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天華
[摘要]1930年6月,西康甘孜縣發(fā)生了大金寺和白利鄉(xiāng)爭奪廟產的事件,隨印演變成第三次康藏糾紛,直到1940年才完全解決。它與當時西康地區(qū)發(fā)生的格桑澤仁事件、諾那事件、甘孜事件以及班禪返藏事件、西康正式建省等重大政治事件都有著密切關聯(lián),并對1930年代乃至以后的川、康、藏局勢及國民政府的國家統(tǒng)一運動都產生了重要影響。
[關鍵詞]國民政府,大白金利事件,班禪返藏
[中圖分類號]K2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457-6241(2009)10-0043-08
1930年6月西康甘孜縣發(fā)生了“大金白利事件”,隨即演變成第三次康藏糾紛;此次糾紛一直到1940年才完全解決,貫穿整個30年代。它與當時西康地區(qū)發(fā)生的格桑澤仁事件、諾那事件、甘孜事件以及班禪返藏事件、西康正式建省等重大政治事件都有著密切關聯(lián)。學界對此研究較多,本著詳人所略,略人所詳?shù)脑瓌t,本文著力于更細致地梳理南京國民政府對此事件的處理政策及其演變,分析當時與此相關的其他事件,及其對當?shù)孛褡尻P系的影響。
一、國民政府派員赴康調解糾紛
1928年7月,南京國民政府成立蒙藏委員會:12月東北易幟,國民政府名義上統(tǒng)一了中國。1928年9月,流亡內地的九世班禪主動和國民政府聯(lián)系;1929年1月,又成立班禪駐京辦事處,和國民政府建立了直接的政治聯(lián)系。同年9月,十三世達賴喇嘛也決定主動與國民政府接觸;在他的指示下,時任北京雍和宮住持的貢覺仲尼主動與國民政府高層聯(lián)系,先后在北京和南京謁見了蒙藏委員會委員長閻錫山和蔣介石。同年,國民政府文官處一名具有漢藏血統(tǒng)的女書記官劉曼卿與貢覺仲尼,先后代表國民政府,奉使入藏,并且獲得十三世達賴喇嘛的隆重歡迎與熱情接待。隨后,西藏地方政府也在南京與北平等地設立辦事處,與國民政府建立起進一步的政治聯(lián)系。1930年春,國民政府分別通知達賴、班禪,請他們各派代表赴南京參加西藏會議,共同商討西藏問題的解決途徑,以及班禪回藏的具體辦法。一時間,國民政府“恢復與西藏固有的緊密政治關系”的努力取得了較大進展。
然而,1930年6月西康甘孜地區(qū)發(fā)生了“大金白利事件”,隨即演變?yōu)榈谌慰挡丶m紛,嚴重影響了南京中央解決西藏問題的進程。1930年6月18日,因和白利鄉(xiāng)(又作白茹、伯利等)亞拉寺發(fā)生廟產糾紛,大金寺(又作達結寺、大吉寺、達吉寺等)攻占了白利村。經地方當局和其他頭人調解無效,駐甘康軍遂于9月1日大舉進攻,收復白利,進圍大金寺。此時,藏軍也正式介入戰(zhàn)爭,助大金寺防守。由此,原本為大金寺與白利爭產的小糾紛,轉為康、藏兩方的軍事沖突。
