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和城
(上海浦東文史學(xué)會,上海 200123)
瞿啟甲與孫毓修交游考
柳和城
(上海浦東文史學(xué)會,上海 200123)
瞿啟甲與孫毓修由輯印《四部叢刊》從相識到相知。鐵琴銅劍樓為《四部叢刊初編》提供底本達二十六種。嘉惠士林,有功文獻。孫又是瞿編《鐵琴銅劍樓宋金元本書影》的“責(zé)任編輯”和撰序人。瞿氏售書助賑,孫氏費神奔忙,成就書林一段美談。孫毓修著書立說,瞿啟甲慷慨借書;孫氏辨章學(xué)術(shù),更得益于鐵琴銅劍樓藏書。筆者根據(jù)一批公私藏家珍藏的未刊書札、手稿,參閱其他史料,“回放”這段消失的歷史。
瞿啟甲;孫毓修;《四部叢刊》;《鐵琴銅劍樓宋金元本書影》;書目考
常熟鐵琴銅劍樓第四代主人瞿啟甲(良士)先生畢生與書為伍,跟眾多藏書家有過各種交往?;蜩b賞藏品,或借抄補缺,或合作刊布,或售書捐獻,在近現(xiàn)代藏書史上留下一篇篇可頌可歌的佳話。他與無錫“小綠天”主人孫毓修的交游,從相識到相知,極有代表意義。筆者根據(jù)一批公私藏家珍藏的未刊書札、手稿,參閱其他史料,“回放”這段消失的歷史,追念幾位藏書家、出版家當(dāng)年為民族文化所作出的努力和貢獻。
孫毓修(1871-1923),字星如,號留庵,江蘇無錫人。早年肄業(yè)于江陰南菁書院。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考中秀才。他做過教席,當(dāng)過幕僚,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進入上海商務(wù)印書館編譯所,主編《童話》、《少年雜志》、《少年叢書》等兒童及通俗文藝讀物。他的“小綠天”藏書雖無宋刻元槧,卻以精本秘籍和名家鈔校稿本享譽學(xué)林。鑒于他在版本目錄方面的精湛造詣,編譯所長張元濟請他兼管剛剛籌建的涵芬樓圖書室,后來還成為張元濟整理古籍的合作者和重要助手。1919年前后,孫毓修主持《四部叢刊》的輯印事宜。他與瞿啟甲的交往,即始于這段書緣。
經(jīng)葉德輝介紹,1919年10月9日,時任商務(wù)印書館經(jīng)理、主持日常事務(wù)的張元濟偕孫毓修赴常熟古里訪問瞿啟甲,并商借鐵琴銅劍樓藏書。他們從上海先乘火車到昆山,會同葉德輝坐船到常熟。《張元濟日記》云:“到時已在下午七點鐘。星如登岸問道,適遇蔣姓者,與瞿良士有戚誼。告以良士在城,用電話互談,約定次日午前十時在逍遙游茶樓相見。十日晨入城,晤商務(wù)書局尹君,同詣逍遙游。至則良士已在。并晤丁秉衡、宗子戴”?!傲际考s在山景園午餐,晤良士長子號繼昌。飯后出城啟行,隨良士船赴古里,計程十二里,約行三刻鐘。到已將晚,遂訪良士,交擬借書單一紙。并送《寧壽鑒古》、《愙齋集古錄》一部?!盵1]88110月11日、12日,張、孫、葉在瞿氏書樓觀書。瞿啟甲兩個兒子能幫父親取書,給客人留下很深印象。張元濟等向主人介紹《四部叢刊》的編印計劃。瞿“素抱書貴流通,能化身千百,得以家弦戶誦,善莫大也?!盵2]與張、孫之志不謀而合,當(dāng)場允諾列名發(fā)起刊印《四部叢刊》,12日晚,張、孫返滬。臨別,瞿啟甲向客人各贈舊藏金石拓片四張,張“交擬借影借抄書單一紙,約定明春派人往照”[1]882。孫毓修飽覽瞿氏藏書,心情十分激動,返滬不久即致函瞿啟甲。云:
