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　華

去年以來，一些與古人“戀愛”的歷史“言情”小說成了文學出版界的新寵，有人給這類故事起了另一個更形象的名字叫“穿越”，琢漸成為出版社和文學期刊最火爆的選題方向?！按┰健鳖}材如此走紅，它究竟有什么魅力呢?在“穿越”小說盛行的背后，隱藏著讀者群怎樣的社會文化心理和深層意義呢？這些都是值得深思的。在這一類文學讀物暢銷背后，我們僅從構成其選題的兩個最重要部分——主題內容與讀者對象入手，進行一般性特征分析。

一、主題內容的基本模式

1.以“現(xiàn)代人”名義“善意”地惡搞歷史。

從各個角度來看，“穿越”小說像是近些年來流行的“清宮戲”、宮廷戲、“戲說”歷史劇的一種延伸。許多作者尤其鐘情于穿越時空回到清朝，由此還在出版界文藝界產生了一個新的流行名詞——“清穿”，大意是指關于清宮題材的“穿越”小說。作家出版社簽約的四部“穿越奇書”，其中的三部都是“清穿文”。這些作者既研讀過《清史稿》一類正史典籍，同時他們對《清稗類抄》一類所謂野史中平常人知之不多的故事也不放過。在保留歷史背景的前提下，創(chuàng)作者們對細節(jié)部分發(fā)揮了淋漓盡致的想象，使整體荒誕的故事情節(jié)在細節(jié)上看起來還比較真實可信。當年金庸的武俠小說、瓊瑤的“還珠”和二月河的帝王系列等，都采用過這類三分真實七分演義的方法?！按┰健毙≌f借鑒了它們的成功經驗——迎合國人對歷史的興趣，正如梁啟超所指出：“中國于各種學問中，惟史學為最發(fā)達，史學在世界各國中，唯中國為最發(fā)達?！弊x者對種種眾所周知而又知之不詳?shù)臍v史事件十分好奇，希望穿越時空隧道，重回幾百年前的時代，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塑造所關注的歷史人物，甚而有以己之力改變歷史發(fā)展進程的期望?！按┰健币孕蓍e娛樂性讀物的方式出現(xiàn)，吸引那些具有濃厚歷史情結的讀者。它的迅速走紅，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歷史的外衣”，滿足現(xiàn)代人對歷史的“惡搞”。

“穿越”作者刻意描寫“走下神壇”的帝王貴胄，著重表現(xiàn)他們作為普通人的一面，使其更容易為大眾讀者所接受。在當代人的視野里，網絡、報紙和雜志傳遞著形形色色的八卦新聞；電視電影等媒體熱播各類五花八門的娛樂節(jié)目；名人的卸妝照、隱私照等生活細節(jié)被無限制地復制、擴散和傳播，這一切無疑時刻在向讀者傳遞一種信息：偶像和普通人并沒有什么兩樣，他和我們一樣具有相同的悲歡愛欲。在這一理念的影響下，“穿越”小說，無論是帝王將相還是阿哥格格們，都具有平凡人的七情六欲和普通人的意識，如《末世朱顏》中女主人公化身慈禧，權傾天下，作者卻刻畫了她作為一個普通女人的情感和對愛情的渴望；《迷途》中演繹一個不同于正史的雍正皇帝，引發(fā)了網友們的種種爭議。在“穿越”小說中，最常見的就是權威被顛覆、被解構，歷史被加以重新闡釋，作者筆下的“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都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歷史人物，變成了作者按照自己的想象設計出來的“現(xiàn)代人”，可以隨心所欲地給他們加上這樣或那樣的愛情“傳奇”。

2.以“古典”名義杜撰浪漫故事。

這類讀物以學生和白領女性為主要閱讀對象，小說大多高調暢談愛情，主人公“穿越”時空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為了“與帝王將相談情說愛”。在紅袖添香網聯(lián)合國內十大知名出版社舉辦的“首屆華語言情小說大賽”的第一賽季上，原創(chuàng)“穿越”類小說在短短3個月內就達600余部，吸引了眾多的關注。已出版的暢銷書如金子的《夢回大清》、桐華的《步步驚心》、曉月聽風的《清官·晴空·凈空》都是言情小說，其它流行的作品如《只是為了遇見你》《清空萬里》《換一種方式去愛》《君生我未生》《情不自禁》《只準你愛我》《前世緣》《情累》《明月相思》等等，無一不在標題上就打下了“言情”的烙印。愛情是文學作品永恒的主題，湯顯祖在《牡丹亭記·題詞》中說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以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毙≌f將浪漫凄美的愛情悲劇演繹到了極致，吸引了眾多女性讀者的目光，可以認為，“穿越”小說的流行，言情是其中最重要的元素。

古典文學的題材、詩問、琴棋書畫等也是構成“穿越”文體的重要元素。作者大多具有較好的古典文學素養(yǎng)，很多作品標題直接取自古典詩詞，如《悠悠我心》直接取用《詩經·鄭風·子衿》的成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君生我未生》來自唐代歌謠，《不辭冰雪為卿熱》出自納蘭性德的《蝶戀花》一詞，《月上柳梢頭》源于歐陽修的詩詞。這些小說在正文中也多處引用詩問，使文章平添了一種古典美的韻味。同時，“穿越”主角們還樂于講述所“夢見”的古代文明，他們以較為專業(yè)的現(xiàn)代考古知識，佐以豐富的想象，詳細描述古代的發(fā)式、服飾、玉石、瓷器、文物古玩等，不僅體現(xiàn)了自己的學識見解，也滿足了讀者的好奇之心，并在某種程度上使小說蒙上了一層“旅行游記”的奇幻色彩。