此次糾紛因牽涉到達賴班禪的紛爭而使得事情更加復雜。同年8月16日,班禪駐康辦公處向蒙藏委員會報稱:“職處仰承官府盛意,特派干練老成、素有聲望之洛桑鄧珠為宣傳員,并由班禪匯款項下?lián)苜従I緞、茶葉、煙草等項大批獎品,連同獎金藏洋,率帶員役隨營前往甘孜及康北一帶,宣傳國府與鈞會之威德,并借宗教情感,徹底開導,曉以利害,散其脅從,化除隔閡,免滋誤會,用冀悔過息爭,靜候官府處理,俾靖地方而利交通。”此舉得到蒙藏委員會的肯定。然而,是年冬,班禪方面的敬采軒又到西康“倡言將助康軍”,卻使得“達賴疑康軍將借大金白利之事,以兵送班禪入藏”。達賴喇嘛隨即致電蒙藏委員會稱:“班禪方面專遣桑布喇嘛與干(甘)孜駐防漢官處慫恿,是以漢官偏袒白茹寺,攻擊達結寺,該寺抵御。職是之故,適值漢藏恢復舊誼之間,忽生此釁,大局有礙,請速電撤兵?!边_賴要求國民政府予以調解,且多次呈請國民政府撤銷班禪設在成都、康定各地的辦事處。
由于達賴提出調解的要求,加之康藏雙方對于事件責任“各執(zhí)一詞”,因此蒙藏委員會認為:“非由中央派員親赴西康實地調查,不足以明真相而資調解”,而且,“因達賴傾心內向,已派棍卻仲尼(即貢覺仲尼——引者)來京商議藏事,故擬于西藏問題未解決以前,先調查西康現(xiàn)狀,以為解決藏事之預備”。12月17日,行政院決定派員前往康區(qū)調解糾紛。1931年2月國民政府最終決定派遣唐柯三前往西康調查康藏糾紛。然而,當唐柯三還在前往西康的途中,藏軍卻又相繼占領甘孜縣、朱倭縣、瞻化縣以及理化縣穹壩、霞壩兩地。藏軍并聲稱“瞻化原屬達賴轄區(qū),理塘穹、霞二壩亦為藏王百姓,應歸藏收回管轄”。
6月24日,國民政府冊封班禪大師為“護國宣化廣慧大師”。次月,國民政府決議授予班禪“西陲宣化使”名義。但因唐柯三認為“此時任命班禪,實于調解甘案大生阻力”,其時西藏駐京代表貢覺仲尼等人也離京他往以示抗議,國民政府才“寢頒發(fā)之命”。
同年7月8日唐柯三到達爐霍。昌都噶倫一度要求唐柯三到昌都晤商;唐柯三卻堅持在甘孜商談,且藏軍必須先撤出甘孜、瞻化。蒙藏委員會也認為“康案癥結,即在藏方之能否退兵,如能早日退出占據各縣,則此案即可完全解決”。該會委員長馬福祥甚至告誡達賴喇嘛:“如甘瞻藏軍長此不撤,致達白細小事件尚不能及早解決,則中央眷念西陲地方疾苦,或將另謀解決辦法。”同時也要求唐柯三“仍堅持以甘孜為會商地點”,并電告劉文輝“預籌戒備及應付方法”。其時,蒙藏委員會已發(fā)現(xiàn)“達白事件為康地細故問題”,而甘瞻問題牽涉到西姆拉會議以來懸而未決的康藏界限問題,是“邊局全部問題”;藏方主張在昌都會商,并派三大寺代表參加,“意在謀解決整個西藏問題”,此已“逾調解范圍以外”,不能輕意談判。因“整個西藏問題情形復雜,關系重大。在中央未確定解決辦法以前,不獨唐委員不能擅自談判,即本會亦不敢輕于主張”。然而,達賴喇嘛仍然堅持:“甘瞻原屬藏境,藏軍占領,責有攸歸?!?/p>
有鑒于此,劉文輝、唐柯三都認為“康事長此延誤,徒損威信”,應該對藏強硬,武力奪回失地。他們多次向國民政府建議,聯(lián)絡滇、青兩省,收復甘、瞻并昌都,一勞永逸解決康藏問題。但是,國民政府認為“現(xiàn)在東北外患正亟,西陲邊務宜和緩處置”。
