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萍

摘要：我國傳統(tǒng)與主體性道德的源流關系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首先，傳統(tǒng)道德思想為主體性道德提供了思想資源；其次，傳統(tǒng)道德環(huán)境的變化是主體性道德發(fā)展的社會動因；最后，傳統(tǒng)的道德教育為主體性道德教育提供了方法指導。因而主體性道德需從傳統(tǒng)中汲取尊重人的本性，弘揚人的本性，關懷人的主體性等理論元素，從而優(yōu)化道德教育效果。

關鍵詞：主體性；傳統(tǒng)道德；源流關系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316312009)04-0049-04

1986年《光明日報》上刊登了一篇題為《人的主體性是一切道德活動的原動力》的文章，引發(fā)了一場關于道德本質的大討論，主體論者與規(guī)范論者各執(zhí)一端、見仁見智。至此，主體性道德引起了人們的廣泛關注，理論界進行了大量卓有成效的研究，并于90年代開始在實踐領域逐步推行，由此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主體性道德的這種理論能量，直接源于我國的傳統(tǒng)。我國傳統(tǒng)與主體性道德的這種源流關系擇其大端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傳統(tǒng)道德人性的假設是主體性道德的心性之源

我國傳統(tǒng)道德思想是在對人性的各種假設上發(fā)展起來的，主體性道德在這些人性假設上亦可見端倪。

性善論。由孟子提出，是最早的關于人性的系統(tǒng)假設，在我國的影響也最大。孟子認為人生來就有善心，具體表現為“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四種“善端”。我們要擴充這些“善端”，保住自己本身具有的良心就必須“存心養(yǎng)氣”，也就是不斷反省，養(yǎng)浩然之氣，培養(yǎng)自己的氣節(jié)和操守。經過這樣的一番努力，“善端”才能發(fā)展為仁義禮智四種道德?！叭柿x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因而主體一定要去思絕慮，通過自身努力來杜絕惡的滋生，而不可本末倒置去外界尋求幫助。外在的規(guī)范、勸導只能在主觀內省的自我修養(yǎng)基礎上才能發(fā)揮作用，即所謂的“圣賢千言萬語，只是欲人將已放之心，約之使反，復人身來，自能尋向上去”?！吧w心之本體，本無不正，必就其意念之所發(fā)而正之”，要在意念處使邪念無以萌發(fā)，必須發(fā)揮主體性反身克己，這樣才能成就真正之德性。

性惡論。由荀子提出，是與性善論相對應的關于人性的假設。他從消極方面檢討人性，認為人性的具體內容是趨利避害、好逸惡勞等，如果順其自然發(fā)展則必然造成“物不能澹，則必爭”的局面。因而，他說：“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為了要去惡從善，必須要制定禮儀，統(tǒng)一法度。但是道德的形成是一個日積月累的過程，僅靠外在的制度是不能起到根本的作用的，必須要通過主體自身的聞、見、知、行等一系列修養(yǎng)方法才能完成?！敖袢酥裕虩o禮義，故強學而求有之也；性不知禮義，故思慮而求知之也”禮義不是先驗地存在于人性之中，非“性”本有，但仍要因“性”而生，因而通過學習思考，主動地進行修煉來獲得德性就更顯必要。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性惡理論之于主體性道德有著更近的淵源?！靶砸舱?，吾所不能為也，然而可化也。情也者，非吾所有者，然而可為也……涂之人百姓，積善而全盡，謂之圣人”積善可成德，所以人們必須要充分發(fā)揮主體性，節(jié)制欲望，抵制誘惑，反躬自省，以克服人性中固有的惡性而養(yǎng)成良好德性。