二、閱讀對象的讀者分析

毫無疑問，“穿越”是近年來涌現(xiàn)出的一類具有極強影響力的作品，有人撰文指出，穿越是繼玄幻、歷史、盜墓等三波網上閱讀熱潮后的最新閱讀勢力。這股風潮來勢兇猛，網羅的作品數(shù)不勝數(shù)，可以這么說，目前各大原創(chuàng)網站的頭牌小說基本上都是穿越。有人甚言不知道穿越的人已經過時了?！按┰健毙≌f如此風靡，在這股風的背后隱藏著作者和讀者怎樣的閱讀心理和閱讀需求呢？

1.以“夢幻”手法講述的故事與部分年輕人的自戀和從眾心理暗自契合。

“穿越”小說的很多讀者都是1980年后出生的獨生子女，他們大多較小年紀就熱衷于網絡，對于他們來說，這個虛擬世界更容易滋生孤寂的心理和迷失的感覺，正如胡泳在《比特城里的陌生人》中所說，由于缺少堅實的錨定點以及權威感，除了求救于自我，個人不得不轉向大眾或市場尋求對自己的想法、感覺和行為的確認。這就形成了當今人們追求自我認同時的兩大歧路；一是自戀，二是從眾。在網絡上，現(xiàn)實生活中缺乏玩伴的年輕人更容易找到志同道合者，他們在顛倒的現(xiàn)實與虛幻中流連忘返，共同在亦真亦幻、似醒非醒的情境中迷失?！按┰健毙≌f正是這種文化生產和消費方式下的產物。

2.這些“與古人的愛情故事”也折射出了當今社會女性的一些生存現(xiàn)狀。

首先，“穿越”的主人公幾乎都是女性，體現(xiàn)出女性的富于幻想的生理特點。而且，女主角在穿越時空之后，年齡基本上都變小了，常以30歲左右成熟女子的心智擁有十幾歲小姑娘的花容月貌，這一方面體現(xiàn)了80代女性在生理上成熟較早而心理卻相對比較脆弱的總體特征；另一方面則表現(xiàn)出成年女性對青春時光的留念和她們的“少女情結”。其次，“穿越”小說有幾個最常見的高頻詞語：“寵溺”、“溺愛”、“關注”、“刁蠻”等，也體現(xiàn)出中青年女性人群的心理特征——對“被寵愛”的渴望和對傳統(tǒng)家庭模式的向往。社會觀念的演變使傳統(tǒng)家庭格局受到不同程度的沖擊，父母親情和家庭關愛的缺失對年輕人的成長造成了不可忽視的影響，這是當今社會普遍存在的問題，在“穿越”小說中也有—定的表露。再者，小說中的男主角往往都是王公貴族，即使不是皇帝本人也大多是皇子們，他們英俊瀟灑、富貴倜儻，也折射出部分女性對現(xiàn)實婚姻愛情的態(tài)度，她們深諳物質對情感的重要性，更熱衷與帝王貴胄們分享風花雪月。這種跨越時空的愛情追求，既豪華富貴又浪漫溫柔，把物質亨受和精神追求共同推向極致，很容易引起眾多年輕讀者的向往。當然，“穿越”故事義多以悲劇而告終，也從一個側面流露出不可避免的失落情緒——既然理想的伴侶在現(xiàn)實中難以尋覓，不妨偶爾“夢回唐朝”與古代帝王談情說愛了。最后，隨著生活節(jié)奏的不斷加快，現(xiàn)代人承受著前所未有的社會壓力，人們需要一些解壓釋放情緒的渠道，在小說中把自己想象為能夠左右王公貴族感情、牽制國家大事的主角，足以宣泄個人對權勢的支配欲和對金錢的占有欲望。按照弗洛伊德的觀點，夢有解除心理壓力的作用，因此“穿越”這類輕松熱鬧的“白日夢”能夠大受歡迎、—路暢銷也就不奇怪了。

在當前的流行文壇，“穿越”題材已成為一種十分強勁的勢力。然而，隨著這股愈演愈烈的浪潮，作品模式化的問題也凸顯出來：相同的歷史人物、相似的愛恨情仇、雷同的故事情節(jié)，往往淪落為俗套招致詬病。然而暢銷書本身就是大眾文化的產物，在這個意義上講，出版的娛樂化現(xiàn)象與暢銷書娛樂化的現(xiàn)象存在有其合理性，也是出版行業(yè)在圖書策劃過程中不可回避的。怎樣才能做到繁榮卻不泛濫，從而變暢銷為“常銷”，值得我們進一步深思、研究。

參考文獻：

舒晉瑜：《作家社100萬簽下四大“穿越奇書”》，《中華讀書報》，2007-07-31，(8).

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過去之中國史學界》.

胡泳：《比特城里的陌生人》.

歐陽明：《書刊編輯學》，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05。

齊華，武漢理工大學華夏學院人文與藝術系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