夙仰清芬,彌深眷戀。茲從葉煥彬、張菊生諸老之后,翩然進謁,暢奉音塵,快睹清秘,重以郇廚侯鯖之奉,感謝何言。雖帆影車塵,為時甚暫,而夢魂猶在虞山琴水間也。《四部叢刊》幸承提倡,嘉惠之心,昭然若揭也。見賜金石拓本,敬當(dāng)計襲日志弗諼。藝?yán)弦环荩曇衙嬷?,屬寄聲道謝,令親丁秉衡、顧蘭澤、龐北海諸君,并祈代致拳拳。已未八月二十日(1919年10月14日)[3]
藝?yán)?,指藝風(fēng)老人繆荃孫。丁秉衡,瞿啟甲的外甥,繆荃孫門人,孫毓修十年前相識,是日于常熟城內(nèi)逍遙游茶樓巧遇。顧蘭澤,名葆和,常熟藏書家。張元濟、孫毓修曾兩次去其家觀書,孫還購得一批顧氏小石山房珍藏呢。龐北海,名超,瞿氏友人。瞿啟甲那天送走客人,翌日進城,與外甥丁秉衡商談商務(wù)借印古書事宜。幾天后,丁致函孫毓修:“曠隔頻年,忽得聆誨,快慰何可言喻?!薄肮刃泻螅耸蟻沓?,切屬代為詢明如何酬報云云,用特為道。意請先生熟商菊老,定一辦法,詳明開示,至為企盼?!盵4]后來是否有正式合同,筆者尚未查到資料。商務(wù)印書館極注重誠信。1927年重印《四部叢刊》時再次向瞿氏借書,張元濟親擬合同。據(jù)此推測,第一次借印極可能也有合同。
為答謝瞿氏父子熱情款待,張元濟關(guān)照孫毓修“選英文書若干部,約碼洋不及三十元,計三十一冊,送瞿良士之子?!盵1]885孫氏懂英文,對此當(dāng)然駕輕就熟。
1920年初,商務(wù)印書館推出一冊《四部叢刊目錄》廣告樣本。開卷首篇即為有二十五位發(fā)起人聯(lián)名的《印行〈四部叢刊〉啟》。瞿啟甲與張元濟、孫毓修、葉德輝均列名其上?!岸脝棠径脊始?,考文獻而愛舊邦。知新溫故,二者并重。……”[5]這些富有哲理的話語,出于孫毓修之筆,如今已成為膾炙人口的警句,當(dāng)年就抒發(fā)了各位發(fā)起人為古書“續(xù)命”的共同心聲。
1920年4月,孫毓修如約去古里,與瞿氏商討攝照事宜,并及時向張元濟報告。4月27日張元濟日記“收信”欄記:“孫星如”;“編譯欄”記:“赴瞿宅照書事,星如已商準(zhǔn),良士可以接電。鮑又嫌費事,余與夢旦力言,始允。后又聞有變動?!盵1]890那時候古里還不通電,商務(wù)要自備發(fā)電機,印刷所所長鮑咸昌嫌麻煩。經(jīng)過張元濟與編譯所長高夢旦極力解釋,方才答應(yīng)。
十九世紀(jì)中葉,西洋石印術(shù)傳入中國。用石版翻印古書,不爽毫厘,又能縮印,很快得到普及。商務(wù)印書館也早就掌握此技術(shù)。第一步是將古書拍照,制成底版。由于孫毓修前期準(zhǔn)備工作做得充分,古里攝影比較順利。據(jù)瞿鳳起回憶,商務(wù)派出一支四、五人的隊伍,雇一大船,裝載各種設(shè)備到古里。工場設(shè)于瞿宅茶廳,另租本村后街叫馬廳的住宅作為工作人員宿舍。商務(wù)館員朱桂(少卿)負(fù)責(zé)常熟與上海間聯(lián)絡(luò)。瞿濟蒼、瞿旭初以及當(dāng)時年僅十二歲的瞿鳳起,奉父命至?xí)鴺前茨咳??!敖枵罩畷?,每晨專冊記載,當(dāng)晚用畢交往,前后進行數(shù)月,似至年底結(jié)束?!盵6]孫毓修常駐上海,主持《四部叢刊》的輯印。但有證據(jù)表明,半年多照印鐵琴銅劍樓藏書期間,他去過古里。是年秋,張元濟有事赴北京,孫去信就借印瞿書事有所建議,張元濟1920年10月11日復(fù)信云:“昨奉七日手教,謹(jǐn)誦悉?!饵S文獻集》尊意欲借瞿、宗兩家藏本合影,定名衲本,固甚可貴。但影抄補足亦太費事,且安得元本而影之?鄙意不如徑用陶本為是?!盵7]491該書瞿、宗(舜年)兩家均為殘元本,剔除重復(fù),尚缺十余卷,無從配補。當(dāng)時沒有采納孫的建議。直到1928年張元濟東瀛訪書,見東京巖崎家族靜嘉堂文庫有此書元刊全帙,借影得瞿、宗兩家闕卷。1929年《叢刊》重印時即采用了孫毓修的計劃,合成《金華黃先生文集》四十三卷全部元刻影印。