1931年10月,唐柯三有意請辭;且西藏代表瓊讓仍然堅持:“大白教民原系達賴所管,無須漢藏交涉;康本藏屬,無須分別界址;至大白沖突,系由川軍擾亂釀成。”蒙藏委員會鑒于當時“東北外患正急,康藏全局既難迅謀解決,不得不就達白事件接洽,以免破裂藏局”,要求唐柯三“格外忍耐,委曲求全”,并電商達賴派員先與唐柯三“解決達白兩寺爭執(zhí)一案,其他各節(jié)另案辦理”。幾經反復,11月6日,唐柯三與藏方代表瓊讓初步訂立解決大白事件的八項條件,主要內容包括:甘瞻暫由藏軍駐守,俟另案辦理;大白事由瓊(讓)秉公處理;藏軍占據的穹霞、朱倭均退還。12月10日,國民政府行政院密令蒙藏委員會:“查唐委員與西藏代表瓊讓議定解決康案條件八項,揆諸現(xiàn)在情勢,尚合機宜,仰即電知該委員即照
此辦理。仍候呈報國民政府鑒核?!比欢税藯l卻遭到劉文輝及西康民眾的激烈反對,認為此八條無異承認了西藏對甘、瞻的占領,喪失權益頗多。群情憤激的西康民眾甚至提出要驅逐、查辦之唐柯三。
唐柯三卻說劉文輝對該辦法“本贊成”,如今卻出爾反爾;既然中央和川省意見背馳,自己無所適從,因此再次要求中央“將此案責劉辦理”。蒙藏委員會鑒于“外間頗多非議,旅京康人反對尤烈”,同時達賴也要求將朱倭、穹壩、霞壩等地仍歸西藏管理,蒙藏委員會不得不迭令唐柯三“萬勿簽字,設法推延為要”,并擬將唐柯三調回。稍后,馬福祥離職,石青陽繼任蒙藏委員會委員長。石氏于1932年1月2日上任首日即電令唐柯三“簽字一節(jié),關系重要,務希緩辦”。至1932年2月10日,西藏代表瓊讓聲明雙方解除交涉責任。國民政府隨即命令劉文輝“酌派隊伍前往西康,維持現(xiàn)狀”,并將西康事件交劉文輝“負責辦理”。此舉當然遭到了西藏地方的反對。達賴致電蒙藏委員會指出:“四川既系此案對方,茲又交由川康當局負責辦理……恐嗣后進行中藏和好事宜不免發(fā)生障礙。深恐將來難有持平希望,解決川藏糾紛不無重大影響?!彼髧裾砼伞肮龑T前往辦理”。
二、西防會議的召開與崗拖協(xié)議的簽訂
國民政府雖然將康藏糾紛交由劉文輝負責處理,卻積極扶持九世班禪與格桑澤仁在康藏地區(qū)展開活動,以此來影響康藏局勢的發(fā)展;當劉文輝指揮康軍武力收回金沙江以東的土地后,國民政府又召集西防會議,力圖直接介入康藏糾紛的解決。
1932年2月26日,和班禪關系密切的國民黨西康黨務特派員格桑澤仁在巴塘提繳川康邊防軍駐軍的槍械,成立西康建省委員會和西康省防軍,自任委員長和省防軍司令,并從5月份開始和藏軍作戰(zhàn)。同年4月,國民政府正式特派班禪為“西陲宣化使”,駐錫青海。對于該項任命,西藏當局的反應自然相當強烈,“藏人對此尤認為中央援助班禪奪取西藏政教之權”,請求國民政府“收回成命”。西藏方面并抗議說:“格桑澤仁樹一部分勢力于西康,班禪樹一部分勢力于青海,西陲將更形破裂?!?月4日,行政院決議再派蒙藏委員會委員長石青陽赴西康“查辦事件”,并派同樣和班禪關系密切的蒙藏委員會委員諾那呼圖克圖隨同前往。但此事終不果行。
同年3月24日,藏軍又發(fā)動了對青海玉樹地區(qū)的進攻,先后攻占了大小蘇莽和囊謙等地,并圍攻結古。青海軍隊隨即展開反攻。時康軍也開始反攻藏軍。幾經激戰(zhàn),藏軍節(jié)節(jié)敗退,不得不放棄大金寺,并將其燒毀。7月底,康軍分三路向藏軍發(fā)動總攻擊,藏軍全面潰退,康軍直抵金沙江崗拖渡口,德格、鄧柯、石渠、白玉相繼為康軍占據。其時,青海軍隊也相繼收復失地,并與川康軍聯(lián)絡,準備會攻昌都。但因四川內戰(zhàn)正積極醞釀,劉文輝部無意繼續(xù)向昌都進攻。
