭。尋覽前志,斯皆言動之實錄也。夏殷以前,其文弗具。自周以降,典章備舉。史官之體,文質不同:立書之旨,隨時有異。至若左氏,屬詞比事,兩致并書,可謂存史意,而非全史體。逮司馬遷、班固,皆博識大才,論敘今古,曲有條章,雖周達未兼,斯實前史之可言者也。至于后漢、魏、晉,成以放焉。惟圣朝創(chuàng)制上古,開基《長發(fā)》,自始均以后,至于成帝,其間世數(shù)久遠,是以史弗能傳。臣等疏陋,忝當史職,披覽《國記》,竊有志焉。愚謂自王業(yè)始基,庶事草創(chuàng),皇始以降,光宅中土,宜依遷固大體,令事類相從,紀傳區(qū)別,表志殊貫,如此修綴,事可備盡”,明確提出用紀傳體編纂國史是史學發(fā)展的必然要求這一思想。所奏以“隨時”的觀點分三個階段闡述了歷史編纂體裁體例逐漸完善的趨勢,運用“史意”和“史體”對舉的方法說明了史學從編年到紀傳的發(fā)展。此外,還從北魏歷史發(fā)展與國史修撰史角度提出了采用紀傳體撰寫北魏國史的原因和意義,認為北魏國史只有運用紀傳體才能予以充分反映,強調“宜依遷固大體”,然后“大明之德功,光于帝篇;圣后之勛業(yè),顯于皇策。佐命忠貞之倫,納言司直之士,咸以備著載籍矣”。這反映了當時有識見的史家對史學及其功用的比較深刻的認識。奏上從之,同年十二月,下詔命李彪和著作郎崔光“改析《國記》,依紀傳之體”,于是史家變革國史編撰體裁的主張得以實現(xiàn)。
宣武帝初年,李彪又上長達1700余字的表奏闡述了其史學觀。首先,他回顧了先秦至晉代史學的淵源流變和史學與政治的關系,又對《尚書》、《詩經(jīng)》、《春秋》、《左傳》、《史記》、《漢書》等古代重要史籍進行了評價。評《詩經(jīng)》,謂:“觀《雅》、《頌》,識文武之丕烈;察歌音,辨周公之至孝”;聽《風》、《頌》,則可“知始基”、“識盛德”。評《春秋》、《左傳》,謂:“尼父之別魯籍,丘明之辨孔志,可謂婉而成章,盡而不污者矣。”評《史記》、《漢書》,謂:“史、班之錄,乃文窮于秦漢,事盡于哀平,懲勸兩書,華實兼載,文質彬彬,富哉言也。令大漢之風,美類三代,炎黃之崇,道冠來事?!笔穼W的功用就在于使“皇道明”、“帝德昶”,為“人間之繩式”,“國史明乎得失”。其次,李彪著重考察了北魏歷史和史學發(fā)展的概況。他認為北魏“奄有中華”已逾百年,對于自道武帝以來歷代帝王的開拓創(chuàng)業(yè)以及社會發(fā)展史書未能充分記載,“史官敘錄,未充其盛”。無疑,修撰國史乃是北魏統(tǒng)治者宣傳其祖宗功績的必要手段。李彪對他在孝文帝時期修史的情形作了回顧,他說:“至于太和之十一年,先帝、先后遠惟景業(yè),綿綿休烈,若不恢史闡錄,懼上業(yè)茂功始有缺矣。于是召名儒博達之士,充麟閣之選。于時忘臣眾短,采臣片志,令臣出納,授臣丞職,猥屬斯事,無所與讓。”在孝文帝秉筆直書的指示下,“與著作等鳩集遺文,并取前《記》,撰為《國書》”。再次,李彪對孝文帝的歷史功績從二十個方面進行了全面評價,認為“誠宜功書于竹素,聲播于金石”,而為了記載和彰顯孝文帝的功業(yè),就必須修好國史。李彪出身寒微,因其杰出的才干而受到孝文帝的賞識,任至度支尚書兼御史中尉的高位,對孝文帝充滿知遇之情,因此他對孝文帝的評價難免有溢美之嫌。不過,李彪的看法基本上反映了當時漢族士人對孝文帝的評價。最后,李彪從歷史與現(xiàn)實兩方面全面論述了古代著名史學家之所以成功的主客觀條件在于:良好的社會政治環(huán)境和勤于著述、立志史學的家世傳統(tǒng)。他說:“史官之達者,大則與日月齊明,小則與四時并茂。其大者孔子、左丘是也,小者史遷、班固是也。故能聲流于無窮,義昭于來裔。是以金石可滅而流風不泯者,其唯載籍乎?”