1920年11月,古里借印事畢,孫毓修與張元濟先后致函瞿啟甲致謝。《四部叢刊》從1920年6月第一批出書,到1923年3月第六批出齊,共收書三百二十三種,分裝二千一百冊。1929年重印時調(diào)換了部分版本,增補了缺頁和校記或跋文。前后共采用瞿氏鐵琴銅劍樓藏書二十六種①查《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集部,《鐵厓先生古樂府》、《鐵厓先生復(fù)古詩集》合為一種。為此,瞿鳳起稱《四部叢刊初編》借印其家藏書,“所選二十五種,內(nèi)篇幅較多者,有《司馬溫公文集》及《皇朝文集》?!?,除涵芬樓自藏本和借自公立江南圖書館者外,借自私家的底本,則數(shù)鐵琴銅劍樓第一。書目如下:
毛詩二十卷宋刻巾箱本
春秋公羊經(jīng)傳解詁十二卷宋建安余氏刻本
春秋谷梁傳十二卷宋建安余氏刻本
爾雅六卷宋刻本
(以上經(jīng)部)
中說十卷宋刻本
六韜六卷覆宋鈔本
吳子二卷覆宋鈔本
司馬法三卷覆宋鈔本
管子二十四卷宋刻本
老子道德經(jīng)二卷宋建安虞氏刻本
沖虛至德真經(jīng)八卷北宋刻本
(以上子部)
寒山子詩二卷高麗刻本
呂和叔文集十一卷述古堂覆宋鈔本
歌詩編五卷金刻本、宋刻本
李文饒文集三十六卷明刻本
可以看到,傳統(tǒng)CSCOPF模型故障后把所有潮流約束考慮進去,約束條件的規(guī)模相比于基態(tài)OPF擴大了C+1倍,這會給大系統(tǒng)帶來極大的求解困難。考慮到實際系統(tǒng)故障后,無功就地補償可以快速控制節(jié)點電壓,因此本研究只考慮故障后潮流約束,即在上一節(jié)OPF模型的基礎(chǔ)上僅增加線性可靠性約束,相比傳統(tǒng)CSCOPF模型得到了簡化,優(yōu)化問題求解將更為簡便。下面分別介紹基于轉(zhuǎn)移系數(shù)的可靠性約束和校正控制對可靠性約束的修正。
李義山文集五卷稽瑞樓舊鈔本
甲乙集十卷宋書棚本
溫國文正公文集八十卷宋紹興刻本
增廣箋注簡齋詩集三十二卷宋刻本
九靈山房文集三十卷明正統(tǒng)刻本
鐵厓先生古樂府十卷明成化刻本
鐵厓先生復(fù)古詩集六卷明成化刻本
皇朝文鑒一百五十卷宋刻本
金華黃先生文集四十三卷元刻本
古文苑二十一卷宋刻本
(以上集部)
最后三種系1929年重印時調(diào)換。當(dāng)年孫毓修經(jīng)手者為二十三種,在他所著《四部叢刊書錄》中都有詳細(xì)著錄。此外,1922年商務(wù)出版《續(xù)古逸叢書》第五種宋大字本《曹子建集》十卷,所用底本應(yīng)當(dāng)也是孫毓修參與輯印的瞿氏善本之一。
古里攝照順利告竣,商務(wù)印書館作為回報,接受承印瞿啟甲編的《鐵琴銅劍樓宋金元本書影》。此書從定名、選目到撰序,孫毓修出力甚大。若不是一批珍貴的瞿、孫通信尚存人間,“為他人做嫁衣裳”的孫毓修險被湮沒于世。
自1901年楊守敬刻印《留真譜》以來,一種記錄和研究古籍版本的新書種誕生。此后,上海有正書局影印《宋元書式》,1917年袁克文輯印《寒云書影》,深受學(xué)者和藏書家們歡迎。1921年初,葉德輝得知瞿氏與商務(wù)合作編印《書影》,兩次致函瞿啟甲商榷書名。辛酉正月初三日(1921年2月10日)函稱:“留真譜之名空闊無著,書影亦隔一層,鄙意定名為《宋元書范》,或《古書類范本》。張叔未先生《清儀閣題跋·蜀銅范》之說,或有當(dāng)也?!盵8]盡管葉德輝言之有據(jù),但“書范”一詞畢竟太古,缺乏現(xiàn)代氣息。孫毓修得知葉氏提議后復(fù)信瞿啟甲,闡明自己看法。函云:
得十三日惠書,欣悉臺從將以下月游滬,良睹匪遙,不勝盼切。元版書欲補照數(shù)頁,自應(yīng)遵辦,請將原書攜至可也。葉煥彬函商改“書影”為“書范”,未審尊意如何?鄙意竊謂不然,俟面時再論。尊目有叢書書抄本柳開《河?xùn)|集》,不知第十卷首頁完全否?希望煩查示為荷。(辛酉)正月十八日(1921年2月25日)[3]
孫氏托查《河?xùn)|集》,為《四部叢刊》輯印用,下文將會敘述。補照元版書及討論書名皆為編印《書影》。此信至少提供兩條相關(guān)信息:其一,《書影》收錄各書攝照似與商務(wù)借印各書同時完成于古里,翌年瞿擬增加幾種元版書,則送至上海“補照”;其二,書名最后采用孫毓修的意見,未用“書范”,盡管葉德輝的科第、名望比孫氏高得多。1922年后,《書影》又有所增補?,F(xiàn)存若干瞿啟甲致孫毓修的親筆書扎,披露了《書影》編印過程中不少鮮為人知的細(xì)節(jié)。如署有“元宵日”①此信提及“北京書事”,即傅增湘購瞿氏書事,故考定為壬戌元宵日,即1922年2月11日。一信云:
星如吾哥有道:日前修奉蕪函,交郵后接展華翰,欣悉種切?!稌啊费a照各書,已托耿公攜滬面奉,共四種:《魯齋遺書遺照》第三頁,《漢泉公集》卷一第一頁、后錄第一頁,《程雪樓(集)》第十一卷第一頁,《文苑辨證》一頁。計五頁。諒登記室。北京書事經(jīng)過情形,耿公已略告我矣。弟之所愿,當(dāng)由耿公面述,尚希接洽為幸?!逗S菰娫挕方盏殖且挿?。此覆。即請撰要。兒輩隨叩。小弟瞿啟甲頓首元宵日②皆出自丁小明先生提供的瞿啟甲致孫毓修書手跡影印件。
耿公,即宗舜年,宗字子戴、子岱,號耿吾。查《鐵琴銅劍樓宋金元本書影》,上述四種除《文苑辨證》以外均收錄其中。另一通署“夏歷桃月初一日”(1922年3月28日)瞿信稱:“《書影》識語尚有子、集兩部未竣。如需校勘,請寄下為盼?!雹劢猿鲎远⌒∶飨壬峁┑啮膯⒓字聦O毓修書手跡影印件。這清楚地表明孫毓修是這部無版權(quán)頁代印圖籍的“責(zé)任編輯”。
瞿啟甲本著“聊資研究版本之一助,藉欲使其與《書目》能互通闡揚”的目的,精選家藏善本罕見者,計宋本一百六十種、金本四種、元本一百零六種。每種一二頁,按四部分類,每部按宋、金、元順序編列。每種所附識語,著重于版本特征著錄,兼及一定考證。全書線裝九冊。此書與《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鐵琴銅劍樓藏書題跋集錄》二書,彼此參證,相得益彰。它又是采用現(xiàn)代照相石印術(shù)影印的第一部古籍書影,書寫楊守敬首創(chuàng)《留真譜》出版新篇章。瞿啟甲邀請孫毓修為《書影》撰序。1922年7月20日,瞿收到孫序初稿后復(fù)信云:“廿四日收展惠書并《書影序》一篇。莊誦之余,欣感不已。弟深愧才疏學(xué)淺,蒙尊文過獎一切,實不敢當(dāng)。先祖子雍公至弟僅三世,請以‘五’字易‘三’可也?!雹俳猿鲎远⌒∶飨壬峁┑啮膯⒓字聦O毓修書手跡影印件。孫氏定稿有所修改。孫序云:
“瞿氏自蔭棠先生篤嗜墳籍,賢子文孫克承家學(xué),搜奇攬秘,至于良士,積之已四世矣!振二古之宗風(fēng),為三吳之后勁,豈偶然哉!往昔良士出其秘籍,印入《四部叢刊》,藝林頌之。今復(fù)以此書布于海內(nèi),述祖芬于既往,衍絕學(xué)于方來,其意甚盛。僅以好事目之,尤未知良士之用心者也?!雹诮猿鲎远⌒∶飨壬峁┑啮膯⒓字聦O毓修書手跡影印件。
孫毓修把瞿氏藏書世系推至蔭棠先生(瞿紹基),更符合實際。
《書影》印成于1922年11月。時瞿啟甲在北京參加國會眾議院議員會議,接兒子旭初函告,即致信孫毓修:“昨接熾兒來函,述及《書影》業(yè)經(jīng)全運來常,收領(lǐng)之余,不特弟攜兒輩歡欣鼓舞,即我先人亦必含歡于九原矣。出月底南旋后,即付手民治裝。一俟裝成,即當(dāng)寄呈臺覽。惟貴館中各友應(yīng)送者共需若干部?乞便中示之,以便裝法稍加特別?!雹劢猿鲎远⌒∶飨壬峁┑啮膯⒓字聦O毓修書手跡影印件。同信還提到商務(wù)代印影元刊本《中原音韻》三百部告竣,也是散葉運歸常熟。代客印書,由書主自行裝訂,也許是當(dāng)年出版業(yè)的一條不成文行規(guī)。這又是一條出版史料。
瞿啟甲與他的先祖?zhèn)円粯訕飞坪檬?,熱心社會公益?921年冬,他委托孫毓修代售幾部古書,售書助賑,當(dāng)為瞿氏善舉之一。
孫毓修先將書送到張元濟處,希望涵芬樓能夠購下。張元濟閱后介紹給了傅增湘(沅叔)。1921年12月12日張告訴孫毓修:“良士售書助賑,至可欽仰。但本館均不合用。沅叔住怡和渝,弟不能出門,可否請公備函送閱?原書十二本送還,乞查收。”[7]498時傅氏正在滬,閱看了孫毓修送到的瞿書,即記入他的訪書筆記《藏書瞥見》:
《春秋經(jīng)傳集解》明翻阮氏種德堂刊本辛酉十一月十六日孫毓修送閱,海虞瞿氏書,出以助賑者。號稱宋刊,索千元。[9]72
《東萊先生增入正義音注史記詳節(jié)》元刊本海虞瞿氏書,出以助賑者,號為宋刊,索一百二十元。辛酉。[9]578
《經(jīng)史證類大觀本草》金刊元明補修本辛酉十一月十六日孫毓修送閱,索四百元。[9]580
《古文苑注》二十一卷宋章樵撰明刊本。十行十八字。印甚精。海虞瞿氏本,索八十元。辛酉。[9]1482
此外還有一部《纂圖互注揚子法言》宋刊本。《藏園群書題記》卷六傅氏題跋稱,鐵琴銅劍樓舊藏。現(xiàn)存數(shù)通傅增湘致孫毓修函,都為購瞿書諧價之事。如:
惠書敬悉。《古文苑》擬不收?!妒酚浽敼?jié)》謹(jǐn)遵原價一百廿元。其《法言》、《本草》兩種,擬請商讓為八折,計六百四十元如何?弟行期甚迫,若能割讓,并希迅寄是幸。此上星如先生增湘拜啟(辛酉)十一月二十六日(1921年12月24日)[10]
此信未提到《春秋》一書,可能傅不擬購,已先期歸還了孫。古書流通中彼此討價還價本是常事,張元濟、傅增湘這樣的名流也很會“砍”價的,不足為奇。孫毓修通過宗舜年轉(zhuǎn)告瞿啟甲,瞿擬將總價增至八百元,傅似乎也無異議。由于傅增湘返回北京后忙于他事,《本草》一書原代友人所購,友人非見全書不能定價,于是購書事就被耽擱了下來。④1922年1月4日傅增湘致孫毓修書云:“良士八百之?dāng)?shù),自當(dāng)遵命。敬希全書寄申后,由公檢查無缺,交郵掛號寄京。”另一函(無日期)又云:“因近發(fā)門生款事,晝夕無暇已廿日矣。今抽暇略復(fù)。瞿書《本草》,原聞抄三冊,今聞六冊,又配一冊。此友人所要,非見原書不能定也?!保ㄍ希┢陂g,瞿氏曾有《楚辭》一部(大約元刊)再托孫毓修向傅增湘求售。瞿啟甲致函孫毓修云:
星如老哥有道:頃讀快郵并沅老箋,敬悉種切。該書適在城寓,故即將三種全書交郵寄奉。乞檢收交閱。惟分讓(照原論之價)及減值,均不愿為。能成最妙,如不成,可暫留(耿公明后日來滬,又及)尊處,或仍俟耿公回常攜歸。此覆。即請臺安。小弟瞿啟甲頓首(壬戌)二月廿五日(1922年3月23日)①皆出自丁小明先生提供的瞿啟甲致孫毓修書手跡影印件。
“三種全書”,除《史記詳節(jié)》、《揚子法言》兩種外,另一種疑即《楚辭》。壬戌三月九日(4月5日)瞿又致信孫毓修:“讀耿公函述沅老去一留二之意,并尊意以為如能通融辦理,可令沅老酌加其值,以九折計算,較三者均去稍占優(yōu)勝?!雹诮猿鲎远⌒∶飨壬峁┑啮膯⒓字聦O毓修書手跡影印件。傅似乎仍然只著意于《史記詳節(jié)》和《揚子法言》兩種。所以有“去一留二”之說。經(jīng)過孫氏從中斡旋,不厭其煩地與瞿、傅魚雁往還,至1922年4月下旬,雙方終于成交。為及時交款,傅增湘函請張元濟就近先行代墊。張于1922年5月1日致孫毓修信中說:“傅沅叔來信稱托閣下代購瞿氏之書,價洋一時未能匯下,屬弟代墊等語。約旬日以后可以墊付。未知尊意以為何如?”[7]499瞿啟甲收到書款即復(fù)函孫毓修致謝,他也許不知道書款由張元濟代墊。函云:“《本草》、《楚辭》及京款,昨由耿公轉(zhuǎn)來。此事一再費神,感何可言。非管城子所能道謝。他日來滬,定當(dāng)面叩?!雹劢猿鲎远⌒∶飨壬峁┑啮膯⒓字聦O毓修書手跡影印件。
瞿啟甲售書助賑,是否還售出其他書籍?有待史料的進一步發(fā)掘。就上述一例來說,涉及多位著名藏書家,藏書流傳脈絡(luò)清晰,無疑為現(xiàn)代書林一美談。
孫毓修作為出版人,為輯印《四部叢刊》和《鐵琴銅劍樓宋金元本書影》,與瞿啟甲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前面提到1921年2月25日孫致瞿信托查柳開《河?xùn)|集》缺頁一事,也反映了他們切磋學(xué)問、互相幫助的精神。鐵琴銅劍樓藏《河?xùn)|先生文集》與涵芬樓藏鈔本似同出一源,也缺此葉。孫毓修后來在《四部叢刊書錄》集部《河?xùn)|先生文集》篇記云:“第十卷首相仍缺一葉,然他本遂并失去?!绷攘仁?dāng)?shù)字,若不是瞿、孫通信尚存,恐怕難以知道其中原委和古籍??敝D辛!現(xiàn)存孫氏辛酉二月(約1921年4月初)致瞿啟甲信稿,就指的此事:
前得書,知尊藏叢書,查抄本《河?xùn)|集》亦缺第十卷之第一葉。頃從別處借來一本亦然。則竟無從補足矣。蘭雪堂本《春秋繁露》,客冬承兄為倩名手模[摹]寫一部,惟妙惟肖??桃蜒b潢成冊,甚是精雅。嘉惠其何可忘!第十三卷缺首二葉,錢牧齋云宋本亦然,可不必補也。[3]
摹寫《春秋繁露》,似為孫氏個人請托。為其“小綠天”藏書增一精鈔。后來孫又經(jīng)手請瞿氏代涵芬樓抄補缺書。壬戌三月廿五日(1922年4月21日)瞿啟甲致孫毓修函就是明證。瞿函云:“《周易經(jīng)義》現(xiàn)已寫畢,惟原書模糊,所鈔者難免無誤處。共合字?jǐn)?shù)將及二萬,合抄資洋叁元。該書另交郵局寄奉,到時請即驗收,覆我為盼?!雹芙猿鲎远⌒∶飨壬峁┑啮膯⒓字聦O毓修書手跡影印件。該信有張元濟批注一條:“請告伯訓(xùn)先生,抄補缺書可由編譯所開單發(fā)給。張元濟11/4/24?!碑?dāng)時通過孫毓修請瞿氏代抄的還有《守山閣叢書》缺頁等。