7月29日,蒙藏委員會致電達賴試探和平“商結”康藏糾紛的可能性:“中藏一切懸案,尤望開誠商結。貴處真確意見若何?可否詳示貴代表負責磋商,或另派大員來京,抑由政府派員赴藏詳商?!痹摃瑫r呈報行政院指出:為了和平解決康藏糾紛,“川軍似應于已經恢復民七以前西康之原狀,適可而止”。8月7日,蔣介石致電西藏代表貢覺仲尼強調:“西藏為五族共和之一,無異一家骨肉,中央決不愿用兵力以解決各項問題。但期藏兵不進犯,和平妥商,絕無助川開釁之意。萬勿輕信他人挑撥謠言,趨走極端,徒授帝國主義者侵略之機會也。”9月6日,蔣介石又致電貢覺仲尼說,“最好請藏方再派負責大員到京懇切相商?!?月12日,貢覺仲尼回復稱:“中央于西藏情形尚未明晰,主管當局又以感情用事,縱派大員赴京亦屬無益。應請中央派公正大員蒞藏詳商一切,借可明了西藏實在情形,并免各方破壞?!?月14日,蔣介石致電劉文輝要求暫停進攻。
9月19日,參謀本部總長蔣中正、次長賀耀祖,召集四川、云南、青海、陜西、甘肅等五省代表,蒙藏委員會、外交部、軍政部等機關代表,以及達賴、班禪代表,在南京舉行西防會議,籌商康藏糾紛的解決方案。大會最終通過的議案主要有:“(一)呈請政府召開和平會議,由蒙藏委員會召集關系各省府代表,及西藏負責代表,推誠相見,解決康藏間一切糾紛。(二)對西藏政策最高原則,大要分為兩點:甲、保持我國國土之完整。以固西陲邊防;乙、遵照總理遺訓,漢滿蒙回藏五族,一律平等,共存共榮。(三)西康建省,呈請國府迅速籌辦?!辈Q議如果康藏再次發(fā)生戰(zhàn)事,應由青、滇兩省出兵援應。
9月23日,參謀本部致電蒙藏委員會提出和平解決康藏糾紛意見,即該部“于軍事上屢戰(zhàn)屢勝之有利時機,電令川青兩軍停止軍事行動,為和平之先聲。至藏方為避免沖突及表示決心計,亦應停止其軍事行動,先將金沙江沿岸各渡口之部隊撤回,并以同普、武城、江卡等縣為緩沖地帶,雙方暫不駐兵,使前線均無借口余地而歸平靜,然后再謀和平解決之方法”。10月8日,蔣介石又致電蒙藏委員會,要求開具“考慮周洽”之解決藏事解決辦法。然而,就在同一天,西藏與西康的代表在金沙江崗拖地方簽訂了“停戰(zhàn)條約”,約定康藏雙方暫時以金沙江為分界線;雙方都未及時向南京中央呈報相關信息。1933年4月10日,西藏和青海又各派代表于青藏交界巴大塘處簽訂“青海西藏和議條文”(又稱“青藏和約”)。至此,西藏與康、青間的第一階段戰(zhàn)爭基本結束。
但是“崗拖協(xié)議”并未對已焚毀的大金寺和流亡金沙江西岸的大金寺喇嘛做出處理,顯然仍留有隱患。藏軍就于1933年11月前后向康軍提出,因防地偏小,要求將德格、朱倭、瞻化等地“退還”,而且聲稱如果大金娃“將來出事我們前方長官不能負責”。其時,康軍也得到情報稱,藏軍正在積極備戰(zhàn)。蒙藏委員會因此主張劉文輝恢復大金寺,因為“該寺喇嘛人數(shù)眾多,若不設法收容,勢必屢為邊患”。同年12月17日,達賴喇嘛圓寂,“中央與西藏之關系,遂另開一嶄新之局”。
三、九世班禪返藏與康藏糾紛的演變
達賴圓寂之后,國民政府通過派遣專使入藏致祭以及護送九世班禪返藏等方式積極介入康藏局勢的發(fā)展,康藏糾紛因此有了新的發(fā)展。