性善情惡說。孟子對這一問題有過一些思索，他認為人的本性之“善端”不能彰顯，在于人有欲望，欲望即是“情”，因而“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韓愈的學生唐朝的李翱在前人的基礎上明確提出了這個概念。他糅合儒、佛兩家思想，認為人性天生為善，但是善性在生活中并不能完全體現，因為人不僅有性還有情，情由性而生，則有善有不善，“情既昏、性斯匿矣”。為此他提出以“正思”的方法，消滅邪惡之“情”，以達到“復性”而成為“圣人”。復性的方法是“視聽言行，循禮而動”，做到“忘嗜欲而歸性命之道”。宋代的朱熹進一步認為“心宰則情正，率乎性之常而不可以預言矣；心不宰則情流而陷溺其性，專為人欲矣”。要“心宰”則要修禮、要陳義、要講學，這些都必須借助主體性的發(fā)揮才能實現。

由此可見，我國傳統(tǒng)思想與主體性道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傳統(tǒng)思想中關于人性的各種假設觀點迥異，但從其中都可以窺見主體性道德的因素，成為它的心性之源。

二、傳統(tǒng)道德環(huán)境的演化是主體性道德回歸的社會之源

雖然各種傳統(tǒng)的人性假設都包含了主體性道德的因素，從而為其發(fā)展提供了心性的源泉，然而由于社會經濟、政治、歷史等多種因素的共同作用，主體性道德從封建社會起始逐漸失去了影響力。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我們的道德是以服從政治權威和社會控制為特色的，道德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合乎規(guī)范”，主體性特征長期缺失。幸而，伴隨著改革開放，社會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社會的變遷，不僅使得傳統(tǒng)的道德環(huán)境發(fā)生了不斷的演化，傳統(tǒng)道德教育理念遭到了強有力的沖擊，社會的現代化要求現代價值觀念和倫理精神的支撐，這些給道德教育提出了許多新的課題，呼喚著道德教育的變革與創(chuàng)新，以形成與之相應的道德教育理念和運作體系，而且使得人們的精神世界發(fā)生了巨大的震蕩，固有思維模式和傳統(tǒng)觀念遭到了強有力的沖擊，主流道德受到日益嚴峻的挑戰(zhàn)。人們的思想空前活躍，價值觀念和道德意識顯現出前所未有的多樣性和變動性。這種多樣性和變動性，集中體現在社會道德關系領域?？偟膩碚f，有這么三個顯著變化：

首先，由求和性變?yōu)樽杂尚浴Ｎ覈鴤鹘y(tǒng)道德關系一以貫之的原則便是“和為貴”，這種原則努力把爭論消除或降低到最大限度。司馬遷在《史記，禮書》中認為：“禮由人起。人生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忿，忿而無度量則爭，爭則亂。先王惡其亂，故制禮義以養(yǎng)人之欲，給人之求，使欲不窮於物，物不屈於欲，二者相待而長，是禮之所起也。故禮者養(yǎng)也?！边@些禮，即道德規(guī)范系統(tǒng)保障了人們和睦相處，同時也將人們束縛起來。但是現代社會對于個體自由的提倡，使人們迫切要求沖破傳統(tǒng)道德的藩籬，張揚自己的個性，維護自己的合理利益成了大多數人的價值訴求。人們不再一味追求人際關系的和諧，而違背自己的意愿。

其次，由威權性變?yōu)槊裰餍?。所謂威權性是指我國傳統(tǒng)道德關系的內容并不是道德關系諸主體在平等的基礎上自覺自愿達成的，而是憑借上天或政府的權威來制訂和推行，從而達到對臣民的絕對支配。在我國古代“天”具有至上的權威，董仲舒認為“王道之三綱，可求于天”，這就是借助“天”的權威來規(guī)定人們在道德關系中各自的權利與義務。中國傳統(tǒng)道德關系的威權性還典型地表現在用嚴酷的刑法來保護某些道德關系?！案副I子，不為盜?！畾蟾改?，黥為城旦春。今毆高大父母，何論?比大父母?！本褪且苑傻男问揭蟪济胥∈匦⒌?。但是現代社會民主呼聲日益高漲，“天”和政府道德指令的天然合法性遭到了普遍的質疑，權威的形成只能建立在人們自己做主的基礎上。民主不再是政府、官員為民做主，而是讓人們自己做主。只有人們自