“史職不修,事多淪曠,天人之際,不可須臾闕載也?!钡蔽寒敶膰沸拮珔s由于史官們或“登年不永”,如故著作漁陽傅毗、北平陽尼、河間邢產(chǎn)、廣平宋弁、昌黎韓顯宗等,或“官非所司”,如前著作程靈虬,或“侍官兩兼”,如崔光,因此“載述致闕”。李彪贊賞司馬談之重視修史,而批評諸葛亮之輕視修史,說:“昔史談誡其子遷曰:‘當世有美而不書。汝之罪也。是以久而見美??酌髟谑?,不以史官留意,是以久而受譏。取之深衷,史談之志賢亮遠矣?!崩畋敫鼜淖约罕恍⑽牡圪n名為“彪”,旨在其向東漢班彪和西晉司馬彪兩位良史學習的期許,表示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完成孝文帝囑托的修史志向。為此,李彪“求都下乞一靜處,綜理國籍,以終前志,官給事力,以充所須。雖不能光啟大錄,庶不為飽食終日耳。近則期月可就,遠也三年有成,正本蘊之麟閣,副貳藏之名山”。雖然不久李彪就故去了,但這無疑體現(xiàn)了他宣揚“大魏”統(tǒng)一局面的良史意識。
崔鴻則“沐浴太和,懷音正始”,有感于“皇魏”努力實現(xiàn)中國北方統(tǒng)一的曲折歷程,決心仿效“談遷感漢德之盛,痛諸史放絕,乃鈐括舊書,著成太史”所為,萃集十六國國史,重新厘定體例、設置年表,將其編成《十六國春秋》一書。初稿寫成之后,為補充成漢史事,又尋訪常璩《蜀李書》七年,才最后完稿。這種以統(tǒng)一的眼光追撰前代國史的做法,體現(xiàn)了崔鴻“仰表皇朝統(tǒng)括大義”的著史旨趣。這個旨趣同樣有著促進民族文化認同的史學思想價值。
魏收很早就有“直筆東觀,早成《魏書》”的渴望,因此,北齊天保二年(551)文宣帝命魏收“專其任”,并勉勵他說“好直筆,我終不作魏太武,誅史官”。魏收于是部諸史官,自己“??傉遄谩?,“備一代史籍”,天保五年三月奏上。紀傳完成之后,魏收出于“時移世易,理不刻船”的緊迫感,“以志未成,奏請終業(yè)”,取得文宣帝的支持,在當年十一月奏上十志,“彌歷炎涼,采舊增新,今乃斷筆”。魏收親
眼目睹了北魏從統(tǒng)一走向分裂,又看到了東魏北齊諸帝追求統(tǒng)一的志向,因此他在北齊主修《魏書》的時候,對統(tǒng)一有著深刻的認識。他貶斥三國和十六國的分裂,而稱贊北魏二百年的統(tǒng)一,說“天道人事,卒有歸焉,猶眾星環(huán)于斗極,百川之赴溟?!?。這種對分裂的否定,對統(tǒng)一的肯定,透露了魏收對當時北齊和北周、蕭梁之間對峙局面的思考,體現(xiàn)了他在編撰北魏國史上繼承馬班而來的大一統(tǒng)思想。
鮮卑民族很早就同中原文化建立了聯(lián)系,所以在建國北魏之后,即非常重視漢族士人,注意吸收其所代表的先進文化。漢族士人對此發(fā)揮了多方面的積極作用。這充分表明北魏最高統(tǒng)治者和漢族士人就建設“禮樂文明”達成了共識,而且雖經(jīng)曲折而不停頓。鮮卑民族選擇了自主融合的發(fā)展道路,鍛造出中國民族文化認同史上極為輝煌燦爛的一頁。在艱難的轉型中,出身士族、又深受傳統(tǒng)史學熏陶的史家通過為新朝建言獻策的方式,高揚求統(tǒng)一、斥分裂的史學思想,為推進民族文化認同作出了重要貢獻。
三、北齊設館修史的史學發(fā)展新機制
北魏以來史官制度的確立和完善、尊奉大一統(tǒng)史學思想的史家這兩者之間的有機結合,催生了北齊設館修史這一史學發(fā)展的新機制。