國民政府于1933年12月22日明令追贈達賴“護國弘化普慈圓覺大師”封號;并于次年1月12日特派參謀本部次長黃慕松為致祭專使,前往拉薩冊封致祭,且有意借機解決西藏問題。黃慕松于4月26日離南京,5月7日從成都啟程,取道西康,于8月28日抵達拉薩。黃氏之所以要取道西康,是因為“民六、民十九兩年康藏發(fā)生事故,均在康境”,此行正好可以“調查實情、宣達中央德意”。黃慕松在拉薩期間,多次和噶廈商談解決西藏問題。噶廈堅持“漢藏和好應先解決川藏邊界問題”,要求將“德格、瞻化、霍爾五屬等地……立予交還藏政府”。但黃慕松則堅持必須先商談中央與西藏地方之間的關
系,再解決康藏界務諸問題。由于雙方的差距太大,因此黃慕松并未能達成滿意地解決西藏問題的方案。
就在黃慕松使藏期間,康藏糾紛又有了新變化。1934年2月,藏兵“挾同達結娃五百多名”渡江圍困鄧柯,并燒毀鄧柯保正澤翁彭錯官寨(即鄧柯縣府)。經康軍奮力反擊,才將藏軍擊退。3月24日,蒙藏委員會因此向行政院呈報稱:“若不將達結寺喇嘛速為安置,勢必為康藏邊界永久之患”,并擬具了恢復大金寺辦法五項。幾天后,行政院將此辦法告知噶廈。5月17日,西藏代表出科(覺吉向讓)代本與康方德格縣長姜郁文,在矮達簽訂漢藏協(xié)議安置達結僧民辦法一件。但因該條約中漢藏文字不符,雙方代表發(fā)生爭執(zhí),大金寺僧眾又在甘孜搶劫運往拉薩的商貨數(shù)百馱,使得調解工作失敗。
值得注意的是,同年6月參謀本部與蒙藏委員會在審查此次康藏雙方簽訂的矮達條約時發(fā)現(xiàn),劉文輝并沒有在事前呈報南京中央審核,而且該條約“有以地方協(xié)定牽制中央對藏整個計劃之虞”,國民政府因此規(guī)定:締結條約為政府特權,“此后沿邊地方長官互結條款,不得擅用條約字樣”,而且必須將所擬條文呈奉中央政府核準后,再行簽訂,以免“中央主管機關即略有意見,亦以簽訂在前,無從補救”。當時蒙藏委員會鑒于“達結案遷延四年之久,關系邊防綦重”,有意再次派員調查大金寺僧安置案,后又計劃等黃慕松返京后再斟酌情形辦理,此議乃寢。黃慕松于11月28日離開拉薩。次年1月,行政院訓令蒙藏委員會“迅即查復大金寺善后交涉中途生變情形”,以預籌康藏交涉失敗的應付辦法。同月,川康邊防總部代表邱麗生和噶廈代表出科簽訂了安置良善大金寺僧規(guī)約八條,只是劉文輝仍未及時向行政院呈報相關信息,直到4月份行政院才知曉該規(guī)約的詳細內容。
另一方面,達賴圓寂之后,班禪在解決西藏問題上的作用再次凸現(xiàn)出來。1934年2月20日,班禪被選為國民政府委員。7月,班禪致函國民政府,決心由陸路返藏。但西藏方面雖然歡迎班禪回藏,但堅決反對其由青海轉道回藏。由于當時正在赴藏途中的黃慕松也持保留意見,班禪返藏一事暫時擱淺。與此同時,國民政府再次把西康建省提上議事日程。同年2月,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決議:在西康省政府未成立之前,設西康建省委員會。12月,國民政府簡派劉文輝、諾那呼圖克圖等人為建省委員會委員。
1935年2月,黃慕松回到南京。同月,班禪在內蒙古阿拉善旗成立西陲宣化使公署。3月15日,黃慕松接任蒙藏委員會委員長,對于藏事積極設法調整,“因思借重班禪力量以解決藏事,于是決定護送班禪回藏”。然而,西藏噶廈再次對西康建省和班禪由陸路回藏表示反對。噶廈4月27日致函國民政府稱:“至于川康界域,現(xiàn)在尚未劃清,乃西康忽已設立建省委員會,所派委員,如諾那等,又均系反對西藏之人。以此觀之,漢方對藏表面雖云和平,實則漸圖侵奪西藏土地、人民及權利。此誠為最不善之事?!?/p>