己認同、選擇的道德規(guī)范才能得到有效遵循。

再次，由等級性變?yōu)槠降刃?。我國傳統(tǒng)道德關系的等級性原則主要體現在尊尊、親親和賢賢這三大原則上。尊尊原則就是要求人們按照其他主體在尊卑、貴賤向度上的位置分配其情感以及相關的資源。親親原則就是要求人們根據其他主體與自己血緣關系的遠近來分配自己的情感和其他資源。賢賢就是要求人們根據其他主體的才能和德性的高低來分配自己的情感和資源。這三大原則都是建立在人格不平等的基礎上的，在現代社會已沒有存在的土壤。人人生而平等，人格上沒有貴賤，地位上沒有尊卑，交往時不以關系親疏為唯一取向，每個人都可以通過努力增長自己的才能、提升自己的德性，從而獲得別人的尊重和社會的認可。

可見，以道德關系轉變?yōu)闃酥镜膫鹘y(tǒng)道德環(huán)境的演化是主體性道德回歸的社會根源。正是傳統(tǒng)道德環(huán)境的不斷發(fā)展演化，才有了主體性因素的日益生長。

三、傳統(tǒng)道德教育是主體性道德教育的方法之源

道德關系的轉變呼喚主體性道德的回歸，然而現實卻是過分依賴和推崇規(guī)范，導致人們在道德教育中處于被動地位，產生了對道德目標的排斥心理，道德失去了應有的感召力，人們對道德的信仰趨于瓦解。因此，道德教育實效的提高需要充分發(fā)揮人的主體性，而主體性的發(fā)揮與否以及發(fā)揮的程度，需要科學的道德教育方法的支撐，我國的傳統(tǒng)道德教育為其提供了有益資源。

(一)倡導道德主體自我教育自我修養(yǎng)，是我國傳統(tǒng)道德教育方法的本質和精髓

我國傳統(tǒng)道德教育講究自我修養(yǎng)，十分注重內省，認為提升道德的根本方法在于自立而非他求?？鬃诱f：“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曾子也倡導“吾曰三省吾身”。沒有主體的自我教育、自我修養(yǎng)是不可能達到至善的境界的。道德修養(yǎng)的理想境界是“慎獨”?！疤烀^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真正具備了道德品質，才能“須臾不離道”，它不是外在強加的道德要求和規(guī)范，而必須要主體自愿自覺地行動，成為自己的主宰而不以外部環(huán)境為轉移。宋代程朱理學在基于前人的思想認為“學者工夫，唯在居敬窮理二理”，居敬就是要戒慎而不怠慢，窮理就是要窮究人倫道德，二者密不可分共同促進主體道德的發(fā)展。在此基礎上，他又進一步認為“凡人之心，不存則亡，而無不存不亡之時。故一息之傾，不加提省之力，則淪于亡而不自覺。天下之事，不是則非，而無不是不非之處。故一事之微，不加精察之功，則陷于惡而不自知?！睘榱耸谷诵牟弧皽S于亡”，做事不“陷于惡”，經常進行自我反省和檢查是必不可少的。這些思想反映了道德教育中某些帶規(guī)律性的東西，成為重要的道德修養(yǎng)方法，對于當今的主體性道德教育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二)兼顧道德知識學習與道德情感體驗，是我國傳統(tǒng)道德教育方法的基本原則

