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簫
和李羊一同在天外天酒家打工的胡牛,一連三天,纏著要借李羊兩千塊錢。
羊哥,俺爹犯病了,這遠離三千的,回去一趟又得白扔幾百塊錢路費,俺想;湊點錢郵回老家,也算盡了份孝心。
李羊說,不行呀,俺只有千把塊。
這不又到月底,該領工資了嗎?干脆,你跟老板說說,把咱倆的工資預支了,難題不就解決了?
李羊真就找了老板,他是二樓餐廳領班,加之能說會道,頗得老板信任,老板答應的挺爽快,讓他倆各預領了八百元工資。
次日,胡牛跑趟郵局,了結了一樁心愿。
李羊卻成了熱鍋里的螞蟻,坐臥不安,主要是沒煙抽,更無錢買酒喝。來鄴城打工三年有余,李羊掙下的錢幾乎全花在煙酒上了,尤其夜里下班回來喝酒,自己一人喝沒意思,非得拉上同鄉(xiāng)胡牛一塊喝,大多時候不喊胡牛,讓一位叫曉麗的靚妞兒陪著,今兒進海鮮樓,明兒串小吃一條街,后兒,有可能就是加州牛肉套餐、新疆大盤雞。香煙的牌子也在日日翻新,北戴河,金許昌,藍石林,新石家莊,玉溪,云煙,大中華……這樣在女朋友面前才顯得有派,夠檔次。不料那檔次還是太低,與某經理比,忒窮酸了!曉麗說罷這句話就和他拜拜了。李羊算算存折里的錢,再不敢抽好煙了,還原成了北戴河,酒卻照喝不誤,即使是低檔的沱牌酒,不也照樣灌個肚飽,暈暈乎乎,忘乎所以?如今倒好,經胡牛這一借,兜里空空如也,只得乖乖回租屋,背床板,望天花板,哀嘆復哀嘆,輾轉反側,一夜接一夜失眠,烙那永遠烙不完的煎餅。
胡牛呼嚕山響,睡得倒挺香。
牛弟,有煙沒?借咱幾支。
呶,拿去!胡牛蠻大方,迷糊中,整包煙扔給了李羊。煙盒里只有三支。
這也不夠一晚上抽喲!
嫌不夠自個到街上找錢去!
李羊清楚胡牛的意思,他上月就攛掇李羊,想在夜市賣二至三個小時的烤羊肉串。胡牛有個叫黑妹的相好,原先在安居苑一帶賣燒烤,最近改弦易轍經營冷凍新鮮牛羊肉,那只烤箱便閑了下來。
要么,咱出去轉轉?
胡牛激靈一下跳下床,這就去!他猜測李羊肯定動心了。
次夜十點多,在黑妹那間門市前面,一對青年人賣起了燒烤。開市大吉,購買者絡繹不絕。主要是好吃不貴,比市內所有燒烤攤的量都大,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不紅火才怪。這暗里是黑妹的建議,明里是胡牛的主張。你想啊,他倆從飯店回來在十點以后,匆忙間開火,地勢又偏僻,不出奇招兒能引顧客上鉤嗎?黑妹夠意思,把場地費給免了,工商管理費也托人談妥了,按既定經營原則辦,就看他倆的造化了。
子時以后,仍然有人來買,傍明也無法收攤,某些過路司機認準了這個燒烤點,車在二環(huán)路停著,人溜達過來,要一盤烤肉串,從黑妹店里掂一兩瓶冰鎮(zhèn)啤酒或汽水,不慌不忙地吃著喝著,附帶夸獎兩句,中啊小伙子,會做買賣,抓住了人的心理。啥心理?圖賤唄!略微便宜一點點,就有人舍近求遠找上門,送錢讓你賺。
這會兒,李羊、胡牛二人準有一人在躺椅上睡著了。夜晚很長,忙起來就不覺得長了,但人是需要休息的,那不白天還要去天外天酒家上班嗎?生意不能停,還指望多賺幾個呢。倆人只好輪換著迷糊。上午一進酒家就忙個不了,直到下午三點,才能消停兩個小時左右,倆人在大廳沙發(fā)上坐下不一會兒,就拼比著打起了呼嚕。
一個月很快過去,分紅那天,胡牛說,一人凈得一千二。
真的?李羊欣喜過望,心說這下好啦,有好煙抽,有好酒喝了,傍妞兒有本錢了。天外天酒家服務員中有個叫冀霞的安徽姑娘,對他頗有好感,眼風特溫存誘人,他早想約冀霞出去吃頓海鮮,這下可以付諸實施了。天外天酒家的老板一天管他們三頓飯,但不管酒,更不管飲料,偶爾整幾盤菜,也是快變味的,扔了可惜,就施舍他們了。
胡牛非但不喜,臉陰得更沉了。在李羊印象中,胡牛難得一笑,好像世界上沒有一件值得他發(fā)笑的事,即使有黑妹在一旁插科打諢,胡牛也是麻黑著臉,提不起興致。就因為胡牛是個老陰天,去年春,差點被老板炒魷魚,老板說和氣生財,這家伙老陰森著那張老包臉,算怎么回事喲,別把客人嚇出病來。李羊據理力爭,如果有客人耍酒瘋,或有青皮來搗亂呢?指不定那張臉是個鎮(zhèn)物呢。胡牛不僅被留下,還和李羊成了鐵哥們兒。
胡牛說,羊哥,這錢俺還得借,還有你那份工資。
咋,你爹還沒出院?
胡牛一言不發(fā)。
總得給俺留幾百塊煙酒錢吧?
煙,不是每晚都給你買嗎?酒,咱住室里不是預備了一箱沱牌嗎?
李羊無可辯駁,零用錢總得留幾個吧?
那好,給你一百塊!
一百?李羊苦笑,心說,和冀霞下一次館子,怕不止一百呢。換個角度考慮,兄弟有難,焉能不盡全力幫助?
不想下月又是如此這般。
再下月胡牛還是張開血盆大口借錢。
這中間,李羊和冀霞去過幾次小吃店。李羊是這樣解釋的:牛弟家老人生病住院,把俺每月的錢幾乎借個精光,請你來小吃店,也是迫于無奈。
冀霞說,真心請俺的話,小吃店也不用來,去你們燒烤攤就得了?
冀霞不食前言,不請自到,每晚都來燒烤攤幫忙二至三個小時。黑妹不甘示弱,逮空也出來亮幾嗓子。錄音機里反復播放著《朋友》那首歌:……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話,一輩子,一生情,一杯酒……
入冬,他倆辭了天外天酒家的工作,租間門面,除賣燒烤外,還經營起了小菜、熟食,店名是冀霞和黑妹嘀咕半天湊起來的:“滿城香羊牛燒烤熟食店”。
又幾個月過去,胡牛終于停止了借錢,再借就沒理由了。李羊和冀霞已進入談婚論嫁階段。
那天,胡牛笑瞇瞇地遞給李羊一張存單:羊哥,這是你的錢,連本帶利,兩萬多塊。李羊詫異地問,咋,你爹的病好利落了?
俺爹得的是氣管炎、哮喘病,在家不斷藥就中。
老見你去郵局,那些錢不是匯走了么?
郵局光管匯兌?不是還有郵政儲蓄業(yè)務嗎?
李羊眼睛里有東西閃了一下,街上的人群變得模糊起來。
責任編輯 成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