5月,因為聽說正在長征中的紅軍可能進入西康,班禪決擬“取道西康回藏,以維民心”。蔣介石也認為班禪“往青、康宣化及早日回藏,確系必要”。6月18日,行政院發(fā)布班禪回藏事宜決定。同年6月,在蔣介石的支持下,和班禪關系密切的西康建省委員會委員諾那又被任命為“西康宣慰使”,回西康宣慰。10月,諾那在道孚縣將劉文輝部隊三個營繳了械,并撤換了道孚、爐霍、甘孜等縣的縣長,力圖推行“康人治康”。劉文輝部隊因此多次與諾那武裝發(fā)生軍事沖突。后來,諾那被紅軍擊敗,并于1936年5月因病圓寂于甘孜??梢哉f,國民政府采取這些舉措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利用班禪和諾那呼圖克圖這樣的藏傳佛教領袖和高僧,在康區(qū)抵制紅軍在當?shù)氐幕顒?。并建立自己的親信勢力。
值得注意的是,紅軍入康并可能入藏也一度引發(fā)了西藏地方政府的驚慌,藏軍除了在金沙江西岸不斷增兵之外,并曾向蔣介石試探,是否有采取聯(lián)合軍事行動以防堵紅軍的可能性。此一設想最初得到了蔣介石的積極回應。于是,1935年8月間,在聲稱已經獲得蔣介石首肯的情況下,數(shù)千名藏軍準備開拔前往甘孜地區(qū),協(xié)助中央“剿匪”。當時亦有消息指稱,另一支藏軍部隊也將很快前往青海的玉樹地區(qū)。對于藏軍的這些舉動,馬步芳和劉文輝當即向蔣介石提出了強烈質疑,并且指出在不清楚拉薩真正動向之前,一旦貿然允許藏軍通過青、康部隊所駐守的防區(qū),其后果不堪設想。蔣介石隨后告知藏軍暫時不要越過金沙江。
9月4日,國民政府特派蒙藏委員會委員誠允為護送班禪回藏專使。幾天后,蒙藏委員會駐拉薩代表就得到確切消息說,西藏當局決定照舊反對班禪帶領儀仗隊入藏,“并決實力拒抗,連日正在運送槍彈赴康中”。蔣介石則再次要求駐康藏軍“勿許越過金沙江”。1936年1月23日,蔣致余向國民政府報告說,藏方對于班禪回藏問題及諾那事件非常關注。2月1日,噶廈再次致電國民政府反對護送班禪的三百名儀仗隊官兵入藏??梢哉f,西藏此時增兵金沙江邊,有幾層目的:第一是防止紅軍入藏;其次是防止中央軍事力量入藏,既包括追剿紅軍的中央軍,也包括護送班禪的儀仗隊;再次則是預防中央政府的親信勢力諾那在康區(qū)可能帶來的變數(shù)。而康藏糾紛未能徹底解決使得金沙江成為當時各方對陣的敏感地區(qū),康藏邊界問題此時仍然是拉薩最關切的問題,噶廈就曾向國民政府提出先解決康藏界線糾紛再談班禪返藏問題。
同年3月,國民政府決定補助二萬元修復大金寺。西康建省委員會也把“安置西康大金寺僧眾及修復寺廟一案”作為1936年度的重要工作之一,力求盡快予以解決。同年10月,數(shù)千藏軍再次渡過金沙江,與當時駐守江東德格、鄧科、石渠及白玉等縣份的青海部隊交戰(zhàn)。藏軍此舉正是要給國民政府武裝護送班禪返藏施加軍事和政治壓力。南京高層甚至認為西藏這一舉動是英帝國主義在背后唆使;鑒于“對日外交現(xiàn)正日趨緊張之際,康藏邊地,誠不宜再啟糾紛,與英關系,尤應保持友善之態(tài)度”,因此國民政府的應對方案“仍主和平”,決定讓班禪暫駐青康安全地帶,而青、康當局在軍事上予以相當部署;同時要求噶廈速將藏軍撤回原防,并“迅派負責人來京,商洽中央與地方間一切問題”。