北齊天保二年,設立史館,有專門的藏書樓,樓下即為史官修史、繕寫抄錄和宿直等各種工作場所。史館主要由監(jiān)修大臣、著作郎、著作佐郎、修史臣、校書郎、令史等組成:(1)監(jiān)修大臣。天保初,文宣帝高洋就建立了大臣監(jiān)修國史的制度。第一任監(jiān)修大臣為平原王高隆之,天保八年夏,魏收除太子少傅,監(jiān)國史,皇建元年(560),除兼侍中、右光祿大夫,仍儀同、監(jiān)史。其后,五兵尚書崔劼,尚書左仆射、齊州大中正趙彥深,光祿卿陽休之,特進崔季舒,尚書左仆射祖埏等相繼監(jiān)國史。高隆之監(jiān)國史,實為虛銜,魏收以后諸監(jiān)修大臣則負有實責。(2)著作郎,編制為2人,見于記載者僅有魏收、祖埏、杜臺卿等3人。(3)著作佐郎,員額8人,有蕭慨、元行如、崔鏡玄、權會等。后主以后人員有所增加。(4)修史臣,為臨時抽調入館修史的官吏,由別職充任,不屬史館固定編制,員額不限,修撰完畢,即還原職。曾經(jīng)以別職修《魏書》者有房延祐、辛元植、刁柔、裴昂之、高孝干、陸印、李廣、綦毋懷文等。這些修史巨均需著作郎引薦和皇帝詔準,才能入館修史。天保以后,史館的任務是撰著齊史,所以修史臣又稱“修國史”。如李德林和魏澹,均曾修國史。北齊的“修史臣”、“修國史”多由國子博士、中書侍郎、舍人、通直常侍、司空司馬、尚書郎等文吏充任。(5)校書郎。(6)書令史??梢?,北齊史館不僅組織機構比較嚴密,而且人員構成也比較齊備和固定。北朝鮮卑族政權實行漢化政策,受中原漢族重視歷史記載久遠傳統(tǒng)的影響,進一步發(fā)展出設館修史,所以它實為北朝時代漢族與鮮卑族日漸深入的民族文化認同所結出的珍貫果實!
北齊史館修史最重要的成就即是在魏收主持之下修成了北魏一東魏(西魏)的國史——《魏書》。魏收在北魏節(jié)閔帝時,即典起居注,并與修國史。東魏時幾經(jīng)波折,得修國史。北齊時,受齊文宣帝信任,參掌機密,任秘書監(jiān)兼著作郎。天保二年,詔魏收撰修《魏書》,房延事占等預修。四年,魏收被任命為魏尹,蒙文宣帝“優(yōu)以祿力,專在史閣,不知郡事”,得以實踐其“直筆東觀,早出《魏書》”的宏愿。史閣即史館,《初學記》卷三冬第四所載《北齊邢子才酬魏收冬夜直史館詩》即是證明。由于《魏書》是奉詔在北魏歷任史官撰成的國史資料基礎上撰修的;朝廷又命顯貴大臣“監(jiān)修”;史書成于史館,紀、傳、志兼?zhèn)?,紀傳“凡十二紀,九十二列傳,合一百一十卷”,十志為“天象四卷,地形三卷,律歷二卷,禮樂四卷。食貨一卷,刑罰一卷,靈征二卷,官氏二卷,釋老一卷,凡二十卷”,全書合“一百三十卷,分為十二表,其史三十五例,二十五序,九十四論,前后二表一啟,皆獨出于收”,因而被譽為“一代大典”。所以,《魏書》的撰成堪稱古代設置史館修成一代正史的首創(chuàng)之舉,意義極為重大?!段簳酚质侵袊穼W上第一部以少數(shù)民族所建皇朝為對象的民族通史撰述。它采用歷代“正史”所專用的紀傳體,綜合運用本紀、列傳和典志三種體裁,從“天下一道”的觀念出發(fā),記載了拓跋鮮卑民族逐漸接受中原漢文化,并積極主動和中國北方各民族主要是漢族交往融合的歷史。時人和后人曾幾次建議改作《魏書》,后來有魏澹的《魏書》等,但這些改作均未流傳下來??梢姟段簳纷鳛椤耙淮蟮洹钡氖穼W價值是經(jīng)受了時間考驗的。這不能不歸功于北齊設館修史充分發(fā)揮史官制度和史家主體兩方面優(yōu)勢的特點。
北齊設館修史這一官修史書的新機制,對后世影響深遠。經(jīng)過唐代的完善,歷五代、宋、元、明、清,不僅強化了傳統(tǒng)史學歷史記載的連續(xù)性,而且推進了各個朝代的統(tǒng)治集團、士人以至普通民眾的民族文化認同意識,為民族融合提供了有力的思想文化基礎。
責任編輯孫久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