瞿啟甲1922年致孫毓修的幾通信,多次提到代查“錢遵王事跡”。這恐怕與孫氏當(dāng)時自己著述有關(guān)。錢遵王,名曾,清初常熟著名文獻大家,其述古堂、也是園藏書享譽東南。譬如,“尊囑鈔錢遵王詩稿,已覓人付鈔矣?!保?922年3月6日)⑤皆出自丁小明先生提供的瞿啟甲致孫毓修書手跡影印件。又如,“前所談錢遵王事跡,已托同人代為搜集。容緩錄呈。弟前年在蘇肆買得咫進齋鈔本《述古堂書目》兩本,較刊者有異。今忽憶及,即為檢出,交郵寄上,以備吾公采擇。究竟此書真?zhèn)危坏枚?。尚希法家審定。補鈔遵王詩稿,已付寫矣?!保?922年5月12日)⑥皆出自丁小明先生提供的瞿啟甲致孫毓修書手跡影印件。再如,“承為芝孫抄《敏求記》一書,已交訖矣。遵王事跡。渠許即日寄奉?!雹呓猿鲎远⌒∶飨壬峁┑啮膯⒓字聦O毓修書手跡影印件。芝孫,即丁祖蔭,常熟藏書家。今上海圖書館藏有孫毓修《錢遵王年譜》未刊手稿。瞿啟甲正是此稿史料提供者之一。孫氏還有《書目考》稿本,也收有錢曾藏書史料和鐵琴銅劍樓相關(guān)文獻數(shù)篇⑧《書目考》稿本第5冊錄有錢曾《述古堂藏書目序》、《后序》,伍崇曜《述古堂藏書目后序》,錢謙益《述古堂記》,沈尚杰《讀書敏求記序》;第6冊錄有宋翔鳳《鐵琴銅劍樓藏書志序》,張瑛、瞿啟甲《后序》,黃廷鑒《恬裕齋藏書記》等文章。,可能與瞿啟甲也有關(guān)系。
最為難得的是,孫毓修從鐵琴銅劍樓提供《四部叢刊》影印底本宋刊《皇朝文鑒》(又名《宋文鑒》)中,發(fā)現(xiàn)了北宋大藏書家李淑的重要史料。李淑,字獻臣,號邯鄲,徐州豐縣人。授校書郎職,長期供職于有國家圖書館性質(zhì)的館閣。其私人藏書十分豐富。晁公武《郡齋讀書志》著錄李淑《邯鄲圖書志》十卷,有圖籍一千八百三十六部、二萬三千一百八十六卷。宋人筆記、書目多有引述李淑藏書的精富情況,可惜《邯鄲圖書志》早已失傳。孫毓修在《皇朝文鑒》卷八六找到李淑《邯鄲圖書十志序》一文,抄錄在《書目考》書稿中,可謂慧眼獨具。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和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一向被認(rèn)為中國私家藏書提要目錄開山之作。其實真正的開創(chuàng)之作乃是早于《晁志》、《陳錄》一二百年的李淑《邯鄲圖書志》。今人方建新先生有專文論述此事[11]。殊不知,九十年前孫毓修老先生早已注意到這一問題,并從茫茫史海中鉤沉出這篇重要文獻。只是未及展開分析,《書目考》書稿又長期束之高閣,乏人問津,未被研究者很好利用。
孫毓修著書立說、辨章學(xué)術(shù),得益于鐵琴銅劍樓藏書可能不止這些。無奈天不假年,1923年1月22日,孫毓修因腦溢血突然病逝,年僅五十三歲。他留下了《中國雕版源流考》、《四部叢刊書錄》,以及《童話》、《歐美小說叢談》等富有創(chuàng)新意義的傳世圖籍,又留下了一大批諸如《書目考》、《中國文學(xué)史論》、《錢遵王年譜》等未刊文稿。瞿、孫交游為我們研究這位早逝的藏書家、著譯家生平提供了新的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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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瞿鳳起.先父瞿良士先生事略[M]//仲偉行,等.鐵琴銅劍樓研究文獻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28.
[3]孫毓修親友手札:第2冊[Z].上海圖書館藏.
[4]孫毓修親友手札:第2冊[Z].上海圖書館藏.