1937年1月,藏軍撤回金沙江西岸,鄧柯、白玉、德格、甘孜四縣隨即由劉文輝部接收。2月,蒙藏委員會致電劉文輝指出:“大金寺案,中央亟盼早日解決。”5月,國民政府又得到情報:“藏方刻正積極備戰(zhàn),并已動員,令日內兩代本押解槍支五百赴康,決意抗拒班禪回藏?!?2月,九世班禪喇嘛圓寂于青海玉樹,“此在中央對藏政策方面,當發(fā)生相當之影響。而西藏政府以班禪既已圓寂,即不啻其與中央關系之間掃除若干障礙,反日趨于接近”。1938年夏,國民政府獲得消息:藏政府已于青海塔爾寺附近找到十三世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隨后,國民政府積極利用轉世靈童的認定和坐床事宜來加強與拉薩的關
系,并確認在西藏的主權。拉薩為了讓靈童能夠盡快入藏,也積極協(xié)調與國民政府及青海、西康等地方當局的關系。
1938年8月,青海與西藏雙方代表在鄧科簽訂了《青藏和好規(guī)則》。12月30日,西藏代表索康汪欽和西康調解甘案專員章鎮(zhèn)中等人簽訂“安置大金良善寺僧詳細辦法”七條。1939年1月1日,西康省終于正式建立,劉文輝出任省主席。同年5月,鑒于“大金案件延擱多年,在此抗戰(zhàn)期中,鞏固西陲,安定后方,和平解決實有必要”,行政院正式核準康藏雙方所簽訂的安置大金僧規(guī)約。由于國民政府認為該規(guī)約的簽訂解決了中央與西藏之間的“懸案”,所以1940年春夏。行政院撥發(fā)調解此案的相關款項。至此,擾攘十年之久的第三次康藏糾紛完全解決。
四、余論
綜觀這次糾紛的演變可以發(fā)現(xiàn),國民政府先是積極介入并力圖調解,以免影響漢藏關系和好的大局。但當“九一八事變”爆發(fā)后,面對國內高漲的民族主義情緒,對于先前一度認可的唐柯三所簽訂的停戰(zhàn)協(xié)議,國民政府不得不命令不予簽字,以避免在英帝國主義的侵略面前也“不抵抗”的輿論壓力,隨后將康藏糾紛暫時交與劉文輝處理。1932年9月,國民政府高層力圖再次介入糾紛的調解當中,但因其并未能實質地控制西康、青海和西藏等地方當局,所以,當康藏、青藏簽訂停戰(zhàn)協(xié)定時,并沒有在事前事后及時呈報相關信息。達賴喇嘛圓寂后,國民政府則利用黃慕松入藏及護送九世班禪返藏等契機積極介入康藏糾紛的處理??谷諔?zhàn)爭全面爆發(fā)之后,因顧慮對英外交,國民政府再次對康藏糾紛及西藏問題進行“和緩處置”。當1938年康藏雙方最終簽訂安置大金寺僧的規(guī)約時,國民政府則認為是解決了中央與西藏地方之間懸案,因而涉及的相關費用也由中央政府來承擔。另一方面,這次糾紛也增強了國民政府加快西康建省的決心;因為西康建省被認為是在沒有完全解決西藏問題的情況下劃清康藏界線的最好辦法,可以借此解決康藏糾紛。而且,在南京中央扶持的格桑澤仁、諾那呼圖克圖等人相繼失敗之后,國民政府不得不大力支持劉文輝主政西康??傊?,國民政府是根據自己對全國局勢特別是康藏局勢的“控制力”來決定自己對康藏糾紛的介入程度的,并把解決此次糾紛作為解決西藏問題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來處理。