《中庸》有云：“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薄白鸬滦浴迸c“道問學”本來是程朱理學與陸九淵心學關于為學問題上的分歧，也就是所謂的“朱陸異見”。其實從道德角度看，這二者大致體現了我國傳統(tǒng)道德教育的兩種不同方法。前者認為道德教育不在于道德知識的傳授，而是啟迪人所固有的“善端”，逐步摒棄世俗中的種種惡性。所謂“尊德性”，就是以德性為修養(yǎng)的根基，尊崇之、持守之、擴充之，最終達到“盡心知性而知天”，實現人格的完善；后者則認為道德教育應以傳播道德經典為主要途徑，通過不斷的學習，積累道德知識，并以此為指導，從事道德行為，習得道德品質。所謂“道問學”，就是以問學為道，通過學習，以求修正自身、完善自身，把學習當作修養(yǎng)以至成賢成圣的根本途徑。但無論是“尊德性”還是“道問學”都有其共通之處，那就是對于主體性的強調?！叭蔬h在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币莆盏赖轮R，養(yǎng)成道德品質，成為“仁”人，必須要“我欲”，通過自己的努力“仁”才能到來。雖然我國傳統(tǒng)的道德教育注重兼顧道德知識與道德情感，但在道德教育實踐中要真正做到二者并重，毫無偏頗實屬不易。在我國“尊德性”可能更受推崇，這與西方有所不同，西方傳統(tǒng)中理性因素更占優(yōu)勢。而我國傳統(tǒng)道德教育是情感性道德教育，非常強調情感在道德教育中的地位和價值，以其為基礎和出發(fā)點，提倡道德教育要關心人的情感的發(fā)展，并以情感品質的道德化來表征人的德性。但我們都知道知識是道德生活的基礎，它決定著我們的道德認知水平，影響著人的整體道德人格的發(fā)展。因此，在現代道德教育中，我們不能認為主體性僅僅指情感因素的參與，而要將主體性發(fā)揮于道德知識的積累、更新和道德情感的激發(fā)培養(yǎng)兩個方面，這樣才能通過主體性道德教育使人的智性提升、德性升華，從而使人得以實現全面發(fā)展。

(三)尊重主體自身發(fā)展規(guī)律，循序漸進地進行道德教育，是我國傳統(tǒng)道德教育方法的重要內容

道德教育應是有層次性和階段性的，它存在著“應然”與“實然”兩個維度?！皯弧笔侵傅赖陆逃龖撨_到的境界，“實然”是指道德教育實際能達到的境界，從“應然”到“實然”應該建立在對教育對象主體性認識的基礎之上。注重道德教育的層次性和階段性，這是我國傳統(tǒng)道德教育者的基本共識。

第一，關注認知水平的層次性?！抖Y記·大學》中提到“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這一認識是建立在對人的認知規(guī)律了解和尊重基礎之上的。我們必須先窮究各個事物的原理然后才能形成普遍的理性認識，有了豐富的知識才能使自己的意念誠實，進而才能使自己內心端正無邪念，最終成為品德高尚的人。道德教育一定要遵循人的認知規(guī)律，注重教育的層次性，找準切入點，循序漸進地進行，這樣才能收到較好的效果。

第二，關注道德形成的階段性。子日：“己欲立而克人，己欲達而達人?！薄凹核挥?，勿施于人”。孟子也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薄叭f物皆備于我也。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币陨涎哉摲从沉宋覈鴤鹘y(tǒng)道德教育不是機械地、強制性地向人們灌輸社會的倫理道德，而是從道德學習主體自身特點出發(fā)，讓他們自己去獲得、內化社會道德，依循道德形成過程來進行教育：首先，讓人們反身自省，體驗自己的欲望、情感，即了解自己希望別人怎樣對待自己；然后，推己及人、將心比心，設身處地地去體驗他人的欲望和情感。由此，人們才能自覺地意識到該如何正確處理自己與他人的關系，悟出做人的道理；最后，就是自覺地認同社會道德規(guī)范，并遵照行事。學會認識自己的情感需要是基礎，認識他人的利益和需要是關鍵，而按照社會道德規(guī)范從事道德實踐是歸宿。道德教育要發(fā)揮人的主體性，遵循道德的形成規(guī)律來施教，這樣才能把道德教育落到實處，貫徹到底。

一言以蔽之，我國傳統(tǒng)道德的思想基點在于尊重人的本性、弘揚人的本性，充分體現了對人的主體性的關懷。因而主體性道德教育要健康、有效地施行，必須從傳統(tǒng)中汲取豐富的資源，并做好對傳統(tǒng)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工作，以獲得源源不斷的理論支撐，從而不斷優(yōu)化道德教育效果，這樣才能使道德教育具有旺盛的、持久的生命力。

編輯：國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