[5]張人鳳.張元濟古籍書目序跋匯編[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 2003:857.
[6]瞿鳳起.答友人問吾家響應(yīng)影印《四部叢刊》事[M]//鐵琴銅劍樓研究文獻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121.
[7]張樹年,張人鳳.張元濟書札[M].增訂本.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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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傅增湘.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3.
[10]孫毓修親友手札:第5冊[Z].上海圖書館藏.
[11]方建新.開宋代私家藏書提要目錄先河的李淑與《邯鄲圖書志》[J].文獻,2005(2).
A Research on the Friendship of Qu Qijia and Sun Yuxiu
LIU He-cheng
(Shanghai Pudong Association of Literature and History,Shanghai 200123,China)
Qu Qijia and Sun Yuxiu began their friendship when they were editing The Four Series Books.The Tie Qin Tong Jian Library provided twenty-four books for The Four Series Books,the first edition.Sun Yuxiu was the chief editor and preface writer of Photolithograph Ancient Books Housed in the Tie QinTong Jian Library edited by Qu,so he was an active supporter when Qu was selling books to aid in disaster relief.Qu also offered his books when Sun was writing,and Sun benefited substantially from Qu’s library in his academic achievement.This paper is a review of the history of their friendship.
Qu Qijia;Sun Yuxiu;The Four Series Books;Photolithograph Ancient Books Housed in the Tie Qin Tong Jian Library;a research on the Catalogue
G258.83
A
1008-2794(2009)01-0096-06
2008-09-02
柳和城(1944—),男,浙江鄞縣人,上海浦東文史學(xu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