需要指出的是,國民政府沒有清晰的、一貫的康藏政策是康藏遷延不決的重要因素之一。如前文所述,這次康藏糾紛牽涉了達賴班禪紛爭,但是南京政府在與達賴和班禪同時打交道時,對于孰輕孰重,孰先孰后,不但沒有一個明確的方案,而且經常發(fā)生變化,以致于造成政策混亂。劉文輝部下鄧驤就指出,南京中央“既不能以兵威安定西藏,又不能調和達班之爭,而送班回藏,徒唱袒護班禪高調,益起藏疑,而漢藏感情愈益惡劣。十九年大白糾紛,本無多大問題,藏方初意本不過問,有聽漢官自主之說,徒以無知之輩,造言康軍欲借此護班回藏,大金娃遂慫動達賴,正式指派軍隊與漢開戰(zhàn),而情事由此擴大矣”。1932年5月,《大公報》的社論也指出:“以班禪之無力,與達賴對班禪之猜忌,如果欲利用班禪,制止藏番東侵,其有無效力,固不敢知,而反響如何,要不容不慮?!蓖瑯?,南京中央先后派遣和班禪關系密切的格桑澤仁與諾那呼圖克圖去西康活動,不但加重了達賴的疑慮,而且給劉文輝處理康藏糾紛造成了困擾。
同樣值得注意的是,這次康藏糾紛還關系到中央政府及地方政府的威信,以及邊疆少數(shù)民族對中央政府的認同。白利村在向漢官報告時先是說:“小的白利村,系彈丸弱小民族之地。自前清以來,對于中央政府無不竭忠效命。”“民等及西康各縣同是漢人領土,請勿置而不顧。為保全國防起見,希設法收服(復)失土,仍歸中國管轄為禱?!崩^而稱:“我白茹素系國家良善人民,此次極力幫助漢兵,并支應烏拉差役。白茹民眾不顧產業(yè)財物,一心向漢……似此區(qū)區(qū)之大金寺藏兵,公家尚不能克服,現(xiàn)在康地人民均言,與其求助于漢人,不如求助于藏番?!痹趹?zhàn)爭進行期間,康軍就發(fā)現(xiàn):“自甘孜失利后,北路各夷,復懷異志,大有附逆之象,而南路夷人,亦蠢蠢欲動?!逼鋵?,最初康軍之所以力主對大金寺用兵,主要計慮之一就是維護“漢官威信”“維護邊地治安”。1933年,因朱倭土司“叛漢投藏,勾結藏兵,連陷甘孜、瞻化兩縣”,康軍“法辦”了朱倭土司。1934年1月,大金寺僧則因鄧柯“保正素常親漢”,將其房舍焚毀。由此可見,這次戰(zhàn)爭關乎“民心向背”。
唐柯三甚至注意到:“溯自民國以來,西康每遇發(fā)生問題,從未徹底解決一次,以致藏人輕我日甚?!币虼怂J為:“藏兵不撤出(甘孜、瞻化),所謂調解無異城下之盟。中央委曲求全,自具苦心,但國威大損,民心大失,川康從此多事矣。”而藏軍之所以敢于“開釁”,就在于藏人“目無”南京中央政府。直到康軍把藏軍逼至金沙江西岸并收復德格等四縣后,情況才有所改變。劉文輝因此感嘆道:“自民國以來,藏軍東侵,未嘗失敗,狃于常勝,遂藐視中樞。自有是役而后,藏人始知畏威,不敢萌東侵之念,信使往復,唯恐失儀,中央威信,始從此大立……中央借此派黃慕松入藏,此為民國以來中央大員入藏之始,于此役之勝利,確有莫大之關系?;叵氪蟀资录?,卻是西康一大危機,當時如不決心用兵,或用兵而不勝利,或勝利而不迅速,則西康最低限度,也從此多難矣!”由此可見,這次康藏糾紛對1930年代乃至以后的川、康、藏局勢產生了重要影響,也對國民政府的統(tǒng)一運動產生了重要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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